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杂货 作者:报纸糊墙

    第78节

    “公堂之上不言律法言女德,着实是个荒唐的。”

    “罗家娘子既是无罪,那便放了吧。”

    “放了吧放了吧,这案子清楚得很,还审个甚?”

    还不待差役们有所动作,县衙外面聚集围观的百姓便已闹将起来。

    竟是被这些市井之徒平白呸到面上来了,祁县令又羞又怒,却又不敢惹出民怨,一时间左右为难,额上很快便沁出了汗水。

    还是县丞反应快些,与县令出了主意,让他草草又问了几个问题,然后便说案情尚未清晰,此案容后再审,最后又令人把罗四娘押回牢中。

    四娘这时候已经擦干了眼泪,也收拾好了心情,她这时候已经看出来了,这个长安县令八成是他们罗家的敌人,听闻在那朝堂之上,先前就有人数次想要置罗用于死地,皆未能得逞,看来这回是要轮到她了。

    见罗四娘又被人带下去,侯蔺很是生气,但他人微言轻,别说是长安县令,就连那些个差役都不把他当回事。

    县衙门口闹闹哄哄了一阵过后,众人终究还是散去了。

    罗四娘独自一人被关在长安县衙的大牢里,罗用与罗二娘远在陇西,并不知晓,罗大娘远在江南,这时候同样也没有得到消息。

    五郎他们几个已经被白家人接到白府,原本那两条大狗,现如今也只剩下一条,豆粒儿死了。

    几个小孩和一条大狗都有些ji,ng神恍惚,一时还不能从这一场突然而至的劫难中缓过神来。

    罗用的那些弟子们也开始在城中奔走打听,想要早日弄清那两名贼人身份,争取早日结案。

    坊间不少百姓亦是帮忙打听,只是那两人竟像是凭空从那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般,一时竟是无人知晓他二人身份。

    转眼时间又过去一日,这一日大朝之上,白翁弹劾长安县令,言其庸碌无能,不识唐律。

    唐律有云,夜无故入人家,主家即可格杀勿论,分明是合情合法,他却非要把人关着不肯释放,还在公堂之上大谈女德,莫非是要以女德治罪?

    白翁话音刚落,当即便有人站出来反驳,言是此案死者身份尚未查明,一时不能结案亦是情有可原,祁县令言女德,不过是在公堂之上训导那罗四娘几句,身为地方父母官,何过之有?

    “既是父母官,就应该有父母官的仁厚,将一个无罪女子拘押牢中,着实不是为人父母者该有的行径。”

    “那罗四娘总归是杀了人的,此案未结,拘她几日又有何不可?”

    “……”

    “长安县令无才无德,理应罢免!”

    “……”

    “那罗四娘转瞬便能击杀二人,也未必就是善类。”

    “……”

    朝堂之上炒得不可开交,皇帝坐在垄榻之上,看着下面的臣子们唇枪舌战。

    他们此次争论的事情,乃是那罗四娘杀人之事,看似与皇帝没有什么关联,皇帝这一次却是不能置身事外。

    当初派遣罗用去往陇西,他就曾经向罗用应承过,会帮他照料家中,结果这回出了这样的事,显然是他失信了。

    其实皇帝确实也曾交待过下面的人,让他们看顾着罗家这几个小孩一些,然而这时日长了,总归还是有些疏忽了。

    听闻前天夜里闯入罗家的那两个贼人甚为凶狠,若不是罗家院中养了两条大狗,那罗四娘又是自幼练刀,且熟悉自家院中地形,这罗家几个姐弟,最后怕是一个也别想剩下。

    在李世民看来,这两个歹人分明就是去杀人的,罗家在长安城中很有名声,与左右邻里关系甚密,城中的百姓大多知晓此事,再加上院中又有两条大狗,什么人那么不长脑子,上他们那儿偷东西?若说掳人,同样也是不易,夜里宵禁之时,要带着几个小孩东躲西藏,谈何容易。

    这件事背后究竟是什么人在主导,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这就是这位帝王这两日正在思考的问题。

    罗用这个人很有才干,身上很有一些秘密,又是那么一副棺材板儿性子,此人并不容易掌控,但是就目前来说,他还是愿意为自己所用。

    但是,假如说前天夜里罗四娘没有杀死那两个歹人,而是罗家姐弟为那歹人所害呢?那棺材板儿是否会因此与他为敌?

    怎么看怎么想,这都是一个离间之计。

    做这件事情的人,不仅与罗用有仇,很可能还打着要削弱王权的算盘。

    李世民的目光略过满朝文武,却猜不出这件事情究竟是何人所为……

    “朕这两日因这罗四娘之事,倒是又想起我那阿姊来了。”待到朝中众臣的争论稍稍平息之后,皇帝终于说话了。

    “陛下可是想起了平阳公主?”有一名老臣接话道。

    “正是。”皇帝说道:“我那阿姊亦是巾帼不让须眉,昔日我父子在太原举兵,阿姊便在长安,变卖家财招纳义士……她却是走得早,前两年我那姊夫也走了。”

    这里说的平阳公主,便是历史上的平阳昭公主,乃是一名奇女子,她所率领的军队,便叫娘子军,她的丈夫是柴绍,乃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

    平阳公主逝世以后,乃是以军礼下葬,这在历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

    “陛下,那罗四娘生于乡野,怎能与公主相提并论?”看这皇帝的话风像是要抬举罗四娘,当即便有人站出来阻挠。

    “那罗四娘虽是生于乡野,却也不失为一个奇女子,家中无有大人,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娘子不惧强敌,手刃歹人,保得弟妹周全,实属难能可贵啊。”皇帝感慨道。

    “圣人之意,可是要放了那罗四娘。”有人问道。

    “她既无罪,自然是要放了,若是官吏无能,一直查不出那两个贼人身份,难道便要一直将她关在牢中?”皇帝这话,对长安县令等人分明也是带了不满的。

    不待别人再说什么,皇帝便又说话了:“如此奇女子,世间少有,我便替我那阿姊将她收作义女,想来我阿姊泉下有知,定然也会感到欣慰。”

    皇帝这话一出,朝堂之上顿时又炸了锅:

    “陛下三思啊!”

    “此事岂可儿戏?”

    “我倒是觉得这事不错,以那罗四娘的脾性,定然能合了平阳公主心意。”

    “依我看,此乃美事一桩。”

    作者有话要说:

    先前我以为罗四娘这种情况,应该会被判定为“六杀”中的“过失杀”,看评论才知道原来唐律中有关于“夜无故入人家”的条例,乃是属于格杀勿论第一条,非常感谢这位读者,太有帮助了!

    第327章 罗三郎回长安

    当罗用听闻了这个消息,打马回到长安城的时候,四娘已经成了惠和县主,食邑三百户,赐县主府。

    虽说只是圣人帮他阿姊平阳公主收的一个民间义女,但她既有食邑又有府邸,比之其他正经皇家出身的县主亦是不差。

    因为那县主府还在修缮之中,四娘她们现下便借住在白家。

    丰安坊那个小院却是不回去了,毕竟死过两个人,从小和他们一起生活的豆粒儿也惨死在那个院中。

    罗用他们在常乐县那边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十二月下旬的事情了,这一路骑马转乘车,乘车转坐船,待他二人风尘仆仆赶回长安城,时间已是过了正月十五。

    他二人先是去了丰安坊那个小院,左右邻里见罗三郎归来了,纷纷都从自家院中出来,跟他说这阵子罗家发生的事情,又告诉他四娘等人现如今便借住在那白府之中,罗用谢过众邻里,与乔俊林二人去了白府。

    两年多时间没有回来,这长安城,仿佛还是从前那般模样,并没有什么变化。

    罗用与乔俊林身上的变化,却甚是明显。

    “你看看,那人可是离石罗三郎?”街上一些人见了他们,约莫也能认出罗用,只是并不十分确定。

    “我看不像。”旁人却道。

    众人心目中的罗用,还是当初那个罗助教的形象,聪明机敏却又有几分不着调,瞅着干干净净的,虽是贫寒农户出身,看着却并不像是吃过很多苦的样子。

    而眼前这名牵着马在街道上行走的青年,却是十足十一副沉稳端正模样,长得十分瘦,黝黑的皮肤下,那一身的骨头看起来就像是铁打的一般,与当初那个如玉石一般的少年,着实太不一样。

    罗用这两年时间确实变了不少,陇西之地干燥缺水,呆久了皮肤难免干燥黝黑,肩上又担了责任,时日长了人自然也就更稳重了。

    而这一次罗四娘的事情,就像是cha在他心头上的一把刀子,他罗用两世为人,手里尚且还没沾过人血,四娘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竟然就要用她的双手,活生生杀死了两个人!

    他很难想象,四娘当时究竟是什么样的感受。

    原本不应该让她经历这样的事情。

    罗用和乔俊林来到白家府上,四娘她们几个听说罗用回来了,一个个都撒丫子奔出来,扯着罗用的衣襟袖子就开始哭。

    四娘这几日不吭不响的,白家几个长辈还暗叹这小娘子真扛得住,结果这会儿见他扑到罗用怀里哭得跟个三岁小儿一般,好笑之余,不禁也觉得松了一口气,哭出来也好,总比憋坏了强。

    “阿兄!你怎的才回来……”七娘扯着罗用的衣袖,眼泪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那常乐县太远,阿兄在路上走了好久。”罗用把这小姑娘拉过来,一条手臂环着她,让她靠在自己腋下,小姑娘贴在那里哭得嘤嘤的,片刻便濡shi了罗用几层衣裳。

    白家长辈等他们几个都哭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始劝起来:“莫哭了莫哭了,瞧瞧你们阿兄这衣裳shi的,跟掉进了水里一般。”

    罗家几个小孩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眼泪,但这一个个的还是偎在罗用身边不肯走开。

    “总该叫你们阿兄洗漱一番,用些饭食才是。”白二叔劝道。

    白家这几个孩子的心情他也能理解,但是罗用他们这一路赶回来,肯定也是十分辛苦。

    “我先用些饭食吧。”罗用笑道。洗漱的事情,还是晚些时候再说吧,横竖四娘她们也不嫌他脏。

    “那我这便令人去备些饭食。”白家人也都看出来罗用他们兄弟姐妹几个这时候就想自己几个人待在一起,于是便也不扰了他们,令人备了些饭食送去四娘他们居住的小院,让罗用吃完了便好生歇息,余下的事情,留待明日再谈。

    这一天晚上,四娘她们几个在罗用屋里待到很晚,屋子里点着油灯,罗用就靠在炕头上跟他们讲那陇西的骆驼,尽是拣一些温情可爱的事情跟他们说。

    六郎和七娘喜欢听罗用讲那些毛茸茸的小骆驼,听着听着便欢喜起来,四娘五郎心事重些,只是卧在那里静静听着……

    第二日一早,罗用还未起来,这几个便又去找他。

    早上罗用醒过来,便看到四娘坐在炕沿,一脸担忧地看着他,口里问道:“阿兄,你可累了?”

    罗用眼眶发酸,他将脸埋到枕头里,含糊应道:“阿兄不累。”

    片刻之后,罗用起来洗漱吃饭,这几个小的跟屁虫一样跟前跟后。

    吃饭的时候,六郎和七娘还给罗用讲了几样这白府里头的吃食,看起来颇为中意的样子。他俩毕竟还是太小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如今过去了快有两个月,可能现在也没剩下多少实感了。

    四娘和五郎问题大一点,罗用打算找机会跟他们好好谈谈,不过这种事也急不来,横竖他都回来了,再怎么样,在这长安城住上一两个月总是要的,慢慢来吧。

    吃过饭,罗用打算去找白二叔他们谈谈,经过廊下的时候,见麦青无ji,ng打采地趴在那里,便蹲下去摸了摸它的大毛脑袋。

    麦青呜呜了两声,抬头舔了舔罗用的手心,然后又无ji,ng打采地继续趴着。这家伙也是个问题,罗用记下了。

    还不待他行到前厅,便有仆从与他说,言是侯校书与白大郎登门,于是罗用便加快了脚步,往前厅去了。

    昨天晚上他住在白府这边,乔俊林则去寻他舅舅,今日一早这二人便一起登门来了。

    “怎的不多睡片刻?”白二叔他们这时候也都在,见罗用过来了,便如此说道。

    “我睡够多了。”罗用笑道。

    罗用就住在这白府里头,吃完饭洗完脸直接就出来了,乔俊林他们还是走了挺远的路过来的,必定是早早便起来,再加上昨天夜里与他舅舅肯定也没少说话,这家伙估计都没怎么睡觉。

    “我们正在说那两名贼人的来历。”白二叔把桌面上的一叠纸张往罗用面前推了推。

    罗用伸手接过,打开一看,见是两张画像:“便是这二人?”

    “正是,我另外画了两张交到长安县衙,奈何他们那边却迟迟没能查出这二人来历。”白二叔言道。

    “怕是没有尽力去查。”侯蔺哼道。

    那一日侯蔺看得分明,那长安县令似是十分不喜罗四娘,言语很是偏颇,自己与他叫板,他还要先问明身份,知他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官,便令差役捉拿他。

    如此欺软怕硬之人,八成是不敢去碰这案子背后的真相。毕竟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一步,这长安城中的大小官员,只要是稍微有一点政治敏感度的,这时候大抵也都该明白,这件事背后很可能牵扯着一个了不得的大家族,甚至是几个。

    它不仅仅只是罗家与两名贼人的恩怨,他很可能还关系到朝堂之上的博弈。

    “寻些手艺好的匠人刻成雕版,将这二人画像贴遍大街小巷,是人就该有个出处,没理由寻不出来。”

    这件事罗用不打算善罢甘休,哪怕皇帝刚刚给四娘封了一个县主。

    “敌暗我明,诸位往后还需处处小心。”白大郎言道。

    “四娘她们眼下住在白府,倒也没什么可忧心的,倒是侯校书你们要多注意着些。”罗用对侯蔺说道。

    听闻侯蔺在长安县令提审四娘那一日为她仗义执言的事情,罗用心里也是很感激的,虽说没能影响案情判定,但总归是为四娘挽回了一些名声。

    舆论这种东西,有时候就是会被人带着走的,那一日若是没有侯蔺站出来说话,众人只听那长安县令那般训斥四娘,有些人即便觉得那话听着不是滋味,兴许还是会以为他说得也没有错。

    ——毕竟那是长安县令啊,读过书明事理的世家郎君,四娘的遭遇虽然令人同情,但她杀死两个贼人的行为着实也是有几分歹毒残暴。

    “我却是无碍的,他们原本便不将我放在眼里。”侯蔺说道。

    捏死他这条小虾米,平白与他妻子的家族结下仇怨,这怎么看都是一笔亏本买卖,那些人应也不能那么干,最多就是在职场上给他穿穿小鞋罢了。

    “这回我们罗家遭遇了这种事,总归还是要多谢诸位仗义相助!”罗用向侯蔺与白大郎白二郎拱手道。

    “三郎见外了。”白二郎等人连忙伸手去扶。

    “不知三郎现如今又有什么打算?”白大郎这时候又问罗用。

    罗用心里面的打算很多,不过眼前最要紧的,还是四娘的名声。

    现如今长安百姓人人都知道他们罗家夜里进了贼人,罗四娘手里染了两条人命,被那长安县衙捉拿,复又得皇帝嘉许,收了她做已故的平阳公主的义女,成了县主。

    这故事听着十分离奇,结局也是好的,然而在这个男强女弱的社会大环境下,她的行为难免就要受到一些人的排斥甚至是厌恶。

    这种情况眼下不显,若是等它成了势头,将来就会对四娘的前程和发展产生非常不好的影响。

    “我们罗家这一次能够化险为夷,因祸得福,全靠菩萨保佑,我要带四娘她们出去积德行善,将那制豆腐的方法教于世人。”罗用说道。

    “……”

    白二叔等人还当罗用这一次回来八成是要与人硬杠,他们白家人既然已经摆明了要站在罗用这一边,这时候自然也做好了要与人大杀三百回合的准备,却没想到罗用这时候,竟说要带着四娘他们出去积德行善。

    “那制豆腐的方子,你打算怎么个传法?”乔俊林这时候终于说话了。

    “既然是菩萨保佑,那自然就是要先去各大庙宇。”白二叔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

    “不错。”罗用点头道。

    四娘这时候正站在风口浪尖上,在这种紧要关头,罗用自然是要往她身上加砝码,做些善事,施些恩惠,总是能赢得一些人心。

    把教人做豆腐与罗家这回发生的事情捆绑在一起,只要人们因为豆腐这件事对罗家人心怀感激,那就不能再拿四娘击杀那两个贼人的事情说事,即便有人说了,旁人也会反驳,如此便很难形成舆论。

    又两日,皇宫里的皇帝听下面的人汇报说,那罗棺材板儿自打回到长安城以后,便整日带着他那几个弟弟妹妹四处去烧香拜佛,还把他们家颇挣钱的做豆腐的手艺教给寺庙里的僧侣,让他们不要钱随便教给长安百姓。

    “那离石罗三郎莫不是被吓破了胆,好好的怎的信起佛来了?”一名寺人与皇帝谈论此事的时候,便如此笑话罗用道。

    “你吓破胆他也不能吓破胆。”皇帝自然能看出罗用这番作为背后的深意。

    让那些僧侣去教人做豆腐,那些僧侣自然乐意,看看那几个已经学得制豆腐手艺的庙宇整日香火鼎盛人流攒动的兴盛模样便知,他们哪里嫌麻烦,分明是要高兴坏了。

    还有消息传上来说,有道士去找罗用学做豆腐,罗用也肯教,分文不取,包教包会,只要他们学会了这手艺以后把它传出去便可。

    “圣人这两日可是要宣他觐见?”那寺人问道。

    “过几日再说吧。”别看罗用现在整日都跟善男信女似的到处行善,皇帝老儿心里可是清楚得很,那棺材板儿这会儿定是憋了一肚子火,先晾晾他,叫他自己散散火气再说吧。

    第328章 又见郭安

    罗用这一次回长安,自然是要先写个申请,只不过他当初走得太急,这封申请还没到长安城,他和乔俊林就先到了。

    这回他们罗家的事情闹得大,吏部一些底层的办事人员就这个事情请教上级的意思,上级又去问上级,然后就问到了房玄龄那里,房玄龄摆摆手:“待那文书到了,给他批了便是。”

    皇帝还要用罗用这个人,朝中这些官员们也都看出来了,这一次之所以给罗四娘封县主,不就是为了安抚罗用?

    毕竟他们家这一回发生的可不是小事,一个弄不好,罗家那几个小孩可就要被人一锅端了。

    至于皇帝为什么这么看重罗用这个人,就眼下来说,应该还是为了西域那片地方。

    朝堂之上那些人近来也不敢很是攻击罗用,因为皇帝这阵子疑心病正重着呢,只要有点子眼力见的,都不想在这个时候当出头鸟。再说罗用这一次回来,心里也是憋着气的,虽说未必能把他们这些人怎么样,但是谁也不想当出头的椽子不是,平白给自家惹那许多麻烦。

    于是就这样,满肚子火气的罗用整天带着他那几个弟弟妹妹往长安城各大寺庙跑,一副善男信女的做派。

    而那些对他欲除之而后快的势力,近日也颇消停,乍一看倒是相安无事。

    只那私底下的形势却颇紧张,这两日时常听闻这样的消息,言是皇帝又宣谁谁进宫问话,说这朝中的文武百官,好像有人对他重用罗用这件事很不满,问他们知不知道是谁。

    被问话的人当时就惊得汗水都出来了,这可不是说谁人对罗用不满的问题,而是说对皇帝重用罗用的行为不满,那不就是对皇帝不满吗。

    照理说在眼下这个朝代,朝廷官员对皇帝不满也是有的,而且说话还都比较直接,惹得皇帝不高兴了,最多就是影响一下仕途,说不定还能博个刚正不阿的美名。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皇帝这是怀疑有人在罗用这件事上算计到他自己头上去了啊,这节骨眼上,老虎正等着要发威呢,谁要是被他盯上,那还不得被他往死里拾掇。

    最近不少官员人心惶惶,心里有鬼的那就不用说了,心里没鬼的也怕自己被殃及池鱼。

    这些事情,罗用也都通过白家人那里听闻了,罗家这几个兄弟姐妹眼下暂时就借住在白家,得空的时候,罗用也会与白二叔等人探讨眼下的政治局势。

    上回罗用在去往那常乐县之前,便与白家人说过,让他们先不着急为了储君的人选站队,既不要站太子李承乾,也不要站魏王李泰,当时那话说得隐晦,这一次罗用回来,更是和他们把话挑明了说。

    “……自从圣人令人将那伶人称心杀死之后,他父子二人的关系便愈发疏远了。”说到太子李承乾的事情,白翁不禁叹气。

    依他看来,长幼有序,嫡庶有别,这既是为了维护王朝正统,也是为了国泰民安,使诸王不为皇位争斗,所以唐王朝的下一任君王理应该是太子李承乾才是,那魏王李泰虽然得宠,却终究不是嫡长子。

    奈何太子近年愈发叛逆,体弱多病又患上腿疾,年轻气盛心态又不好,偏又处在这权利斗争的漩涡之中……看来果然如罗用所言,他这太子的位置是坐不安稳了。

    现如今朝中众多官员,但凡已经站队的,无外乎就是李承乾与李泰。

    若是果然如罗用所言,最后反被那李治登上了皇位,那么这些已经站了队的家族,可就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若是不论父子情分,单从这朝堂之争的角度上来说,李世民无疑是这场政治斗争的最大赢家。

    想想近来因为太子与圣人之间间隙渐深,不少人纷纷在魏王李泰身上下注,谁又能想到这竟然也是个坑。

    在这暗流汹涌的权力斗争之中,无论是像白家这样的士族大家,还是像罗用这样的穿越草根,谁也不敢掉以轻心,一步踏错,后果很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若不是三郎先前那番话,我家这时候的处境怕也不好。”白大郎叹道。

    按照白翁与白大郎先前的意思,都是打算支持太子李承乾的,虽然说在眼下这种情况下,贸然站队肯定有风险,但若是迟迟不肯站队,最后很可能就连汤都喝不上了,所谓政治博弈,你不跟人去博一博,又如何能赢得回来筹码?长此以往,家族便要没落了。

    “依三郎之见,现如今我等又该如何行事?”经过这件事以后,白翁便又高看了罗用许多,作为一个官场老油条,他这时候竟然还询问起了罗用的意见。

    “这朝堂上的事情,我实在也是不通的。”罗用也有自知之明,要论权谋,他实在还差得太远:“只是晋王既是因为无为而胜出,你我此时便不应将他卷入斗争之中。”

    “三郎言之有理啊。”白翁赞同道:“先前因你之言,我亦时常留意晋王此人,细细观之,愈发觉得三郎之言有理。”

    白翁他们现在越看李治,就越觉得他是一块当皇帝的料。

    事实上李治这个人确实也是很靠谱的,他在位的时候,正是唐王朝版图最大的时期,西突厥就是在他手里被灭掉的,另外还有百济,以及高句丽。

    且不说中原王朝的宿敌突厥帝国,就说那高句丽,那地方到底有多难打,杨广知道,李世民也知道。

    当年隋炀帝杨广好大喜功不惜民力,最后就是因为三征高句丽,把好好的一个皇帝宝座给赔了进去。

    李世民也打过高句丽,没打下来,踌躇满志地去了,然后又灰溜溜地回来了。

    虽然说李治的这些功绩,确实也是在前人建立的基础上才得以实现,但是不得不说,他还是一个很有作为的皇帝。

    就因为在他身后出了一个女皇帝武则天,在后来的男权社会中,李治这个人便不怎么被推崇。

    罗用与白家人一起讨论朝政,往往都是双方都能有所获益。

    白家人在朝多年,知晓许多详情内里,对于朝堂之上的那些个套路基本上也都是滚瓜烂熟,罗用知道一点历史,再加上他的思维很是开阔,与眼下这个时代的人有些不同,常常也能给白家人一些启发。

    这一日上午,罗用照例还是带着四娘他们到庙里去烧香祈福,并教人做豆腐,不曾想竟然遇到了郭安。

    郭安这个人,罗用着实也是很久没有见到了,当初他在西坡村做豆腐卖腐ru的时候,郭安曾经用自家庄园产的豆子与他换过几回腐ru,后来还与几个长安城的年轻郎君到他们那里去买过燕儿飞,再后来联系就很少了,罗用到长安城做官以后,曾经见过郭安几次,也不过就是打个招呼,寒暄几句,并没有太多往来。

    这一次遇到郭安,罗用却表现得颇热情,又是问他这几年的境遇,又是问他郭家的情况,还说要请他吃饭,郭安也是欣然应允。

    然后很自然的,罗用就把郭安引见给了白家人。郭安想要的,大抵也是这样一个结果,罗用不大相信这一次的相遇乃是偶然。

    但是不是偶然都没有什么要紧的,郭安想要发展自己的家族,罗用想要发展自己的势力,这两个人一拍即合。

    对于郭家罗用还是比较信得过,毕竟他们都是河东人,这个年代的人地域观念是很强的,河东人对罗用大多比较维护。

    太原郭氏在长安城这些士族眼里,虽也不是什么显赫的家族,但形象名声似乎还算不错,白翁他们也都比较能接受郭安这个人。

    罗用与郭安还有白家人同坐,几人说着说着,便说起了常乐县那个针坊,郭安赞叹那常乐县生产的针品质极好。

    罗用却说:“那针虽好,常乐县当地却不能产铁,我又要千里迢迢从别处买了铁来,中原的商贾要买针,又要走那数千里地,跑去常乐县那边陲之地。”

    郭安便说:“那常乐县既然有这诸多不便,三郎何不让你的弟子在别处开设针坊?”

    “又如何敢?”罗用摇头苦笑道:“我家这几个小孩好好的放在长安城中,都有人半夜来袭,我的那些弟子都是粗人,既无谋略又无武艺,且无家族倚靠,怎敢到不熟悉的地方去开设针坊。”

    “三郎若不嫌弃,便叫他们回河东,在我们太原府开针坊,在那太原地界上,我们郭家还是说得上话。”郭安如此说道。

    白家那些个也都是人ji,ng,这两人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于是纷纷都说这个主意很好:

    “河东最能产铁,那针坊若是开在河东,又有汾水南下,又有水泥大路,商贾往来亦十分便利,将来这长安百姓若要买针,那就便利多了。”

    “如此,待我过些时候回去常乐县,便安排几名弟子去往太原府。”罗用笑着向那郭安拱手道。

    “我会提前与家里的大人说明此事,三郎只管叫他们过来。”郭安也很高兴,笑着向罗用拱了拱手。

    第329章 砍断枝丫

    在这一次见面之后,罗用又相继见了郭安几次,有时候是罗用乔俊林与郭安他们几个年轻人见面,有时候还有一些郭家长辈。

    他们就双方合作在太原府开设针坊的事情,进行了一些详谈,最后大致决定,由罗用的弟子们提供技术以及设备,由郭家人提供人工场地以及具体经营,最后卖针所得的钱帛,便按四六分账,罗用的弟子们得四成,郭家人得六成。

    河东多地皆能产铁,在太原府开针坊,不仅能够就地取材,最后做出来的针要卖到长安洛阳等地也是十分便利,因为能走水路,货物可以顺流而下。

    太原府一带古称并州,并州原本就产铁器,并且拥有一批技术成熟的工匠,同样生在唐代的杜甫曾经在诗句中写道:“焉得并州快剪刀,剪取吴淞半江水。”说明当时并州的剪刀应该是颇有名气的。

    早前衡氏造车行和殷氏车轮行,为了打造一些铁制部件,都曾去太原府高价请来铁匠,这些铁匠确实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在之后生产研发过程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罗用要与郭家人在太原府合开针坊,这个消息很快就在长安城一些消息灵通的大家族之间传开了。

    不仅如此,罗用那些弟子近日正拿着那两名死在罗家宅院的贼人的画像四处打听,那画像也不知道怎么弄的,看起来竟与真人十分相似,听闻他们还制了雕版,像那样的画像,他们现在是要多少有多少,拿到坊间随意分发,还说谁人若是识得此二人,便去南北杂货,哪怕只是略知一二,南北杂货都会备上一份厚厚的谢礼。

    “寻人嘞!寻人嘞!”

    “谁人知晓此二人嘞!”

    “南北杂货寻人嘞!”

    “提供消息有谢礼嘞!”

    这一日,几名年轻郎君正走在街上,冷不防便被那些半大小孩一人手里塞了一张画像。

    “啧,晦气。”毕竟是死人的画像,其中一名衣着华丽的小郎君顺手便将它丢给身边的奴仆,那奴仆却不嫌弃,折叠几下便揣进了怀里,这纸上画了死人,不能用它贴墙糊窗,若是裁剪开来,好歹还能作如厕之用,擦得可是要比厕筹干净许多。

    “那棺材板儿发起疯来可真够厉害的,这几日他们南北杂货印出来的这些个画像,多得都快能把长安城给填了。”另一名郎君看了看自己手中那张画像,笑着说道。

    “填便填吧,管他寻不寻得着此二人,与我等又有甚的相干。”方才那人言道。

    “此二人与我等虽不相干,那河东道的针坊,与我等却是息息相关。”旁边又有一人说话道。

    “有甚相干,你我既非妇人,又不做衣裳。”

    “此言谬矣。”

    “你可还记得从前的这罗三郎在河东做草纸的事情?”

    “几年前这长安城纸价几何,现如今纸价几何?”

    “此次造针之事,与造纸又有几分不同,那太原郭氏借着这股东风,怕是很快便要兴盛起来了。”

    “我看未必,即便是被他们挣得些许钱财又能如何,不过是个小门小户。”

    “……”

    几人说着话,进了一家客舍,落座以后点了酒菜,又继续方才的话题谈论起来。

    “别看那郭氏眼下是有几分破落,听闻他们家族中也颇有几名贤才,如今得这罗三郎相帮,相比能有一些作为。”

    “不像有些个家族,眼下有些权势又能如何,家中没有良才,迟早都要没落。”

    “你说的可是那祁氏。”

    “不是他家还能有谁,祈家虽然出了两个大官,奈何后继无人,大好形势却是无人接班,弄了个那样的货色去当长安县令,着实叫人笑话得紧。”

    说来那祁家与罗家并无太大仇怨,不过是之前朝堂之上有人弹劾罗用的时候,他们祁家也跟着掺了一脚罢了,也不像吴家人那般,那吴御史还因为罗用的事情被 了官。

    就这么一种情况,那祁县令遇到罗四娘那个案子,无论是从为官之道来说,还是从家族关系出发,他只管按律办案便是,奈何那不争气的偏要在罗家人面前逞那一回威风,显得他很不把罗用放在眼里一般。

    现在好了,圣人对他也有不满,甚至疑心这一次的事情是不是他们祁家也有份,他们家那两位大佬这时候肯定也不好受。再加上罗用现在又回来了,以那块棺材板儿那护犊子的做派,这回这件事定是不能被轻轻揭了过去。

    那长安县令的位置不好坐,容易出事容易倒霉,但若是做得好的,得了圣人与朝中这些大佬们的青眼,将来的仕途那也是坦荡的。

    只是并不是人人都有这个机会,朝堂上下,总共也就这么多官职,那些要紧职位都被人占着,一旦空出个缺来,各大家族难免就要进行一番你争我夺。

    上回这个长安县令的位置,便是被他们祁家人夺了去,奈何这祁县令却是个不争气的,眼看在这县令之位上坐了两年多,这一期就要任满,他却硬是要整这么一出幺蛾子,现在好了,被架在火上烤了吧。

    这几个小郎君在说起这件事的事情,颇有几分幸灾乐祸,都等着看罗棺材板儿要怎么收拾那个姓祁的呢。

    然而,不待罗用这边有所行动,身在江南的罗大娘,便先与祁家人干了起来。

    这回四娘在长安城发生了那样的事,罗大娘听闻消息,当即便要收拾行囊回去,然后也就过了一日,长安城那边便又传来消息,言是圣人将四娘收作平阳公主的义女,成了郡主。

    罗大娘这就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四娘既然无事,那她这一遭赶回去似也无甚用处,罗用若是不在长安城,即便明知是谁人要害她们罗家,罗大娘一个小小商贾,怕也不能拿那些人怎么样,不过这回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以她对罗用的了解,他肯定是要回去的。

    罗大娘与长安城的阿姊食铺写信,让铺子里的管事们照应着四娘她们一些,自身也要注意安全。

    还有就是,罗用若回长安城,便叫她们一切都听罗用的吩咐,哪怕是把长安城的阿姊食铺整个变卖了,也不用吝惜,届时她们若是愿来江南,便都来江南发展,若是不愿来,那罗大娘便安排她们去南北杂货。

    罗大娘让管事们无需担忧后路,只管帮罗用把眼前这一关过了再说,罗家若是不存,阿姊食铺也是保不住的,只要罗家还在,她们这些人便都有去处。

    安排完长安城那边的事情,罗大娘便要捋袖子与人开干了。

    她这一回之所以决定留在江南,最主要便是为了这件事。

    这件事说来话长。

    这两年因为制作罐头的技术不断普及,虽然还不至于到平民百姓家家会做的程度,但是长安城中那些世族大家基本上也都已经拿到了方子。

    于是便有不少大家族在江南淮南等地置办果园,就是为了每年能够做出一批罐头,运往长安洛阳等地,供给家族消耗,除了日常食用,还有礼尚往来,以及在各种宴会上拿出来与宾客分享。

    可以说,这年头若是有哪个大家族在南方没有果园,做不了罐头,那他就很out了。

    出去跟人打交道的时候也没什么面子,别人相互炫耀的时候也没他们什么事,长此以往,那还不得被排除出了圈子啊?

    在这种大环境下,祁家人也在南方置办起了果园,其中一处便在苏州吴县。

    能被安排到南方经营果园的,想也知道,肯定不会是家族里的ji,ng英人物。被派去吴县的这个祁家人也不怎么样,特别好色,才到吴县一年多时间,就给自己弄了好几个小妾,而且对待小妾也很不好,脾气上来就乱打人。

    他的其中一个小妾,还未被他纳妾之时,曾经在阿姊食铺做过一个多月的短工,那阵子罗大娘他们正忙着做罐头,铺子里缺人手,左右邻里便帮她们介绍了一些妇人少女过来做短工,那祁家的小妾,便是其中之一。

    这名女子干活很是不错,当时罗大娘也是留意到的,两三个月以后,阿姊食铺因为生意越做越好,需要再招一两个长工,这时候大娘便想起她来了,却不料,她那在吴县大街上做生丝买卖的远房亲戚却告诉罗大娘,说她已经被耶娘卖去祁家当了小妾。

    生丝铺子这两口子也是心善的,说起自家这远房亲戚家的女子,也是满心的难过,言是这般好的女子,怎的就不能帮她寻一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家,贪图那祁家人给的钱财,硬是叫她去给人当了妾室。

    还道那祁家郎君不是个好的,这才到吴县多长时间,便给自己添了好几房妾室,听闻平日里打骂很是随意……

    罗大娘当时听闻了这个事情,心里也挺难过,但是这种事她又实在见得太多了,就她那阿姊食铺的管事里头,也有妾室出身的,罗大娘爱惜她们的才干,花钱把她们从夫家买了出来,这些人大多都比较有能力。

    然而生丝铺店家的这个亲戚,却只是一个不大开窍的小丫头,这样的人这样的事,这天底下太多了,罗大娘哪里管得过来,再说她当时也不想与那祁家郎君有什么牵扯,所以最后不过也就是硬一硬心肠,当做不曾听闻罢了。

    哪曾想大娘不想与祁家人有牵扯,这祁家人竟然欺负到她们罗家头上来了。

    这些个大家族树大根深,不能轻易撼动,但是凭罗大娘这一身力气,要砍掉它的一个枝丫,总不会太难。

    这家人都欺负到他们罗家头上来了,难道还能忍气吞声?

    于是罗大娘想办法联系上了生丝铺店家的这个远房亲戚,与她说自己要做一件事,她若是肯帮忙,那么罗大娘无论是要花费多少钱财力气,都会把她从那姓祁的男人身边弄出来。

    这个名叫燕儿的女子,当时想也不想便答应了,她噙着眼泪央求罗大娘,叫她一定要把自己买出来,别让她被那祁家郎君打死了。

    然后当天晚上,燕儿便故意把那祁四郎惹恼了,很是挨了一顿打,夜里,她带着一身伤从那祁家宅院逃了出来,逃到罗大娘的阿姊食铺。

    罗大娘收留了她,又给她请了郎中过来,左右邻里听闻了这件事,也有过来看望的,都说那祁家郎君不是个东西。

    既然有这么多人都知道了这件事,那祁四郎自然很快也知道了燕儿在罗大娘这边。

    祁四郎让府上的仆从过来寻燕儿,要把她带回去,那燕儿却是不肯回去,罗大娘便说她身上有伤,不若先在这里养两日,自己到时候再把她送回去。

    仆从们身份低微,罗大娘既如此说了,他们便也只好如此回去复命。

    只那祁四郎如何肯把燕儿留在外面丢人现眼,带着那一身的伤住在阿姊食铺,左邻右舍这个看那个看的,到时候还不知道要给他惹出多少闲话来。

    于是当天下午,祁四郎便亲去阿姊食铺寻人,要罗大娘把人交出来。

    罗大娘虽还拦着,但是燕儿却到底是那祁四的妾室,无奈之下也只好靠边站。

    只那燕儿却是不肯,鞋也不及穿,光着脚跑到铺子后面的河道边:“叫我回你家去过那猪狗不如的日子,还不如让我跳到这河里头死了算了!”

    “你跳啊!有本事你现在就跳下去!死得透透的!但凡你还有一口气,看我到时候怎么收拾你!”燕儿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这般闹腾,那祁四恼羞成怒,便当着众人的面逞起了凶。

    燕儿也是真烈性,当即“噗通”一声便跳入水中,入水后也不挣扎,就跟石头一般直直沉了下去。

    罗大娘看到这情形,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她只叫燕儿佯装跳河,与这祁四闹上一闹,到时候她与左右邻里劝一劝拦一拦,定不能叫她被祁四带回去。哪曾想这傻女子竟然真的跳。

    当即罗大娘便十分着慌,恨不能自己跳下去把她捞上来,奈何她却是个不会水的。

    好在左右邻里十分热心,当时“噗通噗通”便跳下去好几个人,不肖片刻便把燕儿给捞了上来。

    燕儿落水的时间不长,捞上来以后吐掉几口水,气还在,罗大娘赶紧喊人去请郎中,又要将燕儿带到铺子里去安置。

    祁四这时候又说要带燕儿回去,罗大娘与吴县父老皆不答应。

    于是就这样,燕儿在阿姊食铺住了下来,她原本就有一身伤,寒冬腊月的又往那河里头跳,很是病了一些时日。

    罗大娘心中愧疚,请了吴县最好的大夫来给燕儿调养身体,每日里细心照料。

    只那祁四却是不肯罢休,时常令家人过来s_ao扰,时日一长,不仅是这吴县的百姓人人知晓此事,就连苏州其他地方的人,也都知道吴县有个祁四郎,乃是河南祁氏的郎君,为富不仁,好色暴虐,花钱从贫民家中买来女子当小妾,却把她们当牲口对待,这一来二去的,祁家人在苏州的名声便很坏了。

    罗大娘这边是做好了长期斗争的准备,横竖这吴县既然有她罗大娘在,那就没有他们祁家人的地方。

    倒是没想到,那祁四郎实在是个不争气的,不过是当街被吴县当地不齿他行径的父老们呸了几次,竟然就受不了了,也不问家里面的意思,私自便把他们祁家在吴县的果园给卖了,收拾行囊准备回家。

    在离开吴县以前,这祁四郎又出了一个昏招。他最后一次去阿姊食铺找人,燕儿还是不肯跟他走,罗大娘也说不让燕儿跟他走。

    于是那祁四郎便说,你既然要护着她,那便拿钱来买吧,只要你拿得出白银五百两,我便把她交与你。

    白银五百两在这个时代着实是很大的一笔钱了,在他们吴县这里,寻常人家一个月也就花几十文钱,而且大多都不是使的铜钱,而是以生丝粮食代替。

    这时候又不像后来有那么多的外来银流入中原,白银很是稀罕,银价很高,对于吴县大街上无论哪一个商户来说,五百两都是一笔巨款。

    然而罗大娘却答应了。

    她先是去找了那些当初与她同来江南的长安商贾,然后又找了在江南地区收茶的离石商贾,东拼西凑,凑足了白银五百两,交与祁四郎,换来了燕儿的自由身。

    这五百两白银砸下去,祁家人在江南的名声就被砸在地上再也捡不起来了。

    在后来的运河两岸,一直都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讲的便是罗大娘仗义疏财,为了救一个曾经在她的铺子里做过短工的贫苦女子脱离暴虐的祁四郎,不惜花费白银五百两,云云。

    其实祁四郎若是不开口要这五百两,坚持跟罗大娘要人,那罗大娘就会很难办。

    为了实现她与燕儿之间的承诺,若是将她强留下来的话,难免落人口实,甚至在将来的罗家与祁家的斗争中,这件事也将成为对方的把柄。

    然而不成器就是不成器,这祁四郎得意洋洋地带着五百两白银回老家,不知道会不会被他的家里人把腿打折。

    祁四郎的车队最后一次经过吴县大街的时候,罗大娘就站在阿姊食铺门口,抬手轻轻掸了掸衣袖上的尘土。

    她面上并没有多少表情,只那目光,却颇锐利。

    那姓祁的狗县令竟敢坏她家四娘的名声,将一名无罪的女子平白拘在牢中两日。

    她倒是要叫他们祁家人看看,姓罗的女子是否果真那般好拿捏。

    第330章 棋子

    罗大娘这两年,愈发的不怕事并且能扛事了,一方面是她自身的成长,眼界的开阔,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在她的背后,还有罗用和罗二娘。

    罗家姐弟之间感情很好,一方若是有难,其他人绝对不会袖手旁观,就连性命也是可以豁出去的,更别说是区区钱财。

    不少吴县父老都说罗大娘这五百两白银花得冤,大娘却觉得一点都不冤。

    且不说用这五百两白银砸那祁家一个名声扫地,也不说她用这五百两白银在运河两岸给自己买了一个好名声,将来她在这江南江北行走,自然要比从前更加受人敬重。

    单就说用这五百两白银买燕儿的一片忠心,罗大娘也觉得值了。

    别看这女子现在还有几分懵懂不开窍,当年罗大娘在西坡村不曾出来见过世面的时候,也不十分开窍,等到后来见得多了,经的事情多了,加上又有人教,渐渐就好了许多。

    第7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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