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杂货 作者:报纸糊墙

    第37节

    “走走走,赶紧抬走抬走,我家地里的麦子都割完了,就等着这台打谷机呢。”

    “莫要这般心急,地里还有一些呢。”

    “就那几棵,用手捋捋嘛。”

    说话间,两个年轻人用一根扁担,往那台打谷机下面的木架子上一串,抬起来就走了。

    地里头那一家人冲他们嚷嚷了几句,倒也没有真生气,哪一年夏收秋收不是累个半死,今年夏收虽然也累,但总归是留了几分余力,身上轻松了,心情也好,剩下边边角角那几棵,用手捋捋就捋捋吧。

    第158章 罗大神

    就在河东道这边很多农户都在忙着收麦子的时候,在南方某些地方,今年开春播下去的玉米种子,这会儿都已经结出一个个胖乎乎的玉米木奉子了。

    与罗用这边的粗放种植不同,其他人得了玉米种子的,基本上都是选用最最肥沃的土地,十分细心地将玉米种子一粒一粒播到泥土之中,然后再一天一天细心照料,看着它们一点一点发芽成长,长到小腿高,长到半人高,长到一人高……

    很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因为从来没有哪一种粮食的植株能长一人高的,而且看那枝杆又长得那般壮实,叶子也是又宽又绿,一看就跟他们过去种过的粮食很不相同。

    果然,天赐的第六谷,就是不同凡响。

    等到这些玉米木奉子一个个长大了以后,那些人的心情就更加激动了,这么大的穗子,那得结出多少粮食来啊。

    各州县官府之中也有专门负责教授他们种植第六谷的吏员,有一些是本地司农吏员,有一些则是直接从长安城派遣出来的,就是为了第六谷的顺利推广种植工作,特别是在玉米授粉的这一段时间,他们那些人几乎日日都在田间地头上奔波。

    在众人的细心照料之下成长起来的玉米们,最终果然也没有另他们失望,那一个个大而饱满的玉米木奉子,那一粒粒颜色润泽的玉米粒,看着就叫人心中欢喜,这可都是粮食啊!

    等到第一批玉米收获以后,那震撼力,就好比是平地一声雷,在这个亩产普遍只有一二担、少有能上三担的年代,玉米这种作物只要土地还能过得去,至少都是三担打底,四五担只能算是寻常,六七担不算稀奇,有一些照料得好的,十担以上也不算罕见。

    这样惊人的产量,对于这个年代的人来说实在是很震撼的,他们却不知道,这还只是罗用从山区收回来的老玉米品种,口感比较不错,也可以留种,但是结穗相对还是比较少的,若是换成后世一些高产的品种,亩产只会更高。

    在后世,亩产上千斤那都只是寻常,很多作物都可以达到这个产量,但是在眼下这个时候,亩产上千斤,那还只是在神话传说中才会出现的事情,有一些书籍也曾有过这方面的记载,但是随着岁月的流逝,早已无从证明其真伪。

    而这个玉米,却是真真实实摆在大伙儿眼前的东西,原本只出现在神话传说中或者是书籍之中的事情,这时候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众人生活之中,一时间很多人都觉如坠梦中。

    现如今,听闻在南方许多地方,民众们也都开始拜厕神了,关于当初这个第六谷最早是出现在长安城某公厕的说法,不知怎的最终还是流传了出去,兴许是那些官员拜厕神拜得太勤快了也说不定。

    罗用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接受厕神这个封号,若是接受了,那他现在可谓是香火鼎盛。

    香火鼎盛的罗大神,最近这段时间忙得就跟个陀螺一般,自打二娘和彭二走了以后,他们家就忙疯了。

    又要看杂货铺又要做腐ru肥皂的,家里还有两个小娃娃,五郎还要上学,罗用和四娘两个人根本的都忙不过来,饭也不做了,他们已经有好些天都是从许家客舍那边叫的饭菜。

    这样忙过了一阵子之后,罗用也开始自我反省,又不是不做这几样生意家里头就会有人饿死,他何必搞得自己这般累死累活的呢。

    近来水泥作坊那边的生意也不怎么样,他的那些弟子们也有些闲下来了,罗用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豆酱酱油腐ru肥皂这些手艺全都传授出去吧,把这些营生交给他们去做。

    刚好罗用的这些徒弟现在也都住到西坡村这里来了,好好发展发展,将来说不定还能弄出来一个产业园。

    罗用找他的那些弟子谈话,问他们想不想学这几样手艺,若是想学,那便也与衡玉他们那般,将来无论他们凭借这些手艺挣得了多少钱财,到时候只要分他这个师傅一成便好。

    对于罗用的这个提议,徒弟们自然没有任何意见,甚至都还觉得罗用只要一成实在是太少了。

    要知道他们现在如果学了罗用的手艺在这里做买卖,不仅直接接手了他从前经营下来的那些老客户,罗用还给他们提供了庇护,正因为他们是罗用的徒弟,将来就算是生意做得红火起来了挣得了许多钱财,也没有人轻易就敢来找麻烦。而且罗用在这一片地方上还很有人气,颇受爱戴,跟在他身边做买卖,所得的好处,又何止是那一成的收入呢。

    事情商量下来以后,罗用便把自家院子外头那张破破烂烂的写着南北杂货的纸张给揭了。

    然后师徒几人一起,在羊圈前面一点的路边,立起了一个三尺见方的木牌,上边刻着南北杂货四个大字,木牌上边还做了挡雨的檐子,四周还雕刻了一些不算十分ji,ng致的花纹,瞅着也是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对于这些马上就要开始学习他那几样手艺的徒弟,罗用直接就把自家院子里的存货给他们搬过去了。

    这些徒弟的房屋原本就在距离羊圈不远处那条水泥路两边,这时候每家每户在沿路的屋子里开出一间店铺来也是刚好,卖酱的卖酱,卖腐ru的卖腐ru。

    每一种买卖也不一定就只能开一家店,按罗用的意思,他的这些弟子里头,谁人想学都可以学,最后谁能真正做出模样来,那就要看个人本事了。

    就跟他们当初学做羊毛毡垫子的时候一样,有些人到现在都没学会,有些人的手艺现在却已经比罗用强出许多了。

    刚开始这段时间,罗用还是比较忙,待他的那些徒弟慢慢上手了以后,他这边就开始闲下来了。

    先前罗用直接给他们搬过去的那些存货,卖出去多少,他们每日都会把钱款给罗用送过来,罗用只要九成,留一成给他们当卖货的抽头。

    这些活计分出去以后,不止是罗用,四娘五郎他们终于也能跟着松了一口气。

    这一日,吃过晚饭之后,兄弟姐妹几个又把家中所剩无几的工作做了一个更细致的划分。

    “四娘管做饭洗碗,五郎管打扫院子和喂牲口,六郎七娘管ji食,我就管一切对外事务。”罗用说道。

    “对外事务是甚?”七娘小丫头一脸天真可爱地问道。

    “就是说他只管外头的事,家里边的事情他不管。”四娘给她解释道。

    “!”七娘睁大了眼睛,这怎么可以呢,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做家务的吗?

    “阿兄,衣服还没人洗呢。”五郎提醒道。

    罗用摸了摸鼻子,确实哈,二娘和彭二两个人走了没多久,他们家脏衣服都堆了好些,当然这也是生活富足的表现,若是搁在从前,根本也没有那么多衣服可以堆。

    不过洗衣服这件事嘛,四娘要负责这一大家子人的一日三餐就已经比较忙了,再把衣服给她洗,不合适。五郎又要上学,给他分派一个打扫院子喂牲口的活计也就很足够了,六郎七娘又太小,想来想去,这个衣服果然就只能是他自己洗了。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罗用就提着一大筐脏衣服到村口水沟边洗衣服去了。

    原本还以为自己来得足够早,怎么着都得等他把衣服洗完了村子里的人才会出来活动,结果这才刚蹲下去没一会儿呢,就有早起的村人推着车子从村里出来了。

    “呦,三郎啊,洗衣服呐?”村人笑嘻嘻问道。

    “噢。”罗用应了一声,问他们:“这么早就要进城啊?”

    “可不,今年的麦子也收完了,这几天不太忙,打算进城去卖几天豆腐,这天气热起来,嫩豆腐可好卖了。”现在从他们村到离石县也有了水泥路,一路推车过去,也不算辛苦,这一车能装不少嫩豆腐呢,都卖完了,也能挣不少钱。

    “怎的不套上驴子拉车?”现在他们村里头大多人家都有牲口,有耕牛的还是比较少,驴子基本上每家每户都有了。

    “嗨,还得留在家中拉磨呢。”这豆腐也不是从天上平白掉下来,今日若是不做,明日卖什么?

    说了两句,那几个村人很快就走远了,罗用加快手里的动作,打算把这些衣服快些洗洗完,早点回家去,结果他蹲那儿洗了还没两件衣裳,又有村里的妇人挎着菜篮子到这边洗菜来了。

    “三郎啊,洗衣裳呐?”那妇人说话的时候,眼角眉梢的尽是笑意。

    “嗯。”罗用应了一声,这回他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

    约莫十几分钟以后,陆陆续续又从村子里出来好些妇人,这些妇人有说有笑的,罗用就夹在她们中间,默默地搓洗着他们家那一大箩筐脏衣服……

    这还没完,等这些妇人洗完衣服洗碗菜,回到自己家里以后,免不得又要跟家里人说上几句:“哎我刚刚在村口洗菜的时候见着罗三郎了,正洗衣裳呢。”

    然后很快的,整个村子的人就都知道罗用今天早上在村口水沟边洗了一箩筐衣裳,对于能跟罗三郎一起蹲在水沟边洗一次衣服这件事,村里的妇人们感觉都还是比较荣幸的,至于罗用嘛……

    第159章 筒车

    唐俭他们那一行人抵达西坡村的时候,罗用正领着几个人在村口的水沟边架水车。

    因为实在不想每天到外面洗衣服被围观,又不想平白花那许多力气去提水,罗三郎琢磨来琢磨去,就琢磨到了水车上面。

    他要在村口外面架个筒车,利用水流推动整个水车旋转,将清水运送到他家旁边那个小土坡上,然后在那上面建个水塔,从水塔那里拉一根管子到罗家院子,这样一来他以后就可以在自家院子里洗衣服了。

    在罗家院子里,这会儿连洗衣池都已经修好了,靠着院墙建的一个半人高的池子,以后他再也不用蹲着洗衣服了。

    水塔也比较方便,反正就他们自己一家人的用水,这个水塔也不用修得特别大,用土水泥在他家旁边的小土山上砌一个四四方方的蓄水池就可以了,为了避免一些村里的小孩在那里玩耍的时候出现什么意外,整个蓄水池也就两尺来深,以后真正蓄水的高度,应该也就一尺上下。

    蓄水池上面还扣了木板,只在出水和进水的地方,留了一个一尺见方的开口。

    另外,在这个小土山下面的这一段水沟,也被他们做了一个小小的改造,上游垫高,下游挖低,在架设水车的位置,形成一个二尺来高的落差,水沟里的清水流到那里,就形成了一道小小的瀑布。

    因为这里就只是一条小水沟,如果按照之前的水流速度以及水量,是很难将一台水车推动起来的,就算是现在这样,罗用他们也只能选择尽量轻的木材,水车上固定的水筒数量很少,另外还要增加一些木板来收集水力。

    总体来说,这是一台十分轻便简单的水车,架在水泥路内侧,看着也不怎么占地方。

    就是这么一台看起来十分简单轻便的水车,在这个时代却也是没人见过的,待弄清楚了它的运作原理之后,大伙儿都直呼稀奇。

    唐俭他们这一行人过来的时候,西坡村村民以及来这里做工的上课的搞批发的好多人,都已经围着那一台水车稀奇了小半天工夫了。

    这个时代也有水车,不过基本上就是翻车,也就是后世所说的龙骨水车,罗用他们这时候做的这一台,叫做筒车,从翻车到筒车,这是一个跨时代的进步。

    “这木筒要如何汲水?为何有些歪斜?”有一些聪明的匠人,只要看一看这个水车,自己琢磨琢磨也就能明白它的运作原理了,但也有弄不明白需要别人给他们解惑的。

    “我把这个水车转上一转,你们看着就明白了。”这时候刚好这台水车也安装好了,罗用伸手在那个大大的木轮上转动了两下。

    众人只见那个大水车在罗三郎的推动下缓缓转动起来,那些被斜斜固定在水车外面的小木筒,一个个刚从水里出来的时候,都是斜斜装了小半筒清水,在这个慢慢往上爬的过程中,一直都是口朝上,等爬过了最高处,开始往下走的时候,那些木筒的开口顺势就变成了朝下的方向,木筒中的清水自然也就倾泻而出,在这些清水被倒出来的位置,架着一个木槽,专作接水之用。

    众人盯着那个木槽的位置,只见前面一个竹筒过去了,后面一个竹筒又跟上来,一泼一泼的清水相继被倒进木槽之中,而木槽另一端就连着土坡上的那个水塔。

    罗用这时候早已经没有再用手去转动水车了,在水流的推动下,这个水车依旧缓缓转动着,一点一点将清水从下面的水沟汲到高高的土坡上面。

    瞅着这汲水的速度,应该也不用很长时间就可以把那个小小的水塔给装满了,于是罗用便道:“还得在水塔那里开个排水沟,装满了以后可以让多余的水流回这边水沟里。”

    “上边那个木槽的位置有点不太正,待我再去调整一番。”衡玉这时候也在这边。

    能参与这台水车的制作,衡玉感到十分高兴,虽然当初听闻他师父因为不想到水沟边跟妇人们一起洗衣服被人笑话,所以就想引水到自家院子里的时候,他心里还觉得自家这个十几岁的小师父着实是有些不靠谱。

    这时候再看那些从长安城过来的工匠们,个个都是对罗用一脸崇拜的样子,衡玉老头不禁就在心里想了,也许师父他老人家一早就都已经考虑到这些事情了。

    都是他自己太笨了,所以才没能领会师父的用意。

    之后的日子里,唐俭他们都挺忙的,因为有唐俭这个皇帝亲自指定的人负责监督打谷机的生产和运送,罗用就乐得当起了甩手掌柜。

    自从他们家院子里顺利引进了清水以后,罗三郎终于可以轻松愉快地在自家院子里洗衣服了,再也不用担心有人围观了。

    他家院子后面那台大水车整日不停地运转着,白天黑夜都可以听到清水从木筒中倒出来的哗哗声响。

    有时候一些村人在水沟上游洗衣洗菜,为了不让污水被汲到罗三家坡上那个水塔,就用一个木棍把那台水车卡住,等洗完了再给它拿掉。

    后来罗用发现这台水车一个夜晚打上来的水,就已经足够他们一家人使用了,于是白日里干脆便让那台水车停了,傍晚黄昏的时候再去打开。

    从水塔引水到罗家院子所用的水管,是冯皮匠父子缝制的一条羊皮水管,冯皮匠做活细致,再加上这条水管本身也不算很长,就算稍稍有些漏水,也不怎么影响使用。

    若是用杜仲胶来做水管,自然更好,虽说杜仲胶是硬胶不是软胶,做不了车轮内胎和橡胶手套那些个,做做水管还是没有问题的,不过罗用不舍得。

    去年收回来的那些杜仲叶提取出来的杜仲胶总共就没多少,这会儿也已经用得七七八八,剩下来那一点,罗用现在连皮靴都不舍得做,打算把它们都用在罐头瓶和墨水瓶的制作之上。

    因为没有鞋底,冯皮匠父子俩近来也不做靴了,整日就是加工加工皮料,为今年秋冬的制靴工作做准备。

    “他们几个都不在?”这一日上午,乔俊林抱着一团脏衣服到罗家院子去洗。

    他也不想在水沟边洗衣服被人围观,前些天罗用引水成功以后,就跟他说以后有脏衣服可以拿他们这边来洗,然后乔俊林就来了。

    “都在羊舍那边呢。”罗用说道。四娘那个生意迷,最近整日都在羊舍那边看人做买卖,不时还能跟罗用那些弟子讲讲生意经,好多都是从罗用这边现学现卖,倒是替罗用省了不少事。

    现在羊舍那边也热闹了,四娘带着六郎七娘五对他们出去玩,罗用也不怎么担心。

    “我要做煎饼吃,你吃不吃?”罗用这时候正端着一碗麦芽糖水往面粉里调。

    “这才什么时候,你也不怕变肥。”这时候的人讲究的就是一个仙风道骨修长挺拔,以胖为美那种事这会儿还没有开始流行呢。

    “哪里会肥,正长个儿呢。”难得这阵子清闲一点,罗用就想多吃多睡好好补补,胖点也是不怕的,将来要减总能减下来,最要紧还是身高。

    乔俊林把自己手里头那几件衣服浸到洗衣池中,转头看了看罗用那小身板儿,没说什么。

    “喂,你什么意思啊?”罗小身板儿敏感地捕捉到了对方眼底闪过的那一抹笑意。

    “甚?”乔俊林问他。

    “你刚刚是不是在笑我长得比你矮?”小样儿,还跟他装呢,罗用坐在小马扎上一边晃着腿一边拌着面糊:“我跟你说,长高这种事都是因人而异的,有些人长得早,有些人长得晚,我耶娘可都不是矮个子……”

    乔俊林就站那儿一边洗衣服一边听他唠,说的尽是一些后来居上的道理,乔俊林就想说,就他那小身板儿,就算个头长得比自己高也根本没啥意义。

    不过他想想还是忍了,这个话要是说了,这家伙一会儿烙好了饼肯定不分他吃,这种事他真能干得出来。

    乔俊林其实这时候肚子也饿了,今天早上起来以后先是习武,然后吃早饭,然后又去练字,这会儿罗用刚起来没多久,他都已经做了好多事情了。

    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平日里在许家客舍那边,他那先生整日废寝忘食的只管钻研算术,吃饭都是马马虎虎随便打发一下,他们这些学生就各自管自己吃,乔俊林身上没多少钱,吃得也比较简单。

    一会儿罗用烙了两个甜饼出来,果然分给了乔俊林一个,就是一块饴糖两把面粉,烙出来的饼吃着却也很不错。

    一会儿田村正过来找罗用说事,罗用顺手就从自己手里那个饼上面扯了一块下来递给他,乔俊林看了看,也想让一让,罗用挥挥手,让他吃自己的。

    几个人坐在院子里一边啃饼一边说话,田村正这回来找罗用,是为了水车的事情。

    他们西坡村的农田主要都是在坡地上,从前也是穷,别说什么筒车了,连龙骨水车都没见过。

    现如今各家各户也都有了一些积攒,田村正就寻思着,叫大伙儿一人出一点,打几台水车,再买一些水泥,把村子里的灌溉系统好好整一整。

    这样的事情罗用自然是要支持的,他就跟田村正说,那些工匠的工钱该付肯定还得付,至于水泥,直接到他的水泥作坊挑几担来用就是了,也别提什么钱不钱的。

    结果田村正却说:“使不得,这也不是三担五担的水泥,得用不少,我寻思着,大伙儿现在也有能力了,要弄就弄得规整些,正经修几条水渠下来,也算是造福子孙了。”

    罗用点点头,他也听明白了,村长这是想搞大工程啊。

    第160章 当头一木奉

    罗用觉得自己就是个劳碌命,这才刚刚闲下来没两天呢,村里又要搞大工程了。

    当然,修建灌溉系统是好事,这事他还得支持,除了村子里每家每户需要摊派的钱粮,罗用额外又捐了二十担水泥,一担水泥作五文钱来算,这便是一百文钱了。

    钱不多,但是大伙儿都知道罗三郎现如今穷得很,也是不想让他破费,这一百文钱若由村人摊派,每家每户也就多个不到十文钱的事,西坡村现如今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挣钱了,这点钱还是可以拿得出来,只不过罗用自己要给,那也是他的一番心意。

    修建水渠水车的事情很快就定了下来,各家各户有钱出钱,有粮出粮,实在拿不出来的,像冯狗儿他们家那种情况,大伙儿也就不说什么了。

    田胜两口子这回倒是没有拖后腿,因为先前田崇虎往家里拿了不少钱,他这会儿手头上还比较富足,拿钱的时候也挺爽快。

    趁着秋收前这段时间还没那么忙,村人们很快就动工了,除了自己村子里的人手,另外还有几个从罗用那个打谷机作坊请来的工匠,负责制作水车。

    其实水车这个东西只要原理搞明白了,做起来也不是很难,村人自己也能做,只不过这些匠人毕竟还是比较有经验,而且他们的工具也比较专业,做出来的水车不仅转得好,外型也比较好看。

    真正麻烦的是水渠,又是挖沟又是抹水泥的,而且还要筹划算计,他们这里是山区,那些小溪沟里头平时水流量并不大,但是一到了下雨天,山上的雨水汇聚起来,溪里的水流量就会暴涨,很可能会把水车冲毁。

    所以他们只好先把溪水引到别处,然后再根据地形布置灌溉系统,低处可以直接用水渠引水下去,在一些需要往高处引水的地方,那就要用到水车了。

    这几日村子里的人常常都要碰头讨论,接下来的水沟要怎么挖,从哪里往哪里挖,哪里又需要一个多大的水车等等。

    说起来,罗用还是占便宜的,因为他家地多啊,就算除去羊舍那边那一大片不算,就在村口这边,他家就有好大一片坡地呢,那些坡地除了杜仲树,主要就是用来种豆子,因为土地比较干又不算肥沃的关系,豆子长得也不咋好,罗用反正能收多少收多少,他也不咋c,ao心。

    不过等这回这个灌溉系统到位了以后,他家这些坡地也就很好种庄稼了,有时间再修一些梯田出来,多下点肥料养一养,拾掇成良田也不是没可能的。

    正因为这样,他就更加不能躲懒了,这大热的天,成天都在山坡上跑,挖沟挑泥他什么都干。

    “哎,三郎啊,这个重,你挑不动,我来我来。”这一日晌午,罗用正打算弯腰去挑一担淤泥,结果三下两下就被旁边一个村人把担子给抢走了。

    在他们心目中,罗三郎就是个正儿八经的脑力劳动者,跟这些体力劳动半点不沾边,这两日整天看到他跟大伙儿一起干活,瞅着还挺叫人担心的,他那小身板从前可是伤过的,再被累坏了可怎的是好。

    “无事,我挑得动。”大伙儿一块干活呢,罗用也不想搞特殊化。

    “你这还长个儿呢,别挑这么重的。”作为西坡村的活招牌,大伙儿当然也希望罗三郎能长得丰神俊朗超凡脱俗了,实际上他长得确实也还不错,就是个头矮了一点点。

    村人们私底下其实也有议论,说咱罗三郎就算长不了杜郎君那么高,好歹也得跟林家那亲戚差不多高不是,对,就是那个乔俊林,他俩同岁,瞅那乔俊林都比罗三郎高出一小截了。

    也不知道那小子去了长安城以后都吃了些甚,从前在村子里的时候也就是黑黑小小的一个,脾气倔得像头驴,现在可是大变样了,前些天村子里一个小媳妇跟他一起蹲在水沟边洗了一会儿衣裳,还脸红了大半天呢。

    “三郎啊,你还是到这边来与我们一起挖土吧。”

    “挑担的活儿给他们那些汉子们去做。”

    “你个读书郎,哪里挑得动恁种的担子。”

    “……”

    村人们热络地招呼着罗用,不叫他挑担,尽拣一些轻省的活计给他做。

    同样自认也是一个读书郎的林春秋,这时候就黑着一张脸,挑着一担淤泥从他们这些人身边走过,有些人根本没注意到他,有些人倒是注意到了,对他那张黑脸很是不以为意,就林家老六那货,这几日若是换了他是罗三郎,指定就在家里歇着了,还能指望他到坡上来干活?

    听闻林老汉最近开始管儿子了,这几日坡上修水渠,也日日都叫他来,听说不好好干活回去都不给饭吃。

    也不知道那老汉是真想明白了要管一管这个幺儿呢,还是做给家里头另外几个儿子看呢,他们家那点事现在村里头还有谁不知道的,林老大林老二因为这个林春秋,心里头都不知道积攒了多少不满呢。

    “听闻林春秋那媳妇前两日回来了?”几个妇人一边挖土一边八卦。

    “回来了,也就两三日以前,送过来的时候天色都快暗了,这两日也不见她出门。”有知道情况的这时候就说了。

    “约莫是臊得慌。”新媳妇进门没多久就被公婆给赶回娘家去了,说她不会做家务,这事换谁谁都得臊得慌。

    “也该叫她知道知道厉害,听闻是个不省心的,刚进门没两日,就敢与五郎两口子不自在。”有人哼哼道。

    “你听谁说的?”

    “还能有谁,她大嫂呗。”

    “哎,听闻她现在又……”

    “错不了,肚子都大了。”

    “她倒是能生,瞅瞅林二郎家的,生了个女娃以后就没动静了。”

    “可不,听闻那林春秋现如今在她跟前都不敢拿乔。”

    “若是把她给气出个好歹来,那林大郎能答应?”

    “到时候肯定就分家了。”

    “就他们家那样的,分了也好……”

    “……”

    林家那边最近发生了几件大事,林大嫂又怀上了,林父开始管儿子了,林春秋媳妇又回来了。

    罗用这几日在坡上干活,没少听人说起他们家那些事,啥好听难听的都听了一肚子,越听他就越是觉得,将来二娘四娘她们找婆家,万万要找一个清静是非少的家庭才好,免得日日都要被人说闲话。

    提到二娘,二娘她们现在已经到凉州城了。

    这凉州城与她们离石县那边当真很不一样,这里穷的人很穷,富的人很富,每日都有许多商贾在这座城池中进进出出,这里汇集着许多西方来的宝石和香料,中原地区过来的丝绸与瓷器,还有各种稀奇又新鲜的东西,当然,也有很多奴隶。

    赵琛他们那一家客舍现在还未建好,只是刚刚谈妥了一块旧宅院而已,在把这个宅院拆掉,建出一家客舍之前,二娘她们都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做。

    她见街面上有人在卖没有挑拣过的羊毛,价钱比离石县那边要低很多,于是便买了一些回来挑拣,打算接下来的日子就做些挑拣羊绒,纺线织毛衣的活计,织好一套羊绒毛衣裤卖给那些往来的商贾,可是能挣不少钱。

    至于住所,赵琛他们在一片居民区连着租下好几个宅院,这些宅院都是当地一些富户从破落的穷人那里买来,然后再转手租卖,所以赵琛他们才能一口气租到这么多个连在一起的院子。

    这房子倒是不算十分破旧,那些房屋的主人原本也不是顶穷顶落魄的,应该也是做生意亏了本钱,在凉州城当地,很多城里人都在做生意,有些人发财了,有些人破产了。

    二娘她们与赵家的一些女眷同住一个小院,一群女人整日坐在一起拣拣羊绒,说说闲话,时间倒也不难打发。

    过了一阵子,二娘她们发现当地一些穷人真的很穷,她们只要付出少量的食物,就可以找到一些妇人小孩帮忙拣羊绒。

    二娘心想若是能把拣羊绒纺毛线的活计交给别人去做,那她与彭二两个人岂不就可以多出很多ji,ng力来织毛衣,这样自然也就能挣得更多,于是他们就在附近的居民区里,经人介绍,找了几个妇人过来帮忙拣羊绒。

    这边的羊绒资源相当丰富,虽然是夏季,但市面上还是有很多羊绒羊毛。

    这其中有很多羊毛都是最近刚刚从草原深处被人运送出来的,从这里到草原深处,一来一回也要有好几个月了,开春那时候搜集的羊毛,一直放到现在才被运到凉州城这边,一点都不奇怪。

    就在二娘她们雇人拣了一段时间羊绒以后,长安城那边来了一群收羊绒的商贾,要得急,开出的价钱也比较高,二娘想了想,反正她们是要在这里长住的,这个地方羊绒资源又这么丰富,干脆就先把手头上这些羊绒转手卖掉,之后再继续寻摸价钱合适的羊毛回来自己拣。

    这一批羊绒转手卖出去以后,扣除当初购买时的成本,再扣掉请工人的花销,她们还挣了不少。

    尝到了挣钱的滋味以后,罗二娘又继续收购羊毛回来雇人分拣,对待那些生活贫困的凉州人,也是很宽厚,虽然大伙儿都说只要能让她们填饱肚子就行了,但二娘还是坚持把这些人的伙食搞好一点。

    刚开始的时候,一切都挺好的,但是渐渐的,二娘她们就发现有些不对了,最早是彭二发现的问题,接连几日挑拣出来的羊绒都比较少,她怀疑有人偷拿。

    二娘想了想,也有可能是因为她们最近收购回来的这一批羊毛质量不好,含绒量比较低的关系。

    结果之后的一段时间,她们每日得到的羊绒竟然越来越少,而消耗下去的未作分类加工的羊毛数量却并没有怎么减少。

    这下就算是罗二娘,也觉得那些干活的工人里面,很可能是出了小偷了。

    二娘她们将这个事情与赵琛说了,然后赵琛便给她们出了一个捉小偷的主意。

    第二日,那些人过来干活,二娘她们也都如往常那般,丝毫没有提起羊绒变少的事情,什么多余的话也没有说,直到下工以后,大伙儿都往院子外头走了,二娘才匆匆把她们给喊住了,说是这段时间大伙儿都挺辛苦,今日要请她们到外头去吃饭。

    吃饭的时候,二娘几个甚至还向这些人劝了一些酒,酒足饭饱之后,又说要带她们到公共澡堂去洗澡。

    这时候这些人已经警惕全无,一群人高高兴兴去了澡堂子,然后就在她们泡澡搓澡的时候,二娘与彭二两人去了前堂,与澡堂老板说了这个事,顺利拿到了自家那些雇工的衣物,一番翻找下来,二娘只觉像是当头被人给敲了一木奉。

    总共十来个雇工,在衣服里藏了羊绒的,竟有七个。

    第161章 莫恼

    二娘强压下心中的震惊与恼怒,胡乱将那些衣服还给澡堂老板,让他莫要声张。

    那店家也是个明白人,在这凉州城开了这么多年澡堂子,南来北往的,什么人什么事没见识过,今天这事他一看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时候见眼前这个小娘子竟还要替那些人隐瞒,心中也是叹她仁义,他们凉州城乃是西陲之地,民风与中原地区很是有些不同,这里的人大多敢闯敢拼,没有那么多礼法束缚,用某些中原人的话来说,就是野蛮。

    但不管是在怎么样的野蛮之地,偷东西的名声若是被人传了出去,终归也是不好的,弄不好一辈子都要被人看低。

    “怎的那些羊绒你竟然还要给她们拿回去?”澡堂老板键二娘像是有些慌乱没了主意的样子,便提醒道。

    “……”二娘一听,这才发现,自己刚刚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又把那些羊绒往那些衣服里面塞了回去,那可是她花钱买来,又请那些人挑拣出来的羊绒,凭什么又要白给她们。

    于是二娘彭二两个,又从店家那里把那些衣服拿过来,将所有羊绒全都翻拣出来,用一块布巾包好,也不等后面还在洗澡的那些人,径自回自己的住所去了。

    等那些人洗完澡出来穿衣服的时候,马上就有人发现不对了,原本还以为是澡堂里那些干活的昧了她们的东西,结果几个人一对眼,顿时就知道坏菜了。

    二娘她们已经先回去了,连招呼都没打一个,她们藏在衣服里面的羊绒又都不见了,再想想今天下工以后才临时要请她们出来吃饭洗澡这些事,只要脑子不太笨,这会儿基本上心里就都有数了。

    穿好衣服出去外面大堂的时候,见那店家看她们的眼神也很不对,几人也没敢多问什么,低着头急急就出了这家澡堂子。

    “这……这可如何是好?”走在外面的黄土街道上,几个妇人心中皆不安定。

    “总不至于去报官吧?”听闻那些中原人动不动就要报官。

    “不能,要报官肯定就得拿一个人赃并获,她把我们藏的羊绒都给拿走了,还报的哪门子官?”一个胆大的妇人说道。

    “家、家里的呢?”有人颤着嗓子问了一句。

    “瞧把你给吓的,多大点事儿啊。”旁边有人笑道。

    “就那点子羊绒,报官官也不管。”

    “她们几个外地来的,还能把我们怎么样?”

    “你还怕了不成?”

    “莫怕,我瞅那罗二娘,应也不是那样的人。”

    几人嘴上这样说着,脚底下却不约而同地加快了脚步,家里头那些羊绒可得藏好了,万一那外地来的果真去报了官,她们可不能被抓着现行,只要没有证据,自己这些人又咬紧了不认,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事。

    从头到尾,那几个没有拿羊绒的,都没有说上几句话。

    二娘她们从前开始雇人拣羊毛的时候,也就找了那么三两个人,后来收回来的羊毛越来越多,来她们这里干活的人也越来越多,没多长时间,雇工已经发展到了十一个。

    这十一个人,每天两顿饭,其实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尤其在凉州城这里,粮食的价钱也比较高,r_ou_倒是不贵,她们平日里还是买r_ou_多些,为了能让这些人吃得好一点,罗二娘也没少花心思,多花些钱财在吃食上面,她也挺舍得,没想到最后回报她的,竟是这般。

    这一天晚上回到住处之后,二娘也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一边在心里骂自己傻气,一边又恼恨那些人狼心狗肺,拿了羊绒不说,私底下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嘲笑自己呢。

    恼过了一番,叹过了几回气,又开始琢磨如今这情况该要如何应对,若是三郎在这里就好了,他向来比她们姊妹几个有主意。

    说起来,当初她们在西坡村的时候,很多人都敬重三郎仁义,又忌惮他那棺材板儿的名声,所以从来不会发生像现在这样的事。

    但是到了凉州城这里,她们又有什么呢,对于当地百姓来说,她罗二娘不过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外地人而已,一个十多岁的小娘子,瞅着就是个好欺负的。

    如何才能做到像三郎那般,既让人敬重喜爱,又让人有所忌惮呢。

    今日的事,若是换了三郎在这里,他会怎么做?

    就这么想了大半夜,直到天色渐明,才迷迷糊糊眯了一小会儿,等到天大亮了,二娘就又起来了。

    早饭以后,有两个雇工踟蹰着进了院子,这两个人,二娘昨日并没有在她们身上翻到羊绒,而且平日里看她们与那几个偷羊绒的也不亲近,隐隐有几分被排斥在外的样子。

    “快进来吧,今r,i你们就莫去拣羊绒了,我教你们纺羊绒线。”二娘向她们招手道。

    “哎。”那两人刚开始的时候一听二娘说不叫他们拣羊绒,心里还咯噔了一下,后来又听她说要教她们纺羊绒线,顿时就高兴了起来。

    这凉州城虽然是羊绒买卖的一个重要集散地,但不知为何,羊绒的加工行业却并不发达,最多就是把羊绒从羊毛里面分拣出来而已,纺线染色方面几乎没什么人做。

    这里的木匠并不会打纺羊绒线的机器,二娘她们要用,还得拿纺麻线用的纺车进行一番改造,这个改造倒是不太难,纺车这个东西本来也就只是那么简简单单的几个结构,她们又是整日都要用的,早就摸得透透的了。

    几人在一间采光良好的屋子里,摆上两台纺车,开始纺羊绒线,二娘与彭二做着示范,另外那两人学着。

    田崇虎那小子吃过早饭就又出门去了,最近他总在这凉州城里四处闲晃,二娘也不说他什么,让他出去多熟悉熟悉也没有什么坏处,当初罗用也是与她说了的,田崇虎这小子机灵,到了这边以后,需要在外边跑腿的事情,就可以叫他去做。

    田香儿约莫还是在厨房那边,那丫头着实是个爱吃的,整日在厨房里与人打下手烧火她也愿意,只要能得些吃的就成,吃不着干看着她也乐意。

    这边刚纺了没多少羊绒线,另外那两个没有偷羊绒的,先后也来了,二娘照旧还是招呼她们过来这边学纺羊绒线。

    这一个上午过得平静无波,待到了下午的时候,问题就出来了,先前那些人不知怎么的听说了罗二娘正教这四个人纺羊绒线的事情,有些个就厚着脸皮过来了,总共也是来了四个人,还有三个没来。

    那四个人在院子里吵吵嚷嚷的,又说自家生活多么不易,自己也是一时糊涂如何如何,说是上门道歉,看那架势,分明是想逼迫罗二娘教她们纺羊绒线。

    这手艺目前在凉州城这里几乎没有什么人会,若能学会了,又何愁挣不到钱粮。

    “哎,能做出这样的事,着实也是糊涂。”这时候有一个邻居就说话了:“不过我看她们干活还是好的,你现在不要她们,再出去找别人,也未必就能比她们强。”

    说话这人,住的离二娘她们这个院子比较近,平日里多少也有一些往来,院子里那四个人里边,也有一个是她介绍过来的。

    按她的意思,这种事原本就是难免的,下回她们自己注意着些,看得紧一些便是,生意该怎么做还怎么做,没必要把事情搞得那么不好看,毕竟像她们这样的外来户,招惹了本地人可没有什么好处。

    “凉州城若是果真找不出几个比她们强的,那我这羊绒买卖不做也罢。”二娘却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

    “我昨晚算了一笔账,近来羊绒差了不少,比起先前,约莫少了有二十斤。”比起二娘,彭二的态度还要更强硬些:“这二十斤羊绒没还回来之前,就莫要再说什么一时糊涂的话了。”

    先前二娘的态度不够明朗,她便也不好站出来多说什么,这时候二娘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她自然也就不客气了。

    “二十斤?你这是要吃人呢!”一听彭二这话,院子里那几个登时就跳起来了。

    “我可没有拿那么多,我就这两天才刚刚拿了一点点。”有人辩解道。

    “你们谁拿得多谁拿得少我是不知道。”彭二冷笑道:“二十斤算什么多?你们总共七个人,分一分,一人还不到三斤的。”

    “我、我没有拿那么多。”心理素质不够硬的,这时候便有些慌了神,羊绒这东西多么ji,ng贵,就算是在他们凉州城,那也都是按两卖的,三斤羊绒,剥了她们这身皮也换不来那么多。

    “你若是没拿三斤,那肯定就是有人拿了三斤不止。”二娘这时候也说话了。

    这羊绒到底丢了多少,现在谁也说不清了,但说二十斤,也并不算很夸张,能雇十多个人干活,二娘他们这摊子铺得也是比较大的,十几天丢个二十斤羊绒,若是换个粗心大意的,可能都还不怎么看得出来。

    偷羊绒总共七个人,平摊到每人身上还不到三斤,这也不够哪里的,每天往怀里塞一些,十多天下来便也不止三斤了,不过二娘猜测,她们这些人里头应该还是有一个大偷儿,其他人可能真的没拿多少,毕竟也不是一开始就人人都拿,有些人可能确实也是从这两日刚刚开始。

    “真有二十斤那么多?”这时候,先前还在那里和稀泥的邻居也问了。

    “嗯。”二娘点头。

    “哎呦……”那人叹了一口气,也不再多说什么了,二十斤羊绒,家底不够厚实的,光是这一笔损失,搞不好都要破产了,下手这么黑,这已经不是一时糊涂不糊涂的事了。

    “你们这便回去吧,若是想通了,就自己把羊绒还回来。”二娘最后说道。

    那几个妇人出院子的时候,心中也是五味杂陈,怎么就有二十斤那么多,究竟是谁拿了那么多?看那罗二娘的模样,应也不是说假,就算没有二十斤,怎么着都得有个十好几斤的。

    她们却没有意识到,原本说好了是要去“求”那罗二娘教她们纺羊绒线的,怎的最后竟变成了这般情形。

    二娘站在院中屋檐下,看着那几人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的笑意。

    从前在家那会儿,她也曾把腐ru做坏,也曾在看店的时候收错钱,每回出错她都要在心中暗恼。

    那时候三郎就总跟她说,莫恼莫恼,不过就是那点东西,他们家又不是赔不起,恼个甚,下回注意些便是。

    这回损失的那些羊绒,她也并非承担不起。

    之前出门的时候,罗用就让她带了不少钱出来,除了现钱,她身上还有银簪,还有胶底皮靴,甚至还带了好几双鞋底出来,单是把那几双杜仲胶鞋底拿去卖一卖,都能换来不少钱财了,更别说她们近来还做了几笔羊绒买卖,赚了不少。

    想通了以后,二娘心中便也不再那般恼恨了,不过还是担心那些妇人会来纠缠,就算她有心想要放过这些偷羊绒的,不再追究这件事,对方却不一定就肯放过自己这块肥r_ou_。

    只要是有便宜可占的地方,自然就会有人沾上来,这些道理她原本也是懂的,只是这两年家中的日子越过越舒心,倒是琢磨得少了。

    三郎说凡事都应该多想想对策,她昨天晚上想了大半夜,总算还是被她给寻着了一点眉目。

    若是有便宜可占,这些人就会沾上来,那么,若是有债要偿呢?这些人以后见着她约莫都要绕道走了吧。

    第162章 唬人【修】

    这一日,在纺过了一整日的羊绒之后,几个妇人取了各自的那一份饭食,便先后出了二娘她们居住的那个院子。

    与这罗二娘干活,每天能管两顿干的,上午一顿,傍晚下工前一顿。下午这一顿,妇人们多是要拿回家去吃,主要也是为了给家里人改善一下伙食。

    “今日倒回来得早些。”一个妇人回到自家院中,堂屋那边一个老妪探出头来看了看,与她说话道。

    “瞅着像是要落雨了,二娘便叫我们几个早些回来。”妇人说着便将手里的饭菜捧到屋中,然后又到灶房去瞅了瞅,麻利地打了几碗清汤寡水的粟米粥出来,然后又抱着一笸箩杂面饼子,一碟子r_ou_干上来。

    这r_ou_干是从草原深处来的,他们那边的人宰了牲口以后自家吃不完,又没有地方卖r_ou_,便只好都加工成r_ou_干,这样的r_ou_干在凉州城中很常见,尤其是现在羊绒价高,制皂之法又在大草原上传播开了,从大草原中出来的r_ou_干比往年又多了许多。

    这种r_ou_干价格不贵,有时候甚至比鲜r_ou_还便宜,吃着也比鲜r_ou_顶饿,所以很多当地人都会买,有一些生活节俭的,甚至一年到头都不见得会买几回鲜r_ou_,生活在这么一个r_ou_比粮贱的地方,一年到头却吃不上几回鲜r_ou_,这事说起来也是有些匪夷所思。

    而这时候,在这户人家中,正飘着阵阵炖r_ou_的香味,那是罗二娘她们炖的羊r_ou_,那里头除了葱姜这些,还放了些许香料,甚至还有不少豆腐。

    豆腐这个东西在长安城中或许还有些许世族大家会做,在这凉州城,那就太稀罕了。这家人先前倒也听人说过那离石县的豆腐如何如何好吃,但真正得见,也是在家里的媳妇去到罗二娘她们那里干活以后。

    “阿娘,他们都未回来,你便趁热先吃一些。”妇人端了碗筷到老妪面前。

    “我不饿,等他们回来再一起吃吧。”老妪接过碗筷,随手摆放在一旁的桌面上,又问她媳妇道:“先前那事,现如今怎么样了?”

    妇人知道她是在问先前偷羊绒那事呢,叹了一口气,说道:“还能怎么样?也不知道是谁,拿了那般多,现在罗二娘是恼了她们了,别说什么学纺羊绒线,便是再想回去拣羊绒,也是不能了。”

    “倒是她们自作自受。”老妪说道:“你平日莫要再与那些人往来,免得那罗二娘把你也恼了。”

    “那应是不会。”

    “你总要小心些,这回这事,是她们那些人做得不地道。”

    “我知。”

    “难得寻了个好活计,便要好生做着,莫要学那些不安生的……”

    老太太念念叨叨给她那媳妇上课,生怕她一个脑子不清楚又调回头去跟外边那些个搅和在一起。

    她现在年岁是大了,脑子还不糊涂呢,那两三个狐狸ji,ng整日到她儿媳面前说些好话,还不是为了再回去那罗二娘处做活,若是真想好好做活倒也罢了,这几个人明显就是冲那纺羊绒线的手艺去的,偷了别人的物什还想跟人学手艺,还真当人外地的好欺负呢。

    还是她这媳妇好,安生稳妥,自己当年是没有看错人,嫁到他们家以后吃了这么多年的苦,也未曾听她埋怨过半句,还不到四十的人,瞅着就像是过了半百一般。

    这阵子在那罗二娘处做活,每天管两顿饭,晚上这一顿她还要拿回来,也就中午那一顿能够多吃几口好的,这也没多长时间,整个人瞅着就比从前ji,ng神了。

    “那罗二娘着实是个仁义的,都这样了,也是不肯出去败坏那几个人的名声,你只管安心与她做活,她定也是不会亏待与你。”

    “那几个还不知道要消停呢,是怕别人不知道她们那点子破事还是怎的,下回再看到,你也说说她们,再闹下去就谁都知道了……罢了,你还是不要说了,见着那些人便躲开些,莫要与她们再有什么牵扯……”

    婆媳俩说了没一会儿,那妇人的男人与两个儿子也从外头回来了。

    她那两个儿子一个十三一个十六,也没什么正经营生,整日就跟他们阿耶一起,在城里头四处找活做,替那些商贾搬一搬货物什么的,有时候也出去与人做脚夫。

    “赶紧过来吃饭,今r,i你们阿娘回来得早,这菜都快放凉了。”

    老太太见儿子孙子都回来了,连忙招呼他们吃饭,两只枯瘦的手掌,直把那碗依旧还带着几分热意的羊r_ou_炖豆腐往他们面前推。

    “阿娘你吃这个饼,这饼做得细,好吞咽。”媳妇拿了一块自己刚刚从二娘她们那里领来的杂面饼给老人。

    虽然他们自家也有杂面饼,但那饼里头大多都是豆子,还掺了些许麦麸,吃多了胀气,还划嗓子,跟罗二娘她们给的这种多半都是用面粉做出来的饼子,自然是没得比。

    一家人吃着饭,妇人见她男人没有像昨日一样笑呵呵地从怀中摸出两三个铜钱来,便知道他们今日应是没有找到什么好活计了。

    中午定也是没有吃什么,就早上喝下去一碗用杂面r_ou_干熬出来的粥,一直就到现在了。

    先前她还没找到现在这个活计的时候,每天就跟丈夫孩子一起出去外面,知晓那替人搬货的活计有多累,有得累还好,就怕有时候想累都没得累,若是接连几天没能找到活干,家中很可能就要断炊了。

    不跟他们一起出去的时候,妇人就待在家中与她婆婆一起,守着这个破旧的小院,满心期待地等着她的丈夫和儿子们从外面回来,刮风下雪的时候,更是忧心忡忡,偏她自己又帮不上什么忙。

    虽然现在也是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只要每天晚上都能捧回来这样一碗热腾腾的饭菜,看着他们一人吃上几口,她心里就很高兴了。

    “你们那边现如今如何了?”等到这顿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她男人也问了。

    “也不如何,就这样了。”看那罗二娘的态度,好像也没有打算继续追究的意思。

    “我今日上午在城门口那边,听一个十来岁的小子与那些脚夫闲谈,言他是那西坡村罗三郎的弟子,还说罗三郎的阿姊来咱这儿了,打算要在这边开个食铺呢。”他男人说道。

    “阿娘,你说那罗二娘该不会就是那个罗三郎的阿姊?”她一个儿子问道。

    “这……”妇人一时也回答不上来。

    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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