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杂货 作者:报纸糊墙

    第28节

    这个取水问题不太好解决,这年头也没有塑料管,要不然从山上牵个水管下来就行了。他们这里也没有大竹子,不然也可以用竹片引水。

    若是挖沟,那就不得不考虑防渗透的问题,他们这里的山溪水大多都是涓涓细流,若是不能把漏水的问题解决,就算挖沟引水,等那些溪水一路漏到作坊这边,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有剩下的。

    说到防渗透,罗用很自然就想到水泥了。

    水泥那玩意儿是真不好搞,罗用一早就找过这方面的相关资料了,水泥的制造工艺倒不算太难,就是原料方面比较麻烦,他们这附近既没有多少石灰石,也没多少黏土,听说倒是可以用矿渣代替黏土,可问题是他们这里也不是矿区啊。

    这年头的交通是如此的不便利,你叫人千里迢迢挑了石灰石黏土什么的到这边来,再辛辛苦苦一通鼓捣,最后就造出来那么一点子水泥,划算吗?够干啥用的?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罗用又一头扎进书堆里去了,白天晚上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给别人进去。

    至于那每日里做肥皂卖肥皂的活计,彭二和二娘两个人一起,也不算太吃力,主要最近这几天家里也没有什么其他活计,腐ru前些时候刚刚做了一批,喂猪的活儿也交给了郑氏母女。

    皇天不负有心人,闭关数日之后,罗用终于从一堆不起眼的打印纸中,找到了一份十分有用的资料。

    这一沓打印纸,是一个土木工程专业的毕业生在做毕业论文的时候,从网络上下载打印出来的资料,那些个太专业的罗用一时也没多看,他只对那里面的一份资料感兴趣。

    只见那一张a4打印字上写着这样一个标题《烧黄土代水泥》——陕西省水利科学研究所土工研究室。

    哈哈哈!

    黄土高原上什么玩意儿最多?黄土啊!

    第116章 安邑池盐平陆石膏

    这烧黄土又叫土水泥,主要原材料就是黄土,另外还有一二成的消石灰,以及不到半成的半水石膏。

    黄泥好办,他们这儿到处都是,消石灰也就是熟石灰,用生石灰加水便可得到,每一百斤土水泥仅需要一二十斤消石灰,用量也不算特别大。

    至于半水石膏,也可以买天然石膏回来加工,这个简单,稍微控制着些火候,把固体石膏烧成粉末状即可。

    自打他们这里开始造纸,石灰的用量日益增多,然后最近就经常有人到他们这一带来卖石灰,推车的挑担的都有,罗用若是瞅着合适的,也会买一些。

    石灰这个东西西坡村不产,但它也不算什么稀罕物,有些村子的村民在自家附近的山头上若是能找到灰石的,将那些石头拣回来堆一堆,用火烧成粉末,就能担出来卖钱了,一担石灰若能卖个七八文钱,就算是比较不错,近来卖石灰的人越来越多,价钱也就越来越低了。

    早前就是买一些回来造纸,用量不是太大,一担石灰无论是五六文还是七八文,罗用都没觉得贵,这会儿用来烧土水泥,这个价钱就不算便宜了。

    另外,这个时代的石膏只在药店有售,罗用也担心价钱会比较高。

    这一日天未亮,罗用早早便与那些进城送货的定胡人一起出发了。

    前两日下过雨,进城的土路上有不少水洼子,罗用倒还好,毕竟还有一辆驴车,那些定胡人全靠两条腿走路,不多会儿就踩了满脚泥。

    罗用这一路都在寻思着用土水泥铺路的可行性,那土水泥是以黄泥为主料,在强度上比普通水泥要低一些,用来修建沟渠防渗防漏还行,若是用来修路,牛踩马踏的,怕是吃不住。

    也许他们可以在这条大路的一边用土水泥铺一条小道,用于步行和自行车通行?

    等到这个土水泥烧出来,罗用首先要建几个发酵池,用于杜仲胶的生产,然后再开始修建水沟。

    再接下来大约就是修路事宜了,这件事罗用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做,还得看看其他人的意思,毕竟那石灰和石膏都是需要花钱买的东西,罗用自己现在还欠着一屁股债呢,花不起那个钱。

    心里头想着事,一个上午的行程也就不显得那么漫长了,待到进城以后,那些定胡人送货的送货,卖货的卖货,罗用直接就往药铺去了。

    离石县城总共也就一大一小两间药铺,从城门口这条大路进去,前面没多远的一条小巷子里,就有个小药铺,那家药铺口碑不错,罗用从前在县城里行走的时候,也曾听人提起过,于是这一回他就先去了那里。

    “三郎今日怎的来了?”这药铺的老板也是坐馆的大夫,是个四十出头的清瘦男人。

    “我来买些石膏。”罗用笑道。

    “你买石膏何用,可是为了清火?”店家说着便往柜台那边去了,手里拿个小秤,就要去开装着石膏的木柜格子。

    “我买来做别的用处,要多买些,这石膏价钱几何?”罗用问道。

    “你要多少?”对方回头。

    “价钱若不是太贵,我便先要半担。”罗用回答说。

    “要那么多?”对方吃惊。

    在这个年代,石膏这个东西除了入药,还没怎么被开发出其他用途,这店老板实在想不通罗用买那么多石膏要做什么用。

    但他也没有多问,只说:“我库里还有一斗多上好的安邑石膏,不过你若不是用来入药,一般的石膏应也可以,我库里还有两斗半平夷县那边产的石膏,你若是要,八文钱拿去就好。”

    “?”罗用吃了一惊,两斗半的石膏,竟然只要八文钱,这东西比他想象的要便宜啊。

    “你以后若是还要,我就帮你跟平夷那边的脚夫说一声,让人直接担了石膏送去西坡村,一担约莫要给个十二三文。”对方又道。

    “那便劳烦先生了。”罗用连忙道谢。他虽然不了解行情,但从平夷县城到西坡村,光脚程都要两天时间了,若是从远一些的地方过来,路途更远,一担石膏卖十二三文钱,怎么着都不算贵。

    “那有什么,那些石膏天生天长的,品相差点的也不好入药,你那边若是用得着,倒是能给那些脚夫添一项营生。”给人当脚夫肯定没有自己挑石膏卖挣得多啊,再说若是卖去西坡村,回程还能稍些豆腐什么的出来卖,也能挣点钱粮。

    买好了石膏,罗用赶着驴车从那条小巷里出来,外面就是离石县城中最宽敞笔直的一条大街了,这时候正是中午,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也有些热闹。

    那一边,刚好有几个挑担的脚夫走过,罗用抬眼望过去,就看到他们肩上那被重量压弯了的扁担,脸上身上的汗水,还有粗糙脚掌上套着的破烂草鞋。

    这样的辛苦,在这样的时代,是很平常的。

    只是这一次,罗三郎不再垂一垂眼睑,然后带着些许复杂的心情从他们身边走过。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驴车上看着这些人,等人走近了,还笑着与他们打了个招呼。

    “你们这是担的什么,要担去何处?”罗用笑问。

    “这是从安邑过来的池盐,要担去马氏商行。”打头那个脚夫放下担子,拿下斗笠扇了扇风,笑问道:“足下可是罗三郎。”

    “你怎知我是罗三郎?”罗用对眼前这些人一点印象都没有。

    “都言罗三郎长得斯文俊秀,又有一头特别神气的大毛驴,刚才远远瞅着,我就猜你是罗三郎。”这人常年被太阳晒得黝黑,一笑起来,那一口大白牙就显得特别白。

    “我听人说,安邑的石膏也是极好的。”这也是罗用刚刚从药铺里听来的,这时候的安邑,也就是后来的运城,那里有个运城盐池。

    “产石膏的那是平陆,离我们安邑不太远,不过他们那边在都畿道陕州,不在咱河东道。”对方给罗用解惑道。

    “原是如此,倒是我弄错了。”罗用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件事,这年头也不像后世有互联网,有什么不明白随时都可以上网查,所以记忆和积累就显得尤其重要。

    “这么远的路,你们怎么不用车子推?”罗用又问道。

    “原本是用车子推的,前两天下雨了,山路难行,车子过不了吕梁山,只好改用扁担来挑。”对方回答说。

    “倒是辛苦了。”罗用道。

    “那有甚,从前我们这些挑盐的,最怕的就是下雨天,那时候油纸贵,都不知道要挑多少盐才能买到一张,若是没有买油纸,又赶上下雨天,那才真是叫天天不应,现在好了,油纸的价钱下来了,咱都买得起了,咱们这些挑盐的,就没有不知道罗三郎的……”

    罗三郎赶着驴车走在离石县城中,不时与人打着招呼,面上笑盈盈的,看起来就是一个稚嫩少年郎,但是在他的肩膀上,其实早已担上了重量。

    无论是在七世纪还是二十一世纪,罗用的人生,都有着一个非常不起眼的童年,那样的平凡和不起眼一直刻在他的骨子里,让他从骨子里相信自己就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人物,对于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都是无能为力。

    于是在面对别人的苦难的时候,从前的罗用往往就会选择避开,因为他也无能为力,看得太多想得太多无非就是徒增烦恼而已。

    但是在这个世界上,谁才拥有那样的能力呢?

    没错,如果没有那一空间的杂物,以及两世为人的记忆,他罗用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小人物,但是谁又生来不凡呢?

    也许他真正缺乏的并不是能力,而是勇气与魄力。

    是时候要睁开眼睛好好看一看这个世界,然后捋起衣袖,为那些苦苦挣扎的人,做一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第117章 可怕的存在

    土水泥并不难烧,三种原材料按比例和好,在摔成土坯,放到土窑里烧上大半天,放凉后再取出来用榔头敲碎了,再用石碾子碾成粉末,最后就得到土水泥成品了。

    在这个过程中,因为有了制陶坊崔翁的加入,让罗用他们少走了许多弯路。

    因为这土水泥的主要成分是黄土,所以最后烧出来的水泥,很自然也就呈土黄色。

    罗用觉得这颜色还成,起码冬天的时候瞅着还是比较暖和,他们这里的人也都住惯了土坯房子,习惯了这样的颜色。

    头一批生产出来的土水泥,罗用让他的那些弟子们铺了一条水泥路,从他那些弟子在村里建的那个院子,一直铺到许家客舍。

    这条水泥路并不是很宽,仅仅只是在原来那条土路旁边铺出了一条约莫三尺宽的小道,从村口旁边那道山坡蜿蜒而下,经过罗家院子,罗家猪圈,出了村口,一直通往许家客舍,大伙儿原本还想铺远一点,最好能铺到羊圈那边,最终因为材料不足而作罢。

    眼下正是初秋,气候比较干燥,他们头一天傍晚铺好的道路,等到第二天基本上就都干透了。

    这水泥路十分平整,踩着燕儿飞从那上面行过,就跟在云上飘着似得,又快又稳,推着独轮车走在上边,也是异常地轻松。

    之后的日子里,几乎日日都有人到西坡村来参观这一条小路,一群大老爷们又是摸又是看,又是踩上去体验脚感的,稀罕得不行。

    有人找罗用下订单,罗用也是来者不拒,让他的那些弟子们加班加点,继续下一批的土水泥生产,当然工钱也少不了他们的。

    对罗用来说,用自家弟子比用外人放心,对他的那些弟子来说,给自家师父干活比给别人干活工钱更多不说,还能学到许多新技术,这回这个土水泥生产技术,罗用也没瞒着他们,不过罗用也说了,这回这一项技术他暂时并不打算外传,叫他们先保密。

    之所以要先保密,原因无他,不想跟皇帝陛下抢风头而已。这土水泥再好用,只要他不公开配方,影响终究有限,想要宣传,大可以等到玉米丰收的风头过去以后。

    至于这土水泥的价格,罗用要价也不算太多,一担土水泥六文钱而已。

    这个价钱在离石县中,只要是寻常小富之家就能接受,他们从西坡村这边买了土水泥回去,和上一些从三川河边挖来的细砂石,涂抹在自家房屋墙壁以及地面上,这样一来,墙上就不会再掉泥灰,下雨天地上也不会泥泞。

    一时间,离石县中几乎家家户户都在用土水泥修整房屋。从离石县城到西坡村的那一条土路上,挑担的推车的,每日里人来人往。

    九月初,当唐俭他们一行人从北面的大草原上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派兴兴向荣的繁忙景象。

    当他们到食铺里去吃饭的时候,就发现那店铺里的地面,就像是刚刚用清水洗过的石面一样干净,而且还异常地平整光滑。

    再看那炕面,更是干净得仿佛连一丝灰尘都没有,在靠近窗口的位置,甚至还隐隐有些反光,几块青色的纯色羊毛毡坐垫铺在土黄色的光滑台面上,看起来显得干净又典雅。

    “这是用甚物什铺的?怎的这般平整?”唐俭等人大奇,伸手摸了摸炕面,又硬又凉,用手指敲一敲,那手感,也与敲在石面上一般无二。

    “几位郎君想必是远道而来,我家这炕面墙壁还有地面,都是用一种名叫水泥的物什铺出来的,乃是西坡村罗三郎所造,现如今这城里头的店铺,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是这么弄。”唐俭一行虽然未着官服,但是看他们这一行人的行头气派,显然也是有来头的,店老板不敢怠慢,亲自上前接待。

    “你是说西坡村的罗三郎?”唐俭心中暗道一声果然如此。

    “公亦识得罗三郎?”一听唐俭说话的口气,店老板便猜出对方也是知道罗三郎的,心中顿觉与有荣焉。

    “倒是见过一回。”唐俭笑道。

    “公若得闲,此次也可去西坡村一观,听闻罗三郎在西坡村修了一条水泥路,车子行在那水泥路上,就跟浮在云端一般。”店老板给唐俭等人推荐他们离石县著名景点。

    唐俭确实打算要去西坡村看看。

    早前圣人派遣他到大草原上去传授制皂之法的时候,他就料想到这一项技术必然会给中原和草原之间的关系带来巨大的改善,但他还是没有想到草原上的反应会那么大,现如今,只要是他们这些队伍去过的地方,几乎人人都在传颂着天可汗的伟大与仁慈。

    草原上的民族是悍勇的,恶劣的生存环境造就了草原人的彪悍和勇敢,但他们同样也是淳朴的,绝大多数草原人都没有太过复杂的心思。

    很多草原上的部族,到现在还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只与少数一些得到他们认可的商贾交易货物,他们对外界充满防备,因为他们的部落里总是流传着外面的人是多么地狡猾无信,他们的祖先又是如何受到背叛的传说。

    然而这一次,当唐俭等人带着制皂的技术去往草原上,并且将这个消息传播出去以后,很快就有一些汉化程度较高的部族前来学习,然后一传十十传百,慢慢的,很多原本不怎么愿意与外界往来的部族,也开始小心翼翼地尝试和试探。

    到后来,他们这些人每到一个地方,都能收到异常热烈的欢迎,民族与民族之间,仿佛从未有过什么隔阂一般。

    草原人都知道,这些汉人这一次给他们带来的是可以造福草原的技术,只要学会了这一项技术,将来他们就可以把多余的动物油脂做成肥皂,这种肥皂放很久都不会坏,可以积攒起来,等到有集市的时候,再将它们换成粮食盐巴还有布匹。

    只要多换一点粮食,他们的孩子就可以少挨一点饿,多换一些布匹,他们的女人可以少挨一些冻,多换一些盐巴,每个人身上就都会变得更有力气,给牛羊吃些盐巴,它们也会长得更加肥壮。

    唐俭等人的这一次草原之行,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情欢迎。

    当一向彪悍凶猛的草原人敞开胸怀来拥抱你的时候,你才会发现,原来他们的怀抱是那样的火热而赤诚。

    在之后的几年时间里,某些野心家再想挑起民族之间的仇恨与战争,怕是难如登天。

    通过这件事,唐俭也深刻体会到了技术的重要性,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制皂技术,都能给底层人民的生活带来如此巨大的改变,进而对整个国家产生深远的影响。

    同时,他也比任何人都更早地意识到,罗三郎这个人,于这世间,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存在。

    ·

    “阿嚏!”远在西坡村的罗某人,这时候就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莫不是着凉了?”二娘这时候正将晾在竹竿上的衣服一件一件拿下来,他们当地产的石竹子,竹竿很细,质地结实细密,很能吃得住力,用来晾晒衣服被子再好不过。

    “无事。”罗用觉得头脑有些昏沉,大约是这几日没怎么休息好的缘故,又是挖发酵池又是做水泥生意的,虽然都是雇人在做,可他也得c,ao心不是。

    说起来他这副身体还是不够强健,虽然比醒来那时候已经好了许多,但如果接连劳累几日,马上就会显出ji,ng力不济来,十五六岁的少年人,原本不应这般,说白了,还是根底太差。

    罗用颠了颠手里那个簸箕,从里面颠出一些草木灰,盖住地面上的一滩ji屎。

    刚刚天色渐暗,他们家的ji群回来的时候,也不肯利利索索地回ji圈里待着,还跟闲逛似得在院子里转悠了好一会儿,其中就有些个不够自觉的,在院子里屙屎了。

    罗用拿草木灰将那一滩滩ji屎全部盖上,过一会儿再用扫把将草木灰连同ji屎一起扫起来,草木灰有很强的吸水吸污能力,这么一弄,院子里就又显得很干净了。

    罗家目前主要的卫生工作还是由二娘和彭二负责,罗用平日里就没少跟家里那几个小的说,让他们多做一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尽量给二娘她们分担分担,并且罗用自己一直也都是这么做的。

    “阿兄……”五郎这时候拎着一棵菘菜从外头进来,看向罗用的眼神明显就带着嫌弃。

    “怎的了?”罗用不明所以。

    “这个扫把是扫牲口棚用的。”五郎说道。

    “……”好吧,其实这个扫地的活儿平日里都是五郎在做。

    作者有话要说:

    唐俭:罗三郎是非常非常可怕的存在!

    五郎:……当真?

    第118章 增加就业岗位

    对于自家这些小孩,罗用一直都是放羊吃草,没有过多地要求他们这里要如何那里要如何,大多数时候都任由他们自然生长,只有在他们有可能长歪的时候,才稍作引导。

    这与时下的大背景很不一样,这时候家家户户都是大家长制,家里头的大事小事都是老人说了算,年轻人很少有能自己做主的时候。

    罗用管不了别人家,他就希望自家这些小孩能够放开手脚去生活和学习,从一些小事开始,慢慢学着自己拿主意,这样长大以后才会有主见。

    罗用不怕他们犯错,不管犯了什么错,只要能自己承担起来就好,这样能早早培养起他们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觉悟和责任感,还有就是当他们做成一些事的时候,也要尽可能地让他们体会到成就感和满足感。

    罗用没有养过小孩,没多少教育经验,但是在他的印象中,思想健康人格健全的小孩子们,应该就是这么养出来的。

    所以刚刚,当五郎那小子一脸郁闷地跟他说这个扫把是扫牲口棚用的时候,罗某人心里其实是很美的,看看他家小孩,这么小的年纪,对家里这些事情就开始有责任感了,等他将来长大以后,肯定也会是一个非常可靠的好青年。

    晚饭吃的是粗面煎饼配菘菜豆腐汤。

    罗大娘两口子在许家客舍那边卖着饺子枣豆糕这些东西,每天都要消耗不少白面,磨那些白面的时候多出来的粗面,几乎就成了罗家人现在的主食,光靠他们一家几口人也吃不完,剩下的都卖给许家客舍了,那边每日做杂面饼子还有油渣包子的时候都要用到。

    这两日新磨的粗面,还透着一股子浓郁的麦香,加水调成糊糊,再摊成薄薄的煎饼,抹上一点大酱,再放上几根葱叶子,几条ji蛋丝,卷起来拿在手里咬着吃,特别香。

    自家猪圈旁边种出来的菘菜肥嫩甘甜,放一勺葱头油下去,和豆腐一起熬成汤,口味也很清甜。

    吃完饭,二娘和彭二一起去洗碗,罗用就带着几个小的,一边收拾炕面,一边教他们背九九口诀。

    中国历史上的九九口诀分小九九和大九九,在唐初这时候,大九九还未出现,大伙儿也就是背背小九九,既后世的九九乘法表,不过这时候的人是从九九八十一开始背,一直背到二二如四。

    四娘和五郎都已经到了可以背九九口诀的年纪,另外那两个小的,还处在掰着手指头算加减法的阶段。

    听着阿兄阿姊背九九口诀,六郎七娘那两个也在一旁吭吭哧哧跟着念,其实一点都不会背,就是学个样子,今天你看他学得挺有模样,明天转脸又忘记了,你一问他,小样儿一脸迷茫就知道摇头,小孩子就这样,教小孩需要特别有耐心。

    “……咱家酱油两文钱一升,人家说要买两升,你该收多少钱?”背过了九九口诀之后,罗用侧卧在炕头上,单臂撑着脑袋,给他家那两个小娃娃出算术题。

    说起来,罗家的酱油原本是三文钱一升,卖着卖着,后来就降到了两文钱一升,主要是这做酱油的原材料比较廉价,就是一些豆渣麸皮,卖两文钱一升也还有赚,大家也都吃得起,皆大欢喜。

    “四文钱。”七娘那丫头反应倒是快,其实这一题对他俩来说没有什么难度,整天跟四娘一起看杂货铺,看得多了,这点算术题就不算事儿了。

    “……”六郎有些郁闷地趴在一边掰手指头,这一题他也会,他就是不及七娘反应快。

    “那人家如果还要一块肥皂呢?”罗用又问。

    “……”两个小孩掰着手指头一通数,最后还是七娘赶在了六郎前头:“九文钱!”

    “不错,是九文钱。”罗用伸手摸了摸七娘的脑瓜子,又问:“然后人家又说,哎呦,你家水泥这么好,我还要买一担水泥,那你总共要收多少钱?”

    “……”俩小的都沉默了,这么大的数,十个手指头不够数的啊。

    “一担水泥多少钱你们知不知道?”罗用笑眯眯问道。

    “六文钱。”这回是六郎赶在了前头。

    “刚刚那两样东西加起来是多少钱来的?”罗用又问。

    “九文钱。”七娘高声道。

    “六文钱加上九文钱,那是多少钱嘛?”罗用继续问。

    “呜……”七娘数了数手指头,没数出来,哼哼唧唧在炕头上打滚耍赖。

    “!”六郎相对更有耐性,皱着小眉头,数完手指数脚趾,最后数是数出来了,就是看着好像没什么自信,歪着头小声对罗用说道:“十五文钱?”

    “没错!就是十五文钱!嗯嘛!”罗用伸手把他拖到自己怀里,在头顶上大大亲了一下,逗得那小子咯咯笑了起来,小胳膊环在罗用脖子上,又软又嫩,面上还带着几分激动,他刚刚可是答对了阿兄出的题目。

    七娘那丫头起先只是面带羡慕地趴在旁边看着,然后很快地,她也厚脸皮地钻到罗用怀里撒娇去了,虽然没有答对题目,但阿兄还是她的阿兄嘛。

    另一边,四娘和五郎正凑在油灯下雕皂模子,这两人的目标是把五郎最近从学堂里学来的《开蒙要训》的内容,逐字逐句雕刻成皂模子,最后做成一整套刻印有《开蒙要训》全文的皂模。

    这不是一项简单的工作,他二人擅还年幼,四娘写字太丑,五郎雕工不行,两人配合,做出来的皂模子也就勉强能用。

    不过罗用也说了,等他们真正把这一套皂模子做完以后,技术肯定就能提高很多,将来再做第二套第三套,肯定比现在强多了,有练习才会有进步。

    自家小孩想要做点什么,罗用总是很鼓励的,他们想要做皂模子,罗用就给提供木材,还请人帮忙锯成合适雕刻皂模子的大小。

    二娘刚开始还会嫌弃这两人把木屑弄得到处都是,见他俩割了手,又是心疼得不行,后来渐渐习惯了,竟也从这件事里边发掘出些许乐趣,还建议四娘他们在皂模子上雕些花纹上去。

    近日因为彭二不用再去喂猪,二娘她们这边也就常常能得出一些空闲,她俩有时候也会拿上一两块四娘他们刻废了的木材雕着玩,但是相对于文字,二娘显然还是对花纹更感兴趣。

    彭二的审美比较前卫,有一回她说要在皂模子上雕一些刀枪剑戟的图样,把二娘给震惊得不行,那玩意儿有甚好看的?最后倒是跟四娘找到了一点共同语言。

    忙碌一天过后,与家里这些小孩在一起的时间,总是显得格外安逸。

    不过这样的安逸也不是天天都有,像前些天,又是挖坑又是烧水泥又是摘树叶的,罗用一天到晚忙到脚不沾地,吃过晚饭以后一般都是倒头就睡,第二天天不亮,就又跑水泥作坊那边去了。

    现在这些工作总算已经告一段落,水泥生产也上了轨道,发酵池也修好了,山上的杜仲树叶也雇人摘了。

    眼下这几天他还可以稍稍放松一下,等再过些天,差不多就要开始琢磨杜仲胶的加工了,这一忙,估计就要忙到今年入冬。

    这一晚罗用睡得格外香甜,等他起来的时候,太阳已经爬得老高。

    这时候已经是九月份了,天气一日凉过一日,村民们已经陆续开始了这一年的秋收劳动,罗用的那些庄稼地现在基本上都已经交给他的那些弟子们去c,ao持,他自己都不怎么管。

    吃过早饭,罗用赶着驴车往城里去,他打算找衡致帮忙做一台脚踏式打谷机,用那个打谷机进行脱粒工作,可以大大提高劳动效率。

    罗用早前就想到过这件事,结果后来一忙起来又给忘记了,这时候去找衡致做,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顺利做出来。

    结果他的驴车刚刚才走到羊圈那边,就遇到了迎面骑马过来的唐俭等人。

    罗用只好跟那些人一起折了回来,在许家客舍叫了一些酒菜,招待这一行人吃饭。

    这一回过来,唐俭就显得比上一回热情许多,他那边热情起来,罗用自然也不能给他摆个冷脸,两人之间有来有往,一时间相谈甚欢。

    那唐俭对罗用最近新造出来的水泥一物很感兴趣,但他也有一个想不通的地方:“西坡村此地距离离石县城甚远,一来一回就要一整日,三郎若是将这水泥作坊建在县城旁边,岂不便利。”

    “公此言差矣。”罗用笑着对唐俭拱了拱手,说道:“我若是将这水泥作坊建在县城旁边,那些脚夫又要到何处去挣钱?”

    唐俭想了想,这话确实有些道理,但又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于是他说道:“总没有舍近求远的道理。”

    “有人花钱,有人挣钱,才有民生经济,市场繁荣,纵使远些又有何妨。”罗三郎依旧笑眯眯的。

    唐俭点点头,这回他听明白了,这小子摆明了就是要坑那些有钱人花冤枉钱,怪不得总觉得有些不得劲,原因就在于唐俭自己也属于有可能挨坑的群体。

    罗三郎:这怎么能叫坑人呢,这明明是在增加就业岗位。

    第119章 占城米

    唐俭一行在许家客舍休整了两日,便又启程南下,对于这土水泥的烧制方法,唐俭本人并没有向罗用索要,罗用也丝毫没有要主动奉上的意思。

    临行前,罗用给唐俭送来一套羊绒毛衣裤,言是这两日让村中少女合力赶工所制,然后又送给他和他的那些随从一些羊绒袜子、牡丹坐垫、油纸伞等物。

    “荒野小村,实在没有甚拿得出手的物什,望唐公与诸位郎君莫要嫌弃。”罗三郎拱手对唐俭等人说道。

    “不嫌弃不嫌弃。”唐俭手里把玩着一把折叠伞,打开又合起,那叫一个爱不释手。

    这把伞做得甚是ji,ng巧,青色油布伞面,布是上好的绢布,与那些油纸伞相比,明显就上了一个档次。另外,这把伞打开来能有寻常油纸伞那么大,合上以后,却只有小臂长短,再将伞叶整理好,用细绳系上,看起来也就只有小儿手臂粗细,着实ji,ng巧。

    见对方满意,罗用心下也是松了一口气,他虽没有想要与这唐俭结交的心思,但也不想给对方留下什么恶感。

    待送走了唐俭一行,那许二郎便问罗用:“师父,我们近日是不是要多做一些折叠伞?”

    “先不忙这个,还是以农务为主吧,若有余力,便多烧一些土水泥。”罗用摇头道。

    “若按往常那般,不肖多少时日,这折叠伞便要在长安城中时兴起来。”那唐俭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这把伞被他带回长安城,他那边一用起来,肯定很快就会有人跟着学样。

    许二郎不想白白放过这个赚钱的好机会,这时候时间已经是九月份,秋收后很快就是冬季,他们许家客舍马上就要迎来长达数月的淡季,眼下既然有这商机,他自然就想多赚一点。

    “那把伞,唐公未必就会自己留着用。”罗用笑了笑,摇头道。

    “师父是说,他可能会把那把伞献给圣人?”罗用若是不说,许二郎倒是没想到这一茬。

    “谁知道呢?”这种事谁也说不准,再说罗用对唐俭此人也是知之甚少。

    若是单说社会现状,这时候虽然也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说法,但时下许多名门望族还是很清高的,甚至还有很多人看不上李氏父子的出身,认为他们并不是真正的贵族。

    通常印象中的封建王朝,一个臣子在外头执行公务,途中得了一样新鲜物什,不用说,肯定是要拿去献给皇帝陛下,够不着皇帝陛下的,就退而求其次选择皇子啊皇妃啊甚至是外戚啊或者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啊之类,但在唐朝这时候,情况就有点不一样。

    唐初这时候,社会上还有着比较浓重的魏晋之风,大家都比较要脸面,溜须拍马还没有成为社会风气。

    这时候的很多人都看重名声多过实实在在的物质利益,别个不提,就说魏征此人,听闻他每次给皇帝写谏言的时候,都要单独另抄一份拿去史馆,让他们把这些话写在史书上,听说李世民在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也是气得不行。

    但不管怎么说,要脸面重名声,总归还是比不要脸好得多。

    时下的社会风气就是如此,无论是平民还是贵族,大家都很看重自己的名誉,几乎人人身上都有一股子骄傲,其中让罗用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名叫柳范的侍御史。

    事情的起因是吴王李恪,李世民的一个儿子,这家伙喜欢骑马打猎,踩坏了百姓地里的庄稼,于是柳范就在朝堂之上把他给弹劾了。

    李世民护崽,他说,权万纪辅佐我儿,却不能使他行为端正,他有罪,他该死。

    柳范一听,当即就把他给怼了回去:“房玄龄辅佐你,也不见你停止狩猎。”

    皇帝很生气,但他也没有当场就把柳范给怎么样了。

    所以说,虽然眼下确实是封建社会,但跟后面的那些封建社会,多少还是有点不一样。

    那些氏族子弟,对于某些想要出人头地的平民阶层来说,确实是一种极不公平的存在,但是不得不承认,这里面的很多人,确实也是有骨气有风度的。

    在这种大环境下,唐俭究竟会不会把那把伞献给皇帝陛下,那还真不太好说。

    很多在后世的许多王朝,乃至于直到二十一世纪,都被人们视作理所当然的事情,在眼下这时候,却未必如此。

    许二郎抠了抠自己的胡茬,心里琢磨着,万一那唐俭果真将那把伞献给了皇帝陛下,结果没几天,他们这边又弄了好些折叠伞在长安城销售,搞得那些富贵人家的老少爷们人手一把,这个……好像确实有点不太妥当。

    算了,还是多烧些土水泥吧。

    目前他家师父虽然还没有说什么,但西坡村中有不少村民都已经开始讨论修路的事情了,若能在今年冬天里修出一条通往县城的水泥路,那么往后他们村的嫩豆腐想要卖出去可就比现在容易得多了,运输成本将会大大降低。

    这件事如果决定下来,那么今冬他们将会用到大量的土水泥,就算许家客舍的生意进入淡季,他们兄弟几人一起在水泥作坊干活,也能有些收入。

    至于地里的活计,他们最近按一日两文钱再加两顿饭的工价,从城里寻了不少帮工,这样一来他们自己就能轻省许多。

    原本还担心师父会责怪他们懒怠,没想到罗用得知这件事以后还很支持,还说了一些钱财就是拿来花的云云。

    他们这些弟子却是从小节俭惯了的,这一次若不是因为活计实在太多自己做不过来,也不肯花钱雇人。

    对于师父的教导,他们虽然一时还理解不了,但也都好好听着,很多时候,师父所说的话,往往都需要过很长时间以后,他们才能真正体会那其中的道理,所以师父的话总是对的,即便他们现在一时还有些接受不了。

    这些弟子们对于罗用的信任是有些盲目的,罗用本人也知道这一点。

    从前的罗用并不喜欢被人以这样的方式信任着,总感觉一旦接受了这样全心全意的信任,就要为对方的信任负责,他并不认为自己可以负得起这样的责任,也全然没有这方面的意愿。

    现在终究是有些不同了,现在的罗用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接受这样的信任,从这些信任之中汲取力量,相应的,也承担起他们对于自己的期许和依赖。

    无论是付出还是索取,都需要勇气,罗用现在还在学习阶段。

    被唐俭等人这么一耽搁,时间又过去两天,羊圈那边,罗用的几个弟子这一日就要收稻子了,村子里的秋收工作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罗用算了算,这时候开始造打谷机,应该是赶不上趟了,干脆还是明年再说。

    长安城那边的玉米差不多也该成熟了,在这个节骨眼上,稍微低调一点总没坏处。

    那些占城稻的收获还不错,但是与罗用在后世见过的密密麻麻挂满了沉甸甸的稻穗的金黄色稻田,还是有着很大的差距。

    这时候一般情况下,一亩地产粮也就二百斤上下,跟后世那种动辄上千斤的稻田,根本没有什么可比性。那稻穗长得稀稀拉拉的,稻谷颗粒也不饱满,看着就带着一股子荒芜的气息。

    “没想到这稻子竟然真的能种成。”罗用的那几个弟子却很高兴。

    稻谷这个东西在离石县当地是很金贵的,本地并无出产,一向都要从南方那边运来,这时候他们自己竟把稻子给种出来了,如何能不高兴。

    “产量倒是不及谷子。”杜构惋惜道。当地人所说的谷子,指的是未脱壳的粟米。

    在这个以填饱肚子为主要目标的年代,产量自然是最重要的,这占城稻在南方山区有较高的推广价值,可以在旱地种植,生长周期较短,一年可以种两季。

    但是换了北方,在西坡村这样的地方,肯定就种不了两季了,不知道是因为温度不够还是什么原因,产量也不太高,这样一来,自然也就没有多少推广价值了。

    “自己种的米,再如何也比外头买来的实惠。”能种出稻米,罗用已经很满足了,这个年代的北方根本不产稻米,后世盛产稻米的大东北,那里的人这会儿还在过着渔猎生活呢。

    没有打谷机,这些稻子割下来以后,大伙儿就用打谷桶脱粒。

    这打谷桶就是一个斗状的四方木桶,上面的开口大,下面的桶底小,约莫半人高。打谷的时候,便将这个打谷桶扛去田头,几个人围在四周,手里握着蹈秆,一下一下拍打在打谷桶四沿,将稻粒拍落,若是还有没拍干净的,就要上手去捋。

    罗用平日里虽然也有干活,但与他的这些弟子终究还是没得比,收了没一会儿稻子,双手就被稻粒上的芒刺给扎得生疼。

    好在这稻子也没多少,当初杜构带来的种子本来就不多,被罗用分给他的几个弟子去种,虽是ji,ng心照料,最终却也只得了不足十六斗稻谷。

    这几个弟子当初租赁罗用的田地的时候,合同上约定的租金是收成的三成,这也是眼下的普遍市场行情。

    但是在这个三成租金的基础上,很多主人家还会另外增加一些杂七杂八的收费,有些人甚至还会把租户强行纳为私奴,相比起来,罗用这里就好很多。

    今年这些水稻的情况稍微有些特殊,因为这些水稻的种子相当珍贵,是由罗用提供,在这种情况下,自然就不能再按三七来分。

    罗用的那些弟子只各自留下少少的一些稻谷作为来年的粮种,剩下的大部分都给了罗用。

    原本按他们的意思,若能留下半斗种子就已经很好了,罗用却叫他们各自留了一斗,其中一户种得最好的,罗用另外还多给了一些,总共五户人家,去了五斗有余,如此一来,最后到罗用手里头的,也就剩下一担稻谷了。

    这金灿灿的一担稻谷,可让家里头那几个小孩高兴坏了,从前阿兄托人从县城买稻米,每次都只买少少的一两升,也就够熬上一两顿米粥的,这回竟得了这满满当当的一担稻谷,怎能不高兴。

    这些稻谷晒干以后,用两口大瓮装在屋中,头一天,罗用便取了半斗出来,放在石臼之中,细细舂了,当晚便煮出一锅香喷喷的白米饭来。

    白米饭的甜香飘了满院子,馋得家里头那几个小孩围着灶头直打转,看得罗用也是有些好笑。

    半斗稻谷说少不少,可也抵不住他们家人口太多,最后分了分,每个人也只是分到了一大碗,再想要添第二碗,却是没有了,若是还没吃饱,就只好再啃一两个杂面饼子。

    这一边,兄妹几人埋头吃饭,另一边,在罗家院子外头,挨着侧面院墙那里,前些时候新起了两间屋子,郑氏带着她的小女儿就住在靠前的那一间。

    母女二人这时候也在吃饭,炕桌上摆着两碗白米饭,一碟油渣炒咸菜,还有一大海碗带汤的芦菔。

    那小丫头从刚刚罗家院子飘出饭香的时候就开始咽口水,这时候早就按捺不住了,摆好了饭菜,抱起饭碗就往嘴里扒。

    郑氏笑了笑,也没说她什么,只她自己却不吃那碗米饭,而是从炕头一个篮子里取了一块杂面饼出来吃。

    “阿娘,你怎的不吃米饭?这么大一碗,我吃一碗就尽够了。”小丫头咕噜一声咽下嘴里的米饭,对她阿娘说道,面上还带着一些兴奋的表情。

    罗三郎他们可真好,她原本还有些担心今天的米饭她们母女二人有可能吃不着呢,没想到竟然给她们打了这么大两碗,挺大的两个敞口粗陶碗,装得都冒尖了。

    “你吃吧。”郑氏笑着对她说道,她一手拿着杂面饼,另一手拿着筷子夹了些芦菔来吃。

    “可是要给阿姊她们留着?”小丫头也不傻,她有注意到阿娘最近已经慢慢开始攒口粮了。

    前些日子有个定胡人跟她们说,她那个小弟还跑城门口去跟西坡村的人打听她们母女俩的事情,那小子也是闲的,明明上回余阿婆过来的时候,阿娘已经让人捎话回去,告诉他们自己在这边已经安顿下来,让他们姐弟几个好好待在家中,莫要在外头乱跑。

    打那以后,阿娘就开始攒吃的了,小丫头觉得以罗家现在给的饭食分量,她每顿至少能省下一半给阿姊她们,结果却被她阿娘给阻止了,还说叫她好好吃,若是饿的面黄肌瘦的,人家见了还以为是主人家苛待了她们。

    所以这些天过去,母女二人也就攒了一些最经得住放的杂面饼子下来,也没有着急给家里头捎回去。

    今日见了这两碗雪白喷香的大米饭,郑氏终还是按捺不住了。

    在得知自家阿娘的打算以后,小丫头便有些恋恋不舍地放下手里的饭碗,将它推到一旁,然后也去取了一个杂面饼来啃。

    郑氏倒也没拦着,她笑着摸了摸自家闺女的面颊,小丫头也冲她笑得一脸乖巧。

    母女二人就着一碗芦菔吃了些杂面饼,然后郑氏便从炕尾一个做工略显粗糙的木柜里,取了一张油纸出来,用手比划了几下,最终裁剪了三块同样大小的油纸下来,剩下的依旧收在柜中。

    她二人将炕桌上同样没怎么动过的油渣炒咸菜包在米饭中,用油纸裹起来,稍稍捏紧一些,与这几日省下来的几个杂面饼子同放在一个小篮里……

    第二日,中午时分。

    “阿姊!阿兄!你们看阿娘给我们捎了甚!”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盖蓝,飞快地穿过巷子,窜进自家院中。

    “阿娘给我们捎了甚?”堂屋里走出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

    “你猜?”那小子嘻嘻笑着,拎着篮子一溜烟进了屋子。

    “我怎猜得着?”听闻阿娘给她们捎了东西回来,小姑娘也挺高兴的,伸手捶了捶自己有些酸疼的肩膀,转身也跟着回了屋子。

    “阿兄你猜?”那小子显然是高兴坏了。

    “不猜不着。”堂屋炕上,还有一个少年坐在桌边削着一块小小的竹片,自打婶娘去了西坡村以后,他们姐弟三人就在家里做竹链子挣钱。

    “就知道你们猜不出来。”那小子这时候自己也忍不住了,没再磨蹭,掀开盖蓝,从里头拿出三个用油纸包好的饭团,他们三个一人分了一个。

    待到打开了外头包着的那一层油纸,露出里面的白色饭粒,屋里那两个大一点的孩子也都很是吃了一惊。

    他们虽然也听说过罗三郎的名声,但郑氏母女毕竟是去给人养猪,想着她们在那边吃些苦头也是难免,没想到竟然还能有这样好的吃食。

    “……这米饭可真好吃。”

    “我听人说,罗三郎那羊圈边上,今年就种了些稻子,这些米饭肯定是从那里来的。”

    “阿娘她们自己肯定没舍得吃……”

    “阿姊,这米饭可好吃?”

    “嗯!好吃。”

    “待我将来挣了钱,也给你买。”

    “你倒是安生些,在家里多做几个竹链子。”

    “下午便不出去了……”

    “婶娘可有带话回来?”

    “就说她们在那边好着呢……”

    “……”

    姐弟三人吃着饭团说着话,最小那孩子滔滔不绝说个没完,她阿姊耐心听着,还有一个大一点的男孩,捧着饭团靠在窗边静静吃着,只偶尔说上一两句。

    窗外是他家后院,院里有小一片菜畦,今春还新种了一丛石竹子。眼下已经是农历九月中旬,气温一日低过一日,菜畦里已经没有什么菜了,小小的竹丛依旧带着绿意。

    屋子里,小小的少年穿着一身破旧衣裳,手里握着一个饭团,一边吃着,一边还眉飞色舞地说着自己将来要挣多少多少钱,买多少多少美味的吃食。

    只他到底还是太小,所以才不明白,将来在他的人生中也许会有许多美食,但却不一定会有一样食物一餐饭,能真正比得过眼前这一刻,在他手里握着的这一个饭团。

    第120章 新世界大门【修】

    对于郑氏母女,罗用也是很满意的,那郑氏果然就如余阿婆所说那般,是个踏实肯干的。

    这些日子以来,母女二人将罗家那些猪圈打理得井井有条,前些时日新购入的那一批小猪,也都被她养得肥肥壮壮。

    罗家的猪饲料主要就是豆渣谷糠麸皮,再加些野菜切碎了放进去一起煮。至于一锅猪食要放多少野菜,罗用也没有具体要求,一般能挖回来多少就用多少。

    郑氏母女每天上午和下午喂完猪以后,都要背着竹篓到外面的田间地头上采些野菜猪草。四娘有时候逮了五郎帮忙看店铺,自己也会带着家里两个小的出去放风,最近一般就是跟郑氏母女一起出去挖野菜。

    时间进入九月中旬以后,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地里的野菜渐渐的也都有些枯黄,好在她们也只是用来喂猪,拿回去洗干净剁碎了,放在锅里跟豆渣麸皮一起煮,煮得热腾腾的,就是再好不过的猪食。

    郑氏母女近来每日都要挖不少野菜,当日用不完的,就结了草绳一串一串晾晒起来,在罗家院墙外边,已经晒了许多,这些都是要留待入冬以后用的,等到落雪后,外头可就挖不到什么野菜了。

    “阿姊,你可是得空了?”这一日下午,五郎又被四娘逮了留在家中看店,看了没一会儿,见二娘从后院里出来,连忙就问了。

    他前些天听了许二郎等人说起修水沟的事情,这几日他们已经开始挖沟,五郎觉得新鲜,日日都想过去看热闹,无奈敌不过四娘,总被她扣在家中看店。

    “行了,你去吧。”面对五郎,二娘向来都比较好说话,他从小就是个乖巧懂事的,又因为身子骨弱,二娘待他一向格外细心。

    “我去看他们挖水沟。”五郎说着,高高兴兴又跑去看热闹去了。

    “等一下你可要记得回来拌ji食。”二娘在后边喊他。

    “我晓得。”五郎那小子一溜烟跑没影了。二娘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这小子现在倒是越来越活泛了,不过倒也懂事,也知道给家里帮忙。

    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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