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刃砍中面颊的感觉却迟迟没有到来,相反,却是似乎有水滴不断的滴落下来,是雪花吗?好像不是!

    曹无伤慢慢的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吃惊非小。朱平安阻挡不住下落的刀势,情急之下,竟然在电光火石之间直接用自己的左手挡住了刀锋,那落下的分明就是朱平安手掌上的鲜血。

    “少……爷!”半跪于地的曹无伤忽然有些哽咽。

    但身后不远处马车上传来的一声若有若无的冷哼却是让曹无伤的身子猛然一颤。

    沈恪和王金发抢上前来,不由分说拉着朱平安便向后疾退数步。左右千户和路振飞府上的护卫瞬间组成一道防线,将朱平安等人挡在身后。

    曹无伤失魂落魄的站起身,脚步虚浮的退回到马车边。马车的帘子已经被人掀起,露出一张没有血色的脸庞。

    朱媺娖斜倚在马车的车厢中,一只手艰难的挑起帘子,看向朱平安的眼神充满了说不出的怨毒和恨意。

    王金发手忙脚乱的帮着朱平安包裹手上的伤口,但朱平安却是感觉不到一丝的疼痛,他有些吃惊看向车厢中的朱媺娖。原先英姿飒爽的长公主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身形消瘦了一圈不说,原本浓密的满头青丝似乎也少了不少,头上简单的用一块方巾勉强遮住了稀疏的头发,而整个身子却像是毫无支撑一般,软软的靠在车厢中,就好像双腿根本用不上力气。

    曹无伤站在马车边,取出一个软垫,靠在朱媺娖的身后,柔声问道:“外边风大。又下了雪,小心受了风寒!“

    朱媺娖却是冷冷的回答道:“你莫要再被他骗了。南京大乱那一天我才知道,原来这世上最坏的恶人,竟然都是披着一副悲天悯人的好皮囊。你我二人被他害得还不够惨吗?”

    曹无伤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出来。

    王金发还没包扎完伤口。朱平安却是已经抽回了手掌,拨开众人,径直走到马车前,双膝跪倒。

    “臣朱平安参见长公主!”朱平安这样的一个举动却是让葛英和阎应元吃惊不小,这瘫在马车上如同废人一般的女子竟然便是长公主朱媺娖,当下也只得跟在朱平安等人的身后跪倒行礼。

    “哼!”朱媺娖冷眼看看跪伏于地的朱平安。“朱总兵朱大帅,如今我可当不起你这样的大礼叩拜。唐王眼看就要登基,马士英朱由崧等叛逆也已经授首,我也是想了许久才发觉。原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朱大帅这黄雀却是隐藏的极妙啊!我神宗一系的子孙凋零断绝,却是让唐王府‘平白’捡了个大便宜啊!哈哈哈!”

    朱媺娖的笑声宛如夜枭,在黑沉沉的静夜中显得格外的诡异凄厉。

    “长公主殿下明鉴!”王金发却是忽然开了口,“殿下如此说,却是误会了我家大帅。犯上谋逆的是朱由崧马士英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却是福建郑氏。我家大帅对朝廷对先帝忠心耿耿,得知噩耗之后。即刻起兵平叛。如果我家大帅有一点点异心,早先也何必不避艰险的驰援京师。迎奉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先帝千里迢迢来到南京登基呢?”

    “你这个奴才倒是伶牙俐齿!”朱媺娖冷冷说道:“其中的是非曲直用不着你这样的人来为朱平安辩解。南京之乱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你家大帅心中一清二楚。朱平安,南京变乱时,你的大军就屯驻在睢州,为何眼见着定北伯陷入重围却不施以援手?还有。你的手下一早便得到马士英等人要发动叛乱的消息,却为何要一直隐瞒不报,甚至连他也要瞒着?”

    朱媺娖一指曹无伤。“当日里,宫中大乱,先帝蒙难。我躲进春来阁,乱兵点起熊熊大火,多少宫人就在我身边被烧成焦炭,要不是几个宦官舍命相救,还有无伤及时在废墟中将我挖了出来,恐怕我现在早就化为尘土了。只不过,这双腿,却是已经废了!”

    朱平安受伤的左手轻轻一挥,左右千户的士卒便已经将马车严密的包围起来,圆盾将整个马车包围的摸不透风,这也让曹无伤微微变色。

    葛英和阎应元面面相觑,但也清楚朱平安这是有隐秘话语要和朱媺娖讲,于是便将兵马撤到外围,封锁住街道的两边出入口。

    “臣对不起殿下和无伤!”朱平安向着朱媺娖一拜,“但扪心自问,臣对于先帝并无亏欠!”

    “你……!”朱媺娖的柳眉竖起,“你还是大明的臣子,没有我父皇和先帝,哪里会有你朱平安的今天?”

    “难道殿下便不清楚崇祯爷和先帝对臣的忌惮和防备吗?这么多年,臣躲过了多少明枪暗箭,永山寨的变故,要不是臣早有防备,恐怕今时今日我朱平安早已经身死族灭了。闯贼围困京师,我朱平安是为一个入京勤王的,先帝登基南京,我朱平安是定策第一功臣,可这些,却是成了我朱平安的取死之道了!”

    “这难道便公平吗?”朱平安一字一句的说道:“之所以对南京之乱袖手旁观,原因很简单,那便是——我不想死!”

    “逆贼!”朱媺娖大声尖啸起来,“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也说得出来!”

    “其实殿下也清楚,大明其实在京师陷落之时便已经亡了。历经将近三百年,大明积弊已深,所以才有了如今分崩离析的天下。我朱平安一心一意扶保大明,要不然也不会在闯贼大军围城之时入京勤王,还千里迢迢的将先帝送到南京。上天给了先帝机会,但他却没有珍惜,如果先帝有才干力挽狂澜于既倒,那臣便是有诸葛之智吕布之勇,又能如何呢?”

    朱平安慢慢站起身,眼睛平视看向朱媺娖:“臣不是为自己辩白,臣已经有了偌大的家业,有了娇妻爱子,更有追随的一干部下,为了他们,臣也不能死!”

    朱媺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她没想到朱平安能说出这么一番直白的话语,不禁默认了自己对于义兴皇帝之死袖手旁观的事实,更是对自己“不忠”的所为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忏悔和羞愧。

    但朱媺娖又不得不承认,朱平安所说的,都是无法辩驳的实情。现如今,早已经不是什么盛世华年,乱世之中,皇帝和普通人还有什么差别,甚至于连百姓都不如。两次国破家亡的经历,已经让朱媺娖深刻的认识到了这一点。身处乱世之中,为了自己的生存,还有什么是不能做的呢?

    扪心自问,朱平安对于崇祯一脉,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甚至于在永山寨朱慈烺以刀剑加颈的时候,朱平安也并没有做出什么大逆不道或者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情,而朱慈烺却是步步紧逼,最终在酿成苦果的时候,也让自己身陷绝境。

    “殿下可还记得?”朱平安缓缓说道,语气中包含着无尽的柔和,“殿下当日坚持要留在南京的时候,臣和内人曾经多次劝谏,南京乃是是非之地,以殿下的性子长留于此,只会令自己心绪不佳。倒不如留在山东,海阔天空,等到有一日天下平定,这如画的山河,何处不可以去得?”

    听着朱平安的言语,曹无伤不禁将目光投向身边的朱媺娖,此时他也忽然发现,朱媺娖的眼中忽然流露出一丝向往。

    当日在春来阁,曹无伤精疲力竭的将朱媺娖从废墟中救了出来,自己的脸庞也被烧伤。虽然之后,曹无伤想尽一切办法为朱媺娖疗伤,但朱媺娖的一双腿却还是落下了残废,现在,她的腰部以下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感觉,甚至于连自己的便溺也要曹无伤从旁侍奉。

    从朱媺娖自昏迷中醒来之后,她整个人就变得和以前判若两人,整个人开始变得狂躁忧郁,甚至于连对曹无伤都不假辞色。曹无伤很清楚她心中的症结在哪里。也因为如此,让朱媺娖将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了袖手旁观的朱平安。在她看来,南京之乱后,最大的受益者便是朱聿键和朱平安父子,加上朱平安在整个变乱中的消极态度,更让朱媺娖对其极度怀疑。

    而曹无伤自己,在内心深处也对朱平安产生了些许不满。变乱之前,阿大便在南京城中,曹无伤虽然心思并不十分的细腻,但也清楚朱平安在这背后做了不少的谋划,说不定,南京之乱就是朱平安为了辅助自己的父亲上位而策划出来的一幕闹剧。但为何不第一时间将消息传递给自己,这一点让曹无伤对于朱平安也有些埋怨。

    如果不是这样,朱媺娖也不会变成现如今的模样,从这一点上来说,曹无伤便将过错归咎到了朱平安的身上,也是因为如此,才有了今夜他和朱媺娖当街刺杀朱平安的一幕。

    但令曹无伤没有想到的是,朱平安却宁肯自己受伤,也不愿见到自己流血,这让曹无伤瞬间明白,他还是当日里那个偷偷潜入马厩中给自己送吃食,自己挨打便会飞身上前替自己挨鞭子的朱平安,这么多年,他其实一点都没有变。

    至少,对于他曹无伤来说,就是这样。

    曹无伤轻轻拉着朱媺娖的手臂,“好了,今日咱们刺杀也刺杀了,该说的话也都说了,不管是不是咱们想要的答案,总算心中弄了一个明白。你在太素宫修行这么长的日子,也总该放下这些事情,为自己好好打算一下了。天下这么大,有我陪在你的身边,咱们何处不可以去,又何必将这些不开心的事情放在心上徒惹伤悲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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