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经纪人会读心 作者:三千大梦叙平生

    第3节

    这是一项他没办法主动关闭的能力。

    只要看到眼睛,就能接收到信息,即使有眼镜之类的遮挡物也一样。人少的状态还要好些,人多时对他无异于被音量调到顶级的电视包围,爆炸的信息流一次性涌入脑海,会导致明显的头痛和眩晕。

    林竹经过调整和尝试,已经能让这样的副作用减少到足够忍耐的程度。但每次这样大规模读心之后,他依然需要一段缓冲期,来把眩晕缓解过去。

    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其实已经足够好了。

    毛毯暖融地裹着身体,林竹悄悄睁开眼睛,想看看钟杳,眩晕却又如影随形涌起。

    林竹无声叹了口气,妥协地闭好眼睛,尽力在脑海里开辟出一片蓝天白云绿草清湖,规规矩矩地打起了瞌睡。

    ……

    昏昏沉沉间,他似乎做了个梦。

    托读心的副作用,他的梦境通常古怪离奇。说不定白天不小心读了哪个人的潜意识,夜里就会化成跌宕起伏的梦境,让他狠狠过瘾地体会一把不同身份的生活。

    但这一次的梦是他的。

    大概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五岁那年,林家小少爷被家里人不慎弄丢,又在人贩子和孤儿院中辗转流离了几次。在被最后一个孤儿院收养时,因为长得尤其好,孤儿院又离一个影视基地不远,曾经一度被院长推出去当群演挣钱。

    要当群演就不能太瘦太弱,他的伙食因此有所好转,却也只能稍微将脸颊喂出些小孩子的圆润。

    十二岁的男孩子,看上去不过十岁出头。虽然瘦弱,却毕竟太过清秀亮眼,恰好能当不少影视片里的儿童特演。

    特演比群演要厉害,那时候的群演只能有三十五块钱,特演一天能拿六十。

    各种片场跑下来,他一共演了五十三天。

    这个数字林竹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小小的少年很是记仇,在被哭成泪人的父母紧紧搂在怀里,要带他回家的时候,还翻出了个破破烂烂的小本本,指着上面画的正字要院长还钱。

    三千一百八十块钱。

    他大方地抹了个零,只要了院长三千,才抱着cha了吸管的娃哈哈,小公ji一样挺胸昂头被父母领上了车。

    林竹其实并不讨厌这一段回忆。

    只是从爸爸妈妈和大哥的眼睛里,他看到他们不希望他再想起这些事——所以他就不想。

    十二岁的梦已经很久都没做了。

    演的是古装戏,他那时的身体并不好,要在冰冷的泥浆里打滚,终于在片场里生起了病,却还要挣扎着起来化妆跟拍。

    因为发热而昏昏沉沉的时候,他脚下一绊,扑倒在了一片泥水里。

    因为是演最后一场的尸体,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进戏,场记分导忙碌着来回奔波安排场景,他趴在泥水里,耳边幻成朦胧的回音。

    然后,他被一双手抱了起来。

    抱了起来……

    抱了起来!

    林竹笋尖一震,倏地睁开了眼睛。

    车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钟杳半曲着身探进后座,扶着他的肩正想要叫他,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抬头砰地撞在了车顶上。

    林竹早不头晕了,跳起来就要替他揉脑袋,被钟杳及时展臂按回去:“小心——”

    林竹的脑袋顶着钟杳的手掌,钟杳的手臂拦着林竹的肩胛。

    局面一度十分混乱,还算宽敞的后座被两个缠成一团的成年男性挤得委委屈屈。

    林竹:……

    钟杳:……

    钟杳:“我先动,你再动。”

    林竹刚醒,脑子还不清楚,满腔愧疚眼泪汪汪。

    钟杳终于没忍住笑意,屈指在他额头一敲,慢慢挪着身体顺利撤出来。解除封印的林竹紧随其后,跟着他麻利地钻出了车厢。

    车外天光尚亮,日光却早没了午时的灿烂热烈。

    林竹在车外吹了一阵风,渐渐苏醒,大惊失色:“钟老师,您家——”

    “没这么远,路上太堵了。”

    钟杳心平气和,顺手锁车:“睡得还好吗?”

    他对路况不熟,一不留神开到了最堵的一条路上,活生生在路上困了三个半小时。

    见林竹在后面睡得沉,他也就没有惊动对方,耐心地跟着堵了一路,才终于在晚饭前及时到了家。

    “很好很好!”

    林竹很久都没放纵自己做过以前的梦了,睡得神清气爽,晃着尾巴跟在钟杳身后,只等和钟杳一起回家。

    “这里不远有个饭店,菜很不错,我是熟客,能开单间。”

    已经到了饭点,两个人中午都粒米未进,钟杳决定先解决生理需求,低头翻着电话:“想吃什么,我叫他们去做……”

    他的话音微微一顿,抬头望向忽然沮丧的林竹,眉峰轻挑:“怎么了?”

    林竹脸上发烫,又不好意思直说,揪着西服衣摆,眼巴巴抿起嘴唇。

    不是说回家吗……

    在灿星门口威风凛凛的小土匪现在很想被绑回家,一点都不想去餐馆饭店。

    钟杳端详他一阵,隐约猜出了是怎么一回事,无奈失笑:“我家就在楼上,不先吃饱了再回去的话……”

    他话锋一转:“鲜虾鱼板,小ji炖蘑菇,老坛酸菜,红烧牛r_ou_,西红柿牛腩——”

    钟杳:“想吃哪个味的方便面,挑一个吧。”

    林竹错愕抬头,钟杳却坦然耸肩。

    他才回国没几天,家里刚刚收拾妥当,还没来得及买菜买米,这样的高档聚居区又不准外卖入内。

    原本打算是带着林竹回来吃顿饭,然后让他在家里好好睡一觉的,结果这一觉在车上睡了过去,现在的第一要务自然也跟着掉了个个儿。

    林竹:……

    林竹决定吃饭。

    钟杳的住处确实离那一处饭店很近,十分钟后,两人已经被专人引着绕过前台,坐在了清静的雅间里。

    林竹趴在桌上,捏着菜单蓄意报复:“小ji炖蘑菇,红烧牛r_ou_,西红柿牛腩,糖醋里脊……”

    钟杳哑然,接过菜单纠正:“糖醋里脊。”

    服务员来回看了看,刷刷写下一个菜名。

    林竹还要抗议,钟杳已经把菜单又递过去:“还喜欢什么?这里的松鼠桂鱼和莼菜鲈鱼羹也很不错……加个松仁玉米?吃不完可以打包,宵夜就有着落了。”

    瞬间被钟杳报出的菜名吸引了注意力,林竹立刻抛开之前的念头,专心致志扑在了菜谱里。

    按着两个人的胃口点下了三个菜,钟杳额外加了一道凉拌笋丝。在林竹瞪大的眼睛里把菜单交给服务员,等到包间彻底安静下来,才终于稍稍坐正,目光落在林竹身上。

    林竹又熟了,双手平放在桌上,瞬间坐得笔挺板直。

    “别太紧张,咱们至少要合作三个月呢。”

    钟杳一笑,低头拨拨茶杯柄,稍一停顿才温声开口:“我能问问,为什么会选择我吗?”

    在堵车的时候,他曾经查过林竹的履历。

    林竹是个十分优秀的经纪人。

    虽然才入行一年,却已经展露出极强的天赋,手下的艺人无不顺风顺水突飞猛进——他几乎能预料到,那个祁志在跳槽到那位老资历的经纪人手里后,因为没有合适的资源、没有贴身打造的发展路线,而慢慢回落过气的未来。

    林竹带谁都能火。

    他在圈子里已经十二年,眼力准得很。自己沉寂三年,很可能已经不适合现在的娱乐圈,他也同样清楚。

    所以他更想知道原因。

    林竹被他看得心跳微快,迎上那双漆黑的眼睛,双拳慢慢握紧。

    ——那双手把他抱起来,温暖干净的手掌拭着脸上的泥水,又覆上额头。

    钟杳看着他,目光沉静温和,显出隐隐探寻。

    ——他睁开眼,迎上一双漆黑的眼睛,眼睛里是被泥水浸得狼狈的他。

    钟杳显然已经不记得他了。

    那时候的钟杳也才刚刚被选角导演发掘,第一次荧幕触电就担纲那部剧里的男二,执意放下了手里的拍摄任务,把烧的昏昏沉沉的他抱去给场务,掏了钱让他看医生吃药。

    还特意带他到身边,给了他一句台词,单独出了五秒的镜。

    因为那五秒钟的镜头,爸爸妈妈终于在茫茫人海里找到了他,把他带回了家。

    “因为——”

    林竹咧嘴一笑,忽然翻出随身的小本子,连笔一起推过去,目光清净笑容明亮。

    “我是您的粉丝,我喜欢您十二年了。”

    第8章

    钟杳慢慢放开手里的茶杯。

    他出道久了,这种话也实在听过了太多回,习惯到听见任何一个人同他这样说都不会觉得有多惊讶。

    兴奋的,热切的,恭维的,客套的……“喜欢”这个词在圈子里其实很易得,易得到很多人都开始不以为意。也很易失,易失到很多人都已经不肯再相信。

    钟杳迎上林竹的目光。

    年轻的经纪人面庞上还透着稚气,目色澄净,纯粹暖洋,显出少年人特有的执着认真。

    就和对他说“他还需要一个经纪人”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实在没法把林竹只是当做一个普通的粉丝。

    钟杳收拢心神,轻吸口气,郑重坐直身体:“荣幸之至,我——”

    “所以您至少得给我签十二个名!”

    趁着他感动,林竹咻地竖起小狐狸耳朵,灵巧地把本子转了个方向,马克笔也塞进他手里。

    钟杳:“……”

    “十个。”

    林竹稍一犹豫,讨价还价,双手张开竖起十指,瞄一眼钟杳,又弯下去两个:“八个——”

    “给你签一百个。”

    钟杳哑然轻笑,手里的马克笔转了转,笔帽一端敲上林竹的脑袋,任劳任怨地给他的小粉丝低头写字:“要这么多,还有人买?回头试试这东西能不能挣钱……”

    林竹托着下巴半趴在桌上,满心欢喜看着他写:“我自己留着,谁都不给。”

    钟杳笔尖稍顿,抬头望向真心实意高兴着的青年,良久哑然一笑,落笔从行草不着痕迹地换回了正楷。

    一个杳字铁画银钩,硬是写出了八处笔锋。

    清晰工整的字迹落在经纪人贴身装着的小便签本上,钟杳写得一笔一划,菜一道道流水上来,才签到第五个。

    “先欠着,慢慢还。”

    钟杳已经觉出饿来,见林竹也陪自己不动筷子,只一个劲地闻着菜香咽口水,索性把笔帽一合,连本一起递到他手中,又给他夹了一块糖醋里脊放在碗里。

    这里的师傅是淮扬出身,十余年前就来这里定居,手艺很ji,ng湛,钟杳并不嗜甜,却也中意这里菜肴的清鲜ji,ng致。

    海外漂泊三年回来,吃到熟悉的家乡味道,一颗漂泊的心才算终于落定。

    林竹今天消耗颇多,见他动了筷子,立即埋头苦吃,抱着糖醋里脊和松仁玉米不放,腮帮一鼓一鼓嚼得飞快。

    钟杳夹了一筷子笋丝慢慢品着,目光落在他身上,渐渐溶成一丝清淡笑意。

    北方夜来得早,过了六点,窗外的天色赶场一样飞快暗下来。

    一顿饭吃了近一个小时,盘净碗空,原本预计的夜宵也没能剩下。

    钟杳结了账,额外要了碗消食的椴蜜山楂羹,和调羹一块儿递给林竹,一边翻着他给自己的《无桥》电子版剧本:“角色很好,可塑造的点很多——已经开机了?”

    “开机一个半月了,预计三个月拍完。”

    山楂泥红润剔透,配上香润的椴树蜜,细白瓷盏端上来,入口酸甜生津。

    林竹吃得心满意足,也不用翻笔记,业务熟练地张口就来:“展源出场在盛夏,牺牲在仲秋。卫导说一定要等到盛夏才拍这一段,就先拍了别的,这一块儿一直拖着……”

    《无桥》片名取自颜真卿碑铭“门隔流水,十年无桥”,男主吴桥是标准的英雄式人物,从头至尾贯穿全剧。而展源的出场退场却都堪称迅速,惊鸿一现夺人眼球,不过十集就消失了在一场掩护主角的爆炸里。

    林竹跟着跑了小半个月的剧组,才把这个角色从导演卫戈平手里磨下来。可也说好了要是钟杳没能按时回来,或是有了什么意外变故,就得换成别人。

    钟杳快速翻过剧本,心里已大致有数,抬头正要说话,被林竹扔在桌旁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林竹抿着山楂泥,拿起手机翻了翻,原本放松的眉眼忽然凝重。

    钟杳倾身:“有事?”

    “他们和郑艺定好了,今晚《无桥》剧组下戏之后,就去试展源的角色。”

    林竹眼里扑簇扑簇冒着小火苗,利落收拾起东西,拖住钟杳就往外走:“这么着急下手,一定是故意的。”

    经纪公司里没有秘密,林竹跑下来这个角色的事也有不少人了解。那时候他手里已经没了艺人,都当他是攥着资源待价而沽的。

    这个角色实在太出彩,时间又太合适。只要稍动动脑子,就不难猜到钟杳会选中它作为第一部回归的作品。

    在这个当口让郑艺去抢角色,几乎已经是明着拉开台子唱对戏了。

    再过一周展源的戏份就要开拍,为了等钟杳回来,时间已经卡得可丁可卯,走的又是林竹的关系。

    林竹在外面毕竟代表灿星,一旦公司高层从中运作,刻意模糊郑艺和他的关系,说不定真会把这个角色抢下来。

    “我们去抢回来!”

    林竹的事业心被激起来,连对着钟杳的紧张都忘到了脑后,攥着他的手气势汹汹杀出饭店:“你都看了一晚上剧本了!”

    钟杳欲言又止,被他一路拖着向外走,目光落在年轻得过分的经纪人气得发红的耳朵尖上。

    这其实不算什么少见的事。

    你抢我的资源,我占他的热点,无形的博弈无处不在,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被人夺了ji,ng心准备半年的角色,经纪人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又没什么大不了”。

    能有人陪着他火冒三丈,拉着他就往外闯,要和他一块儿去抢回来。

    这样的感觉实在比预料的更好些。

    钟杳看着他,快走几步跟上去,空着的手落在经纪人头顶:“别着急。”

    林竹着急,踮着脚望他。

    钟杳不禁笑起来,手上多使了几分力,在他头顶又揉了揉:“还想不想听人叫你林哥?”

    林竹怔了怔,随即回神,眼睛里转眼亮起璀璨的小星星:“想的想的!”

    他的兴奋才持续了一刻,就迅速难以自制地窘迫起来——钟杳的左手手腕被他牢牢攥着,右手要摸他的头,就必须要转回身堵在他面前。

    两人面对面站着,钟影帝身上清冷气息沁在鼻间,无论是一直没放开的手,还是此刻一抬头就能撞钟杳下巴的距离,都催得他险些就地熟透。

    钟杳抬手,及时拦住了林竹红烧自己,按下钥匙,车灯随着感应亮起来。

    “走吧。”

    钟杳替他把驾驶座的门打开,看着他蹿上去坐稳,自己绕到另一侧上车:“我们去抢回来。”

    在坐了十分钟林竹开的车之后,钟杳抬手握住了侧门上方的扶手。

    并开始认真思考如果换林竹开车,两个人今天白天是不是就不用在路上堵三个半小时,现在已经让林竹在家好好睡上一觉,自己买菜做饭一起吃完,并且还能瘫在沙发上聊一会儿再出门的可能。

    林竹车速快,却胜在脾气好,规规矩矩从不闯红灯违章超车,在交通规则允许范围内一路风驰电掣,稳稳当当赶到了《无桥》剧组。

    两人下车亮了证件,被人领进专门的休息区,天才刚刚彻底黑透。

    剧组今天没有夜场戏,难得歇得早,就把面试的时间安排在了今晚。

    林竹找人一问,才知道剧组直接把消息通知了灿星,公司不知道哪一道出了问题,这个消息居然一点儿都没透漏给他,还秘密把郑艺塞了过来。

    要不是同事帮忙暗中透露,说不定他们到现在都被蒙在鼓里。

    明明今天中午读高管的心的时候,对方还没有这样的打算,郑艺来时也全不知情。现在看来估计就是这两个人下午碰头商量出来的办法。

    林竹决定以后没事就往公司跑几趟,按着那几个高管一个一个地看眼睛。

    和钟杳说了始末,林竹又把剧组打出的剧本铺开了同他一起研读。屁股没在椅子上坐热,急促的脚步声就在门外凌乱响起来。

    门帘一挑,郑艺见到里面坐的人,脸色瞬间y了大半。

    “你的消息还真是够灵通的。”

    不敢招惹钟杳,郑艺对着林竹冷笑一声,语气夹枪带木奉。

    “听说是给人家端茶送水跑前跑后磨来的角色……原来是干这个用的?你还真是尽心,也不知道人家剧组主创都看不看得上你——”

    钟杳神色一冷,坐直正要开口,门帘再度挑开,导演卫戈平已经带着刚下戏的主创团队风尘仆仆涌了进来。

    郑艺毕竟还知道进退,转眼收敛戾气,退到一边连忙要打招呼。卫戈平已经径直朝林竹过去,手里的剧本卷成纸筒,毫不客气敲他脑袋。

    “臭小子,这几天跑哪儿去了?你拿了角色拍拍屁股就跑,扔下我一个,麻将连输了三天!”

    第9章

    郑艺的问候卡在喉咙里,来回看了看,错愕地瞪大眼睛。

    川影剧组是卫戈平的贴身班子。

    国内近几年来质量最高的剧组,每出一部都注定是ji,ng雕细琢的ji,ng品,几乎也是收视率的金字招牌。只是导演的脾气大过天,听说发起火来责骂演员摔东西撤拍都是常事,奈何实力超然,轻易没人敢招惹。

    郑艺来之前,特意被经纪人再三嘱咐,对卫戈平务必恭敬低头,无论怎么挨骂都得捏着鼻子受着,不必期待什么导演会有好脾气的幻象。

    郑艺觉得眼前似乎已经出现了幻象。

    “卫叔,我也是有工作的!”

    林竹灵巧地躲着来砸脑袋的剧本,咻地蹿到钟杳身后,露出半个脑袋:“不就是麻将嘛,您把人选定了,今晚我就赢回来……”

    川影剧组班子八成都是天府出身,国粹发扬得淋漓尽致,导演卫戈平身先士卒。

    对于林竹来说,这一类博弈游戏都实在算不上是多有难度的存在——只要挨个扫一眼,每个人的牌就都清清楚楚,不论手里拿到的是什么牌,要赢都只是稍稍动动脑筋的事。

    展源这个角色的试镜机会,就是林竹打麻将赢来的。

    只不过那一把三缺一赢得太彻底,从此被卫戈平慧眼发掘,他往《无桥》剧组跑的剩下十来天,都是被卫戈平按着帮忙打麻将,才把角色一天接一天的给拖了下来。

    卫戈平冷哼一声,脸上却已现出些笑意,挥挥手叫人散开落座。

    他常年严肃,脸上都已固成一副颇凶的面相,平日里即使出现在媒体的镜头前也是不苟言笑的威风模样。现在忽然露出笑意,足以让不熟悉的人心惊r_ou_跳,怀疑太阳是不是打东边落了下去。

    郑艺掌心渗出些冷汗,本能地往后悄悄挪了挪。

    林竹眉眼生动,明亮地弯起来,拖着钟杳上前:“卫叔,这就是钟老师。我跟您说过的——”

    “你都跟我说过八百回了,人好戏好要个头有个头要长相有长相,十八岁到三十岁的履历现在我都能背下来了。”

    卫戈平和他熟透了,言语间也没了顾忌,开口截住话头,接过小板凳往身后一撂:“都是干影视的,钟影帝我们不认识?要是换了哪个小鲜r_ou_,你再打麻将说要赌角色试试——坐过来,那边是给他们试戏用的。”

    林竹被他一句话说的脸上发烫,脚步定在原地,心脏砰砰跳起来。

    他能感觉到,钟杳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

    背后夸人被人家知道了!

    林竹整个笋都烫得发蔫,身上僵得不敢回头,西服衣摆揉在掌心又放开,好好的高级绸面布料硬是攥出了一片细褶。

    他那时候毕竟还不是钟杳的经纪人,也不知道钟杳想不想接这部戏,凭着一腔孤勇蹭进剧组要角色,现在终于把人带来了,反倒才开始后知后觉想起忐忑。

    一只手轻按在他背上。

    “卫导,久仰。”

    钟杳客客气气地俯身,掌心按上林竹背后的衣料。

    轻缓力道引得林竹本能抬头,钟杳落下视线,将淙淙溪水似的清澈目光拢进蕴了温度的眼底。

    林竹抬着头,不知道自己是该更放松还是该更紧张,胸口热意涌动,终于朝他轻轻一笑。

    终于有这一天了。

    他从十二岁那年起开始盼望着的,他们能并肩站在一起的一天。

    钟杳回以微笑,在他肩上轻轻一按,朝卫戈平歉意开口:“因为我个人的原因,给剧组添麻烦了。”

    剧组已经开始准备展源的戏份,却还不知道钟杳回没回国肯不肯接,各手准备都不踏实,确实多少添了些麻烦。

    卫戈平冷哼一声,正要摆架子杀一杀这位三年没接戏的影帝的威风。目光越过他在林竹身上一停,要发的火气忽然卡在半道。

    卫戈平:“……”

    卫戈平张张嘴,脸上硬邦邦地扯出了个生硬的笑容:“不麻烦,坐吧。”

    还要人家的经纪人帮忙打麻将,软硬不吃的知名导演头一次体会到了面对关系户的悲哀。

    郑艺和经纪人的脸色都已难看到极点。

    公司原本的计划是把这个消息中途截下来,在林竹察觉之前先紧急来试戏,把角色模糊成公司的资源。

    只要足够厚脸皮,哪怕林竹已经说准了是要给钟杳这个角色,只要两人没在约定时间到达,他们就能说成是钟杳看不上这种三番角色,耍大牌不愿接。

    郑艺的演技并不差,剧组又急于开拍展源的戏份,说不定就能把这个角色顺利糊弄下来。即使林竹和钟杳后来有所察觉,能不能夺回角色也是两说——万一被夺回去了,也能接机发一波“影帝踩新人仗势抢夺资源”的通稿。

    却没想到两人居然消息这样灵通,居然比他们赶到得还快。

    更不要说林竹和主创们的关系还这样热络……

    经纪人暗自叹了口气,扯着郑艺就要灰溜溜离开,一把却没能扯动。

    愕然回身,郑艺的脸色已黑得如墨,牙关咬得死紧,目光死死凝在相谈甚欢的几个人身上

    经纪人心里一跳,忙压低声音:“你要干什么,留在这里等着叫人打脸?还不快走……”

    “我听说川影没有人情,都是达者为先!”

    郑艺声音刺耳,丝毫没有收敛音量,整个棚里都跟着安静下来。

    拉着林竹聊天的几个主创循声抬头,郑艺脸上涨得通红,上前一步:“钟老师能演,我不能演?……前辈不一定演得好!我拿到了试镜消息,所以我就来了——”

    “我就发了一条邀请。”

    副导演正给林竹投喂巧克力木奉,闻言推推眼镜,心平气和:“你的试镜消息是怎么来的?”

    郑艺脸色瞬间扭曲,眼底几乎逼出血色,几乎就要发作,卫戈平的声音却已响起来:“那就都试吧,钟杳?”

    钟杳一笑:“可以。”

    “开机,录像留影。”

    卫戈平敲敲桌面,示意郑艺:“你先来,第三场第二幕。”

    郑艺深吸口气,闭了闭眼睛,慢慢整理好身上的衣物,冷冷看了一眼林竹,扔下剧本走了过去。

    他并不是那种被捧起来的花瓶流量。

    虽然走的同样是流量路线,他却是正经的科班出身,演技在一众小鲜r_ou_的衬托中也格外出彩。

    这一次来他势在必得,特意让造型师化妆师忙碌了一晚上,因为早料到面试未必给发戏服,衣物、发型、妆容都是ji,ng心搭配的,务求全面贴近展源的角色。

    这是个很特殊的角色。

    大家商户的少爷,广交友人挥金如土,一场宴会斥资数万,是城中有名的败家浪荡子——在这样的身份掩饰下,却是庇护着难民伤员的地下特工,和主角先敌后友,产生了不少交集。

    第三场第二幕,是展源身份尚未暴露,开放宴席交往宾客的戏份。

    郑艺早钻研过剧本,调整好状态,迅速将自己变成了个优雅从容的贵公子,客气地颔首一笑。

    “来来,诸位里面请——今日务必吃好玩好,一切花销用度,都记在展某人头上……”

    要体现展源的身份,最有可能的就是挑这一场单主角的群演戏,他的妆容衣物也都是照着这一场特意准备的。

    这场戏他已经私底下排练过几次,台词张口就来,即使只在稍许简陋的场地中,也将这个身份展现得活灵活现,连经纪人都忍不住面露喜色。

    这样的水准,该已经到达川影的及格线了。

    钟杳毕竟息影三年,说不定演技会有所退步滑落,这种东西一旦荒废,要捡起来绝不是一时一日之功。

    即使当初确实是影帝的水准,到了现在,还剩几分功力也实在不得而知……

    马上就要到“cut”的部分,剧情也到了展源同人客套攀谈。没人配合自然不必演下去,郑艺从游刃有余的推杯换盏中脱离,得意地站直身体,挑衅望向一旁的林竹。

    卫戈平颔首:“不错。”

    郑艺的表演无功无过,基本契合了展源的身份,在当今小鲜r_ou_集体念数字用替身的大环境里,也算得上是亮眼的一个。

    卫戈平随口夸了一句,见他老往众人身后看,挑挑眉回头一望,顺着视线落在林竹身上:“林竹,人手不够,去帮忙搭一下戏吧。”

    第10章

    “我?”

    林竹正打着哈欠,连忙把最后半根巧克力木奉吞下去,礼节性客套:“卫叔,我不是专业的——”

    “不用,卫导,我自己也能演。”

    话音未落,郑艺却已冷声开口,眼里分明挑衅:“模拟对象表现是学校里的必修课,跟行外人对戏太影响状态。如果觉得效果不好,劳驾钟影帝跟我互相对戏,我也没意见……”

    “——我这就去。”

    林竹话锋堪堪一转,也不绕远,抄起剧本单手一撑,灵巧跃过了横七竖八堆放的道具。

    郑艺目光瞬间锋利起来,冷冷投在他身上。

    林竹像是全然无所察觉,朝他咧开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

    还想和钟杳对戏!

    他都没和钟杳对过戏!

    原本一心想要追着钟杳进娱乐圈的林家小少爷是因为那一次的绯闻事件,才打定了主意要当钟杳的经纪人的。

    林竹摩拳擦掌,动力转眼满溢,整个人都从食困的昏沉懈怠里清醒过来。

    自从见了对方就没有过好事,郑艺看他就觉满腔火气,几乎就要当场发作,被经纪人一脸惶急连比带画着提醒,余光扫过卫戈平,才堪堪把脾气压了下来。

    一个经纪人而已,会演什么戏。

    郑艺并不警惕他,眯了眯眼睛平复情绪,重新找准状态,等着林竹开始说台词。

    林竹翻了几下剧本,随手撂在一旁,低头慢条斯理解开衬衫袖扣:“展先生……”

    在他开口时,郑艺眼底就迅速划过一丝诧异,眼尾不自觉跳了跳。

    林竹语气随意,动作也仿佛寻常,眸光却分明雪亮,一身矜傲的清贵气随着动作鲜明透出来。

    他确实不是专业的,可也并不能算是行外人。

    从小就被扔在片场上摸爬滚打当群演,林竹真正开始接触镜头的时候,郑艺说不定还在念小学——后来林竹就成了钟杳的粉丝,勤勤恳恳追了十来年的星,原本是满心计划着追着钟杳进娱乐圈的。

    虽然大学念的不是表演方向,家里的表演专业老师却一连请了三个。加上小时候的童子功,真论专业功底,林竹不及钟杳,却不会比郑艺弱上多少。

    何况他还有外挂。

    “我看上了这儿的东西。”

    不紧不慢念出台词,林竹歪着头一笑,琥珀色的眼睛落在灯光下,像只准备捕猎的猫:“你给不给?”

    他其实没怎么仔细看过剧本,但和卫戈平对视的那一眼,已经把导演对这段戏的理解期许完完整整地重现在了脑海里。

    一部剧能不能成功,不光与演员有关,和导演的审美执教水平也有着极明显的关系。

    卫戈平之所以脾气大,就是因为他的审美是业内顶尖的,执教水平却实在叫人不敢恭维,演员做不到他心里的语气状态,就会被暴躁的导演按着一顿狠骂。

    这种导演就要配极有悟性的演员,全靠玄学互相交流感应,所以川影选人也向来慎之又慎。

    林竹却全然不受这一项的限制。

    三秒内能读出来的东西有限,应付这一小段试镜却绰绰有余。

    林竹心安理得地吓唬人,朝郑艺扬起下颌,ji,ng准地契合进了自己目前正客串着的角色。

    郑艺目光缩紧,错愕地看着他,被那双眼睛里的光芒一慑,竟然没能立刻对上台词。

    两秒一过,副导演的声音毫不留情响起:“卡!”

    郑艺猛然惊醒,匆忙转头:“等一下!我还没说台词,刚刚开始的太突然了,我没反应过来——”

    “被一个经纪人压得出不来戏,你还想怎么反应?”

    卫戈平只对着真有角色的发火,根本不对这种犯不着生气的多加关注,随手摆了两下:“出去吧,想跟前辈好好学就在边上坐着,多动脑少动嘴。现在这些年轻演员,一个个脾气大的……”

    郑艺站在原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咬紧牙根站着不动。

    经纪人匆忙上来扯他,要带他出去,郑艺却脚上生根似的定在门口,目光死死钉在钟杳身上。

    钟杳挑眉,朝卫戈平稍一倾身,起身绕过道具,走到仍立在场中的林竹面前。

    他一站起来,气势就已和郑艺先前演得彻底不同。

    今天只是出个便门,钟杳身上是普通的休闲装,既没化妆也没造型,却显出分明行云流水的儒雅气度,从容穿过人群,朝林竹缓步走过来。

    漆黑瞳底蕴着浅淡温色,还有更浅的笑意,显然已窥破了经纪人霸道的小脾气,却又打定了主意放肆纵容。

    林竹仗着还在戏里,心口早已擂鼓,却依然嚣张地扬着下颌,明目张胆睨他。

    “小少爷想要什么?”

    钟杳的声音响起来,磁性的厚重嗓音不紧不慢地落在林竹耳鼓。高挑轩挺的身形背着光稍弯下来,贴近他脸庞,在耳畔含笑道:“少爷要什么,展某给什么。”

    林竹原地红烧。

    他客串的是个十里洋场的富家少爷,就只出场这一次,受人挑唆刻意找茬,又被展源周旋之下巧妙安抚平复,从此把展源当成整日膜拜的师长偶像。

    钟杳直接续上了郑艺的进度,正好到了这一段。

    如果现在有手机,林竹一定会对着自家大哥喊上一百声哥,再滚来滚去一百次,绕家里跑十五圈,连吃五个馒头。

    在混沌里勉强维持着一点清醒,林竹听着自己的心跳,也听着钟杳靠得太近以至于过分清晰的呼吸声。

    可惜还在戏里。

    幸亏还在戏里。

    人在紧张的时候感官尤其敏锐,林竹按着剧情受惊跳开,红着脸目光四处乱瞟,正看见导演一脸果然如此的意味深长。

    林竹觉得自己能再给卫大导演赢三十局麻将。

    “小少爷进去看看,看上了什么,喜欢玩儿什么,就跟我说。”

    第3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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