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距离那场风波过去已经有五天了,小夏的头还是痛。

    那场风波平息得很快,也很安静,虽然无论从深度还是广度来说,大乾十州已经有些年头没有如此重大的江湖风波了,天下有数的几个势力都牵扯在其中,都各自受了不轻的震荡,有些甚至可说是伤筋动骨。

    宏景县城被夷为平地,死伤百姓数以百计,距离宏景城二十来里外的一座小村庄更是人畜不留,当时的龙虎异象,金光雷鸣等等数十里外都清晰可闻。但这般大的动静之下,到底当时那里发生了什么,缘由又是如何却无人知晓,江湖上流传开的传言中,最多的也只是说天师教的伏魔真人和影卫因为某种误会起了冲突,这才大打出手之类的。参与进这场风波中的各方势力出于一种彼此都明了的默契,都没有将这震荡的余波传开来和扩大,都尽量默默地将力量收敛到幕后,最多以暗流的方式各自交汇流动一下便是。

    对小夏来说,这当然是件最好不过的事,否则他的头至少还要再痛上十倍。

    识海之中,那一道太上正一弥罗万有真符依然还是在以哪种玄奥莫测的方式缓缓变幻着,又好像根本就没动弹,传来的感觉是无比的亲切又那么地自然,好像天生就已经伴随了他几十年一样的毫无隔阂感。但直到这个时候,小夏依然弄不明白这一个据说是凝聚了天地大道的异宝到底是什么,究竟能不能将之取出来。

    不过他弄不明白,却有人来帮他弄明白,至少是很想帮他弄明白。

    “嘿,小子,睡醒了没有?睡醒了就快来,今日师傅我又想到了几种新法子来试试!”

    刚刚睡醒过来,还躺在床上发着愣,小夏就听见外面急匆匆的脚步声,然后门碰的一下被推开,希夷老道踌躇满志地大步迈了进来。小夏一下就觉得自己的头更痛了。

    当天用出那道乾天锁妖符镇住张天师之后,识海中的万有真符一下就完全地模糊了下去,彻底变回了他最初之前在那无边意识海中见过的那般,似乎远在天边又完全无法捉摸,同时感觉所有的精神都被抽空了,好像十天十夜没有睡过觉一样的头昏眼花。他足足在床上躺了两天才恢复过来。但是导致他将那头痛一直延续到这时候,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几天被希夷老道拉着的不断试验摆弄。

    好几年没看见师傅,乍一见之下小夏当然是又惊又喜,但马上他就高兴不起来了,他还在为这莫名其妙地落入自己手中,肯定会带来无数麻烦的大麻烦而烦恼的时候,希夷老道却好像骤然的得到了一件稀罕的玩具一样高兴无比,只恨不得能将那道万有真符从小夏身体里取出来好好玩玩。

    “小子,你也别整天臭着个脸,你没看见张家那个天师小子想要这东西想要的快疯了么。还说是天地大道显化而成,如此神奇无比的宝贝就这样落在你手里,你却好像强被别人塞了坨狗屎进嘴里一样,简直浪费了这天大的大好机缘。”

    “我倒宁愿不要这什么机缘。”小夏摸摸头站起来,很有些无奈地说。

    “呸,好个没出息的臭小子!”希夷老道呸的一口。“既然是机缘,那便由不得你了,什么宁愿不宁愿的。好吧,便当真是你被人塞了一坨狗屎吧,既然塞都塞了,也还都吞落下肚去吐不出来了,那你还在那里唉声叹气怨这怨那的有什么用?还不如好好回味一下这难得的味道,你当是所有人都有这般的运气能被人塞一嘴狗屎么?还是这般上天下地独一无二的狗屎,不知有多少人,比如那张家的什么天师,想吃一口尝尝这狗屎的滋味还不可得呢。”

    “……”

    “好好好,废话不用多说,快跟我出来,今日我可请了老徐来试试这符呢。”

    跟着希夷老道走出仓房,来到了甲板之上,迎着迎面吹来的江上清风,晒着清晨的太阳,看看宽阔的江面和远处两岸难辨牛马的景象,小夏心情莫名地一松,终于觉得头似乎没那么痛了。

    他们现在正乘着一条大船,顺着龙江一路向东而去。

    在荆北休息了两天之后,希夷老道就拖着昏昏沉沉的小夏一起跟着徐正洲找了艘点苍派产业下的货船乘船离开了荆州。龙江是大乾天下第一大江,从蜀西高原的几条冰河起源,沿途汇流其他几条支流一路向东滚滚而去,途经蜀荆徐扬青五州,最后在青州入海。

    小夏虽然认不出沿途景色,但算算时间,也知道这时候应该过了徐州地界,正在扬州北部,快到青州了。顺着这个路线走下去的话,最后大概会是在洛水城下船。这也正是他一年之前去青州时走的水路,也就是在一年之前的洛水城,他在那里遇见了明月,很多事情才由此而起。

    小夏看向了船头,明月正赤足站在最前方,迎着江上的风,她一身白衣飘飘,满头乌丝飞舞,好像临江的洛神仙子正要飞天而去。

    经过那一场波折之后,明月和以前似乎有些不大一样了,也不再像以前那般老是缠在小夏身边,这几日间小夏看到她的时候大都是这样独自一人发着呆,再没有以前如小兽那般的淳朴天真,机灵跳脱,清澈如泉的眼神深处也多了些什么东西。

    “臭小子,看这边。想看姑娘便等会叫姑娘陪你去舱里自己慢慢看个痛快。”希夷老道一巴掌拍在小夏头上。“你现在可以将那道万有真符用出几分力来?”

    小夏定了定神,仔细感觉了一下识海中的万有真符,相比起那种最远最模糊的样子,现在要清晰了几分。这几天来陪着希夷老道用各种方法去尝试,他也算有些摸到了运用这道万有真符的门道。

    似乎可以这样说,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道万有真符在他的识海中会慢慢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接近,直到达到当日他苏醒过来之时那样,如果是好好休息兼之静养凝神,大概两天两夜就会从最模糊的情状下恢复最清晰的地步。而随着他像接住张天师的法术,发出那道乾天锁妖符一样借用这道万有真符之力,这道真符又会渐渐模糊下去。

    根据这几日的经验,判断了一下识海中的万有真符的模样,小夏说:“大概现在只有四五分力的样子。”

    “嗯,差不多正好,老徐,便照你说的那样来试试吧。”希夷老道对一旁的徐正洲挥了挥手。“你看,这便又是老道带给你的好处是不是?若是不跟着老道来荆州一趟,你也没机会见识这连张天师都垂涎三尺的太上正一弥罗万有真符吧?更别说还能让你试试招了。”

    徐正洲闻言却是先没好气地瞪了希夷老道一眼。虽然同在一条船上,小夏这几天来还是头一次看见徐正洲,而且现在看来他的脸色似乎还带着丝苍白,五天前面强行斩开那净世舍利塔的损耗居然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恢复。

    “小子别动,也别紧张,放松些。”徐正洲并指如剑,两指缓缓向点向小夏的眉心。

    小夏当然没有动,只如徐正洲所说的那样尽量去放松。但同时,他也能感觉到徐正洲那缓缓点来的指尖上正带着一股祥和棉柔的剑气。相比于道法引动的磅礴却略嫌散乱的天地元气,武道气劲尤其是先天之上的武道真意凝练内敛,徐正洲这个境界的武道修为,又不是刻意显露的剑气,以小夏那三流的武学根基原本是万万感觉不到的,但现在他透过万有真符的勃动,小夏的感知也比以前灵敏了不知多少倍,他不止能察觉到,还能像欣赏一幅山水画一样品味出其中的味道来。

    徐正洲指上的这一股剑气虽然不显得庞大,但意境却异常磅礴深远,生机连绵,宛如有生命一般可以演化出无穷可能。这有些像是他曾接触过的那些先天法术,但又比那些法术更为鲜活。

    武者修为贯通天地之桥,领悟先天之境后,武技便会逐渐蕴含天地法则,变幻莫测,变得越来越像道法,道法反而则会更凝练自如,变得越来越像武道。徐正洲这一剑中蕴含的意味显示出的境界之高妙,小夏觉得恐怕已是生平仅见。

    这一股深远而生动的剑气一接触到他的眉心,就要朝他筋脉中蔓延而去,但那识海中的万有真符忽然开始鼓动,居然以极快的速度变得清晰起来,同时徐正洲点入的那一股剑气也宛如泥牛入海一般消失无踪。

    “咦,果然如此么。”徐正洲微微点了点头。“如何,那一道万有真符是不是更能运用如意了?”

    “是。”小夏有些惊喜地点头。此时,识海中万有真符的形象居然是前所未有的清晰。而他眉心穴的筋脉也只是有些微微胀痛而已。

    希夷老道凑过来问:“那老徐这一下,能让你用出这真符的几分力?可能发得出先天法术来么?”

    “这……看是什么样的先天道法了,乾天锁妖符那等是肯定不行的,戊土甲兵咒还可以,土遁术大概也能维持个十息多的时间。”小夏挠头。通过这几天的不断演练,他已经可以鼓动这万有真符之力用出各种道法来,他对法术越是熟练,道法的品级越低,消耗万有真符之力自然也是越小,不过一旦使用的法术到达先天之上,消耗的真符之力便会陡增数十倍。当时他面对张天师的时候能发出乾天锁妖符,那还是借助了张御宏原本施加在他身上的禁制,即便如此也是将真符之力直接损耗一空,还大伤精神。相较之下,五行甲兵咒算是先天道法中最为低阶的,他也曾经用过戊土甲兵咒,还拿着厚土门长老石中泥赠送给他的先天符咒揣摩使用过老久,对土行先天道法算是最有体会的,这才能用出戊土甲兵咒和土遁术。

    “哎,只可惜这种法子不能用来制作符箓,否则便如这样老徐一指下去,你便能绘一张上品符箓,一指再下去,你又能绘制一张出来,这般弄法日进斗金又有何难?”希夷老道长叹一声,满是遗憾地拍拍小夏的肩膀。“不过这样也算不错了。能用出上品道法,放到哪里去也算得上是道法高人。小子日后须得好好练上一门铁头功,时时准备挨上别人几掌几拳,回手便是无穷无尽的法术,也可以在江湖上闯出个名堂来了。铁头法尊这诨名就十分不错,既有气势又有寓意,你看如何?”

    “哪里有这般简单的事。”徐正洲嗤笑了一声摇头道。“眉心上丹田乃是人身要穴,直达神念汇聚的识海,是修道之人最为紧要之处,我是刻意将劲力放到最缓最柔,先天剑意也收敛到了极处,还得力我的剑意原本便是偏向生机演化的一侧这才能做到。若是劲力略微外泄,或者剑意是偏向肃杀攻伐,那便是非死即伤的下场。”

    “徐老爷子,师傅,这是怎么回事?”小夏问。

    “嗯,想要简单几句话也说不明白……这几日我与老徐推断参详了一番,也算基本弄明白了这东西的道理,便讲与你听吧……”希夷老道拈着胡须想了想。“便还是从这太上正一弥罗万有真符到底是什么说起吧。嗯,这符的名字是张道陵起的,当真是正一教那帮神棍的做派,又臭又长好似起个难懂的名字便能将人吓得纳头便拜一般,不过也就暂时就用这名字吧。”

    “虽然老道也不知晓此物从何而来,为何而生,但张道陵说此物为天地大道所显化,这话倒不全是吹牛,也是有几分道理的。以佛门那般秃驴的说法,此物似乎该称为菩提法果……咳,说是此‘物’,其实这并非是个‘物’,也不能说是个‘事’……但若直接说‘无所从来亦无所从去’或者说便是‘先天地生寂兮廖兮’吧又肯定没到那地步……只是有些那个意思而已……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东西便不是道,也可算是道之一二,或者说佛门密宗曼荼罗上极为靠近最中央大日如来的一点,你明白么?”

    “……近道之法?”小夏想起他和张御宏谈论过的话来。

    “哎,姑且也可算是那样吧。小子你能说出这词来,便可见这些年来眼界确实是有长进的。总之,这玩意照道理上来说可演尽世间万法,天师教有一门弥罗道尊神临大法,便是模拟这玩意来的。只是如今落在你小子手中,却有些明珠暗投了,所以就算你小子走了大运能将之驾驭,最多也只能以这玩意来用出几个你自己熟悉的道法便罢了。”

    “这玩意近与天地大道同存,绵绵若存用之不竭,照理来说是永没用尽之时,但还是刚才那句,碍于你小子那粗浅修为,演化道法之后便会逐渐脱离你的掌控,所以你才说你越是动用这真符在识海中便会越模糊。不过与之相应,以越是接近的天地法则去引之共鸣,又能让你更容易掌握些。这便是老徐用指头戳你一下你便说能用出道法来的原因。”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小夏恍然大悟。正是徐正洲那一指剑意中蕴含的天地法则激发了那万有真符,他反过来又能用万有真符去鼓动天地法则演化其他道法。只可惜就如徐正洲刚才所说的,这法子若非徐正洲这种绝对信得过的高手却是万万不能使用,功力境界未到,或者是功法类别不符都不行,例如就算唐公正还活着,他那走破灭之道的武道真意就算修炼到了再深湛的地步再能控制收放自如,恐怕自己也是承受不起。

    想到这里,小夏忽然又想起,先天之上的符咒也是鼓动天地法则所制,而且远不如武道意境那般凝练而有杀伤力,便问:“那若是用上品符咒来振动真符也应该是可以的吧。”

    “自然是可以的,不过师傅我可没上品符咒给你练手,而且也劝告你一声,就算你有的话也不用行那脱了裤子放屁的多余事,不如将之送给师傅拿去卖了换做酒钱。”希夷老道钩钩手指头。“既已制成符咒,那其中的法则元气都是结合到了极佳的地步,你引去振动灵台识海中的真符然后又再使用出来,一来一去的就算再熟悉的法术也会有不少折损,将两道或者三四道可以长期留存又可以卖钱的符箓转化成一次性同品法术,脑袋被驴踢了才会做这事。”

    “嗯,那说起来这也没什么用处。”小夏不免有点微微失望。说起来这等好似神妙无比的宝贝落到自己手上来却是没什么多大的作用,只能是相隔两三天能用上一次五行甲兵符这样最基础的先天法术,相对于这宝贝给自己带来的麻烦来说,实在是有些不值一提。

    “也不用泄气,小子。”徐正洲却淡淡说道。“你现在和那石道人当年一样,都是借助这万有真符直接踏入了半步先天的境界。那石道人凭着一腔对剑的执着之意,活生生地将这原本妙用无穷的至宝给弄成了操控一对飞剑的东西,可说走上了一条歪得不能再歪的歪路。可即便如此,年生日久之下也有了身纵横天下的神通。此物可演化万法,亦心亦法,可说你希望那是什么,那便渐渐化作什么。你随着这老道学了二十年的符法,又心无挂碍自由自在,可说是最为适合这万有真符的路子,只要自己好好一步一步地走下去,日后成就说不定不会在那张道陵之下。”

    “徐老爷子谬赞了……”这当真是好大一顶帽子。小夏就算向来没什么豪情壮志,也被说得有些心潮起伏。

    说到这里徐正洲叹了口气:“当年我也见过年轻时的石道人,若论用剑的天资其实不在我之下,只可惜碍于外物,活活被这至宝给拖累了一辈子,虽然他的那对飞剑在攻伐对敌上威力奇大,远超普通先天高手,但本身境界却不得寸进。照你所说,最后还是死在这东西上,当真是可叹。”

    “呸,老徐你也知碍于外物让人不得好死,那你又吹这是什么至宝可让这小子不输张道陵那神棍的牛皮。张道陵那神棍有什么好羡慕的?你看他传下的龙虎山张家一脉基业,如今沦落成什么样子了?我告诉你小子,你之前那心态便对了,这就是坨狗屎,既然不小心吞下肚去吐不出来,那好好回味一番记下这味道也就是了,该怎么样还怎么样,明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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