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中大乱,尤其是女眷,有的担心自己的丈夫,有的担心自己的儿子。

    便是郝夫人的脸色也变得蜡黄起来,偶尔传出几声惊呼和低泣。

    “都慌什么?”徐皇后却是镇定自若,粉拳握紧,长身而起,凤目扫视惊慌不安的女眷们一眼,正色道:“慌有什么用?全部安静,本宫的丈夫遇刺,本宫尚且不急,你们何急之有?”

    “郑和……”

    “奴婢在。”郑和此时也算镇定,不过脸色很不好看。

    徐皇后道:“立即知会营中几卫亲军,让他们立即去北麓搜寻,迎接圣驾,命人鸣金示警,召回所有狩猎之人,紫金山各路隘口山路,全部都要严防死守,不得任何人出入。祖陵那里立即加派一队军马,我们的性命可以无关紧要,可是祖宗不能受了惊扰。”

    郑和点头,没有太多礼数,脚步匆匆的去了。

    徐皇后凤目深处隐隐有几分担心,可她是将门虎女,历经了不知多少大事,当时五十万南军围北平,她亲自编练女营协防一年,心志坚定到了极点。

    沉吟片刻,徐皇后问那太监道:“陛下现在情形如何,还有什么人在北麓?”

    太监道:“陛下受了伤,身边的近卫损伤过半,幸得一队燕山卫就在左近,营救出了陛下。北麓那里,奴婢听说,赵王也在那一带狩猎。”

    徐皇后的心里又是咯噔一下,贼子敢袭击圣驾,人数必定不少,就算一时被杀散,可是绝不可能全歼,假若这个时候……

    郝夫人不由色变:“我家儿子和赵王在一起。”

    徐皇后手按住郝夫人的手背。却是宽慰道:“不必怕,吉人自有天相,区区蟊贼,有何可惧?本宫会命人搜救,夫人放心即是。”

    这时,帐中才渐渐稳定下来,徐皇后的一席话犹如给了所有人一副定心丸,于是同时,大营无数斥候和飞马四出,打着旌旗朝北麓而去。也有人前往上下山的各处出入口,传令死守。

    就在这时候,陆夫人突然惊呼一声:“妍儿,妍儿去了哪里?”

    大家这才察觉,那个恬静并不引人关注的陆小姐已经不见了踪影。

    有人不由道:“方才我还瞧见她。”

    “是啊。方才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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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鸣金的声音先是从大营传出,随即数里之后的哨岗亦是开始传出。用不了一盏茶功夫。整个紫金山各处都传出示警。

    一队队的亲军官兵自各营出动,马蹄宛如急促的鼓声,到处都是。

    北麓的山涧里,有人在发足狂奔。

    她穿着粉色紧身袍袍袖上衣,下罩翠绿烟纱散花裙,腰间用金丝软烟罗系成一个大大的蝴蝶结。鬓发低垂斜插碧玉瓒凤钗。可是现在,这一身淑女的装束已不知被山中的荆棘和伸出来的树桠划破了多少道口子,小臂处露出晶莹白皙的肌肤。

    她一直跑啊跑,突然。整个人摔倒在地上,脚脖子崴了,瞬间肿起来。她长长的睫毛上下颤动,睫毛下的美目忍不住飙出眼泪来。

    疼,好疼。

    在这看上去恐怖的林涧深处,她想放声大哭。

    陆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跑出来,为何要往这里跑啊跑,她既害怕又心急如焚,脑子里嗡嗡作响,她觉得自己疯了,为何要来吃这个苦,要擅自跑到这里来。

    她侧身坐在干草上,抹了抹眼泪,陡然想到了那个家伙,他会不会死,会不会遇到刺客。

    想到这里,陆妍一瘸一拐的站起来,扶在树干上,娇喘着粗气。

    然后继续跑动。

    她不想管母亲发现自己不见了会如何,她不去想,也不去想路上会不会遇到刺客遇到歹人遭遇虎豹,她心里只有无数个念头如走马灯似的转换。

    “小姐,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下次还讲故事。”

    “这是为了启迪你。”

    “小姐,请问西厢怎么走。”

    “好了,轻薄完毕,你不要裹着棉被,该看的反正我已经看了,再见。”

    “小姐,我今日要和你讲的是三从四德……”

    陆妍一瘸一拐的奔跑,一边哭成了泪人,冷风带着她的泪珠,如一串雨线一般自林淙掠过。脑海中的那个家伙伪善又霸道,陆妍甚至难以想象,自己偏偏就会一直记得这些,为何偏偏此时此刻一想到这些,眼泪就忍不住淌出来。

    “什么三从四德,我才不信,什么嫁鸡随鸡,我也不信。你说的话都是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她咬着贝齿心里在想,最后又无力的在想,可是他的眼睛很好看,就像会说话,说话时总是很高深的样子,其实是装出来的。

    这样的人不值得。到了南京,他都没有来看自己,他的公务就这样繁杂……他和凌雪为什么总在一起……

    她决心不想下去,脚已经磨破了,每跑一步,都是钻心的疼。

    呵……

    我不该来的,不该来。

    他还活着吗?不,我要找到他,我要问问他,嫁鸡随鸡的话还算数不算数,他嘴里的那个未婚夫婿是不是已经真的痛改前非,是不是……白头偕老是不是真的……

    树杈猛地刮在她的脸颊上,差点刺瞎了她的眼睛,她突然跑不动了,坐在地上,如孩子一样大哭起来。

    这时……丛中晃出一个人影。

    此人穿着亲军的装饰,可是手持着长刀,刀上依稀还可以看到血痕,他惊疑不定地看着陆妍,当他感觉不到危险的时候,便突然放肆起来,嘴角露出了狞笑。

    他一步步走向陆妍,陆妍骇了一跳,她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转身要逃。

    “哈哈……你是何人?你要去哪里?”他一步步走近,并不怕陆妍跑远,某种深处,某种yu望似乎挖掘出来。

    陆妍的牙关在打颤,她累极了,也害怕极了,她又摔倒了,只得一面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可怕的人,一面蹬腿向后挪动。

    “不必怕,大爷我痛快了,自然会饶你一命,反正……我也必死无疑,我也该死的……哈……”这亲军稳步上前,距离陆妍越来越近,他伸出手来,一把扯住陆妍的袖摆。

    陆妍闭上眼睛,大哭:“郝风楼,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郝风楼……是那个千户?嘿……”‘亲军’露出轻蔑的笑容道:“现在,你是我的……”

    说到一半,他突然顿住了。身体狠狠地颤抖了一下,然后难以置信地向后看去。

    一支羽箭直没他的后背,羽箭强大的惯性使他的上半身狠狠向前冲了一下,不等他稳住身形,身后便露出了几个人影。

    朱高燧郝风楼,还有数个护卫。

    朱高燧放下了弓,淡淡道:“我说为何没有野物,原来这里还有个野人。”

    陆妍看到了郝风楼,美眸中尽是惊喜,大叫道:“郝风楼……”

    郝风楼已勒马冲上前去,翻身下马。

    那亲军的箭伤并没有致命,而是提刀起来,蹒跚着走向郝风楼。

    陆妍惊叫:“小心。”

    数个护卫已是要挺刀冲上来。

    郝风楼死死地看着眼前这‘亲军’,又看看陆妍,深吸一口气,拔刀……

    郝风楼想起朱棣的话:“受了辱,就要拔剑,否则佩戴这劳什子刀剑做什么?”

    郝风楼的双手已握住了刀,一字一句地道:“谁都不要过来,我的事,我自己料理!”

    他将刀尖往前,指向身前的‘亲军’:“我叫郝风楼,你记住了!”

    亲军怒气冲冲,冷笑道:“鄙人徐正,你也记住了。”

    郝风楼握刀不动,深吸口气,他感受到陆妍此时正担心地看着他,接着目光微沉,眼中掠过杀机,随即举刀劈斩。

    这徐正笑得更冷,虽是受伤,身体有些不便,却是身子一侧,便躲过了这一击,举起长刀往郝风楼挥去。

    郝风楼后退,身后便是树干,背脊狠狠地撞在树干上,深吸一口气,又站稳,继续挺刀而上。

    铛铛……

    刀剑乱舞,寒芒阵阵。

    好几次,刀锋距离郝风楼不过发丝的距离,他喘着粗气,浑身都是热汗。

    徐正渐渐不支了,他本就受了伤,几次用尽全力,身背后已是酸麻。

    郝风楼没有给他任何机会,趁着他全力一刀斩下的间隙,挺刀直接冲到了他的身前,刀锋一闪,狠狠地扎入了他的腰腹。

    泊泊的鲜血浸湿了徐正的下shen,也浸透了郝风楼的衣衫。

    郝风楼从未离一个将死之人这样的近,他看到对方面色扭曲,愤恨地瞪着自己,郝风楼露出几分冷酷,将刀拔出来,又刺进去,再拔出来,再刺进去。

    几刀下去,郝风楼也已力竭了,他看到对方的瞳孔在涣散,不由地笑了起来,咬着牙关一字一句道:“你……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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