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大人到达凤阳,这可是件大事情。一大早,巡抚路振飞便率领阖城文武官员来到城外十里的凉亭迎候。锦衣卫衙门被洗劫一空,全城的百姓士子是出了心中的一口恶气,但却是违背了朝廷的律法,究竟会受到怎么样的惩罚,谁心里也都没有底。还有便是凤阳的文武官员,心中更是忐忑不安,唯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人群中,人们不停的打量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老者身边是十余个锦衣豪奴,照顾的殷勤周到。凤阳城中的士绅都认得这位老者,分明便是带头大闹锦衣卫衙门的那位张继祖张举人的祖父,现任凤阳张家的家主张善老先生。

    张继祖是冲击锦衣卫衙门的领头人,此时还被软禁在按察使司衙门中,。当日被廖永堂捅了一刀,目前伤势已经大好,但涉及到这件事情,按察使司的臬台老爷也只好将他暂时留在衙门中,等候朝廷的处理意见。

    世人都知道张善张老爷乐善好施,也都知道张家财雄势大,而张善的堂兄还是在万历朝做过一任礼部尚书的高官,在京城中也不是没有名号的家族。这次路振飞奉旨重修凤阳城,张家也是出了大力的,自己的嫡长孙被抓到狱中,这位张善张老爷可是不会坐视不理的。士绅们也都纷纷猜测,久不露面的张善这次从隐居的老宅里出来,估计便是为了自己嫡孙的事情前来向钦差大人求情来了。

    张云汉和王品的大队人马是在巳时初抵达凤阳的,刚和路振飞等人寒暄了几句,还没入城,就听得不远处又是一阵马蹄声响。

    一行五十多名顶盔贯甲的骑兵飞驰而至,路振飞脸色一变,刚要发火,却一眼瞥见领头的一员文官,赶忙冲张云汉和王品告个罪,便打算迎上去。可张云汉和王品也是看见了那人,彼此交换了一下眼色,叫住路振飞,竟是三人联袂一起迎过去。

    官员和士绅们顿时议论纷纷,不知道来的这名官员究竟是谁,竟然连钦差和巡抚大人都要亲自去迎候。

    可一旁的张善早已等在了路边,冲着奔驰而来的队伍频频挥手,马队立刻在他面前急停下来。

    “世兄,怎敢劳您亲自来等候,折杀愚弟了!”一身正四品文官袍服的官员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走近来,却赫然是位年逾六十岁的老者。身后还紧跟着一位年岁差不多的布袍老者。

    张善揉揉眼睛,“莫不是老朽眼花了不成,怎么连集声贤弟都来了!”

    两位老者相视一笑,齐齐的冲着张善施礼,“继祖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们两个老家伙岂能坐视不管?”

    路振飞王品和张云汉此时已经到了近前。张云汉心中暗暗叫苦,这前脚刚到凤阳,这两个老不死便赶了过来,别看这两人一个不过是区区的布政使参议,一个目前被罢官成了白身,却都是东林一党中的大将,徒子徒孙遍及朝野。他们一来,原本简单的事情,可就难办了!

    路振飞却是和两人颇为熟悉,当下便以晚辈之礼拜见,心下却是一清二楚。来者中的文官正是昔年东林党中的干员黄公辅,当年因弹劾魏忠贤被罢官免职,崇祯继位之后,获得起用,听闻刚刚被擢升为湖广参政,兼管兵备,此去大概便是走马上任。

    而另一位,则是东林党中赫赫有名的直臣硬骨头,陈子壮。曾为翰林院侍读学士,连崇祯都只称呼其为先生而不呼其名。崇祯七年,崇祯帝打算录用宗室子弟中的贤良者,授之以官,升迁如常例。陈子壮却坚决反对,不惜在朝堂据理力争,惹得崇祯龙颜大怒,免去官职,再不录用。经此一事,陈子壮虽然丢了官职,但却在士林中声望益隆。

    很显然,这两人今天的出现是为了张继祖而来的。张继祖是东林党的后起之秀,看样子,张善和他们两人也是相交莫逆,如此一来,这件锦衣卫的案子看来要凭空多了一些波澜。

    黄公辅虽是文官,但因为执掌兵事多年,平添了许多武人的作风,加之对宦官素来不假辞色,看在钦差的份上只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便径直说道:“老夫前往宝庆上任,陈集声贤弟则是南下广东,我二人途经凤阳,听闻不成器的弟子张继祖身陷囹圄,特来问询一二。钦差不必顾及我二人,公正审案便是,我等在凤阳盘桓几日,事毕便告辞离开!”

    陈子壮也不说话,只是淡淡的站在张善的身边,微笑的看着张云汉和王品。

    张云汉顿时苦了脸,这是来盘桓几日的架势吗?说不定,但凡审案时有一丁点的差错,这两位便会立刻跳出来,搅闹个惊天动地啊!

    黄公辅和陈子壮说完,便不再逗留,随着张善前去张家安歇,想来审案时便会自动出现。

    朱平安在队伍中,看到这两人的举动,不觉有些好笑。可仔细一想,却是有些吃惊,这两人中,黄公辅是忠烈满门,在抗击清军南下的战斗中,真正是做到了战至最后一人,最后在广东台山**殉国。

    而陈子壮则是一直在闽粤进行抗清斗争。其长子长孙次子先后战死疆场,陈子壮则在隆武朝廷中任中极殿大学士兵部尚书,总督五省兵马,最后兵败被清军擒获。汉奸佟养甲以陈子壮幼子威胁其归顺清廷,被他严词拒绝,佟养甲恼羞成怒,竟然将其活活锯死。陈子壮老母闻听儿子殉国的噩耗,在隐居的山中自缢而死,就连其爱妾张玉乔后来都成为李成栋再度反清复明的关键人物。

    这两位南明历史中著名的忠臣烈士居然一同出现在凤阳,让朱平安惊诧不已,出于对他们的敬仰,朱平安忍不住多打量了两人几眼,却冷不防黄公辅一双眸子的精光扫视而来,让朱平安赶忙低下了头。

    路振飞将王品张云汉袁敏三人接到巡抚衙门早已预备好的歇息之所。原本还打算宴请三人,但张云汉此时却没了吃酒的兴致。临来时,曹化淳已经千叮万嘱,此次办差,路振飞是决计不能碰的,但锦衣卫衙门被冲击的事情绝对不能就此轻轻揭过不提,那以后厂卫还有何脸面在朝堂立足,这牵扯到曹化淳的面子问题。

    还有便是,石应诏为曹化淳一党,他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凤阳,曹化淳不能够不闻不问,据悉高墙卫指挥同知朱平安为路振飞一党,也是导致石应诏身死的最大元凶,这次动不了路振飞,便要将这个朱平安给弄下来,至不济也要罢免了他的官职,杀一杀路振飞的威风。

    王品还是冷着一张脸。作为新任凤阳镇守中官的他,很清楚自己这一遭来的目的和任务,在路振飞和张云汉面前时绝对不会提及,但作为镇守中官,是一定要参与到审案事宜中的,这一切,便走一步看一步,看看张云汉这个曹化淳的死党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而袁敏,自然可以忽略不计。

    众人各怀心事,便在巡抚衙门草草用了午膳,。张云汉自忖要速战速决,因此便决定在第二天便开始审案。

    地点便设在主管刑狱的按察使司衙门大堂。张云汉身为钦差正使坐上了主审的位置,袁敏次席,而路振飞和王品作为凤阳主官坐在两人的下首。而因为事涉锦衣卫,所以并没有公开审讯,只是凤阳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悉数到场,另有一些具有官身的士绅旁听,张善便是其中之一。

    张云汉看看堂下,又看看四周,深吸一口气,不用问,黄公辅和陈子壮这两个老家伙此时不知躲在哪个角落中,自己稍有不慎,他们便会跳将出来,所以,务必要谨慎小心。

    惊堂木一拍,案件审讯正式开始。初期阶段便是罗列人证物证还原当日的案发经过。这样一来一往,便到了下午。

    下午开堂,廖永堂便被带上来,因为尚未定罪,所以只是穿了便服,并未佩带镣铐等物。

    张云汉和廖永堂对视一下,清咳两声便说道:“廖永堂,八月二十七,锦衣卫衙门受到凤阳千户所发来的急递,内中写明,你部擒获鞑子奸细一名,据其口供交待,凤阳高墙卫指挥同知朱平安与关外勾结,贩卖军资,可有此事?”

    廖永堂整个人略显憔悴,但已经是得到了锦衣卫会同东厂共同审理的消息,不禁对自己的接过又产生了些许希望。这些年,仅是自己送到京城曹化淳府邸的供奉便不是一个小数目,东厂为钦差正使,那不正说明曹化淳要插手此事吗?因此,廖永堂果断的闭口不言,坚持等到钦差到来。

    “从钦差大人容禀,鞑子奸细当日确已招供,下官也已将供词随急递一通送往京师锦衣卫指挥使衙门。只是后来,乱民冲击我凤阳千户所,鞑子奸细被乱民围殴致死,却是少了一个有力人证。不过,下官怀疑,此事全是朱平安在背后煽动,定是其一手策划,全为杀人灭口!”

    路振飞皱皱眉头,转身冲张云汉一拱手,“钦差容禀,此事却有蹊跷。当日,本官正在高墙卫营中巡查,朱平安也向本官回禀抓到鞑子奸细一事,并请本官代为处理。此时,正好廖永堂登门拜访,却是为了鞑子细作一事而来。锦衣卫专管侦缉,本官也觉得此事交予锦衣卫甚为合适,因此便将人犯交予廖永堂带回千户所审讯。试想,如果朱平安是为杀人灭口,那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抓了又放放了又杀呢?”

    张云汉哼了一声,“路大人不必着急为那朱平安辩解,既然各执一词,便请那位朱平安朱大人上堂来解释一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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