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广州城被一层薄雾笼罩。

    而这个时候,各营纷纷起了个大早,将昨夜放哨的卫兵替换了下来。

    郝风楼一身戎装,才刚出下榻之处,便有人前来禀告,明军攻城了!

    西城。

    这里的城外,是一处浅滩,正因为如此,很难修建起工事,所以这里,也是广州城防御的最薄弱处。

    当郝风楼赶到这里的时候,城外的一个个爆炸声,便已震破了耳膜。

    就在这城墙外数里外,无数黑压压的人朝这儿推过来,时不时,地雷踩中,旋即便炸开,飞沙走石,炸出一个无人的大坑,剩下一地的断臂残肢。

    广州城外,都密布了地雷,这地雷,乃是郝家的火药工坊生产,原本在天策府,当工坊在研究火药之余,弄出这么个‘副产品’之后,后勤部对此,还进行过研讨,结果得出来的结论,却是用处不大,不适合生产和采购。

    这样的结论,其实倒并非是后勤部的人不识货,没有慧眼,实在因为谅山军素来作战,都已主动进攻为主,极少防守,即便是防守,有火炮和手弹就已足够,似地雷这等守株待兔的东西,实在很难入各位将军们的法眼。

    最后还是郝风楼力排众议,采购了一批,而现在,这些东西,却是派上了大用场。

    譬如那城外遮云蔽日移动来的明军,他们蜂拥着朝这里杀来,喊杀震天。这时候,还没有进入火炮的有效射程。火铳和手弹就更加够不着了,若是等他们杀过来。未免有些遗憾,可是在那些地方,守军早已埋上了地雷,他们一鼓作气冲杀,时不时身边炸开,而后直接飞上天,尸骨无存,这对于人的意志,是巨大的挑战。

    这些边镇上的老丘八们。又在这明初时分,朝廷多年对大漠用兵,这些人身经百战,哪一个不是亡命之徒,他们未必害怕鞑靼人的战马和马刀,也并不畏惧火铳和火炮的射杀,正因为他们经历过战阵,知道火铳的杀伤力有限,而火炮即便威力极大。可是至少,当轰鸣起来时,那巨大的炮弹也有轨可循。

    偏偏是这地雷,却好似是梦魇一般。却是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在自己脚下炸开,又或者突然将身边的伙伴炸成碎片。这些老丘八,顿时变得谨慎又小心起来。许多人心里不断的打鼓,每一次莫名其妙的爆炸。都会出现短暂的骚动。

    人最大的恐惧,来源于未知,即便这数万攻城的先锋人马乃是精锐中的精锐,素来胆大包天,可是现在,心里却都在打退堂鼓。

    在最远处的摊上,左都督张辅骑着高头大马,在一队亲兵地拥簇下,在此督战,那前方一处处的爆炸声,让张辅不禁皱眉,他的心里,颇有些不太好受。

    为了明哲保身,他不得不决定今日攻城,可是这数十万军马,并没有做好完全的准备,甚至可以说,眼下军中内有疫病,对外又没有拿出对付这地雷的方法,他心里清楚,自己某种程度,是驱赶着这些人去送死,可是眼下,他唯一做的,就是咬紧牙关,暗暗祈祷上苍,今日一战能够顺利一些。

    “炮营那儿,为何还没有推火炮上前,协助攻城?”

    身边一个传令兵听了张辅的话,飞快去了,过不多时,却有个千户踉踉跄跄踩着沙子过来,在张辅马下拜倒,道:“都督,这火炮,只怕……”

    张辅皱眉:“出了什么事?”

    这千户一脸可怜兮兮的道:“咱们这火炮,要架设过去,要够得着城墙,至少也需在八百米处设立炮台,只是……只是……卑下听说,谅山军的火炮射的更远,而且他们是居高临下,射程只怕足有他们的一倍,因而……因而……卑下并不建议搭设炮台攻城,否则还没搭起来,城头上的火炮一响,咱们……咱们可就稀巴烂了,卑下……卑下……”

    张辅听罢,顿时怒了,却又发作不得,一寸长一寸强这个道理,同样适用于火炮,人家是居高临下,你则是从低往高了打,这附近,又没什么高地,在这儿搭设炮台,不是送死么?

    张辅只是默然无言,不再理会这畏战的千户,直截了当的道:“擂鼓!”

    传令兵举起了令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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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咚……

    鼓声如雷一般响起,这是催促进兵的口令,那此前慢吞吞的队伍,在这咚咚的鼓声之下,终于还是焕发了血性。

    一人抽出了刀:“杀!”

    无数如林的长刀火铳举起来,这鼓声压住了时不时传出来的爆炸巨响,给人增加了巨大的勇气,于是无数人蜂拥朝西城涌去。

    那率先抽刀之人,乃是个老兵,当年跟着张玉东征西讨,素来以勇武著称,他性子嗜酒,喝了酒便容易误事,因而现在的他至少也该是个指挥使或者指挥使同知,结果到了现在,却还只是个小小的百户。

    只是此人素以胆大著称,他驻在北平,大家见了他,都叫他石敢当,以至于他的真名,大家也都早已忘记。平素便是一些上官见了他,也不敢造次,对他毕恭毕敬。

    此次特地命他打头,其实就是有要借助它这份虎胆的意思。

    石敢当一声暴喝,一马当先的冲杀过去,大家被他感染,顿时也是气势如虹,这勇气很快蔓延开来,许多人眼睛红了,如蚂蚁一般,密密麻麻的冲杀过去。

    城头上的人,多少都有些紧张,因为这城下,漫山遍野,到处都是敌人,无穷无尽,举目望去,那人潮有若无穷尽的黑色巨浪,一眼看不到尽头。

    不过谅山军的操练,一向并不练胆,练的却是专业,每一个人,都是军中的一个螺丝钉,无论是操练还是上阵搏杀,他们要做的,就是做好自己分内的事。

    专业的测距武官已经大致测算了距离,随即报到了炮营这里。

    炮营这儿响起了三长一短的竹哨。

    随即,所有听到竹哨响动的炮兵们立即吹起竹哨,很快,这城墙上长达数百米地炮兵阵地所有人都接到了指令。

    装填炮弹的炮兵迅速用通铁条填实火药,装入炮弹,炮兵则是不断的进行校准,而事实上,其实他们也没什么可校准的,因为那乌压压的攻城大军,无论是校准不校准,都可一炮过去,都能炸飞一片人。

    一切必要的流程都准备妥当之后,所有准备好了的炮兵立即笔直而立。

    在炮队的尽头,武官们看到一个个人挺直了身子,直到所有人全部一条线一般站直,于是令旗一下,紧接着,这些炮兵立即动了……

    轰隆隆……轰隆隆……

    百门火炮轰鸣阵阵。

    这些火炮,俱都是谅山新近研制出来的利器,在威力射程方面,有了显著的提升,百门火炮一起轰鸣,发出来的力量足以惊天动地,乃至于整个城墙仿佛都在颤抖,一些城墙薄弱之处,竟是大块大块的掉落碎石。

    虽然谅山的火炮在后坐力方面,尽力的予以了改善,可是威力越大,后坐力就越大,若不是这广州城的城墙在工兵营的帮助下已经临时加固,否则早已坍塌了。

    这漫天的炮雨朝城下砸去。

    随后,人间地狱般的惨景重现,火炮的威力,远远大于地雷,况且又是齐射,顿时,城下无数硝烟弥漫,炮火如霹雳闪电一般将这昏暗地天空,照的犹如白昼。

    无数人在哀嚎,无数人血肉横飞,许多人被那炮弹炸出来的碎钉子扎的满身是窟窿,浑身都是血,在地上痛苦地打滚。天上落下的是血雨,更有人被这巨大的火炮声炸的耳膜突然没了知觉,他们惊恐的看着前方,看着身边有些慌乱的人流,看着有人张开了大嘴在吼叫,看着远处城墙上喷吐出来的火舌,可是他们听不到,一句半句都听不到,就宛如一场默剧,只看到无数人夸张的表演,却又安静的叫人心悸。

    人流依旧在蜂拥向前,却是留下了一地的尸首。

    炮声又响了,每一个人,在这炮雨之中,仿佛汪洋之中的一叶轻舟,大浪接着一个大浪,仿佛永远没有尽头,暴风在呼啸怒吼,谁也不知道,自己下一刻,会不会葬送海底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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