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李府客厅内。

    唇红齿白略显娘炮的李敏回府不久,一边用手绢擦着虚汗,一边拿着萧铣递给他的文表,有些哆嗦地说:“此事,莫不还是从长计议的好?萧署丞雷厉风行,锐意进取之心,本官已经了然了……不过为了当下便拿到船,就随随便便再对上峰承诺缩短工期或是少用民夫,是不是太冒失了?如今这个速度,要想完成已经颇为不易,是担了老大干系的。”

    “河监大人,下官表中陈情,那是直接呈递给太子殿下的——在我等出京之前,朝廷允诺我们的是,只要把徭役钱粮压缩到10万民夫持续一年的限额之内,把江南运河修好,便算是大功一件。这个数字比此前宇文大匠和工部估给圣上的,已经折了一半。杭州至湖州入太湖这一段,又占江南运河一半的路程,此前便暂估是5万民夫持续一年。现在,只要能够拨付到足够的船只,并且任从下官改造使用,下官敢再下担保,把人工压低到——3万人修一年,或是其他等量的人工工日。如若超支,甘当前罪!”

    萧铣这一番话,其实也算是打了一点折扣的。此前朝廷估算的时候,是平均60日一期平均征发5期徭役。所以10万民夫的工期是300日,并非做满一整年。但是萧铣如今这个开价,把江南河杭州段与湖州段的工程量支出又从5万人工降到了3万人工,就算在时间上打了一点马虎眼儿,导致实际上并没有降低四成开支,那也至少是降了三分之一了。

    从来没见过被朝廷逼着立了军令状的外官嫌弃自己死的太慢,还主动请求加码卡死指标的。萧铣这番折腾,只是为了让自己早点拿到船政权这个原块模糊领域的权力,着实令李敏不能理解。

    “萧署丞,莫要少年冲动啊……若是到时候完不成……”

    “河监大人,请安心听下官说完——下官所说,是下官自作主张请求朝廷如此交换,一切责任,都是下官自己担的干系,不会连累到大人。”

    “那你要本官做什么?”

    “下官只要大人用您的权限官位,主动对这份陈情做个见证,然后用大人的名义逼迫扬州水曹参军柳括立刻把下官要的船拨付出来——下官非要赶这几个月时间差不可。”

    “扬州水曹参军?虽然本官品级着实比那柳括高一些,但是并非直属上下级,这个事情……”

    “大人难道忘了,江南河监有调度江南各州资源,协调修河的权限了?而且大人只要让柳括知道下官新承诺担保的条件,相信他定然会拨付的。”

    李敏愕然不解:“为什么他定然会答应?”

    “因为下官因为种种原因,和柳参军有些过节,他不会放过让下官获罪的机会的,所以肯定会极力配合,好到时候不让下官有推卸罪责的理由。”

    如果萧铣说了“只要朝廷拨给足够的船舶,那么便愿意承诺少用三分之一的是工人工”这个交换条件,并列入军令状,相信宇文述一党肯定会马上大开绿灯。而且不仅要开绿灯,还要绝对的配合——不然的话,岂非让萧铣说的那个“只要”的先决条件产生了瑕疵?岂不是给了萧铣到时候完不成留了借口?

    李敏不知道萧铣与宇文阀的过节,仍然娘炮地哼哼唧唧优柔寡断。倒是一直在旁大大咧咧陪着的宇文娥英看不下去了。

    “你还是不是男人,看看萧署丞多响快人,这事儿又不要你担干系,只是提前斡旋一番,有啥好婆婆妈妈的。”一边说着,宇文娥英还“噗噗”把俩枣核儿吐在面前的银盘中。

    李敏的娘炮脸憋得如苦瓜,他这份婚姻虽然不算是尚公主,但是一切礼法都是比照尚公主来的,谁让当年杨坚觉得亏欠他丈母娘乐平公主呢?这些年来,李敏虽然因为这段婚姻白捡了一个柱国的爵位,但是实际上在老婆家人面前就没抬起头来过,和赘婿性质差不多。

    “既然夫人也这么说了……那……本官便行文给柳参军试试吧。送客。”

    李敏不愿意再被萧铣看到自己丢人的一面,匆匆答应了这桩事情,而且赶不迭地亲自起身把萧铣送出去了。

    李府后堂,宇文娥英面带春风拿着一张刚刚叠起来的熟纸,饶有兴味地读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啧啧,居然看人家一眼就可以口占一绝,这小弟弟倒是有趣得紧,日后倒是可以提携一番。”

    一边意淫,宇文娥英便觉得面色有些酡红。她父亲是前朝早死之君,她的夫君是母亲之命选的,所以李敏属于典型的“丈母娘看着不错的男人”,但是光娘炮中看了,却有些不给力。

    ……

    果然如萧铣所料。李敏出面,并且把萧铣已经送出的表章抄本拿去柳括那里关说之后,柳括马上就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在这桩事情上变得非常配合。

    很显然,他就是想到时候看萧铣狂妄的笑话,堵住萧铣推卸责任的退路。在柳括的经验看来,是否拨付船只,根本不可能对运河疏浚这样的工程产生什么大的效率影响,区区一些船,更不可能替代三分之一的人工。

    腊月十三这天,萧铣便押着八十余艘三丈以上大船,空载回到了杭州——江南河是古已有之的运河,年久失修之后,并不是说就彻底消失了,只是淤塞后狭窄水浅了很多。没法通过重载的大船,或者说往来船舶交汇不易罢了,并非完全不能开动。萧铣此番承接的任务,也是把河重新挖宽挖深修固河岸而已,所以这些船在轻载情况下可以从太湖开回杭州完全是正常现象。

    到了杭州,萧铣少不得向刺史谢远大致汇报了一下情况。谢远听说萧铣为了快点儿拿到船,居然又轻易立军令状把承诺的人工用量砍掉了三分之一,也是惊讶得不行,连连为萧铣的冲动惋惜,还想着安慰一下萧铣。萧铣也不想多解释,只管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去了。

    次日一早,在西湖东北角的孤山一带——孤山岛在隋时,本就是西湖湖心的一个小岛,后来要到唐朝白居易修了白堤之后,才和湖岸连接了起来。不过如今白堤苏堤都已经被萧铣提前开建了,所以孤山已经成了里西湖防波堤的一部分。

    “白堤”北侧,一大块湖区被围堰围住,放走了水。一条水渠从杭州城北的护城河直挖到西湖,把那些萧铣弄来的船都弄进西湖里,在泥淖中一字儿排开。数十座巨大的木质工棚便建在四周,里面斧凿锯条声声撕扯,一派赶工的景象。

    一个从京师将作监带来的老木匠,还是萧铣当年发明雕版印刷术的时候用过的熟手,指着一排匠人的工场,对萧铣说道:“署丞大人,小老儿幸不辱命,倒是在您离开的这些日子,把您要的桨轮和木斗爬犁都做好了一批。您看没问题的话,这便可以改装这些船了。”

    萧铣一脚深一脚浅地在泥淖的装配场地中巡视,看着八根桨片的大木轮和如同巨型爬犁的五斗拖网,拖斗边缘有些还加固铆接了铁片,如同锋锐的铁铲一般,心中颇为满意:“这些都没什么难的,做的还行,不过链轮做出来了么?”

    “大人要的链轮小老儿不是太懂,轮子挖斗这两件单件和这些也差不多少。只是扣在上头的铁链子,总是尺寸难以吻合,只能降低一些要求或是慢慢试手磨合才行了。而且那东西一个环一个环都要铁铸,一条船两根链子,怕不要用去好几百斤铁料。”

    “铁料的东西,你不要去担心,只管做就好了。既然有了初样,那就一并让他们按照草图改到船上去。”

    因为船毕竟是现成的,就算是打孔改造,在人手充足的情况下倒也迅速,两日后就有最初的五六条船改了出来,工匠们在围堰的某一个区块挖了口子灌水,把船重新漂起来,驶入西湖深处试用。

    萧铣此前自己画草图设计原理,并且让将作监的木匠铁匠们完善的施工船只主要有三种形态,动力改造上都差不多,只是作业机构不太相同。

    第一种,也就是最简单的,那便是运泥船,解决此前用木筏竹筏疏浚时,没挖多少泥便要往返运输一趟的麻烦。寻常一艘木筏或许只有三五石的载重量,而用了大船的话,即使是三丈船,至少也可以运两百石左右,一下子就有几十倍的载重量提升。至于动力方面,萧铣考虑到了重载船对低速高推力的要求,首先想到的便是学后来宋朝才成熟的车轮舸,在船体两侧水线以上部分装一对木质桨叶的拨水轮,通过横穿船体的曲轴,由民夫在船舱内如同蹬自行车一样蹬船,如此一来,至少比靠臂力划桨的船要高效一些。

    后面两种船,在动力方面都做了车轮舸化的试点,区别则在于作业机构——直接用民夫以长杆挖斗手工从水下挖泥沙上来,这种作业方式在萧铣看来还是太原始了。要想超额完成杨广的给的任务,必须在这些上面做一些革命性的改良。

    试船的日子终于到了,成与不成,就看工匠们有没有充分理解萧铣的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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