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皇宫东门一直走,穿过两条大街,有一座偌大的庭院。

    庭院里没有极尽妍态的假山,没有优雅的荷花池,没有威严的琉璃,只有不怒自威的金刚石像和肃穆压抑的灰色高墙。

    这里是大唐刑部。

    刑部最为有名的两个地方,一处是代表着公正严明的公审大堂,一处是清剿奸佞的刑部大牢。大牢最深处,一座三层高层分外醒目,如同独立于鸡群之中的仙鹤。

    “仙鹤”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叫做——天牢。

    程云鹤和六王爷秦越,此时就被关押在天牢之中。

    按道理来说,刑部所在之处应该算是大唐中心,本该人丁兴旺才是。可是空旷的街道零星的灯火,都在无声的吐露出此处的凋零与萧瑟。

    但凡有点身份地位的人,绝不会在这般压抑的地方安家落户。据迫不得已久居于此的人说,三更时分经常能听到让人不寒而栗地哀嚎声,不知是刑部的公人正在对囚犯用刑,还是命断于此的冤魂仍然在回忆生前所受之苦。

    这些冤魂,九成都来自于天牢之中。因为在大唐始终流传这样一句话:坐穿天牢无活路,转世投胎不入堂。

    月黯星稀,北风萧瑟。

    一袭黑色劲装的程采夕踏着寒夜,独自走在空旷寂寞的街上。

    她的眼角还带着眉笔勾勒的黑色长线,白皙的俏脸依旧妩媚。这样的一张脸应该让众生颠倒,但此刻却没有一丝表情。

    她知道,每多走一步,自己就离死亡更进一步。

    人说油灯苦尽之人,才喜欢胡思乱想,而此刻的她已经陷入了这种状态。

    她不禁在想:黄泉路到底是什么样子?孟婆汤究竟好不好喝?将来投胎转世以后,自己的父母会是什么样子?会不会遇到一个疼爱自己的娘亲?

    还有……会不会忘记那个总是带着一脸坏笑的影子?

    无数的问号,无数的画面,将自己的脑海充斥地一片混乱。她开始怀念曾经那些美好的日子,无论是被爹疼爱的,还是与唐安赌气的,都是如此珍贵。

    她很想延续这种被忽略的快乐,如果让她重头再活一次,她保证会无比珍惜地渡过每一天,不再跟爹发脾气,不再嘲笑哥哥一无是处,不再刺唐安那决绝的一剑。

    可惜,往昔一去不复还。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她所能做的只有拼劲全力搏上一搏,不会让自己的后半生在悔恨中渡过,为亲生父亲惨死于眼前自己无动于衷而感到羞耻。

    不管结局会如何,起码为人子女……她曾努力过。

    黑色的靴子踩在青石板凝着的白霜上,发出轻轻的“沙沙”声。坚定而有力的步子,让四周冷冰冰的屋舍徐徐倒退,不多时,便穿过了整条街。

    灰色的刑部大院,如同一只张开巨口的狰狞扼守,等待着像是饕餮美食般的自己送入腹中。

    但大小姐毫无惧色,步子一如从前,沉稳而坚决。

    大门前,两尊石狮像旁,两名身着公服的佩刀侍卫仍在尽忠职守。但是脸上的倦容,却透露出他们并未将守门当成一件重要的差事。

    这么多年来,还从未有人挑战过大唐朝廷的权威。他们只记得多年来路过这两扇丹红大门前时路人脸上的敬畏,却不记得有人敢单枪匹马擅闯这座大唐的牢笼。

    今夜注定是个例外,因为一个身着黑衣的女人正直冲他们走来。

    右侧的侍卫赶忙招呼一声,提起精神来盯着远远走来的不速之客,当看清楚来人的模样,表情却微微一滞。

    来的是一个女人——一个很美的女人。

    可惜的是,他们无暇欣赏女人的美。

    她背后的三柄长剑,已经让侍卫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二人几乎同时将揣进口袋中的手抽出来,紧紧握在刀柄上。

    “刑部重地,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程采夕嘴角扬起一丝淡淡的微笑,这句话实在太过熟悉,她这才发现,原来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和用耳朵听起来,感觉是如此的截然不同。

    距离大门十米开外,止步。

    冷风扶开她额前的秀发,露出一张比明月还要动人的娇颜。

    “我不是闲杂人等。”

    程采夕玉唇轻吐,伸出手指指了指两扇大门:“我叫程采夕,隶属飞天门,也是朝廷的公人。按道理来说,擅闯衙门的事绝不应该发生在我身上,但是此时此刻,我不再是一个单纯的朝廷中人——有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受了冤屈,被关在这两扇大门后面,如果我什么也不做,那么几天之后他或许就会死掉,所以我要救他。”

    听完这席话,两个侍卫悚然动容。

    不是因为她的孝,而是她将擅闯刑部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话语说出来,如同邻里间的攀谈。

    但是这番话并不难理解——她想劫狱!

    飞天门中都是些什么人,整个朝廷都知道。而飞天门中有一个姿色超群的女魔头,恐怕整个京城的老百姓都不会陌生。

    “呛!”

    二人抽刀出鞘,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这个女人的身份,让他们感觉到了如山一般的压力。

    不可否认她的确很美,但据他们所知,她的武功比她的容貌犹有过之。

    右侧的公人冷冷道:“程姑娘,我等并不知道令尊的情况,对你的遭遇也深感同情。但是职责所在,还望你不要令我们为难。”

    这样的回答早在她的预料之中,程采夕叹了口气,微微摇头道:“我的一切都是那个人给我的,我已经没了一个亲人,不能再没有另一个。所以现在并非我令你们为难,而是你们令一个绝望的女人为难。”

    右侧侍卫苦心劝道:“程姑娘,你我皆为朝廷办事,希望你不要自误。”

    程采夕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纤细而白皙的玉手已经探到了背后,缓缓拔出最右边的一柄长剑。

    两个侍卫看到了她背后的武器,不禁暗暗皱眉,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程采夕救人的决心。

    她之所以带三把剑,是因为一把剑对挡多了会起卷。

    不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人,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抉择。

    这个女人已经疯了。

    “敌袭!”

    左侧的侍卫扯开嗓子,用尽浑身力气呼喊出来,妄图提醒院子里的同伴。要阻止一个豁出性命的女魔头,他根本没有丝毫胜算。

    月光之下,丁字街头,一袭黑衣的女人站的笔直如松,俏脸写满决绝。

    轻轻闭上眼睛,脑海中把唐安的笑脸重新温习一遍。当最后一股温暖的血液流过心房,程采夕蓦地睁开眼睛。

    整条街的温度骤然降低,横剑当胸的程采夕,再也没有了烟火之气,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杀意。

    “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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