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 作者:林仑

    院走廊里讲电话的声音,断断续续,不甚清楚。不一会,病房的门 被重新打开了。

    祁业翔走了进来,俯下身对叶朝说:“我刚才打电话叫了你姨过来照顾你。我下午还有点事儿,先走了。”祁业翔边说边将一个只有 香烟盒一半大小的遥控器放在了叶朝床边靠近手的位置,“这是呼叫器,有什么事情你就按上面的红色按键,会有护士过来的。”

    祁业翔走后的两天内没有再过来。第三天他来了之后在叶朝床边的椅子上坐了十来分钟就又匆匆地离开了。

    叶朝的二姨和姨家的弟弟小军在日间轮流陪护着叶朝,祁业翔很少过去探望,即使偶尔来了也很快就又走了。倒是史杰和奕南经常在 下班后过去看望叶朝。

    祁业翔最后一次去医院是个午后,那时叶朝正在翻看一本书,里面记述了一个冗长的总也讲不完的故事,情节简单却又琐碎的如同每 日买菜、生火、做饭、洗衣、出行、回家一样,没有高潮的跌宕起伏,也没有引人入胜的离奇情节,就连里面的主人公也是个有着温 吞性格的普通人,在生活中这种没有故事的人最容易被人遗忘,而在故事里这种人的生活又最容易让人感到无聊与厌倦。

    祁业翔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沉默地看着叶朝看书,一直到他的手机响起短信铃声的时候,他才起身准备离开。

    “我已经想起来了。” 叶朝放下了手里的书。

    “嗯?”祁业翔正在查看手机上新来的信息,有点漫不经心的问道,“想起来什么?”

    “朝我开枪的人,我从廖尘玉那里看到了朝我开枪的人。我之前总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后来我想起来有次我去廖尘玉家里拿东西 的时候,曾见过他一面。廖尘玉还说,那天坐在车里逼着那人开枪的,就是你。”叶朝在讲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一直很平静,似乎在 说一件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以前我怎么想都想不起来那天坐在车里的另一个人是谁,但廖尘玉一告诉我,我就什么都想起来 了。”

    “嗯,”祁业翔听了以后不紧不慢的说,“这些我已经知道了。 廖尘玉把他告诉你这件事时的全过程录了像,还托人转给了我。”那 天祁业翔从苍宇处拿到的纸袋里面,包含的不仅仅是叶幕死亡的讯息。

    “前天警察来过了,他们把叶幕的事情告诉我了。”

    “噢,我本来想等你身体好一点的时候再告诉你……”祁业翔还没说完就觉得左眼眉骨处剧痛了一下,打中额头的东西“啪”的一声 掉在了地上。

    祁业翔弯腰将掉落在地上的书捡了起来,缓慢的说道:“叶朝,你不是说我们可以先在一起试试,要是过了一段时间以后谁觉得不合 适了、累了,还可以再分开的,对吗?”

    “对。”叶朝费力地将支起的上半身靠在了病床床头上竖着的一个单薄枕头上,“现在我觉得累了。”

    “我也是。”祁业翔将刚才拾起的书稳稳地放在了床头柜上,说了句“以后自己多保重”就转身快步离开了。

    医院外面的天气很好,晴朗温和的不像是冬日的午后。只有花圃里光秃秃的树枝还在昭然显示着春天的距离。

    祁业翔走出叶朝的病房后只是觉得胸闷,他想尽快地走出这栋大楼,刚出医院大门后祁业翔突然觉得心脏似乎是在被谁用手紧紧的握 住,被攥的生疼,那种可以真实感知到的疼痛让他有种强烈的窒息感,以至于不得不停下脚步来大口地呼吸,一直过了许久之后那种 被攥得生疼的感觉仍然没有减退丝毫。

    等祁业翔回到公司的时候,他的私人律师已经在会客厅内等候了。祁业翔将那位脸长的格外方正的王律师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内:“ 你帮我拟份财产转赠协议,我下周需要去缅甸,我想在走之前把我在裕华街上的店面还有五百万元现金转赠给叶朝的二姨――许霞女 士和她全家,请他们以后好好地照顾叶朝。那个店面的所有权以后归他二姨,可随意支配使用,五百万现金由许霞女士代管,用于支 付叶朝这次和以后的住院费、医药费、还有照顾他时产生的各种费用。另外,你再帮我起草份遗嘱,如果我死亡或是失踪超过一年以 上,我的全部财产将由叶朝来继承。”

    第四十一章(下)

    奕南来的时候叶朝正在看电视,病房内的窗帘半掩,电视的音量被调得很低,刚刚能听到声音。节目里记者正在追问着不同的人们同 一个问题“你幸福吗?”。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很灿烂,屏幕里面的人们都很幸福。

    奕南看叶朝的样子有点心不在焉,忍不住开玩笑问他:“怎么啦?今天不幸福?”

    “我们散了,我和祁业翔。”

    “为什么?!!”

    “我觉得累了,他也觉得累了。今天早上他在机场给我来了个电话,说散了比较好。还说我和叶暮只看上去很像,其实一点都不一样 。他准备带叶暮的骨灰去加拿大,这辈子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

    奕南听完后愣了许久,最后忿忿的说了句“什么玩意儿!!”

    叶朝没和秦奕南讲祁业翔让人对他开枪的事情。他刚从廖尘玉那里听说并猛然回想起整件事情经过时的震惊、难过与愤怒完全被这些 天来身体上和精神上的疲惫与麻木消磨光了。在医院里醒来第一眼看到祁业翔的时候,叶朝竟感觉不到任何哀与怒的情绪,只是一味 的觉得累。祁业翔在电话里和他说散了比较好的时候,叶朝竟没有丝毫的意外,从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他就已经隐约感觉到了会有曲 终人散的这一天。

    祁业翔在机场给叶朝打完电话后就看到张晓泊正拉着个登机箱朝他走过来。张晓泊脸长得比较圆,远远看上去像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其实却已三十有余。平时话不算多,但每句都说得妥帖,既没有虚伪的热情,也不会让身边的人感到冷落。他走进机场后将一张飞 往昆明的飞机票递给祁业翔,又抬手示意他办理登机手续的柜台方向。

    叶朝虽然人回来了,但案子还没有结案。警察根据祁业翔提供的地点,在一间出租屋中救出了昏迷的叶朝,但廖尘玉早已不见踪影。 和警察推断有所不同的是,质押人质的地点附近并没有任何建筑工地。反倒是负责在城西区排查的刑警们在一处建筑工地附近的居民 小区内发现了廖尘玉的行踪,从小区保安处调出来的监控录像中也找到了廖尘玉进出小区的画面,排查的警察们在一栋快要改建的楼 房内找到了和录像里一模一样的房间,并在房间里发现了未曾清洗干净的血渍,经化验正是两名受害人的血迹。吊诡的是排查人员发 现的第一犯罪现场,其室内布置和后来发现叶朝时他所在的房间内部设计一模一样,显然是有人故意想隐瞒第一现场的存在,而后一 个地点则是由苍宇提供给祁业翔的。

    根据市公安局刑侦科的调查和小区内的监控录像显示,几名犯罪嫌疑人在10号之前就将叶朝转移了,而10号以后廖尘玉便再也没有在 小区内出现过。祁业翔从市局局长王廉城那里听来这个消息的时候,想了下苍宇给他廖尘玉藏身地点的日子,那天正好是10号。

    飞机在一万米的高空上平稳的飞行着,张晓泊已经放平了座椅,沉沉睡去了。祁业翔关上了看书用的夜视灯,打开了旁边的小窗板, 飞机正在云中穿行,外面能看到的也只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按照苍宇的说法,廖尘玉是打算放了人之后就立刻去泰国的,既然都已 经打算走了,为什么不把叶朝直接留在原来的地方让他们去救,反而要大费周折地冒险将人质带去另一处地点呢?或者是因为第一个 地点只是绑架前仓促选定的,却实际上是个不能让人发现的地方?祁业翔想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心内总会隐隐不安,他让王局长把 发现了原犯罪现场的消息保密,表面上仍在第二犯罪现场大张旗鼓的进行取证调查并在其周边进行追查犯罪嫌疑人的工作,暗地里则 在调查真正的犯罪现场。

    快到昆明的时候张晓泊才被飞机上的播报吵醒,祁业翔与他闲聊了两句,张晓泊的话题基本全部集中在他刚出生的女儿身上,甚至还 乐着掏出手机给祁业翔看了下他刚满月的女儿照片。

    祁业翔与张晓泊抵达了昆明市后,先是与一个叫老郭的人接上了头。老郭是缅甸华人,常年在云南做些翡翠类的玉石生意。祁业翔以 前也曾和他接触过,上次扎闵来云南前有很多准备工作就是由他做的。可自从那次出事之后,老郭虽没有受到扎闵的怀疑但扎闵却逐 步减少了与他的联络。

    在玉石店里正在把玩一个翡翠手把件的老郭听说祁业翔要找扎闵后表现地十分惊讶,一劲儿地摆手叫他不要再找,并说找到了还不如 找不到,对于上次来中国差点被捕的事,扎闵是绝对不会简单了事的。

    “他是几国都在通缉的毒枭,谁知道他去了哪儿?上个月听人说他去了泰缅边界,现在也许早就出境了也不一定。你们要是非得找的 话……”老郭在几番追问下才勉强说道,“我倒是能帮你们联系到扎闵的侄子,他应该是知道扎闵下落的。只是,”老郭犹豫了一下 ,意有所指的抬眼看了看祁业翔和张晓泊,“你们都知道,现在缅甸正在打内战,地方上割据的大大小小军阀都有军队,他侄子现在 也有一只自己的武装部队,就是缺些枪支、弹药,”老郭说到这里时看着祁业翔和张晓泊,似是要从二人的表情中看出些端倪来,“ 你们要是真想找扎闵,我可以先带你们进缅甸去找他的侄子。”

    张晓泊犹豫了一下,显然这件事对他来说有些为难,他犹豫了一会儿,谨慎地出去跟苍宇通了个电话,才回复老郭说:“海宇做军火 生意不多,但如果真的需要的话,弄些来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老郭听了这个,咧嘴笑了。

    第二天,祁业翔与张晓泊一起跟着老郭从昆明到了滇西南部的傣族自治州,临行前祁业翔看到张晓泊在给苍宇打电话,心下明白他们 的行程必然一直都在苍宇的掌控之中。

    到达边陲小镇的时候正巧是阴雨天气,红色角砾岩铺成的小街路面被雨水打得湿润,张晓泊笑着跟祁业翔说,这是个好兆头,遇水则 是遇财。老郭在傣寨里花了两天的时候才和缅甸方面做好了联络,最终敲定了出关的时间与地点。老郭有点得意地跟祁业翔说,只要 他们一出关,缅甸那边就会有人来接应。

    第四十二章(上)

    在滇南的最后一个晚上,王廉城给祁业翔打去了电话告诉他说对第一犯罪现场的调查已见眉目,真正用来质押人质的那处房子其产权在一个小超市老板的名下,因涉嫌藏匿软毒品这位超市老板曾在2009年的时候被警察调查拘留过,留有案底。

    “你猜当时为他申请取保候审的人是谁?”王局长在电话里说,“是一个叫姜乐的。他和王晓泊一样,也是个海宇的核心人物,跟在苍宇身边有十来年了。老祁你猜的果然没错啊,恐怕这件事还真和海宇有关。对了,你那边怎么样?”

    “已经到了中缅边境,明天张晓泊会进缅甸。”

    “好。继续保持联络,注意安全!你过境的时候会有边境边防缉毒支队的同志联系你。”

    “嗯,”祁业翔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忍不住说,“帮我照看好叶朝的安全。”

    “你放心。”

    祁业翔知道苍宇的能耐和手段,如今的海宇已是个典型的黑社会组织,远不是街头巷尾打架闹事的流氓团伙那么简单,在高层里更是有黑道与白道两股势力的纵横交错,整个利益网盘根错节。这次苍宇费尽周章,显然是找不到扎闵不会罢休。祁业翔此时只是担心叶朝会再受牵连,而刚才王廉城说的“你放心”三个字确是给了他莫大的安慰。

    清晨时分,薄雾轻笼。位于云南南部边境的中缅国门带了些异域风情,金色的尖顶酷似佛塔的顶端,而两旁则是两座石雕的白象,头部还刻着花纹。国门两旁尽是些茂密青翠的热带树木,棕榈、榕树、芭蕉层层叠绿;而槟榔、香蕉与椰子树的宽大绿叶则是把位于国门左侧的边防办事处的平房给严严实实地遮盖掩映了起来。空气里充满了热带果实的香气。

    祁业翔与老郭、张晓泊一齐去边防站里办理过境手续的时候,给祁业翔开边防证的办事员刚开始办公就被一个看似领导的人叫走了,接替他的女办事员“蹬蹬蹬”的踩着高跟鞋过来,才坐下敲了两下电脑键盘就皱着眉很不耐烦的问她身后的人,“这台电脑又不行了,上次报修了以后有人过来给咱们修过吗?!”

    “说是今天下午过来。”

    听到这个后女办事员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生硬地冲着祁业翔说:“你跟我来这边办吧。”

    祁业翔跟随她到了远离老郭和张晓波的另一张桌子上,女办事员坐下后偷递给他一部手机,压低了声音告诉他在进入缅甸后要保持二十四小时开机,边防缉毒支队的便衣警察已经提前到达了缅甸境内,会通过这部手机与他联络,同时云南警方也会用这手机内的定位装置一直跟踪他的位置。她说完之后便将一张已经提前办好了的边防证递给了祁业翔。祁业翔趁着接边防证的瞬间将一个纸条传到了女警察的手里,她也心领神会的将纸条握在了掌心。祁业翔写在纸条里面的是老郭将要带他们去的下一个地点,这也是这几天来老郭唯一肯透露的信息,而对于其他的消息,老郭一直讳莫如深。

    祁业翔一行人进入缅甸境内不久便有十几个着绿色军服带了武器的人来接应,私人武装与雇佣军在缅甸并不罕见。为首的那人与老郭讲了几句缅语后就扭头朝他身后的一队军人喊了几句,有两个背着枪的人走了出来,开始给祁业翔与张晓泊搜身。祁业翔的手机和到云南后新弄到的一把手枪,连同着那部在边防站刚刚拿到的手机全部被搜去,两张手机卡被取出来折成两半;祁业翔看到旁边的张晓泊所带的手机也被他们拿走,稍稍让祁业翔有些惊讶的是看上去中规中矩、讲话稳重还带了副眼镜的张晓波身上竟藏了三把手枪。所有被搜出来的东西都悉数交给了队伍里面唯一一个没穿军装的当地人,而那人拿了东西后就径直走了。

    老郭一脸无奈的踱步过来跟祁业翔说:“他们说枪和手机都必须得留在这里,先将就一下吧,现在中缅两国对贩毒都查的很严,他们也没办法,不得不小心。”

    张晓泊沉默的接受了,他朝来接应的那队人的为首者抬了一下下巴说:“走吧。”老郭赶紧用缅甸语给翻译了过去。

    跟随这些人离开的时候,祁业翔特意走在了队伍的最后面,他想回头看看边防站外是否有人,可以让他把新发生的这个情况多少传递些过去,但视线却完全被郁郁葱葱的树木遮住了。

    前方带路的缅甸人里,有个背着枪支的年轻人,从后面看过去身形竟有点像叶朝。祁业翔未曾害怕过死亡,可这次自从入滇以来,每每想起叶朝他就会对死这个概念产生出些许的恐惧来。佛经里说“由爱生忧,由爱生怖。”,祁业翔想到这些心里多少有点无奈,在经历了诸多险境与无常后,不能看轻、看破也就算了,反倒是变得心有g碍起来。

    边防办事处就在身后的几百米开外处,祁业翔递给缉毒警察的那张纸条内写的只是个城市名称而不是具体的地址,他这一去很可能就彻底断了与王廉城事先安排好的缉毒支队人员的所有联系。祁业翔下意识地又回头看了一眼那顶端恰似金色佛塔一般的国门,清晨的薄雾此时已散去,那尖顶在阳光照射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让人恍惚间觉得这道门似是隔断了两重世界,祁业翔心想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再走回到这门的另一端。

    第四十二章(下)

    曾经有过那么的多人,来到了我们的生命中,又离开了;而我们也曾路过了许多人的生命。在祁业翔走了以后,叶朝努力让自己去适应新的日子,他慢慢地觉得现在这样也挺好。其实,在浩瀚的宇宙里漂浮着的这颗微尘上,谁的存在都不是一定必要的。

    叶朝身上的伤口很多,但万幸都没伤及到神经、动脉或是内脏器官,他在医院里住了几周后就被二姨接到家里去修养了,在姨家住了一个月之后叶朝做出了个决定,他要返回柿县去教书。他在饭桌上和二姨提出这个主意的时候全家人一瞬间都有点发懵,反应过来以后姨和姨夫一个劲儿地劝他还是在城里留下来,哪怕在姨夫的饭店里帮帮忙,生活也会比回到闭塞的太行山区的穷乡僻壤里要好多了。

    叶朝平日里个性温和,但偏偏认准了的主意又是谁也劝不动的。他先是回了柿县一趟,在老家的乡镇中学里找到了一份代课老师的工作,又返回二姨家中开始收拾自己的衣物行李。叶朝的二姨眼看自己实在拗不过外甥,便开始托人找关系,最终在柿县的县二中给叶朝安排了份教职工作,待遇不低,最重要的是第二年就可以转正。谁知道工作找好了跟叶朝一说才发现叶朝并不愿意去县城里教书。

    于是几年前刚从县教委退下来的二姨夫亲自上阵,开始耐心地摆事实、讲道理,跟叶朝解释为什么县二中的工作要远胜于在乡镇中学里教书。说来说去二姨夫反复强调的无非就是三点:第一,在乡镇中学做代课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纳入正式编制;第二,县里的老师待遇更高,再加上有各种兴趣班、补习班的存在,收入绝对有保障;而叶朝的老家深处山区,是柿县辖区内最穷的一个乡,村里的学生就连交个书本费都困难,根本不能指望着靠卖辅导书、课外补习来创收。第三点就是叶朝的二姨在帮叶朝找工作的同时已经开始张罗着给叶朝介绍对象了,县城里几个不错的姑娘都同意了见面,如果去了乡里,估计答应见面的那几个姑娘也都不愿意再见了。听到这里,叶朝的二姨忍不住插嘴说现在的姑娘找对象都挑着呢,没人愿意嫁给乡里头代课的老师,不算正式编制、工资又低。待在县城就不一样了,就算姨给你介绍的这几个谈不成,以后机会也多的是呢,总比在乡里头要接触的面广,碰到的人层次也会相对高些。

    二姨夫此时在一旁深以为然的点头,最后又举出了几个乡镇老师的实例来论证他之前所讲的道理,还说当初他在县教委工作的时候,经常有乡镇老师托门子、找关系,挖空了心思要调去县城的,花个十万、二十万办事的都常见的很,还从没听过哪个要从县城调去乡里的呢。

    二姨夫语重心长的讲了一个晚上,二姨又苦口婆心的劝了一个通宵。叶朝很认真地听着,考虑了再三,最后还是决定要去老家的那所乡镇中学。

    第四十三章(上)

    姜乐被苍宇叫过去的时候,苍宇正在仔细把玩一个刚从香港佳士得拍卖会上得来的瓶子,看到姜乐进来苍宇示意他坐。姜乐知道苍宇刚花了两亿多,电话竞标拍得了一个清雍正青花双龙海水纹贯耳瓶,估计就是这个了,姜乐仔细地打量了几眼,实在不觉得这个两亿多瓶子和商店里卖的两千多的瓶子有什么差别。放下了瓷瓶的苍宇拿出了一叠厚厚地资料交给姜乐:“你把这些全部销毁掉,记住不要给别人,你亲自去做。”

    姜乐知道这里面都是些海宇的内部账务之类的见不得光的东西,他帮苍宇做这种事情已不是一次两次了,轻车熟路。

    他伸手去接那打材料的时候,从材料里面掉出来一张照片,姜乐拾起掉落的照片后饶有兴趣的看了一眼:“这人长的挺普通啊,顶多算是耐看。祁业翔好不容易把自己洗白了,整天在财经报纸、杂志上装的跟个社会精英似的,怎么就为了这么个人又重操旧业了,连警察的人他都敢卖!”

    苍宇轻哼了一声:“只是个警察的卧底而已,这次他连自己的命都舍出去了,还有什么不敢的?祁业翔这个人,咱们以后得多提防。这世界上发了疯想赚大钱的人多的是,但没几个像他似的,为了把公司从继父手里夺回来,肯去涉黑、涉毒,等赚足了钱把他继父踢出去了,又打算洗白了,他可是把宋致远出货的消息给了缉毒大队不止一次。如果不是靠着祁业翔提供的几千万跑官的钱和内线消息,你以为光凭王廉城的本事怎么可能做上市局局长的位子,怎么可能截了四次宋老头的货。说起来宋老头的生意能垮得这么快我也得谢谢他。祁业翔跟我说扎闵认准了在云南差点被捕是和他有关,我倒觉得八成是真和他有关。这次他又反过来卖了警察安插在海宇的卧底……”苍宇说到这里闭目摇了摇头,“这个人利用完黑道又利用白道,绝非善类。说不定哪天海宇也会被他卖掉,我们不能不小心。我已经告诉了晓泊,如果发现情况不对,就在缅甸境内解决了他。”

    此时,苍宇的办公室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姜乐知道手中拿的都是见不得人的东西,仓皇间他抄起了桌上的一个文件夹,盖住了整叠材料,手上的照片也顺势扔在了那叠材料中。

    苍宇朝姜乐抬了一下手,示意他不要慌张。然后用桌上的一个遥控器打开了镶在装饰豪华的右侧墙壁上的几个屏幕,姜乐看到其中的一个屏幕里显示格拉正站在苍宇办公室的门外,才算放下心来。格拉是苍宇的贴身保镖和心腹,姜乐对他了解的并不多,只知道他是苍宇从东南亚带回来的人,听张晓泊说也有华人血统但单看外表实在是看不出来。

    格拉进屋后交给苍宇一个上了封条的纸袋,说是从祁业翔指定的地点拿回来的。苍宇点点头,撕掉了封条。

    姜乐看到苍宇拿出里面的东西后脸色突然变了,翻了几页之后竟连手都有些微微发抖,虽然竭力稳住了情绪但姜乐发现苍宇的神色明显不对。跟在苍宇身边的十来年间,姜乐从未见过他有任何慌张的时刻,但这片刻的仓皇仅在几秒钟内,就转变成了极度的恼怒。

    姜乐忍不住侧身偷瞄了一眼苍宇手中的东西,竟是张秦奕南在刑警学院门口照的照片,人是那个经常跟着宇哥进进出出的人没错,只是身上的那套警服显得格外刺眼。被最上方的这张照片压住了一角的稍大一些的照片是张近百位名穿警服学生的合照,照片上还清晰地刻印着“刑警学院某某届学员毕业合影留念”的字样。而后面的材料则似乎是秦奕南工作档案的影印件,姜乐离得太远,看不真切。

    苍宇沉默了许久,最后脸色阴沉着把格拉拿来的东西重重地摔在了桌子上:“小乐你去核实一下这里面材料的真假!”

    第四十三章(下)

    叶朝坐了近半天的火车,又辗转倒了两次汽车,最后步行了半个多小时,最终到了位于柿县北部的彤丰镇高中。学校的大门几年前拓宽翻修过,但仍未脱旧日模样,在叶朝眼中依然熟悉。校门左右两侧的石灰墙壁上分别写着“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八个大字,与校园内简陋的教学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叶朝先是到教务处报了到,后又去了位于教学楼左后方的教职员工宿舍楼。

    学校给叶朝安排的房间很简单,不到十平米的小屋里竟挤下了两张单人床和两张桌子,据说之间学校安排在这里住的是两位女老师,一位年轻点的年前刚结婚,靠着婆家的关系调去了县城里工作,另一位上了岁数的数学老师三周前办理了停薪留职手续,去南方帮着女儿女婿照看孩子去了。于是整间宿舍都空了下来。

    屋子里有一个简易衣柜,是之前住在这里的老师留下来的,说是衣柜其实就是个简单的木头架子,外面套个了绿色印花无纺布的防尘布套。叶朝拉开衣柜布套上的拉锁,看到里面还挂了两个衣架。宿舍窗台上摆着的一盆花,叶子边缘已经开始泛黄,大概是自从那位去了南方的老师离开后就再也没人管过。叶朝赶紧拿玻璃杯接了些水,洒在了花盆里,然后才开始收拾行李。

    叶朝的行李很简单,总共只有六、七件衣服、一套洗漱用具,外加一双拖鞋。他将这些从旅行箱里取出来摆放好后,又出去买了点做饭用的锅碗瓢勺回来,放在了走廊里的小炉子旁边。待这些全部做完,叶朝一人走去了后山,可到了那里才发现从前漫山遍野的野生柿子林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如今,村民们将后山划片分区的承包了下来,砍掉了野生的柿子树,种植上了更好赚钱的经济作物。叶朝打开随身携带的一张纸,那上面是祁业翔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画下来的素描,画技算不上高超,但那遍布山谷的红彤彤柿子树与落日晚霞交相辉映的场景,除了留在了叶朝的脑海里也只是落在了这张纸上。

    即使你再留恋过去,生活也还是只会向前。叶朝离开姨家的时候将祁业翔买给他的物件都留给了姨家的弟弟小军,有些小军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叶朝都洗干净捐了出去。这幅素描画是他唯一保留下来的和祁业翔有关的东西,叶朝原本是想找找看当初看野柿子林时的地点,现在则是完全找不到了。他随手在地上拾起了一块核桃大小的石块,包裹在了那副画里,然后靠着石头的重力将那副画抛下了山谷,那里曾经被一颗颗挂满了红色小灯笼的野生柿子树与各种不知名的山花野草占领,现在几乎是光秃秃的一片了。

    叶朝回到教师宿舍后感觉自己似乎是做了一件特矫情的事,正准备靠泡面解决晚饭的时候,住旁边宿舍的两位女老师热情地来敲门叫叶朝一起吃饭。其中那位较年轻的女老师人很腼腆,但席间给叶朝夹了很多菜。

    乡下的夜格外的寂静,可静到极致之时却又似乎能听到一种像是瀑布水流倾泻下来的哗哗声,自小生长在这里的叶朝知道整座山中并没有瀑布,只会在雨季时节形成一些小溪,顺着石岩潺潺的流向山下。

    初春的风温暖里带着沁人心扉的气息,像是绿叶、嫩芽与泥土混合的味道。叶朝躺在床上贪婪地看着窗外的夜空,没有受过任何污染的天幕此时比最浓的松烟墨还要黑,上面闪烁着的星星像是一颗颗大小不一的宝石,璀璨夺目,看似唾手可得,其实遥不可及。这种摄人心魄的景色叶朝自从到了y市后就再也没见过,城里的各种灯光和笼罩在上空的尘埃掩盖住了天空本身的光华。叶朝躺在床上看了星空许久,才不知不觉的沉沉睡去了。

    在彤丰镇中学教了几个月的课后,叶朝感到内心越来越充实、喜悦起来,之前在城市里漂泊的时候叶朝时常会有种居无定所的孤单感,最初拼命地工作是为了支持叶暮上学,后来叶暮也上班了,叶朝就开始逐渐感觉不到工作与生活的意义在哪里,有的时候他会想这前半辈子究竟干了些什么呢?每日加班加点的上班难道就是为了帮公司赚钱、等待着升职、碌碌地活着、然后死去吗?

    贪嗔痴恨喜忧惧爱憎欲,世人脱不开这些,才会徒生出迷惘和烦恼――有次公司组织员工旅游的时候,叶朝听见一个僧人这样说。叶朝觉得挺有道理,大概只有戒断了这些,人才会没有烦恼。

    可当他说给祁业翔听后,祁业翔却哈哈大笑:“旅游景点的假和尚说的话你也信。贪嗔痴恨喜忧惧爱憎欲,要是把这些全都戒了,又何必还来这世上做一回人呢。”

    叶朝听了,一时间找不到什么话反驳,只得狠狠地回了祁业翔一句:“你就是个俗人!”

    但叶朝心里又隐隐地觉得或许祁业翔是对的,也许正是有了烦恼,才真真切切算是个人。可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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