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风楼所乘的战船并不奢华,几乎一切都是为了实用为主,这完全不同于宝船的思路,宝船在后世颇有些像是航空母舰,而战船则完全是负责护航探路之用。

    站在这偌大的船只上,手里扶着船舷,虽然浑身依旧还是不舒服,脸色略有几分苍白,可是眺望远处,郝风楼还是有几分感慨。

    人到了大海才知道自己的渺小,相比那陆地上的疆土,大海更使人能感受到广阔,而现在,郝风楼就站在这里,随波飘荡,蓦然回首,突然察觉到自己的人生之中有太多的阴谋诡计,有太多的前程羁绊,却仿佛忘了这世上还有万千的豪迈,细细思量,自己的理想是什么呢,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想要做什么?

    找寻不到答案,许是过于世俗,郝风楼只得苦笑。

    很快便有人打乱了他的思绪,只见郑和疲惫不堪地由人搀扶着徐步过来,郑和苦笑道:“师兄,好受了些吗?”

    这话理应郝风楼问他才对,郝风楼回眸看了郑和一眼,不禁一笑,他脑中猛地电光一般的炸开,突然想到他的理想或许单纯而简单,无非是保护那些关心他的人,去惩罚那些痛恨他的人,这样的理想或许渺小,或许世俗,可是一样伟大。

    郝风楼并没有将自己的心绪表露在自己的脸上,他渐渐喜欢了郑和这个家伙,郑和固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拥有很深的心机。可是对待自己却一直都是真诚的,郝风楼道:“师弟应当好生歇息,为何要出来?”

    郑和苦笑摇头。蜡黄的脸上显露得苦涩无比,只是他的回答却是让郝风楼错愕:“我又吐了。”

    呃……这个理由确实很强大,封闭的船舱里吐了一地,自然是要出来走走,让人先清理干净才回去。

    郑和挥挥手,让身边的护卫退开,旋即虚晃着脚步到了船舷边。也学郝风楼扶着船舱,海风吹得他的鬓发散乱,他那目光渐渐变得清澈起来。郑和突然幽幽的道:“天地真是广阔啊。我听说,看到了海鸟,说明这附近便是陆地了,却不知那向导是否准确。若是准确。明日正午就可抵达会安。”

    郝风楼露出微笑,空气中咸湿的气味让他精神好了一些:“对,明日正午便是一场恶战。”

    郑和却是摇头,道:“方才在舱中,我左右思量,细思恐极,察觉到了一桩事来。”

    郝风楼看了郑和一眼,道:“师弟但说无妨。”

    郑和道:“此番奇袭。按理来说,会安那边不会有什么防备。可是师兄莫要忘了,丰城侯调你不动,接下来会如何?”

    郑和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他必定会猜测你的举动,而你带兵去的是海防,那么他岂会猜测不出师兄意欲何为?他害怕你告捷,并非为了抢功,而在于自保,要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就绝不能让你捷报频传,假若此时……”

    郑和说到这里,已是露出了骇然之色。很明显,一旦奇袭不成,那么就是攻坚战,这绝对是可怕的,郝风楼的武装不过区区五百人而已,而叛军最少有万人以上,且多是精锐,火铳队再厉害,难道还能在滩头上击溃万余叛军吗?即便是能击溃,可是耗时日久,其他各路叛军也会来援,所以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五百火铳队若是放在谅山关,固然可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是在旷野之上几无胜算。

    那么,眼下唯一的就是赌,赌丰城侯尚且还有一分良知,不至于做出这等通贼的事来,只是……

    郝风楼的脸色平静,突然笑了,道:“师弟在怕?”

    郑和抿嘴不语,因为他确实有几分胆战心惊。

    郝风楼吁了口气,才道:“你看,在上船之前,许多人都怕这碧波汪洋,在汪洋之上,再大的船也不过是一片落叶而已,这海中有风暴,有豪雨,有闪电雷鸣,也有无数未知的东西,可是我们还是上了船,师弟,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如果害怕而不做,就什么都做不成,想要做成事,就要克服自己,我们既然来了,就不要有疑虑,会安等待我们的无论是什么,无论明日傍晚时分胜负揭晓出来的又是什么,我们已经无法回头了。无论前面是什么,我也要拼一拼。”

    郑和似是被触动,他也突然笑了,道:“不错,再难也没有陛下靖难时难,那时候人人都知道是必死的局面,可是照样还是杀出了一条活路……”

    郑和就是郑和,虽然也有人性的一面,可是一个伟大的人物之所以区别于芸芸众生,就在于他固然会有胆怯,会有懦弱,会有忧虑和无休止的恐惧,可是他总能克服,他的眼睛和郝风楼一样眺望着远方,看到了碧波无垠的洋面,那阳光挥洒,水光粼粼,海天一线之后似乎隐藏着什么。

    是什么呢?郑和在想象,在憧憬。

    水浪对船底的每一次拍击,哗啦啦的作响,可是现在,船舷上的两个人已经听不见了,甚至于船只每一次随着浪花的拍打产生的晃动,二人也是恍若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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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安城内人潮汹涌,整座港口如今已成了一座偌大的军营。

    叛乱的中心就在这里,这里靠近占城,安南人占城人杂居于此,从前在这里的安南豪强,多数都是陈氏王朝战功赫赫的封臣,因为安南的战争多在这里,又时刻有占城人的叛乱,是以,这里的豪强大多蓄养了极多的私兵,多则千人少则数百,由于大明对豪强的歧视政策,这里的豪强几乎是毫不犹豫,立即推了陈天利出来,发动了叛乱。

    而在整个交趾境内,百姓本就盘剥甚重,不堪其扰,于是叛乱立即以会安为中心,疯狂的蔓延开来。

    以陈天利为首的叛军在会安盘踞,聚集了一万多精兵,这些精兵多数是从前的私兵,这私兵莫看不如官兵叫得响亮,其实战斗力却比官兵要强得多,毕竟这是这豪强们私人武装,豪强们给他们供应兵器和酒食,自然要让他们出力,因此这些人几乎是在年少时便被选拔,随即开始起苛刻的操练,个个刀头舔血,甚是凶悍。

    凭借这支军马,陈天利连结豪强,改都城为会安,自封安南王,大肆分封诸侯和官员,单单公爵便分封出了七十余人,侯爵数百,至于其他左右相国之类更是不计其数。

    之所以如此,陈天利却也有苦衷,他本是一个士宦子弟,为了荣华富贵而铤而走险,自称是安南陈氏王族后裔,而各大豪族急需要一面旗帜而收拢人心,自然而然便一起拥戴他,事实上,陈天利手中并没有太多的筹码,今日能成为安南王,得益于各地豪族的支持。

    既然如此,想要笼络人心,那么就只好到处分发爵位和官帽了,因此每次他在‘王宫’朝会,这行宫改成的王宫立即便拥挤不堪,与会者千人,人人口出粗鄙之词,甚至打架殴斗也是常有的事。

    陈天利对此自是不满,可是这股怒火却是压抑在心底,唯一令他安慰的是,自叛乱之后,他们打败了几次官军的围剿,此后各地烽火四起,各地纷纷起事,拥戴他为安南王,四面出击,官军却不得不龟缩于城塞之中,一下子成了缩头乌龟。若是不出预料,明军撤出交趾只是迟早的事,而他陈天利,自然名正言顺的成了真正的安南王。

    今日在这‘成德’殿里,却是数十个军将和左右相国,以及左右丞相门下令尚书令等重要官员汇聚一堂。

    陈天利坐在铜椅上,一言不发,开口说话的是一个将军,此人乃是广南府的王氏宗亲,如今被封为广南公,他的声音宛若洪钟,道:“殿下,消息大致便是如此,那郝风楼绝不可小看,上年的时候,以千人阻十万大军,一时之间在这安南的声势一时无两,此时大明令他出兵,又有消息传来,说是他带兵去了海防,从此销声匿迹,海防有诸多新造的大船,可见这个郝风楼必定是想从海路出击,攻击会安……”

    这广南公话音落下,殿中立即传出无数的嘈杂声音,就像是菜市口一般,有人咆哮道:“怕个什么?有胆子他就来?”

    “他们的火铳很是犀利,却是要小心。”

    “应当早做防备,绝不能让他们上岸,久闻火铳队威名赫赫,不可小看。”

    陈天利抿嘴一笑,心里虽然恼火这些家伙没有规矩,却还是温和地压压手,道:“这一次,是老天要汉人败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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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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