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燧听了,一头雾水,不过见郝风楼卖关子,却也没有多问。

    他是个满腹好奇心的人,若是从前,必定是不肯干休,非要郝风楼说出来不可,可是现在,他只是莞尔一笑,却是突然道:“咱们即将进入山东地界了吧,二哥的封地,就在青州,却是不知,他现如今怎么样了。”

    郝风楼却是冷漠:“成王败寇,殿下,汉王能有今日,皆是他咎由自取,分明没有实力,却偏偏要去争,其实从一开始,他就输了,他本以为,依仗着一些功臣,靠着天子对他的几分宠幸,就可争储,却是不知,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资格。且说那些所谓的功臣,汉王不知马上得天下,安能马上治之的道理,那些功臣,早就该解甲归田,陛下固然是还念着旧情,可是决不会让这些人,去哄抬皇子上位。至于这天子的宠幸,殿下对自己的父皇,想必也有几分了解,天家本无情,奈何天家终究又有儿女兄弟,所以天家又有了情,只是这个情分,和江山社稷相比较,孰轻孰重?所以说到底,天家还是无情,只是未到无情处而已,平日的时候,或许还可以恩宠,可是一旦汉王生出了非分之想,一旦要动摇到国本,那么父子之情,都是笑话,汉王能活着,不是因为天子还念着血脉之亲,只是因为他愿意留着他,给太子一点压力而已。你明白了么?殿下,汉王的失败。在于不识时务,天下的大势,便如咱们这船下的滔滔江水。你即便是一块磐石,再如何坚固,可是终究,也有冲走的一日。”

    从前的时候,朱高燧并不愿意听这些,可是今日,却是听得很是认真。他不由道:“既然如此,那么说来,太子的地位。谁也不能动摇了?”

    郝风楼微笑:“这却是未必,时势造英雄英雄也可造时势。说穿了,太子能有今日,在于他的本钱。他的本钱。就是士大夫,是读书人,我大明自太祖以来,虽然对读书人有苛刻之处,可是呢,终究还是逃不过历朝历代的那句话,叫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士大夫支持的是太子,这是太子的资本。此外。立嫡以长,这亦是祖法。是名正言顺。这都是太子的优势,我说的难听一些,汉王此前,上蹿下跳,折腾的再厉害,可是太子凭借着他的优势,只需稳当当的坐在那儿,作壁上观,就可教汉王灰飞烟灭。所以要让太子做不成这储君,很难。可是办法,却不是没有。”

    朱高燧不禁皱眉:“你的意思是,拉拢士大夫和读书人?”

    郝风楼笑了:“殿下以为,你拉拢的了读书人么?”

    “呃……”朱高燧哂然一笑,摇头:“我只是玩笑而已,我又不想学二哥,要做劳什子的皇帝,你言笑了。”

    郝风楼却不理他言不由衷的话,却是正色道:“不需要拉拢读书人,只需要分化他们就好了,只有分化了他们,自然而然,会有一批遭受迫害之人,四处寻救命稻草,假若这个时候,赵王殿下能够礼贤下士,那么自然而然,就会有人给殿下抬轿子。你看宋时的新旧党争,就明白了。”

    “分化?”朱高燧似乎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却又提出疑问:“可是如何分化呢?”

    郝风楼抿嘴一笑,道:“郝某人便讲一个故事吧,在极西之处,有一个和我大明相似的国家,这个国家,也倡导儒学,可是他们的读书人呢,却都分化的厉害,有东林有浙党,有楚党,各党之间,相互攻讦,他们其实本都是同样的读书人,却终究因为利益和地域不同,最后抱团在了一起,就如这浙党,他们乃是浙人,江浙那儿,乃是鱼米之乡,他们的利益,就和其他的读书人不同了,于是他们抱在一起,自然而然,会在朝中维护自己的利益,人一抱了团,就免不了会有人提出适时的理论,会有自己的理念,他们为了在党争之中取胜,就又不免,要在朝中寻觅一个可以支持和争取的重要人物,这个人,可以是个阁臣,也可以是个皇子,殿下明白了么?如何分化,不在于阴谋诡计,也不在于,如何勾心斗角,这是阴谋,阴谋只可蒙蔽一时,却不能长久。真正的分化,应当理清他们的利益关系,他们的利益在哪里,屁股也就会自然而然的坐在哪里,这才是阳谋。”

    “利益关系…本王还是有一些不懂,郝风楼……郝兄弟……你得和我说明白。”朱高燧又是皱眉。

    郝风楼微笑:“就如近来,在江浙闽粤交趾一带,出了个谅山书院,有一个大儒,叫陈凯之的,却不知殿下听说过么?”

    朱高燧道:“听说过,在岭南那儿,也有不少读书人在为他宣传,官府还拿了一个秀才,说他妖言惑众。好似他们宣扬的叫陈学,要倡导什么开商开海,还引用孔孟的许多话,刻意歪曲,总而言之,有点胡说八道的意思。”

    郝风楼摇头:“他们不是胡说八道,他们也是读书人,为何这些读书人,却突然信奉陈学呢?殿下莫非以为,这些读书人,这些门徒,都疯了么?你可知道,那陈凯之所到之处,讲学的盛况么?不知多少读书人,慕名而去,有时开讲,听者数千,如痴如醉,个个都是效弟子之礼……殿下以为,这些‘妖言惑众’之词,能骗得到那些饱读诗书的儒生?”

    朱高燧皱眉:“本王还是不明白。”

    郝风楼叹道:“这是因为,那儿的情势已经变了,谅山那儿,商贾如云,附近各省的商贾,都云集在那里,每日互通有无的货物,都从哪里来?我实话告诉你,闽浙的茶叶瓷器,送到了谅山,就是暴利,他们的丝绸,送到了谅山,价格可攀升二十倍。若是通过海防出海,甚至是五十一百倍的价格,而且需求居高不下。如此大的需求,即便是那些士绅人家,也不禁动容,不少人纷纷种丝开窑抽丝种植茶林,比起种粮,他们所获的收益,不知增加了多少倍。你想想看,有了利益,有了好处,他们即便再食古不化,最终也不免参与其中,可是参与其中,所看到的,便是一个新的世界,他们的认知,已经不再局限于田园,他们读的,固然都是圣贤书,可是当他们看到不一样的东西,接触到的是不一样的世界,他们就不免,会思考,士农工商,难道当真就是对的,假若这是对的,他们又是什么,他们暗中做着买卖,岂不是自己将自贬了身价,不,当然不成,他们依旧是读书人,他们只是产生了一些认知上的混乱,产生了矛盾。而这时候,陈学应运而生,于是他们一下子,眼前豁然开朗,就如寻到了真知,这陈学能在一两年内,迅速风靡,不是没有道理。其实说穿了,陈学理念的流行,不在于陈学有多完善,而在于,这些读书人的屁股,已经不知不觉的,坐在了陈学这一边而已。”

    朱高燧不禁道:“你的意思是,陈学不是妖言。”

    郝风楼慢悠悠的道:“陈学是不是妖言,不是你我说了算,是读书人自己说了算,是朝廷说了算,可是现在,朝廷还没有察觉,而这个时候,若是殿下肯礼贤下士,在岭南有一番作为,那么势必,这陈学发扬光大之日,就是殿下一呼百应之时。陈学的背后,是一群读书人和士大夫,而这些读书人和士大夫的背后,却堆积物山的财货,是百万千万的良田,是数百万的百姓,殿下明白了么?他们的屁股,已经坐在那儿了,殿下愿不愿意坐,这得看殿下自己,若是坐过去,或许有一日,会有风险,甚至会有获罪的可能,可是也有那么一点机会,殿下有了分庭抗礼的资本,与那太子殿下,平分秋色。”

    这谅山陈学,郝风楼一直都在关注,说起来这大明的读书人,其实并非似后世满清那般顽固,在明朝的历史上,各种学说多如牛毛,甚至于西方人带着宗教跑来传道,也有不少士大夫,改信西学。也正因为如此,陈学在谅山闽粤甚至是江浙一带开始渐渐的流行,也并非是完全没有道理,据郝风楼所知的是,甚至于在朝廷内部,已经有那么几个信奉陈学的人了。

    现在郝风楼将皮球踢给了朱高燧。

    朱高燧皱眉,显得有几分犹豫,听了郝风楼的话,他确实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可是,他并不傻,一旦扎进去,可就真正回不了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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