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李嵩人走茶凉,能拿回本钱该算不错了,但孙国桢这边未必需要送这么多,陈新本来打算说送个八千两,两人再私分剩余一万两,自己至少多挣个三四千两。哪知这宋闻贤居然要全送。

    一万八千两的晋身之阶,送礼给内阁大学士三五千两也够了,如果只是求一个幕僚或吏职,哪用得着这么多银子,钱谦益出两万买状元,他倒好,买个幕士一万八。

    宋闻贤看陈新样子,以为他怀疑自己要独吞钱款,忙解释道:“我送他这份大礼,不过是为以后能在登州附近通行,否则咱们在天津采买装货,万一被拦截,损失就大了,为兄自己也不过图一个幕士,好日日接近各位大人,打通关节。正好陈兄弟也在,要不就把你官身的事一起办了。”

    陈新听了没有说话,在天津采买,货物都是经大运河运来,一路上钞关就是六个,加上运费、工资和转手利润,比产地贵不少,最好的方法是从江南直接购货走海运去日本,但舟山群岛海盗众多,风险不小,不是有条船就能在南方做海贸的,自己现在本小力弱,还是在北方赚点小钱算了。这样的话就需要这几位大人提供方便,不过他还是觉得一万八千两太贵。

    “赵东家当年为何要跟几位大人合作,按说利润这么高,他只要送些银子给水师的人就可以了,不需要让几位大人搀和进来,让出这么多份额。”

    “陈兄弟你就不知了,那赵东家天启五年时被水师拦截,杀了军船上许多兵士,结果他船上的财副怕受连累,向另外一伙盗贼出卖了赵东家停船的河湾,结果把赵东家独子给杀了,货也被抢走,后来赵当家便找人寻到钟大人那里,说只要帮他剿灭那帮盗贼并拿回货物,就帮钟大人他们赚钱。是这样来的,钟大人李大人都是没出一分银子,最先的本钱都是从赵东家那里分来的。”

    陈新听了才知道赵东家跟这几位大人如此关系,宋闻贤又接着道:“这还不算,后来钟大人尝了甜头,觉得不够放心,把韩斌和黑炮几人的家眷也弄到了这登州城里,赵当家住在天津,他也跟我摆谈过,只说年纪大了,想安生下来,让家眷呆在天津也好,反正赚的银子也够用了。”

    陈新点点头,看来这碗饭还真不易吃,黑炮等人的家眷还在人家手上,原来让的份额太大,自己也很难争取。李嵩原来是白拿的银子,要是依自己,一文钱也不给他,只是自己也不知道这李嵩最后会当个什么官,万一当个阁老、尚书什么的,到时候收拾自己易如反掌,崇祯一朝光阁老就换了五十个,陈新也根本就不知道几个名字。权衡一下之后,还是不要心太黑,该孝敬的就孝敬好了,不过银子花了自己也要拿点利息。

    他想一会,对宋闻贤道:“宋先生,那孙巡抚新来,并不知原先李大人份额多少,这一万八送出去,可别让他起了更大的心思。再说李大人一任不过一年多,万一这孙大人也是一年多,岂不亏得慌,倒是那钟大人,他熟知海商情形,瞒骗不过,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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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鸟船穿过半月湾,向水城的水门开去,登州水城城周三里,高三丈五尺,厚一丈一尺,万历年间包砖,水城北方临海,西北跨山,东南濒河,南北各有一门,过水门可以直通辽海,后来的孔有德这群汉奸便是从此处逃走的,但现在他们还在辽东钻老林子,跟以后的老板干得不死不休。

    水门两侧城墙各有数门火炮,西面城墙沿着丹崖山蜿蜒而上,丹崖山顶便矗立着著名的蓬莱阁,蓬莱阁踞山面海,气势宏伟,景色极佳,是古代四大名楼之一,因海上经常出现海市蜃楼,而被称为蓬莱仙境,传说中八仙过海、徐福东渡就是在此处。

    但宋闻贤和陈新都无暇欣赏,两人心中各有所思,现在是下午,陈新和宋闻贤搭坐鸟船准备进登州,首先要找的便是登州海防道钟大人。

    “陈兄弟,凡沿海处不设兵备道,由海防道管兵备之事,你以后投了官身,也是求得着他的。”

    “是,多谢宋兄指点,此事若成,日后请教宋兄之事更多。”

    “无妨的。”宋闻贤眉头还是微微皱起,显然还在担忧没了依靠。

    很快鸟船便进入水门,其中一个宽阔内港,停泊了十多艘军船,岸上人来人往,挑工如蚁,四面城墙环绕,旌旗飞扬。陈新看了岸上一队行走的官军,多少有些雄壮气势,服装和面色也比蓟州和天津要好。

    “宋兄,登州的兵士似乎比天津还强一些。”

    “确实,登州北临辽东,由此至旅顺顺风时一日可达,当年辽沈失陷之时,浮海而来的辽东汉人不计其数,有些没有船的,便自己扎木筏或直接抱根大木就出海,好多人死在海上,到了的也不少,是以登州辽民甚多,辽人体格壮实,臂力过人,对建奴又有国恨家仇,原本就是不错的兵员。你看船上的朱国斌,便是当日浮海而来,半道被大当家救下的。”

    “难怪如此。”

    “哎,陈兄弟你或许不知,戚少保(戚继光)便是登州人,早年袭替登州卫指挥佥事,后来才调去浙江备倭。要是如今戚少保还在,又岂容建奴跳梁。”

    “原来戚少保是登州人。”陈新对戚继光是真心佩服的,此人不但建立了威震天下的戚家军,还著有《纪效新书》、《练兵实纪》等书,已经具有近代军事操典的雏形,本人更是武功强横,一生南征北战,总能根据不同的形势制定不同的军事策略并取得胜利,以军事天才形容毫不为过,陈新每次想到戚家军一夜疾行一百一十里山路奔袭台州,便热血沸腾,那该是怎样的一支军队。

    说话间鸟船靠到岸边,放下跳板,两人跟着一名明军把总,往海防道衙门走去,宋闻贤告诉陈新,那便是钟大人的官署。官署门口两边各站两名士兵,把总去找人通报时,两人在门口等着,回报的人一会便回来,领了两人进去。

    陈新跟在宋闻贤背后,刚走到二堂门口,一个豪爽的声音便传了出来:“道石你可算回来了,这些日子叫我日夜担心,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陈新从宋闻贤背后探出头一看,面前一个方面阔耳的高大官员,也留了一副美髯,身穿红色官服,胸前一个云鹤图案的补子,头戴乌纱帽,脚穿官靴,腰间系了一个革带,一脸的喜悦之情。给陈新的印象便是颇有领导气质。

    “道石见过钟大人,累钟大人费心,此行都还顺利,只是途中偶遇海寇,赵海明为保船货,却不幸身故。”陈新直到此时才知道赵东家名叫赵海明。

    钟大人一脸惊讶,随即变为痛惜之色:“哎,赵当家这又是何苦,船没了可以买,人没了留下船又有何用,但他这份忠人之事的人品,却并非人人能有,若我大明官军也能如此,大明有福矣。”

    “是,这都是钟大人善待赵海明之故,他感激之下哪能不用心做事。”

    钟大人摇摇手,又关切的道:“道石你自己没事吧,这海贼可是凶残得紧,难怪前些时日我心头突发忧虑,应当便是忧心你等。”

    “托大人的福,毫发无损。”

    “好,这就好。”钟大人一脸欣慰,他看到宋闻贤背后的陈新,问宋闻贤道:“道石,这位是?”

    陈新连忙出来按宋闻贤的指点跪下行礼道:“在下陈新,见过钟大人,钟大人时刻不忘忧国忧民,那些兵士耳濡目染,定然更加用心杀奴。便是在下初次见到大人,也为大人的这份胸怀感佩不已。”

    钟大人抚着胡须,将马屁照单全收,“你这后生仪表堂堂,方才所言,也可见有份忠义之心,快请起。”

    宋闻贤等陈新起来,在一旁道:“陈新是船上财副,原本也是读书人,凭着心中激愤,亲手格杀了杀害赵当家的凶手,能文能武,眼下船上众人都对他敬畏非常,倭国那边李家公子,对他也是很欣赏的,陈新听闻我说及钟大人胸襟人品,非要跟来一仰尊容。”

    钟大人缓缓点头,打量了陈新几眼,宋闻贤的意思已经说得明白,此人已得到倭国李家的支持,带此人来便是想用这人取代赵海明,他既是财副,财务都清楚,也不必再避开他。他先请两人坐了,自己坐在主位,这才让下人来上了茶。

    宋闻贤等下人离开便开始汇报此次的收入,那倭国朱印船当然是不会提到的,他缓缓道:“钟大人,此次出海,虽有些波折,但你的货品毫发无损,本钱是八千两,原以为就只能赚的八千两,碰巧的是,此次倭国缺货,便多赚了八千两,如此一来,钟大人便该有两万四千两。”

    “哦!?”钟大人轻轻说了一声。

    随后宋闻贤又一脸惋惜:“只是可惜了李大人的货,那海贼打劫之时,有一贼寇跳入舱中,走投无路之下放了把火,我虽全力抢救,但还是烧坏了李大人多半货物,眼下刚好够李大人的本钱,心中惶恐,还不知如何跟巡抚大人交代,请钟大人责罚。”

    钟大人手指轻轻敲着桌子,心中满意,他闻玄歌知雅意,宋闻贤的意思已经了然于胸,李大人人走茶凉,不在其位,不得其利也是应当的,这两人还算识趣,找这个理由让出近半利润给自己,李嵩要怪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道石哪里话来,这海上行走,原本就有风险,能护得大半已是难得,既然还抢回了本钱,便把本钱还给李大人便可,此中情形,想来李大人也是能谅解的。”两人谈话间已经是对李嵩的利润达成一致意见。

    “是,多谢大人体谅,不知李大人现在何处。”宋闻贤早知道李嵩已走,却故意如此一问。

    “道石你还不知道,李大人前些日子已去了南京任户部侍郎,现今的巡抚是孙大人,道石原本是李大人幕僚,日后是随李大人去南京,还是留在登州?”

    “啊,原来李大人已经高升了,我出海近两月,确实不知此事,但我家在山东,故土难离,还是想留在登州,只是我不识得孙大人,看来以后只好回家种上几亩地了。”

    钟大人哈哈一笑道:“道石啊,你跟随李大人良久,人品才干都是一时之选,若是回去种地,却让我大明少了一个人才,不如我替道石引见一番。以后还是跟着孙大人,也不用去那南边。”

    “如此便多谢钟大人了。不知孙大人是何处人士。”

    “孙大人原是浙江民籍,万历癸丑进士,以右副都御使巡抚登莱、东江,此次建奴寇边,孙大人坐镇登州,运筹帷幄,海上舟师往来,威逼三岔,又调遣东江镇奇兵掩袭辽东,令那新奴酋十分忌惮而不得不退兵,旁人不知,我等下属却是要明白的。”

    宋闻贤此时已经心中大定,继续道:“钟大人说的是,我等下属正当以孙大人为效仿。这陈新亦是这般心思,他是辽人逃难进关的,路上听了众位大人的兵法人品,心中感佩,非要为国杀敌,我想着如此他也能与众位大人近些,多聆听些教诲,总是好的。”

    钟大人自然也不会问李嵩其他的利润,他对这些都很清楚,自己能粗粗算出来,大概还有几千一万两,他并不想全吞掉李嵩的利润,适可而止是他多年的心得,如果倭国海贸能继续做,自己跟孙大人便是利益攸关的紧密关系,远比现在吞这一万两划算。

    眼下就是要说陈新的事了,让谁来当大当家他钟大人并不能做主,也并不在意,他只是要有个抵押,好放心把货交给这人来做,他听了宋闻贤的话,认为这陈新是打算把他自己当做抵押,比原来的赵海明懂事,但光他自己还不够,一出了海,谁还找得到。

    钟大人看看陈新,缓缓问道:“陈公子的心意我明白了,但为国杀敌也是十分艰险之事,不知陈公子是否已成家?”

    陈新方才在一旁听着两人谈谈说说,原以为自己算脸皮厚的,见到这钟大人和宋闻贤,才知山外有山,两人都是演技派巨星,而且理解力也很强,几个来回已经把李嵩的利润分配完毕,又落实了宋闻贤的工作,难得的是两人坏事商量完,居然听不出一点坏心思,不明白的,都会以为他们在真心为别人考虑。“脸皮真厚!”陈新在心底赞扬两人一句。

    此时陈新听钟大人问话,连忙站起道:“回大人话,小人此次回天津便打算成亲。”

    宋闻贤微微有点意外,路上并未听到陈新说起婚事。

    “如此甚好,若是从了军,也是可以全家都来登州的,无事时,我可请陈公子和道石去蓬莱阁,一睹海上仙景。”

    “小人先谢过大人厚爱。”

    “不知陈公子想到战兵营还是入辎重营,或是入我水师?”

    “大人,小人能力所限,担心损了战兵的威名。小人祖上是浙江的军户,现在小人便也入个军户,需要上阵之时,也是可以的。”

    “军户?”钟大人有点疑惑起来,这年头还要当军户的可少得很,各处卫所都逃得差不多了。这人竟然还巴巴的要去当军户。

    “小人是想着,军户中升官恐怕快一些,若能当个一官半职,也算为祖上挣了个脸面。”卫所官职不值钱,但品级不算低,说出去总是个官,钟大人接受了这个解释。只要陈新来就好,登州的兵备事务就是海防道在管,就算是军户,他也是可以控制的。

    “万事孝为先,陈公子既有如此孝心,我也当成全,那陈公子希望在我登州何处托籍?”

    “威海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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