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新在屋中拿着宋闻贤送回的密信查看,前面开头的几个字表明是二级加密,不需要陈新本人破译,是由王码夫转译的。

    从宋闻贤在京师了解的情况来看,朝廷的财政情况有所好转,辽饷加收三厘之后多出一百四十多万银子,辽饷征收考绩的严格超过其他任何一项,地方官就算拖延正税,也要先把这个办好。

    银子一充足后,战事也大有改善,陕西的洪承畴所领秦军越战越强,十月时剿灭了一座城、薛红旗、一字王,十一月又将顽固的郝临庵、独行狼剿灭。崇祯五年共斩杀流寇三万六千余,陕西的大股流寇和匪首尽数败亡,作战中又出现了一批表现不错的文武官员,文官最显眼者为陈奇瑜,武官有曹变蛟、艾万年、王承恩等等。

    洪承畴并不像杨鹤那样迂腐,也不是完全嗜血的屠夫,每每堵住流贼后,便宣布胁从者免杀,等到他们一投降,就将俘获的流寇中坚分子全部挑出,最多一次是四百人一次斩首,既威慑余众,又去除了其中骨干,即便以后还有人要闹事,其战力也会大不如前。

    陕西平定之后的六年正月,陕西军队开始合力进剿山西流寇。洪承畴将他的王牌打出,王牌就是陈新在四城之战时的老朋友曹文诏,他眼下已是临洮总兵,只是署职没有到陈新那么高。

    曹文诏领兵三千五百人渡过黄河,进入山西境内,同行的还有部将马科、曹变蛟,这支人马来源于曹文诏的关宁军旧部,以及在陕西本地挑选的边军精锐,每个士兵都经由将官逐一挑选,且大部为骑兵,不但战力强横,机动力上也毫不弱于流寇。这支人马战技娴熟作风凶猛,在连年征战中斩杀流寇上万,曹变蛟是曹文诏侄子,也是作战勇猛,被流寇称为大小曹,一旦遇见这叔侄俩,流寇一般都是望风而逃。

    流贼在山西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这也将加速他们往中原和北直隶逃窜的速度。所以登州镇也该开始有所准备了,宋闻贤一番拜访后,团练总兵基本定下,多给一个营三千人的兵饷,而且可以练民勇,以这个新营的名义,梁廷栋另外承诺了五百套锁子甲和三百件铁甲,还有五百匹太仆寺的马。这个价格离陈新的要求有些差距,但在接受范围之内。

    另外便是新任蓟辽督师熊明遇要来登莱视察,此人原为南京刑部尚书,一向被称为知兵,原本历史上该接替梁廷栋任兵部尚书,后来因为宣府擅自议和的事情,帮着同为周延儒一派的沈启说话,被御史的口水喷下去了。现在梁廷栋不但没垮台,还顽强的坚持下来,大有入阁的势头。崇祯玩了一下平衡,把蓟辽督师的职位给了周延儒的人,让梁廷栋和温体仁空欢喜一场……

    熊明遇上台已经有几个月,管辖范围包括蓟镇、辽镇、登州镇、东江镇、天津巡抚,他把驻地选在山海关,又去宁远呆了一段时间,可见辽西依然是朝廷最关注的地方。过年之后他打算从觉华岛坐船来登州,听说还要去旅顺看看。

    陈新现在已经不像原来那样要使劲拍上官马屁,温体仁、梁廷栋、曹化淳都和他关系密切,皇帝也十分看重,熊明遇看着是个威风的督师,其实在京师,奈何不了陈新。

    宋闻贤在兵部吏部找了两个主事,拿了银子就拼命的推荐朱万年去宣府任巡抚,不过比陈新想象的有难度,一般巡抚的正职是督察院佥都御使,正四品的文官,原本陈新认为知府和佥都御使都是正四品,但是朝廷惯例一般是要当过兵备道才行的。

    况且他的竞争对手十分强劲,此人现在虽然名声一般,但后来可是鼎鼎大名,连陈新前世也是听说过的,那便是阳和兵备道马士英。陈新以前对马士英的印象就是一个奸臣,这个印象大部分来自于《桃花扇》。不过来大明见的官员缙绅多了,也不觉得马士英有特别可恶,南明的崩溃是明末社会的整体问题造成的,马士英只是众多典型官绅中跑最后一棒的人。至少马士英没有如同士林领袖钱谦益那样主动投靠满清,南京沦陷后多次参与反清战事,失败后躲去寺庙当了和尚,被抓住也没有投降,被斩首了,倒是桃花扇中那几位正面角色最后都遵制剃发了。

    这个南明奸相地利人和都占了,宋闻贤估计争不过,便退了一步改为推荐朱万年为阳和兵备道,已经基本落实了。

    这对陈新是个好消息,朱万年生性刚烈,组织能力也很强,正好王廷试态度暧昧,他赫然成了莱州缙绅的主心骨,一直和登州镇在民间作对,现在总算能送走了。

    陈新看完消息,眯眼沉思着,流寇已经进入晋东南地区,陕西军队进入后会持续压迫山西流寇活动空间,流寇会往河南和直隶,只要突破太行山进入平原,就能收获更多的财物,让他们的蝗虫行军继续下去。

    据陈新自己时候的估算,明军在大凌河损失的人马可能比历史上多,因为登州之乱扑灭,加之大凌河时间延长,北直隶的昌平、通州、保定等地人马都陆续出关救援,长山一战尽溃。也就是说北直隶的军力可能更弱。

    朝廷就近能调的人马,就是关宁军、川军和登莱兵,川军客军当久了,军心已经不稳,关宁军上次进关勤王闹出大事,皇帝若不到逼不得已,是不会想再调他们入关的,最好的选择就是登莱兵。

    与流寇作战不是几天打得完,地域广阔时间也会很长,需要找一个能单独领兵的将领,再配合一些合适的职能军官。

    思考良久之后,陈新睁开眼,拉了一下桌子下面的一根绳子,外面一声铃铛响,王码夫推门进来。

    “你拟一个军官调动命令给兵务司,让祝代春指定一个副司长负责日常事务,他本人五日后来中军报到。调王长福、赵宣回登州,骑营抽两个局调回登州,旅顺一经开冻就派船去接,另外调代正刚去旅顺,接管他的第二营第一总,第二营第二总也送去辽南。”

    “另拟一个动员命令给动员司,让动员司挑选预备兵,四月之前将第三营满编。”

    “是,大人。”王码夫迅速记下,敬礼后退回门口。

    “还有。”陈新突然伸手叫住他,“还有那个钟老四,他全名叫……这个。”

    “钟才生。”

    “对,把他也调回登州。”……

    “嘭、嘭”两声响,关大弟把最后两根木楔子打进木架的缝隙中。

    关大弟用力摇了两下,架子比较结实,转身将旁边地上一个木箱子放上去,然后看了看院子里面一个年轻人。

    那人眉目和关大弟有几分像,拿着一本书在手中看着,好一会才道:“悬高三尺以上,院中不能有鸟雀杂住,这两样都堆了,你把那个插排弄上去试试。”

    关大弟听话的拿起一个木框子,选在箱子中间位置插下去,似乎位置有些没对,他只得把箱子抬下来,用力的插了两下也没卡进去。

    “怎么搞的,这是找谁做的,左右位置差得这么多,怎么插得进去。”那年轻人过来看了,语气中满是不快。

    关大弟陪着笑道:“是三总甲的王木匠做的,他平日就爱自己做些东西,看着挺好的。这一点不妨事,俺自己拿刀来切一下。”

    “不行,让那个王木匠退银子,这箱子俺们不要了。这个手艺还想赚银子,美得他,去退去。”

    关家大娘听得动静,也从正屋出来,看了看对关大弟说道:“听小弟的,这破烂东西怎能换银子。”

    关大弟为难道:“王木匠只收了一分银子,原本就收得便宜了,将就一下好了……”

    “半分银子也不值,我去找他退。你们当兵打仗能这么将就的?长矛不利能将就?火铳铅弹不合口能将就?你骑马不配鞍能将就?这本养蜂手册农科所发的,但是这是刘大人写的,蜂箱是陈大人亲自设计的,写得明明白白要有工整间隔,那就是要工整间隔,你这个歪这么多,排插木框顶梁也没有凸起,蜜蜂会在里面乱筑巢,到时如何取蜂蜜,取蜜要死多少蜜蜂,这个箱子拿来如何用?在咱们工坊中,要是那些工匠如此做事,我把他们月饷都扣光。明明告诉了你,老营里面有个专门做这种蜂箱的,你偏要去找那王木匠做,这得耽搁多少工夫,俺可忙着呢,怎么就那么不省心。”关小弟越说越气,脸色气得通红。

    他便是关大弟的弟弟,从科技班出来后,被民事部调来调去,到各地帮着改进水力机械,每次验收后都得了一笔奖励,短短时间就攒其百两银子。完成招远金矿的机械改造后,他被刘民有调回了文登,在工坊培训制作辊轧机的工人,还在文登大学堂兼了机械课,平日就住在家里。

    这小弟年少多金,他计划着修一间大房子,算是真正的高收入者,而且年龄还很小,提亲的人都快踏破门槛。成亲这事上,关大娘压根做不了他的主,看着好多挺满意的,这小弟就是不肯,也不知要选什么样的。

    关大娘看他生气,连忙对老大说道:“听小弟的,快去退了。”

    关大弟呐呐道:“老王去年修路断了腿,地里的活都是王家嫂子在做,他只能做点这些东西补贴家用……”

    呼一声响,关小弟把那本养蜂手册扔在地上,怒气冲冲的大步从大门走了,关大娘追在后面喊道:“饭都煮好了,这是干啥啊。”

    巷子里面传回来一句,“不吃了,俺还要去制铁系参加实验,没那么多功夫耽搁。”

    关大娘在围裙上搓着手,转回来对关大弟埋怨道:“你说你呀,你做哥的就不知道让着小弟,他让你去老营买,你就去老营买去,没得弄出些事情来。”

    关大弟讪讪的笑了一下,从地上捡起那本手册,把上面的泥土拍干净。

    他这次本来只有两个月的假,但钟老四给他放假的时候考虑不周,十一月辽海就冻上了,关大弟在登州无处可去,兵务司只得留着他帮忙做事,顺便解决他食宿,最后发现这个士官认不了几个字,腿脚又有伤没好利索,跑腿都不好用,便给他延了假,打发关大弟回文登,在文登职业校当临时教官,让他二月开冻前赶回登州乘船,现在出发到登州,也差不多到了时间了。

    “娘,刚才小弟说清明才有蜂王分桶,俺等不到清明了,到时你自己小心些,别被蛰了。”

    关家大娘呆了一下,“大弟你又要走了?”

    关大弟点点头,“这次都待了好几月,俺那千总该骂人了。”

    关大弟回屋从床下拖出一个小包,出来放到正厅的饭桌上,里面是二十两银子,是他的一等白刃突击勋章的奖励,上次从登州回来时换了饷票,这次他学了乖,回到文登才兑换的。

    “娘,俺这里……有点银子,您留着修大房子。但这蜂桶不要去退,老王家苦着呢,他一身的病。若是实在不能用,俺一会去老营另外买两个便是。”

    关家大娘收了银子,低声叹口气,关大弟回屋戴起软军帽,穿起军装捆好鞓带,再打好行缠,最后把勋章别在胸口上。再走出来之时微微扬着头,感觉那种挺拔又回到了身上,似乎转眼就从农户变回了那个战斗英雄。

    关大弟对关家大娘跪下道:“娘,俺走了,金州还有好多战友兄弟等着俺一起杀鞑子。”

    “哎。”关大娘也不知说什么,呐呐的应了一声。

    关大弟背起背包,走到门口时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昂首阔步的走出了巷道。

    关家大娘追到门口,看着那个昂扬的背影,红着眼睛低声道:“别死了啊,别死了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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