陷入黑暗之中的监室异常安静。

    但是乔波和郑远都没有丝毫的睡意,他们都还记得那日放风的时候管教干部把他们拉到一旁嘱咐的情景,他们知道梁家祥应该就在近日要被执行了,管教干部反复交代一定要倍加小心,严密关注梁家祥的精神状态,防止出现意外。

    而梁家祥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两人都知道他根本没有睡去。

    隔几分钟就能传来沉重的翻身声音,还有不时的叹息。

    曾经同为政法系统的干部,乔波有些感慨。梁家祥是榕城政法系统的一颗明星,以前是多么的光彩耀人啊!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实在是造化弄人啊!

    对于梁家祥来说,这是一个既漫长又短暂的夜晚。

    精神的高度紧张,让他完全无法入睡,黑暗中他睁大眼睛盯着上铺的床板,那种莫名的恐惧时刻在侵蚀着他的灵魂。脑海中仿佛有一个钟表在滴答滴答地走动着,每过去一秒钟,梁家祥都能清楚地感受到。

    似乎自己的生命已经只可以用秒来计算了呀……

    不知道过了多久,郑远已经传来了轻微的鼾声,而轮值的乔波则强撑着睡眼坐在床头,一刻也不敢放松。

    外面巡逻的武警战士的脚步声清晰可闻。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流逝。

    到了清晨五点左右,外面的走廊里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皮鞋与水泥地面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清晨非常刺耳。

    一夜未眠的梁家祥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紧张地盯着监室的门。

    脚步声在监室门口停止了。

    梁家祥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了起来。

    随着一阵钥匙开门声响过,监室的门被打开了,梁家祥不用自主地浑身发抖。

    这时乔波和郑远两人也已经被惊醒了,两人连忙跳下了床。

    梁家祥看着进来的管教干部,颤声问道:

    “吴队长,是今天了吗?”

    吴队长看了看梁家祥,故作轻松地说道:

    “梁书记,你别多想,我就是过来看看你,顺便给你送点吃的来!”

    虽然梁家祥已经入狱了,但是这些管教干部们依然习惯称呼他为梁书记。只不过这个称谓在以前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力,而现在,仅仅只是一个称谓而已了。

    梁家祥在任的时候,也曾经来过第一看守所视察,当然彼时的心态自然是完全不同的。

    梁家祥看到吴队长身后的犯人手中拎着丰盛的早餐,一下子就瘫坐在了床上,双目无神地说道:

    “吴队长,你就别瞒我了……我知道,该来的始终是躲不过的!”

    梁家祥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他之所以提出上诉也只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人之将死,哪怕多活几天也是好的,一审结束到二审开庭,再到终审裁定,好歹还有一段时间可以活着。

    但是,这一天始终还是到来了。

    吴队长暗暗叹了一口气,委婉地说道:

    “梁书记,今天是有见法官的安排,但是最终结果我们现在谁都不知道,说不定最高法的复核结果有变数呢!所以……你还是先把早饭吃了,以最好的精神状态去见法官吧!”

    梁家祥一听,眼中恢复了几分神采,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吴队长的话无疑给了他几分希望,他连连点头说道:

    “你说得对!我先吃饭!”

    说完,梁家祥端起碗筷开始大口地吃了起来。

    看着昔日威风八面的梁书记成了如今的模样,吴队长不禁也投去了一丝怜悯的目光。

    看着梁家祥风卷残云一般地吃完了早饭,吴队长示意杂役犯人收拾东西,然后站起身来说道:

    “梁书记,你收拾一下,我十分钟之后过来接你。”

    “好的,麻烦你了吴队长。”梁家祥客气地说道。

    他在位的时候,看守所里一位小小的队长,自然连跟他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但是现在他却是完全换了一种心态。

    梁家祥并没有急着去收拾东西,而是拿出了一包烟,自己掏出一根的同时也给乔波和郑远分了一根,三人一起吞云吐雾了起来。

    梁家祥虽然落马了,但是他在看守所里的生活比起一般的犯人来还是好一些的,至少他的烟从来就没断过。

    梁家祥一边抽烟,一边自言自语道:

    “五点半就要见法官……为什么这么早呢?”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开始慢慢变白,突然抬头看着乔波两人问道:

    “你们说,我这次见法官是好事还是……还是坏事?”

    乔波强笑着说道:

    “梁书记,你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是好事!”

    “对对对!梁书记,千万别多想!”郑远也随声附和道。

    但是其实在他们心中,已经基本确定梁家祥这次去,基本上就是有来无回了。

    “好事?”梁家祥惨笑了一下,无意识地重复道,“嘿嘿,好事……”

    乔波和郑远两人都不敢说话,紧张地看着梁家祥,生怕他作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好在梁家祥只是呆呆地喃喃自语了几句,就开始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来。

    他的东西并不多,艰难地换了一身新衣服,然后拿起案子的卷宗,想了想,梁家祥又从枕头底下掏出自己几易其稿的遗书,小心翼翼地揣进了上衣兜里面。

    ……

    钟楼分局门口,方扬刚坐上肖泽的警车,他就递过来一身警服对方扬说道:

    “换上这个吧!不然你也太扎眼了!”

    方扬也知道阚旭飞同意自己进入看守所已经是破例了,自己如果穿着便装进去的确不太适合,所以直接点了点头,拿着衣服打开车门,钻进了后座里把警服换上。

    “你还别说,挺合身的!”方扬换好衣服回到副驾驶座之后,笑着说道。

    “我特地找了个身材跟你差不多的警员借的衣服!能不合身吗?”肖泽说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肖泽驱车来到第一看守所门口的时候,刚好五点二十左右,门口已经听着几辆白蓝相间的警车了,不过有的是法院的,有的是检察院的,也有公安局的。

    显然阚旭飞已经打过招呼了,市中院的一位法官见到肖泽两人之后,并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又等了一会儿,人到齐了,大家一起鱼贯走进了看守所内。

    方扬还是第一次走进这戒备森严的看守所里,看着高高的围墙上的电网和瞭望塔,以及手持钢枪面目严峻的武警战士,顿时感觉到了法律的威严。

    一行人走进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房间内,这个房间被粗粗的钢筋分隔成内外两个区域。中院的法官居中而坐,包括肖泽与方扬在内的其他穿着各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则站在了后面。

    一会儿工夫,方扬就看到梁家祥拖着沉重的脚镣被带了进来,隔着粗粗的钢筋,方扬能清楚地看到面如死灰的梁家祥。方扬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在对付梁家祥的时候,方扬也只是从资料图片上见过他。

    今日相见,方扬发现梁家祥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之前哪怕对着照片都能感受到他那桀骜不驯的作风以及意气风发的神情,但是今天看到的梁家祥,却苍老了许多,精神也变得萎靡不振。

    梁家祥被看守所民警按在了法官对面的座位上。

    方扬注意到,当他看到法官手中那张薄薄的纸时,双手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头。

    梁家祥紧张地看着对面的法官——这位也是他昔日的下属。

    法官待梁家祥坐好之后,不带丝毫个人感情地照着宣读:

    “梁家祥,我现在代表榕城市中级人民法院向你宣读华夏最高人民法院复核裁定。被告人梁家祥,男,汉族……裁定如下:核准东南省高级人民法院(2010)东刑一终字第158号维持一审以故意杀人罪、受贿罪、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强奸罪数罪并罚,判处被告人梁家祥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的刑事判决。本裁定送达后即发生法律效力。”

    宣读复核裁定大约三分钟时间,宣读完毕之后,梁家祥已经瘫坐在了椅子上,如果不是两位民警扶住他的肩膀,估计他连坐都坐不住了。

    梁家祥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两眼空洞,见不到一丝生气,就这么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双腿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这位昔日叱咤风云的人物,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所有的体面荡然无存。

    法官开始按照程序验明正身。

    “姓名!”

    梁家祥嘴唇蠕动了几下,艰难地说道:

    “梁家祥。”

    “年龄!”

    “48岁……”

    ……

    验明正身完毕,法官将一份《死刑临场监督表》隔着铁栅栏推到了梁家祥的面前,说道:

    “梁家祥,你最后还有什么话要说吗?有没有想要会见的亲属?如果都没有的话,请在这份表格上签个字。”

    梁家祥一生签过无数字,绝大多数时候,他大笔一挥就能让人上天堂也能让人入地狱,但是今天,面临自己人生中最后一次签名的时候,梁家祥整个人都崩溃了,他面如死灰,嘴唇不住地抖动,终于还是艰难地摇了摇头说道:

    “没有了……”

    然后颤抖着手在那份表格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人生的最后一次签字,似乎有些丑陋,仿佛蚯蚓一般,因为他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拿笔的手了。

    法官拿回那张表格之后,将复核裁定书折好放入梁家祥的上衣口袋,然后面无表情地下达了命令:

    “押赴刑场,执行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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