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岳 作者:狎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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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多,走不动路,胸口一泛泛的。好容易进了楼里,没爬几节楼梯就不行了,她脱掉高跟鞋,后脑勺抵在墙上,难受得哼了几声。天鹅绒贴在皮肤上,温柔得她犯恶心。

    不知过了多久,楼梯灯亮了;冷因强睁开眼,是住四楼的商贩回来了,商贩开门进去,没看见几节台阶上的冷因。

    灯灭了,她也再次阖上眼。

    楼梯灯暗了亮,亮了暗,到最后,她连撑开眼皮的劲都没了,留最后一口力气呼吸。

    灯又亮了,脚步声在她身前消失;冷因缓缓睁眼,面前的人好像很高,替她遮住了刺眼的光线,就是罩下来的影子有点阴凉。

    “喂,起来了。”宋岳抬起一只脚,用脚尖戳了戳她大腿。

    冷因极其不情愿的嗯了一声。但没动。

    “要我帮你吗?“

    她眉心皱了皱,又哼了一声,表示拒绝。

    冷因撑着地板,宽大袖扣露出的小臂极细,叫宋岳看着直担心得折了。黄花菜都凉了,冷因也终于站起来了,软塌塌的,晒化了似的。

    她伸出雪白的脚,去探地上的鞋子,刚一踩上去,脚踝不出意外的一歪,倒下前被宋岳捞住架起来了。

    她是羽毛做得吗?宋岳轻轻一扶,冷因就被竖起来摆正了,像个人偶。

    “能走吗?”

    “能。”

    冷因往上踩了两步,脚踝打了五次转,看得宋岳恨不得直接给她抗上去。

    不过他没有那么干,导致四楼半到六楼,生生爬了五分多钟,破了人生记录。宋岳恭恭敬敬的候在她身后,以防她随时掉下来好接住。他觉得这场面好笑,可以拍喜剧了。

    还好,宋岳最害怕的事情没有发生——冷因在身上摸了半天后,终于掏出了房门钥匙。

    她直接将钥匙往门缝里捅,捅进去还上下滑两下,看得宋岳哭笑不得,一把抓过她钥匙,给她把门开了,门后灯打开。

    许久没有脚步,楼道灯自觉的灭了;冷因站在门口,身后的暖光将她的影子打在他身上。

    她将头懒懒的枕在门框上,微微颔首,目光朝上、 直言不讳的对着宋岳。她的眉毛不自知的挑着,像是一年级教室里的新生,正在努力认清黑板上的汉字。

    宋岳想起那什么“面孔遗忘症”,心道是不是没认出他是谁。

    没认出就没认出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在他打算回自己屋时,冷因眉毛忽而舒展开来,露出释然的欣笑,看着竟有些甜。

    她问:“宋岳。你老婆呢?”

    黄色的灯光散在钴蓝色的裙子上,衣褶上的光泽显得刻意又尴尬;高雅华贵的天鹅绒,在这逼仄破敝的楼梯间,宛如歌剧中亢音高唱的女高音突然间哑巴了。

    可是女高音自己没发觉,因为她醉了,醉得不轻,无厘头的赤诚和自信,让她笑中透着一股魅劲。

    宋岳淡淡的看她一眼,后退一步,替她把门关上了。

    回家后,宋岳走到窗前,一打开窗,飘来一股烧烤的孜然味。

    他没开灯,可以很清楚的看见楼下街道,借助闪得人眼花缭乱的霓虹,他看见对面楼后的一截小巷。方才宋岳抄近路回来时,在巷子里路过一个奇奇怪怪的男人,半边花臂、头发秃了一块,像是烧过或是伤过。

    他早闻这片城中村有黑帮,那人看着像。

    米粉店又开始广播了——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遇见真爱好好把握——一如既往的庸俗,久了惯了,庸俗得有些可爱。

    才过了没两天,ktv经理打来电话,告诉冷因说今晚张总又要带人来,叫她该怎么准备怎么准备。

    能怎么准备呢?冷因盯着衣架上的长裙,不论款型还是质地,都显得格格不入。穿吧,没有新意,不穿吧……冷因叹了口气,还是取下来换上了。

    谁知道,刚进到休息室,冷因得知张总今天来得早,已经把个新来的小姑娘点走了。

    经理说:“你赶紧收拾收拾去站岗吧。”

    其实这种事挺常见的,但要说心里没一点波澜也不可能。况且冷因觉得张总是故意的,为什么?可想而知。

    冷因涂完口红,看着化妆镜里的自己,盯得久了变得陌生诡谲——你是谁?人家凭什么“故意”你?冷因啊冷因,瞧瞧你自己现在这样子,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一条裙子怎么了?对这种人而言最廉价的就是钱!

    “哟,咱们因因也轮空了。”

    冷因放下口红,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是一个老公主,年龄比她大,资格比她老,打一开始就看冷因不惯。

    老公主涂完指甲,将罂粟红的指甲油搁桌上,经过她的时候笑说:“劝你还是换件衣服吧,严严实实包的像个老孔雀似的,也就张总那种老男人喜欢。”

    “老公主”一语成谶。冷因一晚上没人点。

    按理说,周五晚的生意最好,可今晚也是邪乎了,每个包间都安顿好了,后来几拨客人不是已经有相好,就是要求那种特别年轻、刚刚招来的。冷因看着那些十八九岁的少女,从头到脚跟发光的火烈鸟似的,细得不自然的筷子腿踏着恨天高,走起路来一勾一勾的样子更像。

    于是她十二点一到就下了班。

    周末,就连城中村也比平常欢腾亮堂了。

    工地厂子回来的打工仔,吃宵夜吹牛逼的穷学生,还有从关外、邻城赶过来“投靠”的亲戚老乡,统统汇聚在这不到一平方公里的“乌托邦”中,自成一片疆土;什么转基因、红黄蓝、出轨骗婚搞破鞋、传销逃税潜规则……烤串煮酒论英雄,义愤填膺后一笑而过——牌呢,洗好没?赶紧发!

    冷因提着长裙绕过这些人。她今晚特空虚特无聊,于是边走边听,听得入神了,踩上一碎掉的路牙,脚踝一崴跌倒了。

    不知是不是前两天喝醉上楼梯时崴到过,这两天怎么走路怎么不顺畅。

    冷因忍着眼泪爬起身,突然憎恶起高跟鞋和身上的裙子,只想最快速的回到家里——那个不属于她、但又庇护着她的小小蜗居。

    冷因抄近路,一瘸一拐的进了巷子。

    四下无人,冷因放慢了脚步,扶着一侧破旧不堪的“残垣断壁”。

    巷子不长,中间有一段很窄,勉强能通自行车,加上稍稍有些弧度,从这头看不清那头。

    巷子里很安静,墙的另一面是人家家里,偶尔通个窗也黑咕隆咚的。头顶传来翅膀扑腾的声音;是归巢的燕,宛如新婚佳人在电线上卿卿我我——想来也是有趣,那么大那么美的都市,燕子偏偏选来这种僻陋的地方筑巢,若要给迷信风水的人知道了,免不了又是一顿自以为是的讽刺唏嘘。

    不过燕子筑巢这种无碍于城市建设和个人发展的小事,那些早出晚归、壮志凌云的大人物们,又怎会留意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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