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他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身体,将泪水横流的脸埋进她的怀里。

    这就是母亲的怀抱,母亲的味道,能撞进他心底最柔软的角落,让他卸下所有防备,痛快地悲伤、哭泣。

    “这一次,你去了好久,好久,久到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她的眼睛看着远方,那种空洞的目光又出现了,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似在对他说,

    “我等得好辛苦……这一次,你带我一起走好不好?不管做什么,我都要在你身边,我要整天吵着你,烦着你,其实你每次说我好吵的时候,我都知道,你的心里有多骄傲,因为我只会吵你一个人,我的眼里从来只看得到你……”

    她轻轻推开他,用手指仔仔细细地将他的轮廓描摹了一遍,好像要把他的样子牢牢地刻进脑子里,最后,她捧住他的脸,在他的额头印下了一吻。

    “答应我,带我一起走,我不要跟你分开,好不好?”

    她乞求着,像只可怜的小兔一样红了眼圈。

    他还能说什么?

    “好,我会带你一起走,我们永远不分开……”

    听完这句话,她笑了,笑得灿如繁星,能跟他在一起,是她今生最大的满足。

    猝不及防地,她抽出了他靴筒中的匕首,噗的一声,刺入了自己的腹部。

    “不要!”

    他嘶吼着,惊惧的面庞变得僵硬。

    她却一直看着他,唇边的笑容慢慢放大,血顺着血槽滴滴答答地流落下来,最后汇成流,染红了她的白衣,染红了他的眼。

    “不要……母亲,我是拓跋九霄,我是你的儿子,你看看我,看看我!”

    才见面就要分离吗?

    他连一声母亲都没有喊过她,就要分离吗?

    给他一个机会好不好?

    他不奢望她能认出他,不奢望她能像其他的母亲一样爱他、宠他,他只要她在身边,就够了,难道这也不行吗?

    她最后一次抬起沾满了鲜血的手,抚上他的脸庞,微笑地看着他,那一声“母亲”,没有让她震惊,亦没有让她悲伤,她的笑容是那样的满足,那样的幸福,仿佛她早已预知了一切。

    “母亲……”

    他惊愕地握住了她的手,终于从她的眼睛里读懂了什么。

    她认出他了,是吗?

    也许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她洞悉了一切,她割断了南宫清风所谓的血脉亲情,她在告诉她,她要追随父亲,她跟拓跋冲、跟拓跋九霄才是一家人。

    她要断了儿子的后顾之忧,她要让儿子无所顾忌,她得到了解脱,也得到了成全。

    她终于笑着倒在了他的怀里,这是拓跋冲的怀抱,亦是儿子的怀抱。

    或许她一直没有疯,或许她只有在这最后一刻是清醒的,谁又知道?

    拓跋九霄抱着母亲的尸体,紧紧地扣入了怀中,失声痛哭。

    林铃儿站在他身后的不远处,除了眼睁睁的看着他悲伤流泪,她什么也做不了,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没有一句话能安慰他。

    起风了,平静的小渔村里突然传来鬼啸狼嚎一般的风声,它卷起了穆如烟的白纱,吹乱了拓跋九霄的长发,将火把刮得呼啦作响,一团团火焰如狂魔一般张牙舞爪,呼地爬上了低矮的茅草房顶,悄悄地将干草点燃。

    此时却没有人注意到这点星星之火,更不会预料到它会形成如何燎原之势。

    “如、如烟……”

    南宫清风的身子晃了晃,仿佛秋风中的一片落叶,摇曳着,不肯归入尘泥。

    他踉踉跄跄地走向了穆如烟,她还在笑着,她身前的红不是血,不过是她打翻了赤墨染上的痕迹,她没有死!

    就像那一年,他们三个男人在研究政事,用朱笔圈点着天下,她却偷偷地拿起毛笔沾了赤墨,在他们每个人的脸上画了一笔,然后自己跳开看着他们哈哈大笑,不小心打翻了赤墨,染红了衣襟,那一天,她也穿了这样的一身白纱,午后的阳光打在她的身上,照亮了她那肆无忌惮的笑容,成为他心中永恒的画卷……

    “如烟,这里不能睡,起风了,我带你回家……”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她身边的,双腿无力地跪在她的身边,瘦削的面容顷刻间老了十岁。

    他将一双枯槁的手伸向了她,想将她抱到自己的怀里,可是那双手颤抖着,却怎么也落不到她的身上。

    风很大,卷起地上的烟尘,吹迷了他的眼,打散了他的泪。

    拓跋九霄一把钳住了他伸过来的手腕,“咔嚓”一声折断,紧接着拔出穆如烟腹部的匕首刺向他。南宫清风眼见白光朝他而来,这才惊觉着倒退倒在了地上,匕首刺空。

    拓跋九霄怀里紧紧地抱着穆如烟,不能再往前追杀,他指着南宫清风,声音透着噬骨的恨:

    “你没有资格碰她!”

    南宫清风的手腕断了,断骨之痛只是让他的眉头微拧,此刻还有什么比穆如烟的死更让他痛?

    “丞相……”

    几个士兵从后面上来将他搀扶起来,另有士兵想从后面包围拓跋九霄,高猛与林铃儿及时站在了他的身后,为他挡住了那些刀枪。

    南宫清风后退着,后退着,他的眼睛始终盯着穆如烟的尸体,她死了?她死了?他在心里不断地问自己。

    不,她怎么可能死?他一直将她保护得那么好,她是他的夫人,他们是一家人,他只不过是带她出来散散心,待他解决了国家大事,还会带着她一起回去的。

    “去,把夫人扶起来,夫人累了,需要休息。”

    他无力地对身边的人说。

    几个士兵互相看了看,走向了拓跋九霄。

    在他面前站了半天,几个士兵跃跃欲试,却没有一个人敢动。

    最后一个士兵不怕死地俯下了身,刚刚触到穆如烟的衣角,眼前却突然白光一闪,他只觉颈上一凉,人便倒了下去。

    其他几人不由得倒退几步,再没有人敢动。

    拓跋九霄手里握着匕首,那上面沾着母亲的血,将匕首插入靴筒中,他缓缓起身,将穆如烟背在了身上,用腰带缠紧,绑牢。

    她说过,要带她一起走,永远不要分开,他答应了,就要做到。

    脸上的泪痕已经被风吹干,此时他的眼是如此平静,敛去了所有锋芒,他现在只想做一件事,带母亲回家。

    “着火了!”

    风吹火起,伺候穆如烟的丫鬟第一个发现了烧起来的茅草房,火势顺风而起,烧得很快,火舌已经延伸到了整个小院的房顶,正以燎原之势染/指整座院落,火星随风飘到了附近的人家,火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扩大,一发而不可收拾。

    整个蚂蚁村迅速火光冲天,村里开始传出哭喊声,呼救声,敲锣声……人们高声呼喊“着火了”,不大的村子瞬间变为一片混乱的火场。

    在噼啪作响的大火中,士兵们看着周围烧起来的房屋,都开始蠢蠢欲动,不知是该救火还是该做什么。

    拓跋九霄看着南宫清风,熊熊的火焰燃烧着脸庞,消弥了江风带来的寒冷,却点燃了这个年轻人腾腾的杀气。

    南宫清风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士兵们迅速挡在了他的身前。

    “你是拓跋冲的儿子?”

    他咬牙切齿道。

    拓跋九霄没有回答,他抽出匕首,像一头发怒的雄狮,一声恨天的嘶吼之后,朝着南宫清风杀了过去。

    “来人,给我拿下!”

    南宫清风大喊一声,刹那间,早已埋伏在蚂蚁村的官兵们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

    而拓跋九霄却视而不见,他大开杀戒,刀刀毙命,挡在南宫清风身前的人很快被他解决掉了。

    “南宫清风,拿命来!”

    一声如海啸龙吟般的低吼之后,他举起匕首直刺南宫清风的胸膛。

    南宫清风虽然上了年纪,但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年轻时一把白玉清风剑使得出神入化,此时面对抱着必杀决心的拓跋九霄,他虽心有忌惮,却依然能应对几招。

    左手已断,他手上没有兵器,只能靠防守来躲避他的攻击,他攻左,他往右侧闪身,他攻右,他往左侧屈身,他攻他下盘,他弹腿应付……

    虽然尽了全力,但他毕竟不是拓跋九霄的对手,几招下来,已是招架不住。

    试问,谁又能抵得过现在的拓跋九霄?

    国仇家恨通通背负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这样的男子,叫人心痛,也让人畏惧,他不愧于冥王的称号,此刻,他就是地狱来的阎罗,要收了南宫清风的命!

    南宫清风终是被他逼入了死角,他靠在身后的磨盘上,眼见着匕首就要刺入他的喉咙……

    “当”的一声,一把长剑横空而出,磕在了拓跋九霄的匕首上,震得他虎口一阵刺痛,匕首险些脱手。

    移眸看去,南宫绝不知何时到来,挡在了父亲的身前。

    拓跋九霄有一瞬间的恍惚,脑海中闪过南宫清风的话,如今,南宫绝不仅仅是仇人的儿子、他的情敌,他还多了一个身份,他同母异父的弟弟!

    他的身上流着一半与他相同的血,他该拿他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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