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我的宝贝女儿受了这么大委屈,难道就想这样算了吗?”殷老爷瞪眼道……他觉着自己应该很愤怒,怒火却极为有限,心里反倒还丝丝窃喜,这让殷老爷有些羞赧道:“你这样对得起她吗?”

    沈默说‘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您,您看怎么才能赎罪吧,我一定好好去做,绝不含糊。’

    其实殷老爷自己也知道,这样一个才貌双全、又对女儿一往情深的完美女婿,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况且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他本身就对沈默极为满意,又见他能住在胡中丞的别墅里,知道这肯定说明,沈炼的事情已经被摆平了,对他更是刮目相看。

    所以殷老爷的决定便毫无悬念了,但他深知想要敲竹杠,就得趁此时,因此也不可能轻易放过沈默。装模作样的寻思片刻,便道:“先把吕家的事情撇清楚,你们之间没有瓜葛了吧?”

    “从来都没有过。”沈默矢口否认道:“将来也绝不会有。”

    “绝对不许有!断就断个干干净净,不要淋漓不尽,惹上什么拍不掉的麻烦。”殷老爷板着脸教训道。

    沈默知道大功就要告成,便愈发恭谨起来,无论老头子说什么,一律都是‘对对对,是是是’绝不反嘴,态度好得出奇。

    这让殷老爷更加消气,终于不再说吕家的事情,又道:“还有就是,我的女儿是人中之凤,要有人中之龙才能相配,你觉着自己是吗?”

    沈默心说:‘方才还把我夸得天上地下独一份,怎么一转眼就又质疑起我配不配来了?’却也知道老头子纯属报复,自然不跟他计较,假装寻思一会儿道:“我觉着……我还行。”

    “你说行就行?”殷老爷吹胡子瞪眼道:“从古至今,你几时见不是进士的人,被称作人中龙凤的?”

    沈默心说:‘那孔夫子也不算了。’便陪笑道:“您老放心,小婿我一定刻苦攻读,争取今年中举人,明年中进士。”

    “雪山不是堆得,牛皮不是吹的。”殷老爷板起面孔道:“咱们丑话可说在前面,你要是中不了举人,就别指望我会收下聘礼;要是中不了进士,就别指望把我女儿娶回家。”说着便起身道:“可记住了?”

    沈默道:“记住了,”见殷老爷往外走,他赶紧道:“吃完饭再走吧?”

    殷老爷的脚步明显停顿一下,但接着还是继续往前走,直到门口时,才丢下一句:“看你的诚意了。”便不回头的离开了。

    沈默苦笑道:“还真会趁人之危哩。”便吩咐铁柱再去灵隐寺买一份,趁热送去梅墅,别耽误老头子吃晚饭。

    到了晚上,铁柱回来了,一脸苦相对沈默道:“大人,那边老爷子说,这种孝敬要成为常态,不能就这么算了。”

    沈默叹口气道:“那就送吧,每天都送,直到吃腻了为止。”

    “每天都送?”铁柱脸皱如菊道:“您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这一桌素席就得八两银子,这钱足够上楼外楼点一桌体面的了。”

    “这么贵?”沈默大吃一惊道,他现在虽然是浙江的巡按监军道,但毕竟不是地方正印官,一点油水都没有。而且因为差事的性质,也没人敢给他送礼,所以除了那点俸禄之外,便只有朝廷每年拨给巡按的一百两,给监军的二百两办公费。若不是胡宗宪豪爽慷慨,每月还拨给他一百两补贴银子,他光养那帮手下,都会入不敷出,得吃去年攒下的老本。

    有道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沈默有些心虚道:“那就隔一天送一次吧……我再写封信,你派人回绍兴一趟,问老爷子要个一两千两救急。”都出来当官了,还问家里要钱,真是太让人尴尬了,想了一晚上,沈默都不知该怎么跟老爹开这个口。

    不过翌日一早,难题便解决了。殷小姐派人送了一封信来,沈默打开一看,纸上有两句道:“无需操心身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后面还附有一张见票即付的官票,数额是……五千两。

    沈默掐着指头算了半天,也不知道五千两是多少,便问送信进来的铁柱道:“五千两银子是多少啊?”

    “每天给殷老爷送灵隐寺最贵的素席,可以送两年。”铁柱很直观道:“如果隔一天一送,可以送四年。”

    “那么说这就足够了?”沈默顿时高兴起来,他一晚上踌躇着,不知道怎么跟老爹开口要钱,现在殷小姐便给送来了,解了他一个大心病。只听他欢喜道:“这么说我以后都不用为钱奋斗了。”

    铁柱这个汗啊,小声道:“殷小姐钱只能一时救急,大人是一家之主,将来还得靠您啊。”

    沈默却浑不在意道:“让我守着聚宝盆要饭?是你傻还是我傻啊?”说着呵呵笑道:“娶了这位好媳妇,至少将来我不会被别人的银弹攻势打败了,这真是可喜可贺啊。”便提笔刷刷写了一行字道:‘这辈子当个好官坏官不敢说,但有你在,我一定会是个清官了。’装进信封道:“去,让那送信的带回去。”

    铁柱的额头一阵阵冒汗,沈默关切道:“怎么,你不舒服吗?”

    铁柱赶紧擦擦汗,小声道:“感情您也不排斥当贪官啊?”

    沈默翻翻白眼,笑骂道:“一切皆有可能,除非你们都滚蛋。”

    铁柱想想也是,便讪讪笑着退出去。

    从那天之后,殷小姐便不再如原先那般假装不熟,每天都会派人送来安神补脑的名贵汤品,据懂行的管事说,这用料都是价比黄金的。为了让他专心备考,殷小姐还把阿蛮接了过去,好在小女娃十分喜欢这位漂亮且有很多好吃的姑姑,便暂时跟着殷小姐住了。

    但殷小姐也有她的矜持,自从那次梅园相会之后,便不再露面,沈默约她去踏青也不肯。沈默知道这是因为两人的姻缘起于情非得已,所以她生怕被自己看轻了。既然了解了伊人的心事,他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便想要宽慰她一下。

    但这话说直白了就显得太自傲,所以必须说委婉点,想了又想,他看到窗外的荷叶已经翠挺,便亲手折一枝,出一个上联道:‘因荷而得藕’。又让人从院中摘下一篮新鲜杏子,用那青翠的荷叶盖上,给殷小姐送去……他相信以殷小姐的灵气,肯定会明白自己意思的。

    却说殷小姐拿到那篮盖着荷叶的杏子,再看看那句废话一般的‘因何而得藕’,便明白‘荷’是‘何’,‘藕’是‘偶’……所以其实是‘因何而得偶?’是情郎在问‘咱俩是怎么在一起的呢?’

    再看看那篮子诱人的杏子,一句下联自然浮上眼前‘有杏不须梅’,冰雪聪明的殷小姐,马上明白了情郎的意思,是命运把咱们连在一起,才不需要媒人的牵线……‘有幸不须媒’。

    “因荷而得藕?有杏不须梅。”反复品味着这两句话的意思,殷小姐的芳心越觉温暖,情郎如此善解人意,温柔体贴,得夫如此,今生何求?她是越想脸越红,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他那里去,向他诉说自己的爱慕之情。

    但风一吹,她又清醒过来,看看墙上的黄历,发现距离科试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此时寸金难买寸光阴,又怎能去分散情郎的精力,浪费他的时间呢?便让丫鬟给沈默送去四句道:“君问佳期已有期,学海无涯争朝夕;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金榜题名时。”意思是,我知道你的心了,你就好生用功吧,等考完试咱们再玩。

    沈默看了殷小姐的信,便不再约她出来,更加用功读书开了。到了四月里,王、唐、瞿、薛,以及诸大家之文,历科程墨,各省宗师考卷,肚里记得数千篇,感觉可以下笔有如神了,便命手下简单收拾些行装,准备回绍兴参加科试……并不是所有生员都可以参加乡试,须得先在学里考过,绩优者方能录科……也就是获得考举人的资格。

    先去梅墅跟殷老爷辞行,老爷子虽然还有些磨不开脸,但是现在考试最大,唯恐影响到他的心情,还特意设了一桌酒席给他饯行,临了塞给他两千两银子的官票,说是做盘缠用。

    辞别了老丈人,沈默离开西溪,他准备去杭州城搭船回去,但在这之前,还得先去西泠桥边见见朝思暮想的人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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