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六年十一月十五日,北国鹅毛般的大雪簌簌而下,渑池黄河段千里冰封,天地一片银白,悬在地上的黄河河床变成了一条白色的长蛇。

    河道上一支不见首尾的队伍络绎而行,其中不乏扶老携幼的人,旁边倒满冻死的尸体,上面已经堆积起雪花和冰凌,变成一个个白色的坟包。行走的人并不理会他们,偶尔有些亲友嚎哭一阵,也站起继续赶路,廉价的生命让死生离别也显得如此冷清。

    一群马兵策马立于黄河凸起的堤岸上,旁边一杆红旗在北风中飘扬,上面写着八大王三个字。黄脸的张献忠站在旗下,正在回头看着豫北的方向,他们被围在这块地方几个月,差一点就交代了。

    张献忠对着后面的刘文秀问道:“咱们的人过完了没有?”

    “就快过完了,闯王在前面二十里,已经收了三万多的河南流民,曹操往东去了,听说也收了上万人。”刘文秀笼了一下衣领,他抢了一件地主家里的狐皮大衣,足够抵挡这样的严寒。

    张可望轻松的道:“要说闯将这主意出得不错,今年果然黄河上冻早,大伙全都又活路了,咱们就往西边点走,几天也能拉起几万人。”

    刘文秀看看张献忠道:“闯将脑子活络是步甲,但胆子也一向就大,大伙都被登州兵吓得鸡飞狗跳的当口,他还敢在附近游走,收了不少紫金梁的人,如今势力大了不少,说话就没原来那么客气,此人也不可深交。”

    “怕啥,老子胆子也大,不是一样收了紫金梁不少马兵,你说这个五哥呢,落草这许多年都过来了,被那罗汝才撺掇去打登州镇,一个猛子就干没了,听说在京师凌迟,可是惨得紧。”张献忠舔舔舌头,言语中也没有任何对紫金梁的怜悯。

    旁边的张可望哈哈笑道:“五大王死了也就死了,今日咱们总算逃出这个鬼地方,河南一马平川,狗官兵别想追上咱们,那个王朴和玄默该气死了。”

    张献忠和刘文秀也得意的笑起来,他们被官军堵截在豫北怀庆府的西南部,完全失去了机动的空间,几十股流寇窜来窜去,已经穷途末路。

    最后闯将提议,各家出珠宝银两,给京营的王朴那两个总兵行贿,各家现在没有吃的,珠宝银两在豫北这个地方就是废物,当然愿意拿出来,凑了一大笔银子送过去,言称要投降,只要能招安成功,还会给王朴另外一笔银子。

    王朴打仗不太靠谱,收好处的道道是门清,于是跟其他各部分润了一下,大家都停下来不再追打流寇,给了流寇喘息的机会,饿得奄奄一息的流寇得以在冰天雪地中保存体力。

    双方来来往往,王朴在中间帮忙商量招安的条件。十一月中旬,黄河比往年提前冰封,三十六营撕掉招安的面具,突然从渑池黄河段过河,群寇死里逃生,靠着招安和行贿的把戏再次骗过了官军,明军苦心经营的大包围圈彻底崩溃,一年的辛苦都白费了。

    张可望得意的道:“狗官军都是些傻子,被咱们戏耍于股掌之上。”

    刘文秀冷冷笑道:“你以为他们是傻子?那你才真是傻子,灭了三十六营,他们去哪里发财去。这些将官一个比一个聪明,只不过不用在打仗上面罢了。”

    张献忠打个哈哈,“咱老子管他个球的聪明不聪明,今次又逃出来了,这下天高地远,够咱老子抢的。儿郎们,跟咱老子抢河南了!”

    张献忠大呼一声,马兵跟在他身后呼啸而去,漫天风雪中,成千上万的流寇翻上堤岸越过黄河,他们的前方是渑池的莽莽群山,这些峰峦之后,便是辽阔的中原大地。

    。。。。。。

    “维持现在的速度,天黑前到张各庄下营。”

    钟老四对着传令兵吩咐,转身在身上拍了几下,大片的雪花纷纷而落。

    “你娘的鬼天气,下雪下这么大。”钟老四嘀嘀咕咕骂了几句,他身边是行军的龙骑兵千总部,目前一千一百人,辅兵五百人,全部配了几次作战缴获的马匹。

    他们的前面是一千人的骑兵千总部,第五营现在有四个千总部,是登州镇所有营当中最大的,林县屯堡还有一个预备千总部,每月的给养大多靠商社分洹水和卫水两路供应,由军需司与商社结算,也是支出最大的一个营。

    从陈新离开之后,第五营就没有打过大的仗,一直在辉县与林县之间部署,只有骑兵经常出动,在卫辉和怀庆两府以战练兵。

    这两千多匹马每日除了吃草外,还需要士兵口粮两倍的精饲料,相当于多出了五千名士兵。

    临清采购这些豆类虽然容易,但运输到林县和辉县却颇为费时费力,王二丫开始还是调商社自己的力量运输,后来已不堪重负,以卷烟为条件,靠大名府当地商人提供,宁可让他们赚一些银子。效果比自己提供好得多,刘民有也认可这种方式。

    平时不动还好,现在一开始急行军追赶,辎重队的能力就无法满足骑兵的要求,钟老四估摸着,靠自带的给养,两支骑兵追到渑池也就差不多了。

    正想着这事,后面就追来一队人马,他一看是参谋长王码夫,嘴巴咧了一下迎了过去,这个王码夫是陈新的副官出身,对军队战术和条例都十分精通,但是实战方面么有什么成绩,自然不能得到钟老四这样军官的轻易认可。

    刘破军在钟老四面前勒马停住,“传祝营官命令,龙骑兵停止前进。”

    钟老四愣了一下道:“为啥?”

    “怀庆府百里无人烟,流寇过黄河后兵分数路,渑池县沿途被抢掠一空,咱们无法就地征粮,辎重队也无法提供足够的粮草,最多提供骑战兵到洛阳的行粮,所以只能停止龙骑兵行动,由骑兵步兵追赶,辎重队就只能做到这步。”

    钟老四斜眼看着王码夫,“意思是骑兵最多追到洛阳,然后就靠步兵追那些马兵?参谋长大人,你觉得追的上不,这两个月我一直建议全军进入怀庆府,流寇无处腾挪,不过一战而定的事情,三十六营绝对插翅难逃,你们每次军议都这样那样理由,甚至连考虑京营的脸面都说出来了,咱登州镇几时给过其他营伍脸面?现在明知追不上,倒还要追了,你步兵过去逮一堆的流民干啥。刘大人在军议上说的是骑兵全力追击,辎重优先保障骑兵和龙骑兵,这刚出门就改了?在怀庆丢掉龙骑兵,在洛阳丢掉骑兵,你们如何追流寇,还不如大家都回林县。”

    “执行命令。”王码夫调转马头掏出一面令牌扔给钟老四,冷冷对钟老四道,“钟副营官,本官提醒你,刘大人只是民事部主官,这里是第五营,这是祝大人的军令,经参谋长正式传达,没有你讨价还价的余地,让开道路让步兵通过!”

    “我要求开军官会!”

    “不用开了,我作为参谋长支持祝大人的决定,不可能所有军官反对,立即执行。”

    钟老四满脸不情愿的向王码夫敬礼,他认为明明追不上,但不知道为何还要派步兵去追,这满天风雪的,还不如在林县呆着过冬。

    “塘马传令,龙骑兵停止前进,让开大路。”钟老四传令之后,号手吹起铜号,龙骑兵全部停下,然后让到了路边,等待步兵通过。

    钟老四下令就地休整后,队列中的士兵纷纷在原地跺脚取暖,钟老四也不敢停在原地不动,他无聊的在队列旁边走动,到了关大弟所在第一连停下,找到关大弟的位置对他道:“你妹你给说合的女子答应没?”

    关大弟呵呵的摸着后脑勺,“见过了,就是,就是老问俺勋章奖励了多少银子。”

    “你咋说的?”

    “二十两,不过都给俺娘了,让他给俺小弟修大房子。。。哎!”

    钟老四一巴掌打在他脑袋上,“你娘的,你个大哥都没成亲,给你弟修啥大房子。那女娃肯定不干了,你这个傻脑袋找得到媳妇才怪,你就跟她说二十两又有何不可,非去补那么一句。”

    关大弟傻笑道:“你又不早说。”

    钟老四咳嗽一声道:“要不,你让你妹给俺也说和一个,俺看那里面的小姑娘有几个也满水灵。”

    旁边听到的士兵纷纷起哄,钟老四对他们挥手骂道:“老子不兴找媳妇咋地,你们连长的媳妇还是俺去说的。”

    周少儿冒出来道:“这事不假,不过俺存的银子比你多,副营官你银子存够没?登莱的行情,现在聘礼少了十两可不成。”

    钟老四认真的想了一想,他的月饷一贯是发了就用,去年又被扣了足足半年,也就是到河南这几个月的存下了,算算也够聘礼,不过以前买的屋子太小,还得弄个大房子。

    他不由得有点气闷,平日用度还是大了一些。还好有击毙紫金梁那一仗的作战奖励,河南这几个月也有作战补贴,比平时收入高一些,省着些很快就能凑齐。

    一刻钟之后,后面的步兵跟上来,他们士气高昂的轰轰而过,不过速度走得并不快。有些士兵还对着路边的龙骑兵嘲讽几句。

    “得意什么。”钟老四朝着步兵队列骂道,“跟黄元说一声,你们那两条小短腿追得上流寇马兵的话,老子给他倒尿壶,追不上他来给老子倒。”

    副营官开骂,步兵那边顿时没了声音,钟老四洋洋得意,还要继续骂的时候,突然间脑袋后面被人敲了一下,他赶紧转过来要骂人,一看眼前的人立即偃旗息鼓。

    祝代春看着眼前这个刺头,“钟副营官,留点力气干正事,龙骑兵不走不是说没事,兵务司的副司长过来考核训练,你既然留下,就当做第五营的代表了。还有,黄元调回登州动员司,现在不是第五营千总了。”

    “黄元调走了?这小子打仗还是不错的,眼看打仗换将不太妥当。”钟老四摸摸鼻子,“可为啥这么早就要考核,这股龙骑兵才训练了几个月,武学又没有补人过来。。。”

    祝代春打断道:“兵务司的命令让他回去,你管妥当不妥当,军人不服从命令才是不妥当。让你准备你就准备,暂时先回辉县营地,等行粮充足再跟上大队。”

    祝代春说完便离开了,钟老四低声骂了两句,等着步兵队列过完,第一总过完之后竟然是刚说到的宣传队,有些女子边走边打着竹板,沿途惹起一阵阵的喝彩。

    周少儿等人全都转头对钟老四挤眉弄眼,钟老四扁扁嘴巴,低声骂道:“还你娘的带着这帮戏子,追的上流寇马兵老子跟你姓祝。祝代春、王码夫就跟刘破军一个货色,跟着陈大人狐假虎威厉害,独当一面就是熊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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