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建兴的情况很糟糕,本来势均力敌的局面,自己至多,也就落了那么丁点的下风,大不了皇帝老子生了气,把自己和古朴一道狠狠怒斥一通,这个官,自己不做也罢,回去做个富家翁,也没什么。

    可问题在于,锦衣卫趟了这趟浑水,反而让自己面临了极为危险的境地,锦衣卫在士林之中可谓人人喊打,现在锦衣卫偏帮自己,这不摆明着,要让自己千夫所指么?

    何建兴愁得不是这个,到了这个地步,他故意挑衅古朴,因而厮打起来,二人相互攻讦,至多让人笑话,自己尚且还有退路,回到老家,也算是致士官员,自己也提拔过一些人,提携了一些后进,官场上的人脉犹在,这些年呢,在户部,冰敬碳敬也存下不少的积蓄,大不了回老家,儿孙们承欢膝下,日子过的倒也逍遥。

    可是现在,他却是没有退路了,自己一旦千夫所指,一旦罢了官,就必定是墙倒众人推,自己在士林之中成了过街老鼠,自己提携的门生故吏,也必定要反水,为了自证清白,显示自己大义灭亲,也肯定会将自己痛斥一通,所有的人脉荡然无存,即便是回到老家,怕也会被人戳脊梁骨,这日子根本就没法儿过。

    既然如此,眼下声名狼藉,如之奈何?

    保住乌纱帽,一定要保住乌纱帽,若是保不住乌纱帽,自己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没了退路的何建兴,此时只好咬牙切齿。寻思着自己的出路。

    而在这时,终究有人上门了。

    上门的不是别人,乃是锦衣卫都指挥使郝风楼。

    若是以往。在这光天化日之下,锦衣卫指挥使登门,何建兴是免不了要避嫌的,可是现在的何建兴却明白,自己避嫌不避嫌,都已如此了,满天下人都认为自己和锦衣卫是一伙。自己越是避嫌,反而会让人觉得这是欲盖弥彰。

    既然如此,那就见吧。

    于是。一场别开生面的会见开始。

    这一文一武,一个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傻子都明白,眼前这个郝风楼。分明是将自己坑了。可是另一个呢,却是如沐春风,一脸关怀之色,口里说着动听言辞:“大人的伤情可好了一些?得知大人伤重,郝某心急如焚,本早该前来探视,奈何公务缠身,今日才抽了空来。实在是惭愧。”

    何建兴只得勉强道:“好了一些,倒是多承侯爷的好意。”

    郝风楼旋即微笑。道:“不过话有说回来,郝某在此,倒该恭喜大人。”

    “恭喜!”何建兴的脸拉了下来,自己遭遇了这么多麻烦,这个家伙,居然还来恭喜,还嫌不够乱么?又想到这个家伙火上浇油,害的自己身败名裂,不免愠怒,却又不便发作,只是语气更显冷漠:“喜从何来?”

    郝风楼含笑:“大人即将升任户部尚书,难道这不是可喜可贺之事么?”

    何建兴皱眉,觉得这个家伙在说笑。

    郝风楼却很认真,道:“这户部尚书古朴,其实呆不长了,至多也就是一月之内,要嘛是罢官治罪,要嘛便是自己识趣,告老还乡,古部堂若是挂冠而去,这庙堂之上,有资格主持部务的,舍大人其谁?眼下是多事之秋,户部没有头绪,熟悉户部业务之人,终究不多,所以大人升任户部尚书有望啊。”

    这是实在话,其实那尚书,本就该是何建兴的,无论是部堂事务,又或者是资历,何建兴都是首屈一指,一旦古朴去职,人心浮动,朝廷即便觉得何建兴德行有亏,也必定会让他暂任尚书,以此过度,先将户部稳住再说。

    只是何建兴却是皱眉,道:“侯爷何出此言?”

    郝风楼却不答他,只是道:“到时候,何大人自会明白,只不过何大人必须明白,何大人将来固然能主持户部部务,却少不得遭人嫉恨,大人要明哲保身,就必须得有外援,内阁学士杨士奇,刑部尚书周力帆,还有郝某人,倒是很愿意与大人亲近,是了,赵王殿下,也素来欣赏你,大人在家中养伤,若有闲暇,这儿倒是有几本书,大人不妨一看。”

    郝风楼伸出了橄榄枝,而他几乎可以确信,这位无路可走的何大人是必定会抓住这根救命稻草的,如今他已被千夫所指,若是这个时候,朝中没一个人肯为他说话,那么他莫说是户部尚书的高位,便是自身,也难以保全了。

    郝风楼提到的几个人,都至关重要,赵王殿下如今深得陛下信重,有他保护,谁敢对何建兴动粗?至于杨士奇,他毕竟还挂着学士的头衔,虽然下了谅山,主持小榜之事,可迟早还要回朝,此人参预机要,在当年,也是能和解缙分庭抗礼的人物,如今去了谅山一带,与陈学的人打成一片,隐隐成了陈学在朝中的领袖和旗帜人物,将来回朝之时,背后有陈学的鼎力支持,虽然已不及当年盛世,却也算是不可小觑。

    刑部尚书周力帆,是朝中出了名的陈学党,好歹也是一部的部堂,虽然大家敬而远之,可是权柄也是不小。再者,周力帆是当年北京保卫战那些文武功臣的领袖,这些依靠北京保卫战的功绩从而发迹的官员,大多都以周力帆马首是瞻,这些人足有数十上百人,遍布朝中,声势说大不大,说小也是不小。

    更不必说,再加上郝风楼这锦衣卫都指挥使,这几个人虽然怎么看,在朝中都是被孤立的人物,可是任何一个人,都各有神通,若是这些人对何建兴进行力挺,何建兴要度过这一场危机,却未必没有可能。

    郝风楼留下了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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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建兴面带犹豫之色,本想亲自送郝风楼离开,可是郝风楼走得匆忙,等他反应过来,却还是迟了,何建兴只得苦笑,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几本书上。

    其中三本,自是陈学的经典,何建兴随手翻了翻,却是苦笑,他心里明白,这所谓的陈学经典就是投名状,想要在赵王郝风楼杨士奇周力帆这些人的圈子里混,陈学就是敲门砖,郝风楼并非是让自己去做陈学的老学究,只是希望自己表这个态,只有表了态,才是自己人。

    至于第三本,却有一些意思,说它是书,倒也不是,倒像是谅山那儿的一本章程,像是某种呈献给郝家的一份书面报告。

    而奏报的衙门,便是交趾的一些衙门,里头说到了交趾许多地方欣欣向荣的发展,却同时都揭露了一个问题,那便是人口。

    如今各行各业欣欣向荣,并不缺钱粮,可唯独缺的,却是人。

    何建兴草草一看,便明白了,他终于知道,郝风楼此来的目的。

    深吸一口气,何建兴表情凝重,他想到了前些时日的一份关于迁民填暹罗的奏疏,这份奏疏早就送到了户部,只是可惜,古朴那家伙却是将它束之高阁,口里虽然说圣意不可违,让大家努力拟定出个章程出来,却又说事关重大,断不容有失,磨刀不误砍柴工,定要慎之又慎云云。

    而深谙此道的何建兴何尝不明白,古朴这家伙是在磨洋工,其实何建兴对这件事也没往心里去,因为这事儿,和自己没关系,而且还很是得罪人,会遇到重重的阻力。

    郝风楼的意思,无非是希望自己能够推行贯彻下去。

    可是……自己当真有机会吗?

    何建兴摇头,他暂时可不敢奢望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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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建兴不敢奢望,郝风楼却已是安排好了,回到北镇抚司,他便立即给户部下了条子,算是最后通牒。

    若是古朴不肯做主,那么郝风楼就少不得要告御状了,到时候户部便是欺君罔上,且看这古朴到底就范不就范。

    古朴那儿,其实早已心忧如焚,他其实未必担心那何建兴,他最担心的,还是那份要命的章程,还有那郝风楼。

    只是眼下,古朴也是无计可施,他心里明白,若是郝风楼拿着章程送到御前,这场官司他是必输无疑,可若是当真立即着手去奉旨办差,那么得罪地人可就海了去了,左不是,右又不是,古朴思虑再三,便决心做最后一次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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