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九霄不动声色地放了手,这里是太子府,他自然会给太子爷留面子。

    “没想到,你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他低声说道。

    原以为他的心思穆天宁都会懂,看来是他想得太简单、太不周到了。

    如今有些话他必须说出来,以消除穆天宁的疑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天宁,我们有必要好好谈谈了。借一步说话。”

    说罢,他率先走出了会客厅。

    穆天宁自知技不如人,揉着吃痛的手腕不作声,在拓跋九霄面前,他为何总是如此狼狈?

    跟随着拓跋九霄的步伐,他们一前一后,如两只飞燕一般,飞檐走壁登上了太子府内的至高点,观雨亭的亭顶。

    观雨亭建在太子府内的一座假山上,借着假山的高度,站在二层高的观雨亭顶,几乎可以俯瞰到整个昆都的概貌。

    天边已经现出一抹鱼肚白,朝阳的微光推开了夜的黑暗,亭顶两个身材挺拔的男子被这微光笼罩,成了此时此刻最美的风景。

    拓跋九霄负手而立,宽阔的肩膀仿佛能担起无边的重量,让人敬畏。

    “天宁,本王能秘密保护你多年,直到今天让你登上太子之位,便没打算跟你争这瓦倪的天下。我曾经说过,你的肩上负着常人无法担负的重量。”

    他张开双臂,似要拥抱能见的所有,

    “瓦倪的这片天、这片地、这天地之中的万物,将来都会属于你!”

    穆天宁愣愣地看着他,这是他登上太子之位后,拓跋九霄第一次跟他说起这么敏感的话题。

    心,说不震撼,是假的。

    往事一桩桩一件件浮现在眼前,拓跋九霄对他的好、对他的用心,仿佛都在印证此刻的这句话,他从未打算跟他争这天下。

    想起自己刚才的言行,想起自从登上太子之位后的担忧与防备,实在可笑,真是狭隘得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知道我这一个月去了哪里、在做什么吗?”

    他收回双臂望向他,淡然地问。

    穆天宁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摇头。

    他道:

    “我在北江边找到了我的母亲、也是你二王姐的尸体……”

    他的声音是平静的,可是眼睛里却闪动起异样的光芒,那层清澈的水雾便是他能表达情绪的所有。

    他静静地给穆天宁讲述了穆如烟与拓跋冲的一切,讲述了他当年刚刚出生是如何从南宫清风的魔爪下逃脱出来,上官无用为了他,如何牺牲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自断双腿……

    他的身上背负了太多的仇恨、道义、责任,这些无形的东西让他根本无暇去顾及其他。

    “知道吗,我从懂事起,心中便只有报仇这一个信念,‘报仇’二字占满了我的灵魂,为了报仇、为了夺回属于父亲的天下,我可以做任何事!”

    他突然笑了,

    “在报仇的过程中,铃儿算是一个意外。我从未想过会收获爱情,可她却不期而遇地闯入了我的世界,融入了我的生命,成为我活着的另一个意义。”

    穆天宁的眼睛模糊了,为了拓跋九霄的身世、为了他的仇恨、他的痛苦、他的无奈。

    如果不是林铃儿,也许在拓跋九霄的世界里,只剩下复仇与杀戮,他的人生恐怕只会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

    她就像一缕阳光,驱散了他心头的乌云,照亮了他幽暗的灵魂。

    他知道,其实早在他向林铃儿告白时,她就已经芳心暗许,那时的她,已经怀上了拓跋九霄的孩子,算起来,他才是那个晚到的破坏他们的人。

    可爱情这一份执念,蒙蔽了他的双眼,让他根本不想拨开眼前的云雾,只想着哪怕能透过这云雾看到她一眼,也是满足。

    如今才知,他根本没有资格觊觎他的女人,他们历经生死,又岂是他一句“我爱你”便能改变这爱情轨迹的?

    他明白,拓跋九霄跟他讲述这些,是在告诉他,他永远不会觊觎瓦倪的江山,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报仇,除此之外,再无心思与他计较其他。

    “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给铃儿名分吗?”

    他转过身面向南方,好似要一直看到那个噙满了他的血泪的地方,

    “待我大仇得报,夺下大邱江山,铃儿,便是我大邱的王后,我要将那顶王冠亲自戴在她的头上。”

    停顿片刻,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暗哑,

    “若我战死沙场,马革裹尸,铃儿,不会守着冥王妃这个名号孤苦惨淡一生。她喜欢自由……”

    “义兄!”

    穆天宁看着他,像是一只拔掉了刺的刺猬,双眼赤红,终于听到拓跋九霄说出自己的心声,为何他不再有嫉妒、不再有不甘,反而是如此地为他心痛?

    原来,他不是不想给铃儿名分,他想给她的,岂止是名分,还有他此生最重的承诺。

    他更怕,他的自私会害了她的一生,所以不夺下大邱江山,他便不会用其他方式锁住她,更不愿她为他独守一生。

    “我还能这样叫你吗?”

    他问。

    拓跋九霄轻笑,唇角那微不可见的弧度却很难安慰人心:

    “随你。”

    “既然你如此深爱着铃儿,为何不放弃报仇,尽管与她共度余生?”

    他沉吟片刻,眼中隐隐地现出一丝疲惫与无奈:

    “就算父仇可以不报,母仇可以不复,可上官军师的儿子、他的双腿,我该如何来偿还?”

    他知道,唯有完成上官无用的夙愿,才算是对他最圆满的报答。

    朝霞渐渐染红了天边,他的侧颜被朝霞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红,却遮掩不住他的忧郁。

    这是怎样的一个男子,他身上所背负的仇恨、情债,又岂是这瓦倪的天下可比?可他却硬是一路撑了下来,就算青丝变银发,他也从未畏惧、从未退缩。

    “义兄,我真是糊涂,竟然还心有不甘,因为种种原因想与你一争高下,殊不知,我连跟你比的资格都没有。”

    穆天宁默默地垂下了眸,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告诉我,只要我能做到,一定义不容辞。”

    拓跋九霄指着南方:

    “看到了吗?终有一天,我的铁骑将踏入大邱王宫,可是在那之前,我需要做万全的准备。”

    他收回手,眸光又沉了下来,

    “直到夺回大邱江山,我才能许铃儿一生。”

    穆天宁知道,不管这个男人说出什么,他都无法拒绝,无论为了谁,他只想看到林铃儿能跟这个男人一直走下去,走向幸福,走到地老天荒。

    “知道丹珍对铃儿做了什么吗?”

    说起这个,拓跋九霄已经不像刚刚那般怒不可遏,

    “她让秋雨和冬雨给铃儿下毒,鹤顶红,她想毒死铃儿!”

    “什么?”

    穆天宁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为什么?之前她一直都跟铃儿相处得很好,她甚至叫她姐姐……”

    想起之前的种种,他忽然恍然大悟,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她一边跟铃儿假意交好,另一边却买通了她身边的人,想要毒害她!小小年纪,竟然如此狠毒,我真是太小看她了!”

    他就觉得不对,丹珍的转变太突然、太巨大,甚至让他措手不及,原来,她果真是有所图谋。

    怪不得拓跋九霄会如此出离愤怒,不惜杀人,难道是铃儿……

    “铃儿她……”

    “放心,铃儿无事,幸好穆雨及时发现事情有异,铃儿才幸免于难。”

    拓跋九霄道,他忽然勾唇一笑,因为想起了他的小郡主,心底那份掩饰不住的喜悦跃然脸上,

    “对了,恭喜你,当上舅爷爷了。”

    他用手背轻轻打在穆天宁的胸口,就像一对亲密的兄弟。

    穆天宁抚着吃痛的胸口,想了又想,才从惊愕中缓过神来,竟感动得想要落泪。

    “所以,你才问我如果太子妃犯了错,我该当如何?”

    “是,虽然你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我看得见你心底的不甘,就算丹珍错得再离谱,可她如今毕竟是你的太子妃……”

    “不,义兄,我知道,其实你已经有了主意。”

    他打断了他。

    拓跋九霄不禁拧眉:

    “我说过,要夺回大邱,必须做万全的准备,而斯南便是必不可少的一环。斯南与大邱相邻,如今以瓦倪的实力,还不足以与大邱抗衡,我需要斯南出兵协助攻打大邱。”

    “所以义兄的意思是,要利用丹珍?”

    “实不相瞒,当初是我用计让丹珍甘愿与你和亲,因为要借助斯南的兵力,丹珍会成为我谈判的筹码之一,只是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快就帮我推波助澜。此次事件,虽然凶险,却有利可图。”

    以斯南国主对丹珍的喜爱程度,他本不会那么早便将她嫁与他人,但这是丹珍自己的意愿,斯南国主便不会再多加阻拦。

    原本,他不过是想利用这层关系,再加以利诱,使得斯南国主能出兵相助,但如今丹珍出了事,他便多了一层胜算,这便是他所说的有利可图。

    毕竟,没有一个国家的国主,愿意用自己士兵的性命去换取他国的战争利益,除非有利可图,或是逼不得已,如果这二者兼而有之,那便是上上之策。

    穆天宁似是明白了拓跋九霄的意思,点头叹道:

    “最重要铃儿能化险为夷,便是万幸。”

    “我认识的丹珍虽然骄纵,却不至于做出此等下作的事情,鹤顶红,的确出乎意料。”

    “一定是她身边的那两个丫鬟,彩云和彩芝……”

    “天宁,我只希望你能站在我这边,放心,丹珍不会死,且不说她曾经救过我,念在她仅仅是一个13岁的孩子,我也不会杀她。一切,要看斯南国主的意思了……”

    “我明白。”

    观雨亭顶的敞开心扉,很快便让这对亲人化解了对彼此的误解与怨怼,接下来,就要看拓跋九霄如何与斯南周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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