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长久的沉默,宁渊望着怀中呼呼大睡的男童,双眸一时闪烁不停。

    木蓉雁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是看到宁渊的表情,识相的没有开口。

    “宁道友好好想想,你所要寻找之人对你很重要吧?一个路上偶遇的凡人孩童,非亲非故,没有必要为了他而放弃机会。贫道的神算术从不轻易为人施展,此次机会若是错过,说不定就不会再有了。”神玄子目中漠然无情,谈论男童好像只是在讨论一件物品,并没有放在心上。

    宁渊仍是沉默。神玄子的神算术是他在有限的时间内找到华清霜的唯一依仗,若他错过了,将会输掉赌局,到时候他要嘛成为蜃魔组织的一员,要嘛倾尽全力,在寒宵宫伏击蜃魔。

    然而见识过蜃魔的实力,宁渊心里清楚他根本没有多少胜算。五大尊者,在那个戴着鬼面具的男人面前都撑不过一息,若是他们想要战胜他,恐怕得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到那时候,他的亲人,朋友,同伴,恐怕都会遭受到生命的威胁。

    而加入蜃魔组织,对于宁渊而言更是一个不可能的选择。若一切如独孤前辈所猜测的那样,蜃魔组织想要帮助不死神族出世,而他加入此组织,便只有两种结局,一种是死,一种是泯灭良心,成为纯粹的工具。

    不论怎么想,宁渊都无法承受输掉赌局的结果。此时只要他答应,将这个只认识一天的男童交给神玄子,便能得到他的相助,找到华清霜。这个诱惑,不可谓不大。

    若是只考虑到自己一个人,宁渊断然不会为了自己而牺牲这个无辜的男童。但是此时他身边有许多人都会因为自己受到牵扯,他就不得不慎重考虑了。

    弃卒保帅。宁渊内心的阴影中有这样一个念头不断滋长,怂恿着他接受神玄子的这个条件。

    “看来宁道友一时没考虑清楚,也罢,你们便在贫道这住上一晚,明天再给贫道答案,相信宁道友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神玄子见宁渊半天沉默不语,于是如此道,随后唤来徒弟月儿,让她安排宁渊三人的房间。

    宁渊三人于是离开房间,神玄子看着宁渊离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没有时间犹豫不决了,犯不着为了一个男童不顾大局。”离开神玄子所在后,木蓉雁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宁渊道。

    她实在无法理解宁渊在想些什么。修道之人,早已看惯生死百态,在一些修者家族中,作为炉鼎的童男童女更不少见。

    宁渊可是堂堂狱宗宗主,手下都是一群不知道沾染了多少鲜血的魔头,此时竟会为了一个凡人小孩的性命犹豫不决,实在不是明智的举动。

    “让他自己做选择吧。”天位长老更懂宁渊,因此朝他露出信任的目光,示意木蓉雁无需再多说什么。

    见到连天位长老也不站在自己这边,木蓉雁顿时有些无语。并非她冷酷无情,但是在大局面前,即便血洗一城都是必要的牺牲,何况此时要付出的,仅仅是一个男童的性命。

    “让我想想吧。”宁渊摇了摇头,抱着男童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正要将他抱上床休息,男童却是悠悠醒了过来,揉着惺忪的睡眼,道。“大哥哥你怎么了?怎么脸色有些差?”

    “我没事。”宁渊勉强的笑了笑,让男童继续睡觉,自己则是离开了房内,来到房外,望着外面郁郁葱葱的庭园发呆。

    这是一个煎熬的选择,内心不断有一个念头涌出,告诉他按照神玄子的意思去做。然而另一方面,他的心灵深处,却不断的浮现出幼时的回忆,属于凡人时期的那段岁月。

    他站在屋外站了许久,好似入定一般。天位长老和木蓉雁看到这幕,都是摇头叹息,没有上前叨扰。

    同一时间,神玄子的房间之内,短发俏丽的月儿推门而入,嬉笑着坐到了椅子上。

    “师尊真是的,老是喜欢耍这些手段,害我得一直憋着笑意。”月儿从桌上拿起原本给宁渊喝但他却没动过的香茗,轻轻的抿了一口,精灵古怪的道。

    “师姐,我的演技是不是一如往常的好啊。”穿着陈旧黄袍的神玄子,此时竟然也满脸笑容,斜躺在蒲团上,伸了伸懒腰。

    “得了,有啥好得瑟的,师尊的演技才是一如既往的好呢。也不知道这一次来的这战体,能不能通过师尊的考验?”月儿长长的眼睫毛眨呀眨的,充满了灵动。

    “恐怕难哦,师尊那人从不按牌理出牌,戏弄人的成分更多于考验。”神玄子漫不经心的道,“反正明天就知道答案了,这陋居难得来人,真希望他们多待几天。”

    夜晚时,宁渊仍伫立在男童的屋外,眼睛闭上,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神玄子的陋居位于泽地之上,晚上时湿气厚重,宁渊站在屋外数个时辰,身上便已微微湿透。

    以宁渊的修为,神通展开,湿气自然不能湿其衣,但是他刻意收敛了护体神光,让湿气浸润自己的身体,感受着上面传来的冰凉,使得自己的脑袋变得清晰一点。

    他的一生做过很多选择,许多时候都是生死选择,然而却没有任何一次,像这次这般如此难以抉择。

    是的,如神玄子所说,那男童与他非亲非故,他又救下过他的命,此时即便他放弃了男童,也不过是让他面对原先属于他的命运。

    若不是他,男童早已葬身虎口,自己将他交给神玄子,至少让他多活了一段时间。死在神玄子手上,应该会比被虎妖吞噬来得好吧?

    宁渊不断的给自己找借口,想要让自己的罪恶感会变得少一点。但是无论他怎么想,脑袋中总是不自觉的浮出幼年时自己的身影。

    当时的自己,就与现在的男童差不多大小。在那个冰天雪地的日子里,他几乎就要冻死饿死,是宁考古将他捡了回去。若是当时的宁考古没有救自己,一如现在的自己如此自私绝情,他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

    “难道修道修久了,就将人性中最简单的道理也给忘了吗?”宁渊立于屋外整整一夜,才睁开双眼,攥了攥拳头,喃喃道。

    抉择的时候到了,宁渊三人再次来到了神玄子的房间之内。男童并没有跟着进来,在庭园中陪月儿玩耍。

    “想来宁道友应该有了决断了吧?”神玄子坐于蒲团上,阖着的双眸微微睁开,像是还没睡醒的道。

    宁渊点点头,眸光早已恢复清澈,没有了昨天的彷徨与犹豫。

    看到他这副样子,木蓉雁心里微微一松。想来宁渊已经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决定将男童交给神玄子了。那样也好,他们此行的目的总算是能够达成。

    “男童的性命属于他自己,无论是宁某还是道友你,都无法随意干涉。”宁渊开口,说出的话,令得木蓉雁和神玄子都是微微一愣,唯有天位长老面无表情,一副早已猜到的样子。

    “宁宗主你可想好了。”木蓉雁忍不住开口提醒,若是宁渊在这等时候犯浑,他们面临的后果将会十分严重。

    “宁某沉思一夜,自然是一切都考虑到了。”宁渊没有看木蓉雁,而是盯着神玄子。“道友,那男童不能交给你,但是若你的秘术用得上宁某,宁某愿意竭尽全力相助,哪怕你要宁某的精血。”

    神玄子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眼眸深处出现一丝奇光。“可以告诉贫道我为什么吗?难道说在宁道友眼中,一个黄口稚子的性命,竟能比得上你堂堂狱宗宗主,比得上你那群身份尊贵的同伴?”

    宁渊面色沉静,目光深邃。“宁某一生虽然杀孽众多,但是向来只杀该杀之人,从不违背自己的本心。对一个懵懂无知的孩童出手,有违宁某原则。在宁某眼中,无论是凡人还是修者,生命都是一样珍贵的。”

    听到这番话从宁渊口中说出,木蓉雁神情一震。她久居高位,早已把自己和凡人,甚至一些低阶修者划分界限,虽说不上视人命如草芥,但是在她这等尊者眼中,区区凡人的性命确实不比蝼蚁强上多少。

    以宁渊如今的地位和实力,竟然没有其他同境修者所拥有的自大心态,着实令她有些震动,也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早在修道的过程中,遗失掉了人性中美好的一些东西。

    “原来如此。”神玄子听完宁渊的话,眼睑低垂,久久不发一语。

    宁渊就站在那里,看着神玄子,等待着他的回复。他心里早已想好了,男童的安全他是一定要保证的,若是神玄子不肯换个条件帮他,他恐怕就得如天位长老所说的,行绑架威胁之事了。

    男童只是凡人,又是稚子,他无法违背本心下手,但是神玄子就不同了。他可是货真价实的尊者,若他始终不肯相助,看在昨天他一再无礼的份上,宁渊少不得就要动用武力。当然,他会把握分寸,不至于伤到他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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