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村 作者:莫言秋

    第四十三章 相像的女人

    倩姨是“倩姨发屋”的老板。说是老板,其实整个发屋就倩姨个人。

    倩姨不到五十岁的年纪,外来户,除了户籍处,大概没有几个人知道她的真实姓名,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家里都有什么人,什么背景。只知道大人小孩儿都叫她倩姨,个人常年住在她那个并不怎么显宽绰的发屋里。

    倩姨不善言辞,却不时绽放朵看眼便令人难以忘怀的淡淡的笑。那笑,虽然转瞬即逝,但却让人联想到种静默的美,就像她摆放在墙角的那盆散发着幽香的白菊花。

    所以倩姨的发屋虽然简陋,生意却好得很,尤其是那些没职位或有职位的中年男人们,都为了博得这淡淡的笑而鬼使神差、心甘情愿、走火入魔似的次次来此做理发、刮脸等消费。

    尽管知道这些人的到来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倩姨在手持剃刀的同时,余的付出仍然只是个微笑而已。她就像个经验丰富的渔者,用最少的鱼饵吸引着的来者,使那些愿者上钩的中年男人们,就像只不谋而合的队伍,成为她的发屋常年的固定收入大军。

    申志强很快也加入了这支特殊的队伍。

    自从那天听妹妹申敏说了倩姨后,申志强就记住了“倩姨”这两个字,心琢磨着要找机会见识见识。因为他实在不相信,世上还会有什么人,会与他珍藏的照片上的女人长得如申敏所说——“特别的像”。

    那张照片上的女人,是他生命中个永恒的神话,哪个女人能够打破呢?

    所以,个星期天的中午,吃过午饭,申志强对妻子说自己出去理理发,便转来转去寻到了“倩姨发屋”门前。

    中午,正是人们吃饭和午休的时候,这个时候来,不容易碰见熟人。

    申志强来到“倩姨发屋”门前时,个女人正仰着头从门前横系的道铁丝上往下收衣服。第场雪飘过之后,气温下子降了下来,衣服在铁丝上冻得硬硬的,这就使女人每收件衣服,都像在掀动副蝴蝶的翅膀。因为铁丝有些高,女人每取件衣服,脚跟都要向上垫下,这时女人就会露出小截嫩藕般白皙的腰肢。

    女人副柔柔弱弱的样子,头上顶浅紫色的工作帽,高高地耸着,让人不禁猜想起那帽子下面是否有着高高的发髻或是头柔顺的长发。

    女人收完衣服,刚要转身进屋,却突然看到了不远处正在呆呆地望着她的申志强。

    四目相对,女人的轮廓在申志强眼中进步清晰起来:肤白胜雪、身材匀称,杏核眼上的双眉轻轻蹙着,在眉宇间形成了个不大不小的疙瘩,像是裹着团莫名的忧郁。好在女人生了副嘴角月牙般上翘的乖巧嘴巴,这不仅大大减轻了她的年龄,还冲淡了那团忧郁。

    这是个气质高贵的漂亮女人,岁月的风霜虽在她眼角、额头留下了些许沧桑印记,却仍掩不住她姣好的容颜和绰约的风姿!

    申志强的心狂跳起来,原来,倩姨和照片上的那张面孔竟真的那样的神似,甚至可以说是张面孔的两个时光,除了眼前这张眉宇间的那团忧郁!

    是她复活了吗?还是根本就没有离开过?申志强激动得有些眩晕,竟时不知该做什么、说什么才好,只好用两道绳索般的目光紧紧系住女人,唯恐错眼珠,女人就会跑掉似的。

    看到申志强对自己痴痴呆呆的模样,女人先是愣,继而眉毛挑,脸上涌上了丝怒意。但这怒意只仅仅存在了片刻,便被女人飞快挂上嘴角的个淡淡的微笑代替了。

    “大哥,理发吗?”女人边用种悦耳的好听的声音问着,边习惯性地扯头上的帽子,头秀发果然如申志强所想瀑布般倾泻而下。

    申志强心头又是怦然动:好熟悉的动作!他心里涌起丝暖意,思绪刚要沿此飞往记忆之乡,突听女人在招呼他:“大哥的头发真的长了,进来理理吧!”女人用扯下的帽子在身上抽打了几下,开开门,把夹在左臂弯的衣服放在门里张凳子上,然后回头等着他,面上的微笑始终灿烂地盛开着。

    女人的笑像根喜庆的红绳扯着申志强进了屋。

    这以后,申志强便成了这里的常客。

    再以后,女人成了申志强梦里的常客,他经常在梦中看着倩姨,却喊着另外个人的名字。

    那似乎是个女孩儿的名字。

    “你喊什么,在做梦吗?”妻子常常被他的叫声惊醒,懵懵懂懂中摇晃着他的肩膀问。

    他醒来,感觉有泪水从眼角蚂蚁般爬到了耳边。“哦,好吓人的梦……”他掩饰着,翻过身,装作又沉沉睡去。

    妻子再次睡去的时候,他却睁大了眼睛。夜色中,倩姨的面孔和另张脸会儿在他眼前分开、会儿在他眼前重叠,仿佛记忆是扇双拉门,正在被谁狠狠地推拉着,折磨得他再无睡意,只好悄悄下床,拉开客厅落地窗的窗帘,心情复杂地凝望着窗外。

    又是月中了,圆圆的皓月当空挂着,底色是天空那种寂静的纯纯的蓝。这样晴朗美丽的个月夜,透过大大的玻璃窗涌进来,便仿佛涌进了大片瓦蓝瓦蓝的海水,热烈而冷艳,澄明又醇厚,正像此时申志强复杂而摇荡的心旌。

    “难道……?”不止次了,申志强这样遍又遍地问着自己,然后又遍又遍地在心里摇着头,“这,决不可能!”他想,不过是有几分相似罢了,仔细看,还是有很不同的,比如倩姨右眉梢上的黑痣,于他的记忆就是极其陌生的……

    是啊,他记忆中的那张面孔,是那样的洁白无瑕、晶莹剔透,像东北的冰,似东北的雪,像今夜这圆皎洁的满月。只可惜,今生,他只能渴求在梦中遇到她了。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思绪至此,申志强不仅悲从中来,他在心里咏叹着这千古名句,不知不觉,泪水悄然打湿了衣衫。

    申志强的异常,终于引起了个人的注意。

    这个人,就是他的妻子。

    第四十三章 相像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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