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口中所说出来的话,让王承恩着实吃了一惊。依照王承恩现在的身份,不过是一个区区的王府管事太监,王安却言及让他来掌管内廷,叫他如何不惊诧莫名。

    王安背着“擅权”的罪名,被发配到南海子充任净军,满朝文武中不乏为其求情的人,但如此一来,便又让魏忠贤和客氏找到了根据,又给王安加了一项结党营私的罪名,如此一来,便将王安的案子定成了铁案。魏忠贤以心腹刘朝为南海子行宫总管净军提督,便是要他暗中处死王安,以绝后患。

    这一点,王承恩早已知晓,但看王安的神色却是一如往常,转眼之间,已经将王承恩带来的烧鸭牛肉等物一扫而空,还喝了大半瓶的酒。

    王安心满意足的拍拍肚子,哈哈一笑,“痛快,喝足吃饱上路,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王安带着微醺的意味说起一些往事。万历年间,陈矩接掌张宏的司礼监秉笔之职。陈矩此人,虽是一名宦官,其人却是品行高洁淡泊名利之人,一生谨守“祖宗法度圣贤道理”八字真言,于国于民做了不少的实事。

    万历三十三年,陈矩以司礼监掌印兼掌东厂,这在大明两百多年的历史上是极为罕见的,集纠政监察大权于一身,可以说是大权集于一身。但他却并没有滥用手中的权力,而是力图纠正时弊缺失,造福天下。仅是上疏奏请废止各地的矿税使一事,便博得了朝臣以及百姓的认可。

    自嘉靖朝开始,朝堂之上的党争慢慢浮出水面,到了万历年间更是有愈演愈烈之势,这种不好的苗头也蔓延到内宫。有鉴于此。陈矩唯恐宫内再度出现王振刘瑾之类的权臣,因此在得到了万历皇帝的允准之后,陈矩着意强化了内书堂的作用。

    有明一朝,“非翰林不入内阁”已经是朝野认可的惯例,而自宣宗时设立的内书堂却还仅是作为宦官的一种培训机构存在。陈矩所想要做的,便是树立这种“非内书堂出身不得入司礼监”的制度。

    陈矩在位的时候。得到了万历皇帝的支持,因而通过内书堂,选拔了一大批内官中的人才,这些人中就有后来得以成为司礼监掌印秉笔的刘若愚常云马鉴等人,也从侧面维持了万历朝时朝政的稳定。

    当然,其中也包括了身为冯保门人的王安。正是在陈矩的一力推荐下,王安才得以通过内书堂,就任泰昌帝的伴读内官,跻身司礼监其中。后来又成为掌印太监。

    万历和泰昌两朝交替时,王安以东宫臣属的身份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但好景不长,泰昌帝继位仅仅一个月便驾崩,宠妃李选侍企图挟持太子,幸得王安相救,这才得以顺利继承皇位。

    但却没想到,魏忠贤却和天启皇帝的乳母客氏勾结在一起,蒙蔽圣听。陷害王安,但归根到底。却是因为王安谨守陈矩当年留下的“非内书堂出身不得入司礼监”的制度。魏忠贤本身不学无术,又是成年之后净身入宫,根本就没资格入选内书堂。如果不扳倒王安,魏忠贤是无论如何无法进入内官的中枢的。

    从宣宗时期创建内书堂开始,大批的宦官从小便开始接受正规的儒家正统教育,而王振和刘瑾等人则和魏忠贤一样。根本没有接受过内书堂的深造,说白了一点,便是没有经历过内宫中的思想教育,毫无家国天下的理念,因此祸乱朝政也就不足为奇了。

    从怀恩李芳冯保陈矩常云直到王安。这些大明内相们所秉承的一贯理念便是,以士大夫的思想熏陶引导宦官,而在内书堂教授经史的则都是朝中的大儒甚至是阁臣,这样便能充分的保证司礼监中枢内官的基本素质。

    只不过王安在这个过程中被魏忠贤暗算,也使得陈矩等人一脉相传的“非内书堂不得入司礼监”的信条就此中断。

    所以此时的王安,却是没有感怀自己的遭遇,反而更多的是在自责没有能将先辈们的理想延续下去。

    “自嘉靖朝到现在,内廷将近百余年没有出过大乱子,想不到,这一切却都毁在了我的手中,喜人奉承识人不明,该有此报啊!”王安老泪纵横。

    “如今,刘若愚马鉴等人因为老夫的关系,死的死,被贬的被贬,内廷之中已经完全成了魏忠贤一党的天下,加上客氏把持后宫,这内廷的中枢已然是虎狼横行,老夫的罪孽深重啊!”

    痛苦了好一会,王安猛地抬起头来,擦去脸上的泪水,用手猛然一拍王承恩的肩膀,“如今,老夫的希望就全在你一人身上,如同今日的冒险之举,切切不可再有。沈逍此人,虽然没有功名,在士林中业无太大名声,却是先帝之生母孝靖皇后的族人,因为这一层缘由,先帝对其多有依仗。朝中的变故总会传到江南,相信不久之后,他便会赶回京师,你且安心在信王府中办差,他到了京师之后,自然会与你联络……!”

    话音未落,寂静的前院却是传来了嘈杂的人声,王安慌忙一推王承恩,“速速离去,今后这里不可再来,小心在信王府中伺候,等沈逍到了京师,一切总有转机!”

    “义父!”王承恩想要再和王安说上两句话,但王安却是不由分说,将其推到假山洞的深处,自己则是挺直了身躯,大步向外走去。出洞之前,回身看了王承恩一眼,那眼中却是包含着如释重负的轻松快意。

    “在这里,老家伙在这里!”外边的人顿时鼓噪起来,脚步声响,竟是有十几个人向着假山这里跑过来。

    此时的王承恩内心中仿佛蒸腾着一团火焰,但偏偏却又无处发泄,只能恨恨的用拳头猛击山洞的石壁,片刻之后,他又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飞快的跑向另一侧的山洞出口,小心翼翼的爬上假山,躲在山壁的缝隙之间远远看去。

    来的都是宫中的宦官,品级不高,其中只有一个是身穿着青色曳撒的胖子,此时几名小宦官已经将王安按倒在地。

    青衣胖子冷笑一声,“老东西,倒是命硬的很,咱家饿了你数日,想着你已经一命归西,想不到你竟然还能苟延残喘!”

    王安勉强抬起头,皱纹密布的脸上闪过一丝讥讽的意味,“刘朝,本公在司礼监时,你还只不过是钟鼓司的一名长随,想不到数月不见,你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净军的提督,想来是搭上了魏忠贤的门路,专意来此为他铲除后患的吧?”

    刘朝胖大的脸庞微一抽搐,打了个手指,旁边的一名小宦官立刻跳过来,挥手便是两个耳光,王安的脸颊瞬间便肿胀起来,但却浑然不觉,只是看着刘朝吃吃的笑个不停。“好了,何必多费工夫,今日天光甚好,本公就在此时上路吧!”

    刘朝走近王安,上下打量两眼,“食古不化的老东西,落到今日的下场,恐怕连你自己都没有想到吧!当今圣上即位,原本你是首功一件。司礼监掌印的位置无人可以撼动,可偏偏为什么死守着那些陈规旧制不放,生生的断了我等升迁之路,你知不知道,这宫中有多少人恨不得亲手杀了你!”

    刘朝呵呵一笑,“朝中倒是有不少人上疏为你求情,可如今司礼监是魏公做主,那些奏折实是万万入不得圣上的法眼的,再说了,这宫里的事情,外臣们也插不上手。你也不必再如此的心存侥幸,你不死,你的那些徒子徒孙们便不会死心,迟早就是个麻烦!魏公有令,赐你一丈白绫,送你老人家西去,早登极乐!”

    王安冷哼一声,再不说话。

    旁边的小宦官连忙捧来白绫,刘朝却是摇摇头,“这净房的腌臜所在,用如此的白绫倒是暴殄天物了。”他四处看看,手指向净房的方向,“便用那个吧!”

    小宦官扭头一看,顿时心领神会,忙不迭的跑过去,从净房旁边的书上扯下一段草绳来,刘朝满意的点点头,“看这老家伙如今的模样,倒是和这草绳格外相配。”

    几名小宦官将草绳环上王安的脖颈,刚要用力,刘朝却是一挥手,“且慢!”

    刘朝走到王安的身边,笑着说道:“咱家险些忘了,魏公还有几句话让我转述给你。天子初登大宝,如今正是百废待兴,你的提拔和成全,魏公和奉圣夫人都是铭感于心,不过这世道便是如此,你生生的挡住了这么多人的路,下场如此也怪不得别人。魏公知道你和孝靖皇后的族弟沈逍交情莫逆,偏偏此人当年又曾在私下里教授过太子爷,也就是如今圣上万岁爷的课程,万岁爷对其很是敬重。所以呢,为了以防沈逍进京为你鸣冤,旁生枝节。魏公呢,便派了一些人到江南去。到了黄泉路上,你不妨放慢些脚步,你的老友沈逍或许正在赶来与你会和呢!”

    “贼子敢尔……!”这句话却是出乎王安的预料,一愣之下,不由得怒目圆睁。

    刘朝轻轻的挥挥手,两边拉着草绳的宦官,顿时同时发力,王安的声音戛然而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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