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山岚 作者:沈夜焰

    没等他张嘴,东西置办得别提多齐全。龚恺唯一能做的,就是跟丛展轶出去的时候好好用心尽力服侍,乖巧得简直让人心疼。那群老板连连说:小丛啊,你这次可真挖到宝了。

    后来龚恺见到许山岚,才隐隐约约觉得明白点,丛展轶不是觉得他跟小师弟一般大,动了恻隐之心,就是压根把他当成小师弟了,总之跟那个许山岚一定脱离不了干系。

    明白这一点,龚恺反倒安心下来,又暗暗有些叹息,权势再大的人内心深处也有解不开的结,自古皆然。

    所以龚恺接到邱天电话的时候十分疑惑,不过疑惑归疑惑,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龚恺最大的优点就是知足、守本分,从来不做没规矩的事,不管丛展轶对他再好,多一件事不做,多一句话不说。

    丛展轶这是第一次在龚恺“家”里吃饭,龚恺特地精心烹制了一桌子好菜。丛展轶吃着挺顺口,说:“不错,你倒有天分。”

    龚恺说:“在家都是我做,父母要下地干活,弟弟妹妹还小。”

    丛展轶今天心情格外好,居然有耐心陪他聊了几句:“你们那里没有计划生育么?你还是大儿子。”

    “爸爸迷信这个,算命的说他得生三个儿子才能长命百岁。为了生,公职也丢了,房子也卖了,我是没办法……”龚恺缩了缩脑袋,想起自家的凄惶,忍不住叹口气。

    丛展轶淡淡地道:“以后有机会出去做点正经事吧,男人早晚得成家立业,你也得撑起一片天来的。”

    龚恺眼圈一红,从心里往外觉得暖和,没人替他这样想过,这句话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丛展轶和他随便聊了一会,大多都是龚恺在说,把自己那点事全抖落出来了。眼见天渐渐黑下来,龚恺起身实心实意地说道:“丛哥,不如你今晚就睡在这里吧,床单被罩都是新换的,我……”他有些紧张,又有些瑟缩,但还是鼓足勇气。不料丛展轶摇摇头:“我今晚还有点事,借你这里歇一歇。”丛展轶觉得把龚恺身份背景家庭环境了解得差不多了,拿起随身带来的一个包,走进卫生间。出来时已换上一身轻便的深蓝色的运动服,带着个帽子。

    丛展轶瞅着龚恺,神情有点严肃,一字一字地说:“你看一会电视,我一直在和你一起看电视,明白吗?”

    龚恺心里抖了一下,他这才明白丛展轶今天过来不是平白无故的,他琢磨一阵才听懂了对方话里的意思,心里又抖一下,哆嗦着说:“明…明白……”

    丛展轶笑笑,摸摸龚恺的头,说:“好孩子。”他嘴上说得很轻松,目光却是冷的,暗藏着几分严酷,这使得那抹笑容竟有些诡异。龚恺艰难地咽了一下,勉强抑制住心底的惊恐,咧咧嘴,算是露出个笑容。

    丛展轶从龚恺家走出来,坐进自己的车里。没有司机,车牌子全摘掉了。他独自一人开到昆山路,这里有个小岔口,十分偏僻,这么晚更是不见人影。他把车子开在树影下,熄了火,黑黢黢的从外面完全看不见。

    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亮着,照着路上的泥泞。一个人影慢吞吞地走过来,民警的制服歪歪扭扭地挂在身上,扣子全打开了,像是溃败下来的逃兵。

    丛展轶看清楚了那人,回身从背包里取出一根坚硬的棒球棍,压低帽檐遮住大半张脸,打开车门走下来。

    踽踽的脚步声在深夜和寂静里格外清晰,但那人却没太在意,需要值班回家晚的多了去了,更何况他一个大老爷们,还是个警察。谁能使坏使到警察身上?

    这时他听到身后有人低唤了一声:“高义。”

    他下意识地应道:“哎。”然后一回头。

    就在那一瞬间,还没等他看清面前的人是谁,一样钝器夹杂着呼啸的风声“呼”地砸了下来!

    50、偷袭

    祸事降临之前,都是毫无预兆的,和好运气一样,只不过人们对痛苦的记忆更加深刻而持久,所以对祸事更加难以忘怀。

    高义和往常一样和同事胡侃滥侃到下班,和往常一样在派出所吃的晚饭,和往常一样值夜班到现在,和往常一样步行回家。他事后想,要是那天同意张亮的请求,跟他换个班就好了。可事实上,他就算逃过这一劫,也逃不过下一劫,那个凶手明明就是有预谋的,而且似乎设计了很久,很周全,这从对方选择的地点、动手的方式就能看出来,高义无论如何也绕不过这个坎儿。

    高义听到了风声,他毕竟也是个警察,也有点身手,虽然上班之后肥吃肥喝腰围有点见粗,但反应仍然不是一般的快。他立刻向旁一闪身,下意识地举起手臂扛了过去。

    那一下结结实实打在高义的小臂上,他只听到一声骨骼碎裂的轻响,紧接着是一阵钻心的剧痛。高义“啊”地痛呼了一声,但刚喊出来就被阻住了。对方早就料到他会呼救,揪住高义衣襟下摆,向上一绕,正好勒住高义的喉咙,把那声呼叫硬生生憋了回去。高义几乎喘不上起来,后背对着凶手,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脸。高义窒息胸闷,张开嘴像条濒死的鱼,竖起两根没受伤的手指,用力后戳,直奔对方面门。这一招是前辈流传下来的格斗方式,手指直戳向身后人的眼睛,对方一定会向后躲闪,掐他的力道自然松懈,高义就可以趁机脱身。

    谁知对方反应更加敏捷,这一插不但插了个空,那人反而身子向前一顶,直接用扒下来的高义的警服扣住另一只手腕,紧接着按住他背脊上一处穴位。

    高义只觉得浑身绵软无力,就势摔倒在地上。他也当真强悍,不顾折断的手臂疼痛,拧腰就要翻身。对方早已料到,就在高义要翻未翻的一刹那,钝器呼啸而至,“嘎巴”一声将另一条手臂无情砸断。同时脚尖前顶高义的咽部,把那声惨叫堵在喉咙里。

    高义痛得满身大汗,双臂尽折,在地上扭动挣扎,一点一点往前蹭。他能真切感到对方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随之慢慢前行。他吓得肝胆俱裂,扯开嗓子想要呼救,喉咙处一阵撕裂般的疼痛。那人的力度控制得极好,恰恰让他咽部受损无法出声,还不至于难以呼吸。

    高义浑身是土,冷汗涔涔,勉强用肩膀支起上半身,挣扎着还要屈腿站起来。这时他感到后背一沉,那人一只脚踏在他的背脊上,角度极为古怪,正好令得高义下颌和前胸紧贴地面,丝毫不能动弹。高义陡然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嘶声道:“不……求求你,不……”他最后一个字还没吐出来,腿部的骤然剧痛令他口中一片甜腥,呻吟卡在喉咙里。对方随即又是一下,高义痛得浑身趋向麻木,眼前直冒金星。他神智不清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看过去,只见一双脚走到自己面前,然后便人事不知了。

    从高义遇袭到他四肢尽断,也就刚过两分钟,从头到尾他只说出一声弱不可闻的哀求,凶手的模样都没看清楚,甚至连一点血都没流出来。干净利落而又残忍凶狠。四周仍然安静得很,月光清冷而无辜,跟昏黄的路灯融在一起,黯淡得无精打采。

    丛展轶静静地看了一会,地上的人面朝下趴着,警服肮脏残破得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他慢慢走到街角一处公共电话厅边,一个一个按下报警电话号码,那边传来机械的冰冷的女人的声音:“火警请拨119,匪警请拨110,急救中心请拨112……”。

    丛展轶极有耐性地听完一遍,那边又传来一遍,没有人接听。他回头望望躺在地上的民警,忽然觉得这可真够讽刺,不由微微一笑,扔下电话,让它继续响着,回身坐进自己的车里。

    他回到龚恺家时,正好是一个小时,不多也不少,和计划的一模一样。

    龚恺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像是怕吓到谁似的,其实是他自己被吓到了。丛展轶回来时和刚出去绝对不一样,哪里不一样龚恺一下子偏偏又说不上来。丛展轶仍穿着那身运动服,拎着的仍是那个背包,摘下来递给他的,也仍是那个帽子。

    但龚恺就觉得丛展轶不一样,似乎心情十分愉悦,尽管面上仍无表情,但眸色出奇地幽深。龚恺对上那双眼睛,没来由地心慌一下,道:“丛哥……你…你回来了……”

    丛展轶没有理他,慢条斯理地换了拖鞋走到洗手间。再脱去上身的衣服,赤着背打开水龙头。

    龚恺知道丛展轶是出去做一件“见不得人”的事了,要不然不会强调让自己当时间证人,可做什么却不知道,也猜不出来。卫生间的门开着,正对面就是洗手盆,上面挂着足足占了半面墙的镜子。丛展轶背对着龚恺,一点一点地一寸一寸地清洗自己的手,深邃的目光却从镜子中折射过来,紧紧地盯住龚恺的脸。神情带着几分讥讽、几分犀利、几分威慑,还隐隐透着一丝暴戾和凶悍。

    水流哗哗地响,龚恺被丛展轶盯得胆战心惊,手足无措,好不容易等丛展轶洗完了擦干手走出来。龚恺连忙说:“丛哥,刚才电视里演的是《红樱桃》,这片也有录像带,明天我买来你再看看,挺有意思的。”

    丛展轶意味深长地凝视了龚恺一会,然后说:“谢谢。”

    龚恺没想到他竟能会对自己道谢,刚刚提起的一颗心又软下来,轻声说:“丛哥,我做的绿豆粥,一直温着,给你盛一碗吧。”

    这天晚上,丛展轶破例睡在龚恺这边,虽然只是在另外一个房间,但这已经让许山岚很受震动了,尽管他不并不知道大师兄住在哪里。

    许山岚早早爬上床,睡不着觉,就等着大师兄汽车驶进院子的声响,或者走廊里轻轻的脚步声,再或者他会悄悄推门而入,在自己的床边站上一小会。

    可惜自从他俩在练功房不欢而散之后,这些小秘密一般的行为都消失不见了。丛展轶一连几天都没有回家,只在快吃晚饭的时候来个电话,不过嘱咐陈姨,让许山岚自己吃饭,晚上不回来了。

    许山岚既沮丧又懊悔,上学也提不起精神来。他还要跟罗亚男放学后排练舞蹈,动不动就犯错,弄得大家情绪都不高。休息时罗亚男问他:“你没事吧?”

    许山岚摇摇头,他平躺在阳台的水泥平台上,脑袋枕着胳膊,眯起眼睛仰望天空,身子舒展而修长。罗亚男坐在他脚边,皱起眉头:“有什么事还不能跟我说吗?”

    许山岚还是不回答,悠悠叹口气。罗亚男眼珠一转,小心翼翼地说:“不会是…你大师兄吧……”

    许山岚瞧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别的事你还能瞒着我?”罗亚男双手抱胸,双腿一晃一晃,“说吧,到底怎么了?”

    许山岚翻身坐到罗亚男身边:“他生我气了,好几天没回家。”

    “你干什么了把你哥气成这样?从来没有过吧?”

    许山岚耸耸肩:“我说不想练了。”

    罗亚男翻个白眼,恨铁不成钢地数落:“你呀,要我说你什么好?你哥逼你练功不还是为了你吗?你瞧瞧你除了睡觉还干什么了?难道让你哥养你一辈子吗?”

    许山岚叹气:“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错了,这不是还没找到机会跟他承认错误嘛。”这话能从许山岚嘴里说出来就算不容易了,这小子嘴硬得很,挨打都轻易不松口。

    “那你就打电话呗。”罗亚男给他出主意,“你哥对你那么好,还能记仇啊。”

    许山岚烦躁地扒拉扒拉头发,他特别不喜欢自己跟丛展轶之间却要别人来指点该怎么做,他觉得那是他俩的事,世界上谁还能比他俩更了解彼此?他不耐烦地说:“行了,走吧,练舞去。”纵身跃下高台。

    他们准备的节目是一段霹雳舞,动感十足。本来许山岚和罗亚男是后加入的,但一个有武功的底子,一个爱运动身体协调性好,居然学得比那几个女孩子还快。高中生毕竟思想单纯,大家在一起同甘共苦,感情发展得很快,再也没有人在背后对着许山岚和罗亚男指指点点了。

    他们学校正是50周年校庆,新上任的校长表示,一定要好好准备准备,选拔出最好的节目献礼,还要把学生家长们都请来,参观学校刚刚落成的大礼堂,特别表彰一些优秀学生。

    表彰当然没有许山岚的份,那是罗亚男这样品学兼优尤其是学优的孩子才能有的殊荣,但表演节目也不错了。许山岚从来没在大庭广众之下以娱乐的方式表演什么,心情还弄得有点紧张,更何况一想到到时候大师兄也得来,还要在下面看自己表演,感觉就更加怪异,有点胆怯,但还有点兴奋。

    不过目前当务之急,却是该如何通知大师兄校庆表演的日期。

    要是放在以前,这根本不算事儿,吃饭的时候练功的时候晚上睡觉的时候,什么时候都行,丛展轶也一定会答应。

    可如今不同往日,估计大师兄能答应,可怎么告诉他,却让许山岚犯了难,因为大师兄根本不回家。

    首选当然是打电话。可许山岚没敢,他拿起电话又放下,放下之后又拿起来,前思后想辗转反侧,折腾了足有半个小时,害得陈姨还以为电话坏了,特地过来问一句。许山岚一边回答:“没坏没坏。”一边飞快地跑回自己的房间。

    最终这个电话还是没打出去。许山岚围着床绕圈圈,一会蹙眉一会抿嘴,像跟谁较劲似的。后来干脆向后一仰,把自己抛在床上,滚来滚去滚来滚去,心里叹息:你说吧,做点事怎么就这么难呢?这么难呢?

    他腾地从床上坐起来,对着空气一挥拳头,就这么办吧,还咋咋地!起身向楼下跑去。

    陈姨正往餐厅里端菜,见到许山岚兔子一样窜出去的身影,忙叫道:“岚子要吃饭啦,你上哪去啊?”

    “有点事,一会回来吃!”许山岚摆摆手,一溜烟跑远了。

    许山岚直接跑到丛展轶的公司,就算道歉吧,许山岚不情愿地想,也得有点诚意不是?当面来总算有诚意了吧?

    没想到来公司却扑了个空,秘书邱天推推金丝边的眼睛,客客气气地说:“丛先生去高德酒店了,要不你先给他打个电话?”

    “哦――”许山岚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腼腆地一笑,“不用了,我还是自己去找他吧,反正也不算远。”转身又跑开。

    邱天想了想,拿起手机给丛展轶打了个电话。

    丛展轶正要跟金宝城和几个老板出去应酬,龚恺也来了,乖巧地跟着他。丛展轶接电话的时候,神色不动,旁边谁都没看出什么来。他按断了通话,转身问别人:“咱们等一会吧,我弟弟要过来。”

    “哦?令弟也来了?好好,哈哈。”丛展轶和谁都生疏冷淡,不愿意多亲近,没想到竟还有个弟弟。至于是什么类型的“弟弟”,这就不太好说了,至少亲弟弟是无论如何不该跟他们一起出去应酬的。大家彼此使个眼色,都笑起来,竟还有些好奇。

    51、愤怒

    于是几位大老板就站在酒店的台阶上,既不进去也不下去,拍肩搭背笑声爽朗,旁若无人神气活现。那正是一个暴发户横行的时代,正是一个从商者扬眉吐气的时代,正是一个贫富差距开始凸显的时代。

    就在一片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当中,丛展轶噙着一抹淡然的笑意,漫不经心地听着他们的高谈阔论。龚恺一听说许山岚要来,乖觉地低头站在丛展轶身后,还特地悄悄拉开一点距离。

    丛展轶似乎没注意到这些,他微微偏着头,时不时还跟着那些人随意聊几句,眼睛的余光,却一直留意着街边那排郁郁葱葱的垂柳。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丛展轶更了解许山岚。许山岚是从公司那边过来,正是丛展轶看着的那个方向,岚子性子腼腆,不愿意和外人多说话,见到他们这一群人聚在一起,一定会远远地停住脚步。

    果然,没过五六分钟,垂柳后闪过一个身影,乳白色的运动服在一片绿意中格外显眼。丛展轶转过脸来,回手揽住了躲在身后的龚恺,说:“走吧。”

    “咦,你不是说等你弟弟么?”那些人还颇为意外。

    “算了,这么长时间,可能来不了了,一会我再打个电话问问。”他把莫名其妙的龚恺拉在怀里,故意背对着许山岚,贴在龚恺耳边轻笑道:“饿了吧,一会多吃点。”

    大家心照不宣地大笑起来:“好好,快走吧快走吧,人家小恺可别饿坏了,哈哈哈。”

    除了丛展轶,谁也没瞧见躲在垂柳下的许山岚,就连龚恺,四下胡乱扫了一圈,也没见着。几个人热热闹闹地分别走进自己的车里,一辆接一辆呼啸而去。

    许山岚双手攥着拳头,直到汽车远得看不见影了才从树后面站出来。心头怒火一拱一拱地,忍不住狠狠锤了树干一拳。劲头奇大,打得粗壮的柳树一阵摇晃,树叶沙沙作响。他咬着唇转身跑回家里。

    陈姨怕刚做好的晚饭凉了,又端回厨房,见许山岚闷声不响低头跑回来,叫道:“哎呦,这么快就回来啦。这真是的……我再把饭菜拿回来。”

    “不用了陈姨。”许山岚脸上像挂了一层霜,衬得眉眼愈发地黑,倒平添几分凌厉的意味,冷着脸说,“我不饿,晚上不吃了。”几步跑到楼上去。

    陈姨从没见过许山岚这种表情,微微蹙起眉头,轻声道:“这孩子,真是……”无奈地摇摇头,自己去吃饭了。

    许山岚心里憋着气,回屋换上一套练功服,对着垂下来的沉重沙袋砰砰铿铿一顿猛砸乱踢,累得浑身是汗仍然不肯歇一会。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楼梯的声响,丛展轶走进来,问道:“这么晚了练什么拳?”

    许山岚没去看他,甚至不回头,跟没听见一样,只是出拳更快更狠。

    丛展轶一步一步踱过去,上前扶住晃来晃去的沙袋,有些不耐烦地问:“怎么回事?快去睡觉!”

    许山岚抬头瞪着他。丛展轶好像喝了不少酒,衣服领子全敞开了,面上泛着不自然的酡红。许山岚一见之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目光中闪过一丝凶狠,挥拳照着丛展轶面门打去。

    丛展轶向后躲闪,伸臂抵挡。许山岚这一下力气还不小,打得丛展轶小臂一震。丛展轶拧起眉毛:“你怎么回事?!”一句话还没说完,许山岚的拳头暴风骤雨似的狂落下来。

    两人在垫子上切磋了十来招,许山岚鼓着腮帮憋着气,活像一只扑食的小虎,一拳一脚毫不留情。丛展轶一开始还怕伤着他,只是招架,步步后退,眼瞅着快到垫子边上无处可躲,趋身反攻。他毕竟比许山岚功底深厚,手腕一拉一带,引得许山岚脚下踉跄,顿时乱了步伐,紧接着踢膝前攻,拧住许山岚的手臂。

    许山岚挣了两下没挣动,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汗水顺着面颊滑了下来。

    丛展轶眼中闪着怒意,喝道:“你到底想怎么着?白天不好好上学晚上不好好休息,连练武都不愿意了!你还能干点什么?!”

    他说得声色俱厉,若是以前,许山岚早吓得默不作声。可今天他跟吃了火药似的,高声反驳:“那也比你出去喝酒抱个男孩子强!”说完抬脚踢向丛展轶的小腹,这一下猝不及防快如闪电,丛展轶向后缩身闪躲,绞着许山岚双臂的手松了一松。许山岚趁机抽出手腕,刷刷两下脱下拳套,直掼到地上,愤愤地道:“你最好永远也别回来,永远也别管我,大师兄!”他最后三个字说得咬牙切齿气愤填膺,也不看丛展轶的脸色,扭头跑出练功房。

    这一晚许山岚练功脱了力,身体极度疲乏酸痛,偏偏脑子里异常清醒,翻来覆去难以入睡。眼前全是丛展轶抱住龚恺的情形,他那样低下头,嘴唇都快碰到龚恺的耳朵上了……许山岚又伤心又难过,又觉得说不上来的失望痛苦,直到后半夜才朦胧睡去。

    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呢,可梦里的情景真真的。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被大师兄牵着手,他俩一起坐在火车上,咣咣当、咣咣当……大师兄对他说:“找不到妈妈别害怕,还有我呢……还有我呢……”

    一个小孩子突然窜出来,抱住大师兄:“哥,你是我哥,你是我亲哥!”转头望向许山岚,依稀便是小小的龚恺:“你是谁?你去找你的爸爸妈妈,别来找我哥!”

    丛展轶搂着那个小家伙,冷冰冰地对许山岚说:“你还是回家去吧,我有弟弟,你不是……”

    许山岚满心酸楚,他能去哪儿啊,他哪有家啊。他眼睁睁瞧着那两人亲亲热热的场面,眼泪不知不觉地就流下来了。

    许山岚醒过来,眼泪却没有止住,他心痛得揪成一团,把脸深深埋在枕头里,发自灵魂一般地轻轻地低唤着:“哥……哥……”

    早上丛展轶在练功房见到了许山岚。少年一身练功服穿得整整齐齐,拳套、护具摆在脚边的地上,看样子早就做好准备。许山岚寒着脸抿着唇,整个人跟冰雕雪刻似的,只是眼睛微微发红发肿,流露出几分脆弱。许山岚没有低头,没有刻意地欲盖弥彰地去隐藏那种脆弱。他倔强地看向丛展轶,直直地对上丛展轶的眼睛,姿势标准得几乎过了分地向丛展轶鞠了个躬,说:“早,大师兄。”

    那一瞬间,丛展轶真想一把就把这个招人心疼又招人生气的小家伙抱在怀里,使劲揉搓一阵。但他终究没动,他只微一颌首,好像根本没有听出师弟对他称呼的变换,淡淡地道:“既来了,那就练功吧。”

    这回许山岚下得去手了,拳风凌厉、拳速迅捷,腿法刚劲有力。散打和武术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对抗性,丛展轶从步法到摔法到腿法一一作了详解,给许山岚纠正姿势、出拳力道,略讲些战术战法。许山岚练得很认真,听得也很认真,偶尔提出几个问题,这一课居然成效显著。

    吃饭时许山岚早早地走下来,站到桌边,等丛展轶坐下,才到自己的座位上,说:“大师兄,吃饭。”两人默默地吃东西,然后各自上学上班。

    一连几天,陈姨都看出这两个师兄弟的不对劲了,客气得简直像陌生人,彼此疏离而冷淡。她一直在殷逸家帮忙,从未见过丛林和丛展轶、顾海平师徒的相处模式,于是感到格外讶异。忍不住偷偷问丛展轶:“岚子这是怎么了?”

    丛展轶摇摇头,很随意的样子:“小孩子心性,过两天就好了。”

    陈姨又去问许山岚,少年垂着眼睑,面上竟透了几分丛展轶式的平静和老成,说:“没什么,陈姨你忙你的去吧。”

    陈姨只好叹气。

    罗亚男觉得许山岚最近特别沉默,当然他以前也不爱说话,但从没像现在这样,或许不是沉默,而是落寞。罗亚男问他:“你和你哥还没和好吗?”

    许山岚摇摇头,隔了很长时间忽然说一句:“我发现,这世上谁也靠不住,终究还得靠自己。”

    这句话没头没脑而又没根没底,弄得罗亚男稀里糊涂。不过许山岚练舞比以前认真多了,还常常主动要求放学加练。

    可谁也没发觉这有什么不对劲,因为校庆很快就要开始了。他们演的节目,也要过五关斩六将,才能夺得最后汇报演出的机会。

    殷逸放下电话,又好气又好笑:“你瞧瞧,陈姐把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说岚子和展轶闹矛盾,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闹矛盾?”丛林放下手里的报纸,眼睛从老花镜的上面瞧着殷逸,“展轶?和岚子?不太可能吧。”

    “我就是说嘛。展轶就差把岚子打板儿供上了,还能闹矛盾?我以前就告诉过他,不能太宠着岚子,那孩子有心眼着呢,瞧瞧吧,弄成现在这样。”

    “哼。”丛林抖一抖报纸,立起来继续看,“大没大样小没小样。岚子本来是个好苗子,都让他给教坏了。”

    “你教得好。”殷逸白了他一眼,“教得好还把徒弟都教走了。”

    “哎哎哎。”丛林不爱听,“我现在徒弟就海平一个,你别把阿猫阿狗都按上来。”

    “什么阿猫阿狗。”殷逸啼笑皆非,“那是你儿子,要是阿猫阿狗,你成什么了?”

    丛林也觉得有点别扭,嗤地一笑,咳嗽两声。

    殷逸说:“感冒还没好利索,晚上让张姐给你熬点雪梨羹润润肺。”

    “哪有这么娇贵,以前下乡连口饭都吃不饱,感冒不过是睡一觉。”

    “你现在年岁大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我发现你越来越嗦。”丛林瞪了殷逸一眼,“晚上我做饭吧,酒酿丸子,我早看出你馋肉了。”

    殷逸好笑:“正好让张姐歇歇。”

    电话铃又响了,殷逸一抬手:“你接吧,别又是陈姨,我可不回去教训那两个小东西。”

    丛林摘下眼镜:“好好,我接。”站起身走到桌旁,拿起电话,“喂,谁呀――”然后他的脸色就变了。

    殷逸原本还噙着笑,见丛林神情不对,敛了笑容,问道:“怎么?”

    丛林对他摆摆手,示意先别说话,目光却一点一点黯淡下来。最后说:“我知道了,谢谢你通知我,过几天我去看看。”语气低沉而哀伤。

    殷逸心里一颤,上前扶住丛林微微发抖的身子,接过电话放下,问道:“出事了?”

    丛林闭上眼睛,慢慢坐到沙发里,他说:“是严红军,昨天没了,脑淤血。”

    52、表演

    最终许山岚和罗亚男他们的节目还是被选中了,主要的原因还是他们这段时间练得的确很卖力,配合极好。陈蕊一直学舞蹈,特地请来专业老师给他们编排,动作简洁流畅、动感十足,充分体现了中学生的青春活力和精神面貌。

    校长认识许山岚,了解这小子以前从来不参加任何活动,因此也就特别开心,他觉得这个节目能充分说明学生们的全面发展,而不只是死读书。

    晚上许山岚和王鹤还要去帮罗亚男的父母摆摊卖东西。他当然不会知道,丛展轶曾经不止一次坐在自己的车里,看着他在满是油腻的塑料桌椅之间转来转去,忙着收钱、端盘子、上菜,偶尔还得充充打手,吓唬几个喝多了酒过来捣乱的小流氓。

    许山岚和同学们在一起,要比在家活泼很多,跟罗父罗母客客气气,跟王鹤拍拍打打,跟罗亚男有说有笑。丛展轶总要静静地看一会,脸上毫无表情,就连坐在一旁的秘书邱天,都看不出自家老板到底在想些什么。只见丛展轶转过头来,说:“蔡荣,开车吧。”

    终于到了要进行汇报演出的前一天,许山岚故意在罗亚男那里帮忙到很晚,在夕阳下拖曳着脚步慢吞吞回到家门口。眼见铁艺的院门就在前面,许山岚停下脚步,轻轻地叹口气。初夏的微风拂来,吹散一身忙乱的疲惫,令人舒适许多。可许山岚感觉更多的却是心头的压抑,他越来越少面对丛展轶,不知道该和大师兄说些什么,两人毫无隔阂亲密无间的相处模式终究还是消失了。现在与其说是兄弟,其实更像师徒,就仿佛丛林和丛展轶原来那副样子。

    说实话许山岚并不喜欢现在这样,但他却想不出办法改变这些。许山岚从来就不会处理问题,他更喜欢逃避,以至于回到这栋房子里都会令他难以呼吸。

    许山岚一步一步挨上门前的台阶,楼梯就在宽敞客厅的拐角处,陈姨正从厨房里走出来:“哎呀岚子回来啦,饿了吧,我给你端饭去,今天吃糯米鸡。”

    “谢谢陈姨。”许山岚快步楼梯口,下意识地往书房那边扫一眼,他不愿意和丛展轶说话,内心深处却盼着大师兄回家,他自认为这完全是两码事。反正只要丛展轶在家,而不是和那个什么龚恺出去应酬,许山岚都会觉得高兴一点。

    果然,丛展轶坐在书桌后,像是正在翻开材料,头也不抬地问:“回来了?”

    许山岚走进去,本分而又生疏地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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