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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太后在这一片痛哭声中终于出现。她施淡妆,一身素服,等她出现,顿时哭声止住,大家拜倒在地,一齐道:“圣后千岁。”

    徐太后没有理会,径直走上金銮殿,此时在这御椅边上已有人安排了一个椅子,徐太后面无表情地旋过身,看着那玉阶之下,乌压压跪倒的人等,却并没有叫他们起来。

    她的脸色显得有些憔悴,可是眼眸却十分坚定,轻轻咳嗽一声,随来的高进会意,慢悠悠地站了出来。

    “圣旨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继统三年,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向时愚惑,为奸贼赖俊等人所欺。不明忠奸,而辱忠臣,兹平南王父子,先帝肱骨,有大功于国,朕受小人所惑,竟加之以刀斧,欲治其莫须有之罪,于是天下纷纷,迫使郝家父子不得已而保身,谅山各卫并起,天下板荡……追思己过,悔之何及!”

    众人听了,都是缄默不言,大家都明白,这是一份罪己诏,是由朱高燧的名义发出来的,说的是他继位以来被奸贼赖俊迷惑,陷害忠良,以至于郝家父子不得已而起兵靖难,要求清君侧,而如今,赖俊已死。天子感受到了郝家父子的良苦用心,知道他们靖难实乃为了祖宗社稷。如今幡然悔悟,认为郝家父子不但无罪。反而有功,于是赦免其罪,欲对其进行嘉奖。

    至于这是不是朱高燧发出来的诏书,其实眼下已经不太重要了,重要的是,郝家父子如今完美转身,又从反贼成为了天下一等一的忠臣,所有追随他们的将士都是忠义之士,再不是谅山贼。朝廷必须进行嘉奖。

    真细究起来,这份罪己诏实在可笑,只是……可笑不可笑已经不重要了,眼下所有人都是泥瓦匠,就等着把这墙给糊了,至于墙里的是什么,谁在乎?

    于是众人一起称颂:“吾皇万岁。”

    高进又拿起一份圣旨:“遗诏:与母后:朕天柞不享,病入膏亡,不能尽人臣之孝。而使母后忧心,朕万死矣。今朕之数子尚属幼冲,且无贤能,朕崩后。恳请母后念社稷为重,主持大局,择宗室贤明。克继大统。一应礼仪该由母后请而行,并大臣辅导。使其进学修德用贤使能,无事怠慌。保守帝业。若如此,则祖宗幸也。”

    众人听罢,这封圣旨的意义更是重大,首先,它明确了太后的地位,也就是说,在另择宗室贤明之前,这天下的所有事务都由太后主持,其中最重要的还有一点,就是不立朱高燧的几个儿子为帝,而是另择贤明,从宗室子弟中择选。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高明的办法,虽然从情理来说,朱高燧的几个儿子乃是徐太后的嫡孙,关系更近一些,而不让他们登基,某种程度来说,却是安稳人心。

    许多事,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假若是朱高燧的儿子们登基,那么今日这笔帐,将来迟早是要算的,未来的天子眼看自己父亲不明不白的死了,谁知道最后会不会拨乱反正?一旦如此,徐太后今日所作所为将置于何地?跟着徐太后一起密谋的人,如徐景明这些人,将来会不会遭受残酷的打击?

    而对于大臣们来说,这个时候是该称颂徐景明这些人,还是该唾弃他们?今日称颂,明日说不准就是未来天子的杀父仇人,因此,朝中的大臣必定开始为未来布局,想尽办法和今日徐太后为首的这些人为敌,只等将来,小天子亲政,反攻倒算。

    这个伏笔绝不能留,留下之后,祸患无穷,即便是徐太后,也十分明白这里头的道理,而另择宗室贤明就不同了,不管怎么说,无论最后选的是谁,都是徐太后选的,也是徐景明这些人在背后出了力,这就是大恩大德,没有他们,你能做天子么?

    大臣们则是可以十分放心的巴结徐太后,不必害怕会有什么隐患。

    而这一切都让人感受到徐太后的高明,或者说,徐太后完全具备了一个高明政治家的手腕。

    高进说罢,又拿出一份圣旨,道:“这是陛下给内阁六部的遗诏,请黄淮人等听旨。”

    黄淮等人一起道:“微臣听旨。”

    高进念道:“朕嗣祖宗大统,今方三年,偶得暗疾,趯不能起,有负先皇所托,皇子幼小,不能担当重任,社稷江山,不足托付,朕今将帝业之事托付母后,望卿等协心辅佐,遵守祖制,保固皇图,卿等功在社稷,万民不泯!”

    黄淮等人老泪纵横,却也不知是真心实意,还是假装,纷纷磕头:“微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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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念完了圣旨,一切的问题似乎已经圆满,至少所有大家所期待得到的东西,暂时都得到了满足。

    而徐太后已长身而起,她顾盼殿下诸人,终于开始说话:“皇帝驾崩,哀家悲不自胜,奈何祖宗基业托付哀家之身,不敢懈怠,这遗诏,诸卿接了也接了,唯有强忍悲痛,解决眼下社稷危局,如今哀家已传懿旨,命郝风楼带兵入京,又传旨意,火速往谅山安抚平南王,方今天下,因战争四起,早已苦民已久,唯有立即停战,方能使民休息,这是善政。诸卿以为如何呢?”

    眼下还能以为什么,那郝风楼都已经带了兵进来,生米煮成熟饭,自然是大家乖乖遵从旨意才是。

    黄淮忙道:“圣后此举,利在千秋,老臣深以为然,郝家父子,有功于国,理应厚赐,方可嘉许其忠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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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七十一:谁和你讲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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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郝风楼已经带兵入京。

    迎接的官员郝风楼并没有理会。

    一切,在事先,协议已经达成,可是这并不代表,郝风楼愿意接受眼下的结果。

    他当然知道,那朝中所有人的盘算,他们想要的,不过是妥协之后,再将郝家父子,撇到一边而已。

    就比如那位定国公,这厮做起奸细,实在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是这个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无缘无故的恨,从一开始,徐家就不曾想着让郝风楼白白占便宜,他们为的,也是自己。

    而接下来,真正麻烦,其实才刚刚开始。

    浩浩荡荡的谅山军,随着郝风楼进入朝阳门,旋即郝风楼下令,就在这瓮城里暂时休整,他们将所有的明军全部驱开,而郝风楼,也没有被官员请到从前郝家的宅子里安居,不是信不过,而是要表明郝风楼的一个态度。

    郝风楼就在这里住下了。

    紧接着,先是一个太监前来请郝风楼入宫。

    郝风楼看着这太监,理都不理,只是慢悠悠的道:“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这太监忙道:“不知殿下做了什么梦。”

    郝风楼道:“梦到有人绑了我入宫,去做太监,给人端茶倒水。就好像夜壶一样,想拿出来用。就拿出来用,不想用的时候。又觉得本王臭气熏天,于是一脚踹到一边。公公,你说,这做太监多可怜来着,所以嘛,我梦醒之后,浑身大汗淋漓,既觉得对不起祖宗,又觉得委屈了自己。于是本王举一反三,今晨拷问自己良知,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公公想知道,什么结论么?”

    这太监顿时汗颜,偏偏无可奈何,只得咂舌,道:“还请殿下示下。”

    郝风楼慢悠悠的道:“得出的结论就是,本王这辈子。看来是伺候不了人啦,天性就是如此,不喜欢给人抬轿子,若是有人将本王当作是轿夫或者是夜壶。嘿嘿,那么本王宁愿,鱼死网破。我来,既不是做太监。心里纵有千般委屈,也要委曲求全。也不是轿夫。专门给人抬轿子的,所以,入宫?不去!我脾气不是很好,惹得急了,带兵去倒是可以的,反正就是不做磕头虫。”

    那太监倒是实在,他惹不起郝风楼,索性回去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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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太后这儿,已是移驾到了万寿宫,她和别人不同,如今大局已定,却并没有使徐太后心情畅快几分,又得了太监的回禀,她蹙起眉,显得有些不安。

    郝风楼那家伙,她是打过交道的,先帝在的时候,此人倒是颇为忠心,而且她也得知,当年赵王宫变,是郝风楼不肯屈服,这才殃及到了他。

    所以不管如何,这个人,你说他不忠,这话不对,可要说他忠心耿耿,却又不对。

    如今郝风楼的这个姿态,显然是对自己的不满,不满的地方,也是情有可原,打了这么久的仗,人家本来就是打算带兵进这金陵的,如今事情有了变化,可是郝家的实力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一日千里。

    如今这数十万谅山军就摆在这里,还有两万入了城,虽说,金陵之中,朝廷尚有数十万精兵,在江西,亦有数十万,可是徐太后敢反目么?

    不,徐太后背后的这些人,已经不想再打了,而郝风楼之所以愿意与徐景明暗通曲款,也是因为,谅山那些人,想更稳妥一些,这就是大势,大势就是,人家占了便宜,已经从中渔利,同时还希望,在战场得不到的东西,再争取到一些,而另一方,却希望立即停战,保住眼下的利益。

    徐太后慢悠悠的道:“这个家伙,是要漫天要价,是要恫吓朝廷么?”

    她不以为然的撇撇嘴:“那就让定国公,前去相请,哀家不怕他不入宫。”

    “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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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郝风楼在金陵,迎来了第一个客人,或者说,第一个谈得上是客人的人,至少,这个人不是个太监,也不是个传唤的使者。

    徐景明打马来到了这里。

    郝风楼亲自前来迎接,二人一见,相视一笑。

    “久仰,久仰。”

    “客气,客气……”

    “快快请进,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哪里,哪里,贸然到访,汗颜之至。”

    “你这样说,就是不把本王当朋友了。”

    “不是朋友,我来做什么,就是因为大家是好朋友好兄弟,得知兄已入京,兄弟高兴啊,哈哈……好了,不说客套话,先吃酒。”

    “酒就不吃了,我素来喜欢以茶待客。上的,都是谅山的好茶。”

    徐景明笑了:“有意思,那非要品一品不可了。”

    几番言语,徐景明就感觉头痛了,这个姓郝的,不是东西,当年给他传送消息的时候,他是无有不应,来回的书信,说的多动听,什么本胸无大志,无奈何朝廷疑惧,伪君篡政,奸贼在朝,夙夜不寐,只好高举义旗,铲除奸佞,待伪帝覆亡,奸佞伏诛。宁愿归隐于山林,遣散将士。安享太平。

    这他娘的,说过的话。就没一句算数的。

    其实徐景明也没指望姓郝的说话算数,姓徐的毕竟有姓徐的算盘,可是转眼之间,三番请你入宫你不去,摆谱儿,一副漫天要钱的得瑟样子不说,老子来吃酒,你说喝茶,看上去是客气。暗地里其实却是表明态度,怎么打交道,这个规矩,不是徐景明说了算,是郝风楼说了算。

    徐景明面带笑容,到了临时搭建起来的大帐,刚刚落座,就已有人奉上热腾腾的茶水来,徐景明翘着二郎腿。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方才还说一定要品一品,现在对这茶水,却是动也不动了。

    徐景明叹口气。道:“郝兄弟昨夜做梦了?”

    郝风楼笑呵呵的道:“噢?徐兄是如果知道的?”

    徐景明笑嘻嘻的道:“就这巴掌大的地方,谁人不知,这梦由心生。说实话,要怪。就怪朱高燧那混账东西,若不是他。怎生让郝兄弟将这金陵,当作了梦魇,这金陵,对郝兄弟,只怕还心有余悸吧。不过无妨,眼下,朱高燧已经死了,虽是驾崩,其实嘛,我也就不把话说透了,郝兄弟,还怕一个死人么?”

    徐景明这是借题发挥,可是郝风楼翻脸了。

    这人还真是说翻脸就翻脸,手里有了兵,占了优势,就他娘的任性。

    却见郝风楼二话不说,直接将手中的茶盏重重的拍在案上,郝风楼气呼呼的站起来,呵斥道:“朱高燧弑父杀兄,这是郝某人亲眼所见,此等奸邪昏君,为何只是驾崩,郝某人为先帝报仇,亲冒矢石,九死一生,身后的将士,也都是满怀忠义之心,随郝某人上刀山下火海,可曾皱过眉头?现在倒好,你们却自称,是朱高燧驾崩,还要将他葬入皇陵,郝某倒是很想问一问,你们这样做,是要置郝某父子二人,还有数十万谅山将士于何地?这件事,我绝不能接受,徐兄,咱们是自家兄弟,有些话还是直说了罢,即便那朱高燧葬入了皇陵。郝某和底下的将士,也要杀过去,开棺戮尸,这件事,万万没有商量的余地。”

    徐景明面露难色,道:“郝兄弟,不要这样嘛,稍安勿躁,我们好好谈一谈。”

    郝风楼冷笑:“大是大非,有什么好谈的,我为忠义而来,如今却不能使这恶贼的真面目公布于众,还有什么可说的?这世上有的事,可以谈,可以送个人情,可是有些事,却是万万不能拿来做谈资,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徐景明忍不住道:“郝兄弟打算鱼死网破?”

    郝风楼冷哼:“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徐景明不由苦笑,道:“真的不谈?”

    郝风楼怒气冲冲:“拿这个来谈,就是侮辱我。”

    徐景明道:“太后娘娘,打算重赏诸位为先帝报仇的将士,对于郝兄弟,也有厚重封赏,除此之外,愿割让土地,让郝家世代列土封疆,有什么条件,都可以说嘛,郝兄弟真的不谈?不谈,那我回去问问看,且看看太后娘娘怎么说。”

    郝风楼脸色一下子缓和下来,他慢悠悠的坐下,脸上一副风淡云清的样子,怒火一下子消失了,他拿起茶盏,道:“要不,看在徐兄的面上,咱们就谈谈吧,你说,这怎么个列土封疆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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