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杂货 作者:报纸糊墙

    第17节

    “并无。”

    “我可会信你?”

    “不信你还问。”

    另一边,等那主仆二人走远了,罗用连忙从空间里取出几条颜色较暗的珊瑚绒毯子,车板上垫两条,腿上盖两条,身上再披两条。

    这些毯子都是他十块钱一条收来的工厂尾单,有些是多出来的货,有些则是瑕疵品,那几年这样的珊瑚绒价格低得很,就这,二十块钱一条,那些老乡也没怎么觉着便宜,还好他们没觉着便宜,要不然罗用这空间里头现在也不能有剩的。

    把自己裹得跟个毛球似的,再从空间里摸出一盒白米饭,一盒水煮r_ou_,热汤热饭的,再来点辣,几口饭菜吃下肚,身上立马就有了热乎劲。

    “昂……昂……”闻着香味,五对那边也不安生了。

    “咋的,想吃啊?”罗用裹着毯子跳下车去,用筷子夹了两团米饭放在掌心,喂给五对吃:“吃吧吃吧,这可是白米饭,连四娘他们都没得吃。”

    五对喘着气嚼着米饭,吃得十分香甜,罗用见他喘气,便伸手顺了顺它的脖子:“今天着实也是累着你了,无事,累了便慢些走吧。”

    “昂……”五对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懂没有。

    罗用想了想,又从空间里头摸了个胡萝卜出来给它吃:“这可是好物,一般驴子吃不着。”

    “……”五对见那红红的一个东西,却是不敢下嘴,就是闻着怪香的,忍不住把鼻子凑过去闻了又闻。

    “你吃不吃?不吃我可收起来了。”罗用道。

    “咔擦!”五对一口咬下去,又脆又甜,果然很符合毛驴的口味,接连几口,就把把胡萝卜咬得只剩下头上那一小截,那一截罗用却是不肯给他吃的,顺手就收进了空间,打算什么时候有机会再把它放到地里种种看。

    一人一驴填饱了肚子,又排完了水,歇够了继续上路,一直走到夜都深了,才终于到了西坡村村口,罗用在靠近村口的时候就把那几条毯子都给收了。

    忍着能冻死人的低温,抖抖索索地缩在驴车上,待车子上了他家门前那道斜坡,不待他敲门,二娘就迎了出来,却是一直等着呢,不见罗用回来,她也不能安心睡觉,一边点着油灯织毛衣,一边听着外头的动静呢。

    “怎的这么晚才回来?”二娘连忙把驴车拉近院中,另一边,彭二已经去把院门给关上了。

    “今早不是先去了一趟小河村那边,哪里就能那么快回来。”罗用下了车就赶紧往那杂货铺里头跑,一边跑一边捂耳朵,他这两只耳朵可千万别长冻疮才好,小时候他就长过,起那一个一个的水泡,破了皮以后还会流水,春里痒得特别厉害。

    “我瞧田村正天未黑便回来了。”把那卸车喂牲口的活计交给彭二,二娘也来到杂货铺这边。

    “刚好遇着杜惜主仆二人,人家好心给送了一程。”罗用道。

    “早知如此,你若是不赶驴车过去,便也能乘马车回来了。”罗二娘先给他打了一碗粟米粥暖胃,然后又问他:“可是饿了,给你煮些馎饦可好?”

    “行。”刚刚吃下去的东西也消化得差不多了,罗用觉着自己这会儿还能吃下一大碗馎饦。

    彭二见他姐弟二人说话,这边也没她什么事,打过一声招呼,便先去睡了,她明日一早还要起来煮猪食。

    因罗家这边材料充足,也不怕那几头猪吃得多,彭二这两天又给它们加了一顿,一天按三顿喂,就指着它们能长快些,待到宰杀的时候能多出些猪r_ou_。

    罗二娘煮馎饦的时候,罗用缓了一缓,然后便用热水给自己洗了手脸,又泡了个脚。

    那脚一伸进热水里头,浑身便起了一层ji皮疙瘩,身体里头那些冷气激灵灵直往外冒,不多会儿,身上就暖和起来了。

    二娘煮好了馎饦,又去罗用那屋帮他把火炕烧上,待他吃完了馎饦过去睡觉的时候,炕头上已经是暖洋洋一片。

    第二日,毫无意外的,罗用又睡晚了,待他起来的时候,彭二都把那几头猪给喂过一遍了。

    四娘五郎那两个,巴巴给他端了粟米粥和猪油炖咸菜过来,那咸菜里头还加了些切成片的冻豆腐,猪油用的就是猪肚子里的肥油,因他家的猪养得好,倒也无甚异味,他们家最近吃的多是这个油。

    昨日他几人一同去往离石县城的时候,罗用便问邹里正他家的猪如今长得如何了,可是愿杀了?

    观邹里正那反应,应还是不舍得,罗用跟他说,若是现在杀,分给邹里正的那些r_ou_,他便可按市价的两倍收购,邹里正也是有些心动,但并没有直接答应。

    有些个事情,也不是有钱就能好使的,这就好比那地里头长得好好的庄稼,你说我现在就把买粮的钱给你,你把它们都拔了吧,很多庄户人就不舍得。

    这养猪也是一样的道理,养得好好的,正是长个头的时候呢,怎的现在就要杀,很多人心里头就拗不过那个弯来。

    邹里正他们近些时日若是不肯杀猪,光凭罗家这几头猪,却是挨不了多久的。

    西坡村这边也有猪,但他们都是自家买的猪苗,罗用要与他们买猪r_ou_,花费的钱粮就要多些。

    罗用想想,自己这几日还是应该在村里走动走动,看看村人都是怎么个意思,心里价位大约是多少。

    结果他这一走动,猪价还未打听出来,倒是听了一脑门闲话,说的都是罗用每月花二百钱请林五郎和罗大娘给自己帮忙的事,都说那林家人想钱想疯了,那可是旱涝保收的每月二百钱啊,又不需什么投资,又不需他们做重活,林家老两口怎的就好意思?

    “这事却是我先提出,不干林家二老的事。”罗用一看这风声不对啊,连忙就站出来解释了。

    若是任其发展下去,岂不是要把罗大娘往那风口浪尖上推?那林家二老若是因为这件事被人诟病,不用说,对大娘定是要生出许多不满,到时候林家那边的矛盾,岂不是就成了罗大娘与那二老的矛盾?

    至于这股邪风究竟是怎么吹起来的,不用说,罗用心里也是有数。

    他与林家二老商议的事情,林家人若是不将它拿到外面去说,谁人能够得知?

    这事横竖是脱不了林大林二那两房,在罗用看来,他们分明是想借机寻事,挑起林家二老对罗大娘的不满,到时候罗用若跳出来给罗大娘出头,再把分家这个事给挑出来,他们那两房不就捡了个现成。

    就算没有计划得这么仔细,至少也是有心要拿这个事搅浑水,至于五郎两口子的处境,他们并不在意。

    “三郎也着实厚道了些。”这话说不好听点就是,你傻啊,你是冤大头啊?

    “我那活计,又要做枣糕又要煮东坡r_ou_的,若是换了别个,我如何能够放心。林家也有不少活计,原也担心少了我阿姊和姊夫他们那边会忙不过来,林家二老倒是爽快,直说我这边即是缺人手,只管叫大娘五郎过来帮忙便是,却也未曾向我提过钱粮一事,怎的这话传到村中,竟成了这般?”罗用这话倒也不完全都是假的,这事是他先找过去的没错,工钱也是他自己提出的没错。

    “一月二百钱那么多,那二老竟也不推辞?”说来说去,村人还是觉得这一月二百钱着实给得太多。

    虽他们近来做豆腐也能挣得这么多,有时候甚至还不止,可做豆腐这买卖也是有季节性的,春夏时节哪里能挣得了那么多?

    再加上又苦又累的,家里头老人小孩都得帮忙,关心家中这个买卖,整日里还得担着心思。那能比得上罗用那活计每个月二百钱旱涝保收的,又不辛苦还不要本钱。

    “你们说是给得多,我却还觉给得少了。”罗用说道:“养儿岂是易事?林家二老辛辛苦苦将儿子养到这么大,现在每月二百钱就叫我给雇了出来,虽就在村口,到底也比不得从前在家中那般时时得见,一想到这个,我这心里对他们也是很愧疚的,再说我阿姊和姊夫都是身强体壮能做活的,平日在家中做活,挣得也不会少,这二百钱着实不算多。”

    村人岂会不知养儿不易,尤其这时候在场一些老人,再想起前面那些艰苦的岁月来,心中便生出许多感慨,当即便有人言道:

    “林家那老两口着实也是不易,那样的年景,硬是养活四子一女,如今年岁大了,享一享儿孙的福分也是应当。”

    如此一番解释过后,这件事基本上也算是揭过去了,虽有些村人还对那二百文的工钱颇有微词,但到底也是罗三郎自愿,并不是那林家二老强要。

    再说了,那两个老人辛苦了一辈子,如今到老,就算行为稍有些个欠妥的地方,年轻一辈也该多多体谅包容不是。自此,村中的言论便转了风向,都言林家这门亲事结得可真好。

    那林母听得了此事,竟是在屋中抹起了眼泪,她对林父言道:

    “我便知那大娘是个好的,向来不爱生事,她兄弟也是知礼的,只那两房,如今就敢叫我二人这般难看,待将来再分了家,她们如何还能将我二人放在眼里?”

    第66章 贞观八年腊月

    这些个家长理短的,罗用从前也是懒得管。

    生活在二十一世纪,在那城镇之中,他只管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别儿个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只要不把他们当回事,横竖是不痛不痒。

    眼下这时候却很不一样,一个人的名声若是臭了,便是出门买个盐,那卖盐的说不定还要给你脸色瞧,走在街上说不定都要被人吐唾沫星子。

    大娘虽也算得上是个聪明的,但到底还是年轻了些,所谓人老ji,ng鬼老灵,人都是越活越ji,ng明,在那些个弯弯绕绕上边,她明显就玩不过林家那几个年长的,这一回若不是罗用替她出头,她就现等着吃亏。

    若单论那些个小心思,莫说罗大娘,便是罗用,也未必是林家那两房的对手。

    只他在这西坡村之中,如今也算是受人敬重的,说话也有人听,也愿意相信,如若不然,单凭这三言两语,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那一日他在村里说的那些话若是传到林父林母耳中,想来他们应就不会对罗大娘有什么为难。

    林家那些个是是非非的,罗用也不愿掺合,他只管罗大娘不要吃亏就好。

    罗大娘的事情刚告一段落,许二郎等人便在村口那边动起了土。

    原本这寒冬腊月的并不适宜动土,但那许家人着实心急,如今这离石县中可是来了不少贵人,再加上罗家的那个东坡r_ou_又是正当红火的时候,早一日将客舍建好,便能早一日挣得钱来。

    许家在城中招工,每人每天许与两顿干食,做两日活便给一斗粮。

    城中不少人也是争着抢着要去,即便今年家中情况已经比往年好了许多,做做竹链子戳戳羊毛毡垫子,多少也能有些收入,但不少人家却依旧不舍得拿钱去买粮食,在时下百姓眼中,那开元通宝可是很ji,ng贵的东西,硬通货,又难挣,很多人都不舍得花。这时候听说又有地方挣粮食,那自然是要去,再加上家里头的青壮往往也是最能吃饭的,那边可还管两顿饱饭。

    许二郎只管拣那身体强健,看着忠厚的人雇佣,前后总归选了二三十人。

    那二三十个青壮挖地基的挖地基,摔泥坯的摔泥坯,在村口外面忙得热火朝天,西坡村村人也都听说他们是要在那里修客舍,知是罗用的弟子,倒也没人有什么异议。

    虽也有担心待他那客舍修好之后,就没人再到自家投宿的,但绝大多数村人还是比较想得开。

    等他们那客舍建好了,一些向他们买豆腐豆干冻豆腐的商贾若是能在这家客舍之中投宿,那他们岂不就能省了送货进城的费用?一车货能省四文钱,那一年到头就能省多少钱?

    思及此,不少西坡村村人就挺为那些定胡汉子感到忧心的。

    定胡汉子却也不惧,那山羊胡子陽大郎早就与王当等人说了:“待他们这客舍建好了,若是往来商贾众多,我等便依旧与人做脚夫,我观此地常有长安贵人往来,给钱应定是要比寻常商贾爽快。”

    又因他们这些人目前住着的,便是许家兄弟等人先前修建的院子,也算是欠下了一个人情,这几日,这些定胡汉子得闲也会过去帮帮忙。

    热水和泥,火炕烘坯,地基挖得又深又宽,那许家人着实也是大手笔。

    许家兄弟三人,去岁便去那太原城中给人盘炕,如今又为那罗三郎做羊毛毡坐垫,听说兄弟三人手艺俱是了得,三人合力,那挣钱的速度,别人又岂能及得上。

    那些定胡汉子将这许家兄弟轰轰烈烈干事业的情景看在眼里,心里头也是火热的,他们何尝不想干事业。

    村口那边的施工现场,罗用不时也会过去看看。刚刚经历过林家那些事,再观这许家兄弟,心中便生出许多感慨。

    许家老翁也不是多么ji,ng明能干的人,只是在对待自家儿女一事上,向来宽厚,他家这些儿女也是懂事,小小年纪就能与父母分担,长大以后,兄弟姐们之间还是很齐心。

    同样都是辛辛苦苦养儿育女,两家人眼下的境况却截然不同,除去一些先天秉性,实在也是林家那两口子偏心太过,事已至此,除了分家,却是别无他法,只那老两口看着也不像是轻易就肯松口的。

    罗用也希望许家那客舍能早早修好,然后他便能早早把罗大娘和林五郎从那林家院子里给弄出来。

    腊月十九这一日,罗用在施工现场见着陽大郎,便对他言道:

    “这寒冬腊月的,来离石县进货的商贾渐渐也少了,我见你们这几日,日日都有人闲在院中,不若从我这里拿些腐ru等物到定胡县去卖,回来的时候,再与我带些枣子回来,却也不用按定胡的价钱卖与我,只要能比离石县中便宜些许,我便从你们这里买。”

    “我也正有此意。王老大今日进城,还未回来,待他回来我再与他言说。”

    这陽大郎倒是从不与他那些弟兄争活干抢钱赚,他就喜欢在村子里寻摸点帮人杀猪打扫猪圈的轻省活计,一来他这孤家寡人的也没有妻儿老小需要养活,二来他这身体从前也是伤过的,没的别人那么好的底子。

    “此去定胡县,路上可有歇宿的地方?”罗用问他道。这寒冬腊月的,路上若是找不到投宿的地方,着实也太艰难。

    “自是有的,我几人常与人做脚夫,这一路上也都熟悉。”河东道也不是什么莽荒之地,人口再怎么少,行上一日,也总能找到落脚的地方,火炕热水,自然都是有的,价钱也并不贵,在一些个偏远的乡村,只需稍稍给那三两文钱,主家便也很高兴。

    罗用之所以跟陽大郎提这个事,是因为他最近发现,那定胡县的枣子不仅价格比他们这边的低,甜度普遍也比他们这边的要高出些许。

    待到许家那客舍建好了,罗用便让罗大娘和林五郎二人在那边做枣糕和东坡r_ou_卖钱。

    枣糕的制作,从此便也不再只拘于逢五那几日,平日里也能做,只逢五那几日依旧按一文钱一个售卖,平日里价格可以稍稍卖高些,若是那有钱的商贾贵人,自也不会在意那一点半点的差价,若是那清贫节俭的,只依旧等着逢五那几日便是。

    那枣糕的制作方法,罗大娘一向都是知晓的,她每回过来帮忙,罗用都没跟她藏着掖着的。

    那林五郎倒是个实诚的,叫他做什么便做什么,多余的也不会多看多问,只他连ji蛋打发这个步骤都已经知晓了,那枣糕的制作对他来说其实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即便如此,林父林母背着大娘偷偷问他会不会做糕的时候,他也说不会,其余便不肯多说。这实诚人,在某些事情上,也很有自己的执拗,一般人轻易别想给他掰过来。

    也正是因为这样,罗用这一回才能放心把这个事交给他和大娘二人,因为他也看出来了,自家这个姐夫,人虽实诚了些,却难得是个有原则的,也不怕他会被人用花言巧语给哄了去。

    “老大,我看这买卖做得。”这一晚,陽大郎便与王当等人说了罗用的这个提议。

    “是啊老大,我等从前吃亏,就亏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现如今我等对这离石县也熟了,这里离家也近,还有罗三郎这样的相识,在这两地之间跑些小本买卖,定是稳妥。”陽大郎那话说完,马上便有其他弟兄附和。

    “早前在定胡县那边,就曾听闻罗三郎之名,也有人从他这里拿了腐ru等物过去卖,虽路途近了些,卖不得那很高的价钱,总还有利润不是?”

    “回来的时候再带些枣子卖与他也是合适,他是有多少要多少,不挑不拣的,比市价低些也是应当。”

    “咱定胡县中,也有一些往来于长安城与西北地区的商贾,我们从这边将腐ru等物运到定胡县,他们买得了,便可直接运货南下或者北上,岂不方便。”

    “这买卖还未做,你便想得那么远。”

    “不管怎么说,这买卖总不会亏钱吧?”

    “对!这买卖做得!”

    既已拿定了主意,兄弟几人便不再耽搁,当天晚上便去找村人买了些豆干冻豆腐,又去罗家院中去买腐ru等物。

    罗用知道这些人手头上都不是很宽裕,便说这些腐ru大酱他们尽管先拿去卖,待到卖得钱来,直接给他换成枣子回来便可。

    王当与他那几个弟兄自然十分感激,他们这些日子风里来雪里去的,虽也挣得了一些钱粮,但这罗三郎家的东西可也不便宜,那一坛子腐ru就要五文钱,兄弟几人便是把口袋掏空了,怕也买不得几罐子。

    “明日便要走?”罗用问他们。

    “今晚装好车,再让我婆姨备些干粮,明日一早便走。”王当言道。

    第二天一早,罗用一看外面又下起了大雪,连忙跑到坡下去看了看自家刚买来的那几头小猪,见它们都活得好好的,这才放下心来。

    那边坡上,王当媳妇挑着两个水桶从坡上下来,像是要去担水,待她下了罗家院前那道土坡,行到了路口,遇着罗用,罗用便问她:“下大雪了,王大郎今日可还要走?”

    “天未明便走了。”王当媳妇伸手指了指村口的方向,笑着说道。

    罗用转头往村口那边望去,只见寒风呼啸,视野里尽是白茫茫一片。

    第67章 新思路

    贞观八年腊月廿九这一日,天气依旧严寒,这一日晌午,风稍停歇了些,罗用便架个梯子爬到屋顶上去扫雪。

    这时候的房子大多都是草棚屋顶,这雪积得厚了,若不及时扫一扫,夜里若是把屋顶给压塌了那可就刺激了。

    这扫雪的活计比较危险,罗家这边都是罗用自己在扫,别个不给她们上来,偶尔林五郎倒也会过来帮他扫一回。

    林家老两口最近倒是好多了,也不阻着林五郎往罗家这边跑。

    前两天林五郎要出门,林母便问他要去哪儿,五郎就说要来罗家帮着扫扫屋顶,林母便叫他当心着些,又叫他拿了几样菜蔬过来,言是罗家没有地窖,眼下这时候便吃不着什么菜蔬。

    扫着扫着,忽闻村口那边有小孩喊了一声:“王老大他们回来啦!”

    不多久,罗用果然就见着一群风尘仆仆胡子拉碴的汉子从村口那里进来,见他们车上满满地装着货物,罗用便知那定就是他的枣子了,于是连忙也从梯子上下来。

    “此行可还顺利?”待他们这一行人上了罗家前面那道小土坡,罗用也迎了出去,另一边,王当媳妇这时候也正往这边跑呢。

    他们那个院子的位置比罗家院子还要高些,进出都要经过罗家门前这条土路。

    “哈哈哈!这回俺们着实是走了好运,那批货刚进城,没怎么周折,就被几个商贾给分了。”王当那张大脸被寒风吹得发红起皮,这时候笑容满面,说起话来也格外洪亮。

    “家里可还好?”王当媳妇这时候也过来了。

    “放心吧,都好着呢,我两边都去看过了,也给他们留了些钱粮。”王当说道。

    “那便好,那便好。”王当媳妇也是一脸的欣慰。

    他们自己虽出来了,老人可都还在那边呢,离得这么远,来去好几天的路程,说难听点,就算是家里有老人过世了,他们一时半刻也是得不到消息的,眼下又正是过年的时候,如何能够不挂念。

    “这车里装的可都是枣子?”罗用问道。

    “正是。”王当依旧是一脸止不住的欣喜,走这一回,他们可真是挣了不少,比给人当脚夫挣得多多了。

    “都走到这里了,不若现在便进去量了?”罗用笑问。

    “行!这便量了!”这会儿把这个枣子量了,等一下回去,他们就好算账了。

    “我先回去给你们做些吃食。”王当媳妇也很高兴。

    “去吧去吧。”王当满口答应道。

    一行人进到院中,罗用拿了米斗出来,一斗一斗将那些红枣全部量过。

    “总共是三斛又七斗半,对吧?”罗用量过一遍,又与众人确认,这些红枣总共就是三十七斗半,十斗为一斛,所以就是三斛又七斗半。

    “没错没错,那小半斗就算了,按三斛七斗算便可。”刚刚罗用量枣子的时候,这些人可都是看着的,罗三郎为人着实厚道,每量一斗枣子,都要用手在上面抹过一遍,将多余的抹出来,半点不肯占了他们的便宜。

    “我听闻最近城中麦子价格是七十二文钱一斛,一斗枣子与一斗麦子同价,如此,你们与我些便宜,就算七文钱一斗,可合适?”罗用又问。

    “合适合适,倒是我几人占了三郎的便宜。”他们这枣子若是自己拿去离石县,未必就卖得着七文钱一斗,还得被人挑挑拣拣的,有些人还不肯给铜钱,尽给你一些粟米杂粮的,他几人拿着那些粮食,只得留着自己吃,却是不好换钱,若是拿去粮铺,便又得被人压价。

    “三七二十一,三斛枣子就是二百一十钱,七七四十九,另外那七斗,便是四十九钱,合起来二百五十九钱,另外还剩那半斗,算作一文钱与我做个添头,总共就是二百六十钱。”罗用详细将这枣子的价格算与众人听。

    “这可如何使得?算作二百五十文便好。”还是陽大郎反应快,当其他汉子还在被这些个数字弄得云里雾里的时候,他连忙就说了。

    “对对,算作二百五十钱便足够了。”王当这时候也反应过来,连忙就说了。

    他的算术不大好,但他们收这些枣子的时候,总共就花了二百钱不到,这个他是很清楚的,兄弟几个路上还吃了些,这会儿自家那个布口袋里头还装着好些呢,专给他媳妇儿女留的。

    他们六个汉子,回程这一路走了不到四天,单凭这些枣子,每人每天就能净赚两文多钱,那便很足够了。

    枣子毕竟还是小头,装在车里又轻,一路运过来也不吃力,从离石县运往定胡县的那些货才是大头呢,他们这回可是实实在在赚了一笔。

    因王当等人坚持,最后这一批枣子便算作了二百五十文钱,比罗用在县里买的自是要便宜一些,王当几人自觉也得了实惠,这买卖做得既爽快又有赚头,总体来说,双方都很满意。

    上回罗用赊给王当几人的货款,却并不止这么多,这时候王当便从车上一个布包里拎出一包铜钱来,当场把剩下的货款点给了罗用。

    付完了货款,弟兄几人推着车子回他们那边院子,只要一想到布包里头还剩下的那么多钱币,一个个俱是ji,ng神振作。

    顾不上满身的风尘仆仆蓬头垢面,一回院子就先分钱,也不计算,直接就你几个我几个的,一圈一圈发下去,发到最后剩下来那几个,不够他们一人发一个的,顺手就给了王老大那几个娃娃,叫他们拿去买零嘴儿,看来王当这老大当的,到底还是有点福利啊。

    “赶紧的,快去洗洗吧,各屋炕头都给你们烧上了,釜里都烧着水呢。”

    王当媳妇这时候正往木桶里头,一瓢一瓢地舀着热水,不用说,这些热水自然是给王当准备的,他们一家子目前就住在这个屋子里。

    “哎,辛苦嫂子了。”众人知他夫妻二人要叙话,嘻嘻哈哈地便出了这屋,各自找了一间屋子洗澡去了。

    “你们回来得正好,三郎明日应是要杀猪。”

    “刚好,咱也能挣些r_ou_吃。”

    “洗完了吃些饭食,便早点歇下吧。”

    “哎。”

    “我看看你分了多少钱。”

    “你数数看吧。”

    “咱耶娘可有说什么?”

    “就说无需挂怀家中,叫我们顾好自己便好。”

    “待我这身子也好些了,便也跟你们一起跑货,时常也能回去看看。”

    “冬日里便算了,待到来年开春再说吧。”

    王当媳妇说着话,将桌面上的铜钱五个五个一堆分出来,复又两两一堆拢到一处,拢完了低头一看,只这不到十日的工夫,竟就挣了四十多文!

    “早前在那边卖完了那批货,我和那些弟兄一人就先分了二十文钱,都各自拿回家里去了。”王当这时候又对她说道。

    “当真!”那这么合算下来,一日岂不是能挣六文钱还不止?

    难怪王当几人前两年就想着要自己运货卖,这自己运货,着实是比给人当脚夫要挣得多多了。

    不过上回却是没去对地方,叫人给害了,这回便只在这离石县与定胡县之间往来,应是稳妥的。

    ·

    次日便是除夕日,王当等人也不接活计,只帮罗三郎杀了一头猪,得了些下水,自己又掏钱再买了一些,另又与村中一户人家买了好些羊r_ou_,辛苦了这么些日子,也是该好好补一补。

    罗家这边,几个屋子的炕头上都煮起了东坡r_ou_,他们要赶在年前把这头猪给煮了,年初那几日便不用再干这个活。

    他们这里过年也没多少花哨,就是家家户户都要燃个炮竹,再做些好吃食,元旦之后,便要歇息几日。

    说是要守岁,小孩儿哪里守得住,吃饱了肚子,约莫还不到八九点钟,脑袋就一点一点的想要睡,罗用便叫他们各自睡觉去了。

    他自己却是点着油灯,温了一壶浊酒,从空间里拿了一本书出来,坐在炕头上慢慢看,从前觉得枯燥的内容,如今经竟也看得津津有味,只因这里的ji,ng神生活着实贫瘠。

    到了子时,村子里陆陆续续传来烧炮竹的声音,罗用也跑到院子里去烧竹枝。

    那铁竹子硬得很,大个的竹节可不敢烧,当心把自家屋子给炸了,只敢拣那细嫩些的竹枝,一把一把放到火堆上去烧。

    先是燃起了火堆,复又腾起了青烟。

    “砰!砰砰!”这石竹子烧出来的声音,半点都不像后世那些鞭炮的响声,那砰砰的炸响,倒像是罗用在自家院子里点了炸药包一般。

    “砰砰砰!砰砰!”村子里的炮竹声都歇了,就罗家院子还响着呢。

    “阿兄,怎的还在响?”五郎被吵醒,裹个兔皮袄子,揉着眼睛从他和六郎那屋里头出来。

    “倒是阿兄放多了竹子,你先进去睡,马上就好了。”罗用安抚道。

    五郎听他的话,很快又进屋睡觉去了。

    罗用看着他进屋的背影,心中不禁便生出几分遗憾,这大过年的,自己也就能给他买些吃食。若是在二十一世纪,那还不是电脑游戏机随便玩,好吃好玩的可劲买,还能带他们去海洋馆游乐场……

    一想到这个游乐场,罗用倒是又想起一样东西来了,放完炮竹回到自己房间,他就拿出纸笔在炕桌上画了起来。

    此物若是做成,于这交通一事上,定能有所贡献。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罗三郎又想到了啥?

    元旦:正月初一在那时候也称元旦、元正、岁日等。

    开元通宝:武德四年,李渊那时候推行的货币,一个钱币一钱重。

    然后我又想了想,单用时间做标题略显枯燥,还是像评论区一位筒子建议的那样,时间和事件交替进行好啦~

    第68章 殷大娘

    一想起游乐场,罗用便想到了过山车,然后他又想起来,从前某一次看综艺节目的时候,曾经看到了一种能在轨道上行驶的四轮脚踏车。

    衡玉父子现在已经把自行车给做出来了,之所以迟迟做不出能运载更多货物的三轮车,主要还是因为材料的限制。

    金属价格太贵,单单只用木竹结构制车的话,注定这个车子只能往轻便的方向发展。

    若能修得一条木轨,减少车辆与路面的摩擦力,那么即使只用木竹结构,应也能制出具有一定载重能力的车子。

    如此一来,各地之间的物流和技术应该就能畅通许多,时间久了必然就会带来社会的进步,由此再反推冶炼行业……

    不对!不对不对!

    兴奋过后,罗用赶忙又给自己的思路踩了刹车。

    开快车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尤其还是那种没有考虑过整体均衡的改装车。

    过快的不均衡的发展速度,很可能会动摇原本的社会结构,一旦失去平衡,这片土地上原本构架起来的政权很可能又会分崩离析。

    罗用本人虽然没有争霸天下的野心,他一心只想发展,可也架不住这个世界上有着无数的野心家,想想后面的安史之乱,当真是生灵涂炭,饿殍遍野,生活在那种环境中的百姓究竟有多惨,罗用根本连想都不敢想。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眼下的日子虽然艰难,但是只要好好经营,生活总归还是会一点一点好起来的。

    安全稳定才是最重要的,无论心中再如何怀念二十一世纪那些繁华便利。

    是啊,罗用确实是十分怀念从前的生活了,每逢佳节倍思亲,他今天尤其想要回到那一个世界中去,将自家这些兄弟姐妹全都带回去,也让他们看一看那个丰富多彩的世界。

    最终,罗用还是将这一张草图,默默地收回到空间之中,将来也许有一天会用上,但肯定不是现在。

    窗外又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也已深了,罗用却并无睡意,斜斜地依在炕头,不时饮一杯浊酒。

    转眼,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一年有余,过了今夜,这副躯壳虚龄也有十六了……

    ·

    正月初这几天,西坡村村民一改从前的勤劳模样,个个都在家中躲懒,偶尔也有几个出来闲逛的,与相熟的村人喝些浊酒说说闲话。

    一直歇到了初五初六以后,才有那一两家勤快的人家开始动弹起来,村子里又飘起了往日的豆香。

    这一日,罗二娘从外头回来,进了杂货铺,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口里对罗用抱怨道:“那殷大娘也是个无信的,还道最晚初六便回,今日已是初八,却还未见她回来。”

    “你找她作甚?”罗用问道。

    “那日我在村口遇着她,她说自己琢磨出一个好看的针法,要教给我,只当时她正好要去舅母家,还说最晚初六便会回来。”二娘言道。

    罗用皱眉想了想,因先前四娘五郎两个跟他说过殷大娘是个掏鸟蛋高手,自己后来也曾留意过两回,看着是个挺靠谱的小姑娘,于是便又问道:“你在村口遇到她是在哪一日?”

    “是在腊月廿二那一日。”罗二娘记得那时候,王老大他们才刚刚出发没两天。

    “……”罗用皱眉沉吟。

    “怎的了?”二娘见罗用的表情,似是有几分不对。

    “从腊月廿二到正月初六,以殷大娘的速度,应够织出一套羊绒毛衣裤的?”罗用希望事情不要是他想象的那般。

    “你是说!”罗二娘睁大了眼睛,难道那殷大娘是在背着他们去帮别人织毛衣了?

    “具体还不知是怎的回事,还是待她回来再说吧。”罗用心中还有更坏的猜想,只他这时候却并不想跟二娘说。

    若真只是帮人织一套毛衣裤,那倒也没什么要紧,怕就怕他们那是在与虎谋皮。

    想来想去,待到下午雪停了,罗用终是去了一趟殷家那边,刚好那殷大娘的母亲就在院子里煮猪食。

    她见是罗用来了,便笑着与他打招呼,只面上的笑容却有几分不自然:“三郎今日怎的来了?”

    “二娘与我说,你家大娘今日还未回来?”罗用笑问道。

    “前几日去了她舅母家,应是玩得高兴了,竟是不舍得回来了。”殷大娘母亲面上的笑容越发勉强。

    “若无事,叫她多玩几天也是无碍,只我手头上刚好排到一个订单,对方要得急,于是便要赶一赶,不好耽误了贵人回长安的日子。”罗用只说自己要赶货,让殷大娘快些回来干活。

    “既如此,明日便让我当家过去一趟,把她给接回来。”殷大娘母亲应承道。

    “那便好。”罗用点点头,便出了那殷家院子。

    待到罗用走远了些,那殷大娘的母亲连忙丢下手里头的活计,跑到自家屋中,口里咋咋忽忽地对她男人小声喊道:“这可怎的是好,那罗三郎似是晓得了!”

    “我听着了,明日便去把大娘接回来。”他男人这时候面色也不大好。

    “大娘也是,说好了初六便回来,怎的到现在还不回来。”殷大娘母亲忧心道。

    “应是活计做得慢,耽搁了。”她男人道。

    “再怎么慢,这也有十六七日了,应也是做得差不多,定是因那边热闹,贪玩了。”殷大娘母亲埋怨道。她娘家就在距离离石县不远的一个村子里,自是比这边热闹些。

    在殷大娘母亲十四五岁那时候,因为年景不好,四处都在打仗,城里头粮价贵得很,村里的小姑娘都不怎么敢往城里嫁,他耶娘寻摸来寻摸去,最后就把她嫁给了西坡村的殷大郎。

    这些年天下太平了,城里头自然又热闹起来,她娘家兄弟种些菜蔬担到城里去卖,每年也能挣些,日子却是过得比她这边好。

    年前那时候她嫂子来寻她,说自己娘家方山县那边有一个富贵人家,也想学人家买了那罗三郎家的羊毛绒衣裤穿,奈何却是来得晚了,罗三郎言是家中羊绒不够,已经不肯接单。

    于是他们便收了些羊绒打算自己做,只那羊绒毛衣裤,哪里是寻常人便能做出来的:“他们听说咱家大娘能做那羊毛绒衣裤,便许了一贯钱,想叫大娘过去帮他们织一套羊毛绒衣裤出来。”

    殷大娘的母亲一听竟然能有一贯钱的收入,也是心动。

    殷大娘如今帮罗三郎他们做活,一套羊毛绒衣裤也只得几十文,他们家做豆腐,全家人合起来,每月若是能有二三百文,也就算是比较可以的,这一下子就是一贯钱,如何能不心动?

    又听她嫂子跟她说了那人家如何如何富贵,家中还有一个与大娘年纪相当的小郎君云云,更是有些飘飘然起来,于是便同意叫殷大娘去她家织几天毛衣,约好了初六那一日便叫她回来。

    这事除了他们两口子,家中再无别人知晓,连殷大娘本人也是不知晓的,只以为是她舅母喊她去帮忙数日。

    日次一早,那殷大郎便挑着一担豆腐往离石县方向去了,横竖都要走这一趟,不如顺带做些买卖,这大正月的,货郎小贩也没怎么出来活动,这些豆腐应是能卖个好价钱才是。

    只这一晚,殷大郎媳妇在家左等右等,竟是等不到他回来,殷家翁婆问她,她也只说兴许是她娘家人留客,明日便回来了。

    第二日,她又在家里等了一整天,依旧不见她男人回来,心里这才有些慌了,心道千万可别是出了什么事。

    半夜里听到院子外头有响动,连忙跑去开门,结果就见她那当家失魂落魄站在外头,黑乎乎的夜晚,黑乎乎的身影,看着就叫人心里发毛。

    “怎、怎的了?”殷大嫂颤声问。

    “大娘丢了。”殷大郎那干哑的嗓音,闷雷一般,在这个滴水成冰的深夜里,砸得她媳妇当场便楞在了那里。

    第69章 村人

    罗用也是到了第二天早上才听说了此事,等他去到殷家院子外面的时候,那边已经闹将起来,矮矮的篱笆墙外面围了许多村人。

    殷家翁婆向来心疼这个年纪最长的孙女,今早起来听大郎两口子说了这个事,当面就把唾沫吐到他二人面上:“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我竟能有你们这样的儿媳!”

    殷家阿翁直接叫他们滚蛋,这会儿院子里闹着的,就是老两口要赶这一对见利忘义的小人出家门的戏码。

    院子外头围着的那些村人,虽同情他家遭遇,却也不齿这夫妻二人的作为。

    “言是有一贯钱,他们怎的就不会想想?天底下还能有那样好挣的银钱?”

    “轻松钱挣了没几日,便当这天上真的会掉馅饼呢。”

    “我看他们应也知晓人家要的是手艺,不止那一套毛衣裤。”

    “不知那些歹人如今已学得了手艺没有。”

    “定是学得了,与那些恶人当面,那殷大娘不过十来岁,如何扛得住?”

    言及此,众人俱是一阵沉默。

    当初罗二娘把这织毛衣的技术教给村里这些女娃的时候,也并未说一定不能外传那样的话,村人猜测他们许是想着女娃早晚都要出嫁,那话说了也是白说。

    只村人却都十分自觉,各家女娃守着这样一门手艺,别个不说,与那婚配一事,便有无数好处,真真是比父母拿出金银给她们当嫁妆还要好。

    如今这殷家两口子竟想把这一门技术外泄!

    一想到这个,有些人就恨不得当场扑上去撕咬!

    “究竟是怎的回事?”罗用见这殷家人闹来闹去,竟没有一个人说要出去找孩子的,看着看着不禁就来气了。

    “……”那两口子这时候正跪在院子里,见是罗三郎来了,一时更是羞愧难当,只管把头埋得更低。

    “事已至此,现如今就算是把双腿跪断了,又有何用?人是几时丢了的,仔细说来听听,兴许还能找回来。”罗用实在看不上这二人,事到临头,竟是这般不堪用,亲亲的闺女,就这么不见了,他们竟然也不说再找一找,这么容易就放弃了。

    “这、这如何还能寻得回?”听罗用这样说,殷大嫂仿佛又看到了一点希望,只心中依旧十分踟蹰,只觉此事千难万难,不是常人可以办到。

    “究竟是怎的回事,你二人细细与我道来。”罗用接过殷兰给他递过来的一个矮木凳,就在原地坐了下来,复又对殷兰言道:“与你伯父伯母也搬两个过来。”

    那殷大郎夫妇这时候还待推辞,见那罗三郎眉头深皱,面上隐有怒色,一时竟也不敢再说其他,各自接过凳子,也在院子里坐了下来。

    罗用见他二人坐好,面色这才缓和些,他最烦那些动不动就跪的。

    生活本就是要用双肩来挑,不是用膝盖跪出来。

    那殷大郎夫妇见罗用的意思,好像是认为他家长女还是有机会可以找回来,当即也不敢再有一分隐瞒,前前后后把事情给说了个仔细。

    几人也不进屋,也不避人,就直接坐在院子里说话,也不管那大冷的天。

    前些天,那殷大嫂的娘家嫂子过来找她谈这个事情的时候,便与她说,那家人不放心那些羊绒,不肯让她带过来,不过他家里有个媳妇子也与自己相熟,那几日便在自家做客,不若叫大娘过去舅家做活几日,做完了便送她回来。

    殷大嫂原本也不大想在自家接私活,这人来人往的,担心被人给瞧着,又要生出许多闲话,一想,叫大娘去她舅家待上几日也是刚好,做完了再回来,清清爽爽的,村里人哪个也不会知晓。

    至于那殷大娘和那户人家的媳妇子同在她兄嫂家中,这门手艺会不会被她学了去。

    殷大嫂心中隐隐也是起过这样的念头的,只这念头一起便被她给闪了过去,完全不去深想,料她当家应也是如此。

    待到初六那一日,殷大娘并未如期归来,殷大郎两口子也不知道着急,只想着应是做活慢,耽搁了,或者是那个人家要织的毛衣太宽太大,做起来费劲。

    毕竟是在她舅父舅母家中,殷大郎两口子还是很放心的。

    哪曾想前日罗用过来一催,昨日殷大郎担着一担豆腐去那边一看,哪里还有殷大娘。

    殷大嫂的兄嫂却还埋怨他这般心急作甚,既是一贯钱的活计,自是要做得仔细些。

    问他们殷大娘现在何处,那二人便说在城中一个朋友家中,殷大郎要去找人,他们没得办法,只好领他去了。

    只是去了城中,却也找不到殷大郎,那夫妻俩这才知道怕了,殷大郎拎着那二人的衣领,言是要告他们略卖自家女儿,他二人这才将事情的始末给说了出来。

    那殷大嫂娘家姓秦,上面三个女娃,直生到第四个,才得一子,殷大嫂在家排行第五。

    秦四郎两口子常常进城卖菜,今年他们村的人又与人学来炕上种菜的手艺,那种出来的菜蔬长得虽不壮实,却也水灵。

    腊月里的某一日,他夫妇二人与往常一样进城卖菜,偶然间就听到路边一辆马车上,有人在说那羊绒毛衣裤的事情:“……那罗棺材板儿竟是不肯卖羊绒衣裤与我,不若便收些羊绒回来自己做吧。”

    过不两日,秦氏夫妇二人果然就看到那辆马车的赶车人在街上收羊绒,他二人经过,那汉子还问他们家中有无羊绒,听口音,像是方山那边的人。

    秦四郎婆姨便是方山人,之所以嫁这么远,还是因为两家老人从前在服徭役的时候有过一段交情。这时候她一听对方口音,顿觉亲切,便与他多说了两句。

    之后夫妻二人再进城,便常常都能看到那三人,其中一个是马夫兼仆从,秦四郎夫妇二人常与那人说话,另外两人是一青年郎君带着一个十多岁的小郎君。

    秦四郎夫妇在与他家仆从相熟之后,渐渐的竟也与主家搭上了话,对方说自己是听闻最近离石县这边出了不少好东西,带着家中长子出来长长见识,顺便再采买一些物什回去方山那边。

    秦四郎两口子对这主仆三人完全相信,不疑有他,毕竟这事算起来,还得是秦四郎夫妇自己往上凑,非是对方主动凑过来,想要哄骗他们。

    他二人却不知这世间骗人的方法千千万,这回这些人不过也就是多绕了几道弯而已。

    秦四郎两口子与人约好,让对方把染过颜色的羊绒放在秦家,他夫妻二人再把那殷大娘请来做活。

    对方许他们两贯钱,一贯与殷大娘作为工钱,另一贯便与秦四郎夫妇作为中间钱。

    殷大娘过去以后,得知舅母竟是要自己给人织毛衣,心中虽不满,但她舅母却说她耶娘早已知晓此事,还收了对方一贯钱,于是便也没办法,只好忍气在舅家纺线织衣。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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