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节
我和梅林分手了[综] 作者:路人小透明
第16节
只看外表，他是一个格外俊美的男人，笑起来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穿着繁琐镶着花边儿的长袍，手里拿着法杖，更能显示身份。
只可惜魔术师暂时不太想微笑。
“你太乐观了，阿尔托莉雅。你眼前的城堡堪比恶龙的洞窟，如果说这里不危险，世界上就没有危险的地方了……为了你的安全，我只能跟过来保驾护航呀。”
阿尔托莉雅(皱眉)：“梅林老师，你怎么可以用恶龙来形容西里尔阁下呢？他是我知道的最友善的人。”
“……”
恶龙说的不是他，是他姐姐摩根。魔术师在心里解释。
摩根的危险性，与那个女人有过无数次争斗的他是最清楚不过的。就算最近几年，也就是尤瑟死后，摩根有销声匿迹的迹象，但梅林还是不能小看魔女的仇恨，更不敢大意。
他得看好自己好不容易看着长大的“亚瑟”，免得她一不小心就被同母异父的姐姐给暗算了。
虽然，跟过来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他代替阿尔托莉雅被魔女盯上，绝对会闹得非常不愉快……
“算了算了，就当做我是来履行约定，见一见那个孩子……”
“老师？”
“啊，没什么。都走到这里了，我们这就过去吧。”
从王都而来的客人来到了城堡外围的正门前。
用披风帽子遮住大半张脸的来人仰头，从帽檐下漏出了几缕金发。
她碧绿的眼瞳还在向前眺望，但出乎意料的，第一眼刚刚望去，颇有气势的荆棘和铁门都向后退开，已有人往这边走来。
城堡的主人带着明媚的微笑，像是提前知道了她们的到来，卡好了时间，亲自到门口迎接。
“欢迎您，陛下。”
“西里尔阁下，希望我没有打扰到您的休息。咳，在私底下，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即是君臣又是真姐弟的两人友好会面，其中，不再摆出严肃态度的国王不知不觉间就放松了下来。
她还是没找到原因。
不过，就是认为在这个亲切温柔的青年面前，她紧张不起来，始终有种沉入对方碧绿眸子中的温暖的感觉。
“好的。”
西里尔居然含笑答应了。
与国王说完，他的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转向稍稍落后一点的另一个人身上：“这位是……”
话音未落。
“初次见面，公爵阁下，我……”
“——当然是一个y险狡诈的骗子！”
两道话音几乎同一时间响起，只不过，一道冷得像是淬了冰渣，而另一道，却被衬托出了一丝心虚。
一名金发女子像是凭空出现，样貌美丽，身材高挑曼妙，走到哪里都能吸引众人的目光——如果她没有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走来，步伐带起凌厉寒风的话。
阿尔托莉雅惊：“！”
第一反应，她以为梅林老师又被无辜女性找上门来算账了。
会这么想真是不好意思，因为，在过去那几年隐瞒身份的游历中，就发生过这样的事。
虽然那时的阿尔托莉雅还是个纯洁如百合花的少女，但某些发生在眼前的事情，再单纯，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梅林老师喜欢沾花惹草欺骗女孩子们的感情，所以就算有漂亮女人突然找来寻仇，一点也不意外——凯是这么说的。
眼前这位女性的确像是跟梅林老师有仇，表现得太明显了，那双美眸几乎真的喷出了火。
“呵呵……梅·林，你·居·然·敢·出·现·在·我·眼·前！！！”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来的，唉冷静啊，摩根女士，过去的恩怨，是时候该化……”
“好，就挑今天吧。把你抓住，做我的魔术材料——”
瞬间“热闹”了起来。
虽然沸腾的是杀气。
“停停停，摩根女士，我的学生，还有你的弟弟，都在现场呢。我们这么不友好地交流，要把他们给吓到了！”
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不），位于漩涡中心的罪魁祸首居然没跑，而是这样喊了一声。
效果非常好。
摩根瞬间刹住，杀气强行压回了肺腑，硬生生停下了抓捕梦魇的脚步。
“西里尔，你不要害怕，姐姐只是……”
不止把杀意收敛，女人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紧张，担心自己没能忍住暴露出的凶狠面容把单纯善良天真的弟弟吓坏了——前后的对比尤其鲜明。
然而。
摩根转过头，看到的却是两张至少有七分相似、连表情都一模一样的脸。把他们摆在一起，立时就更像了。
西里尔：“嗯……”
阿尔托莉雅：“呃……”
他俩虽然算是被无视了的无关人士，但还是免不了被巨大暴风雨的边缘波及，此刻的神色都很一言难尽。
最是莫名其妙的阿尔托莉雅脸上，还多了一点被震撼到的惊骇。
西里尔轻咳了一声，倒是没被吓到，还显得十分镇定：“我的姐姐，摩根勒菲·康沃尔。”
阿尔托莉雅：“啊，真是一位勇猛——不，英姿飒爽的女士。我竟没想到，老师与阁下您的姐姐还是……旧识。”
摩根：“…………”
被这两人翻版似的绿眼睛注视着，姐姐大人的嘴唇动了动，竟然哽住，颇有一会儿没说得出来话。
由于当年母亲生下来的孩子，她连看都没看到就被魔术师带走，这些年来，狡诈的魔术师又把“亚瑟”藏得毫无破绽，以至于在今日之前，摩根都不知道“亚瑟”长什么模样，到底是男是女。
外面都传的亚瑟王是男性，摩根也没多想，就真的这么认为了。
此时此刻，她的心里浮现的，可能是和一年前的西里尔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想法：
——那些见了真人还口口声声说亚瑟王是男人的家伙，眼睛，是瞎了吗！
摩根：“……怎么是女人？！”
阿尔托莉雅：“！”
被一眼看出真身的国王惊了一下，继而更是莫名其妙。
因为西里尔阁下的姐姐，摩根女士的语气似乎比此时的她还要惊愕，并且，有种憋了十几年的气还没发泄就被人用针戳破的憋屈之感。
不对。
阿尔托莉雅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西里尔，她方才意识到，自己需要隐藏的性别居然暴露了，不禁心生忐忑。
虽然，她莫名地有自信，在各种方面都和自己有共同话题的康沃尔公爵不会对国王的性别问题产生偏见，但是……
“在见您第一面的时候，我就知道啦。”
西里尔微笑。
“什么！那么早就已经……”
“因为很明显呀。”西里尔说，“事实上，我还觉得奇怪，为什么大家都看不出来，明明陛下您并没有做太仔细的遮拦。”
这大概是不解之谜了。
……哎呀。
他们的正前方。
摩根看着这两人相谈甚欢。
“亚瑟”和弟弟长得那么像，只是比弟弟矮了大半个头，而且，呆呆望过来的眼神，还跟弟弟那么像——其实，按照出生年龄来排，应该说西里尔像阿尔托莉雅，两人都像母亲才对——心里免不得堵得更慌。
本来就不高兴的摩根更加生气了。
“姐姐。”在摩根眼里，弟弟甜甜地对她笑，纯洁得就像头戴光环的小ji,ng灵，哪里有半点瞒着她跟可恶的家伙沾上关系的可能性。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必然是有人唆使，暗中引诱！
然而，实际上，被摩根自动屏蔽了的西里尔的后半句话是：“我要向你道歉，那天，我的确是去见了……”
摩根：“西里尔，你……”顿了顿，紧绷起嘴角，女人眸光冰冷，“你们随意。我要去和这只只会唆使人的梦魇好好地‘聊聊’。”
西里尔：“等——”
只说了一个字，同是魔术师的那两人就消失不见了。
白发魔术师是在前面喊了一声后就立即逃跑消失了，摩根耽误了这么一会儿，才咬牙切齿地离开去抓梦魇。
西里尔和阿尔托莉雅不知道他们要去干什么，但凭直觉，还有那两人碰面后的表现，都能猜到，他们应该不是真的要凑在一起喝茶聊天。
“……”
“……”
被丢开的姐弟两人面面相觑了几秒。
颇为突然的，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噗哧出了声。
当上国王之后，有意让自己控制好情绪和表情的阿尔托莉雅，果然还是没能抵御住笑意的侵袭。
她的外表停滞在十三岁拔出圣剑的时候，所以，总是露出严肃表情的少女稍显出忍俊不禁的柔和神色，比平日总是温和笑着的青年展露笑容，更让人心中触动。
“本来我准备了许多话想说，但是，姐姐和那位魔术师阁下……既然他们暂且离开去叙旧了，我们就先进屋吧。”
西里尔抬手做指引状，仿若无事，体贴地没有再提性别相关的事情。
阿尔托莉雅按了按不知何时被风吹落的兜帽边缘，迟疑了一小会儿，就痛快地决定不等梅林老师回来了。
二人走进了城堡，西里尔早已准备好了对这位二姐的款待，今日注定会宾主尽欢……
只是。
西里尔无意间想到，在发现“亚瑟”其实是女性的那一刹那，摩根姐姐露出的震惊表情，他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这也不奇怪，几年前，他刚从别人那里得知真相的时候，受到的惊吓不会比今天的姐姐小……
……
等一下。
告诉他“亚瑟其实是个女孩子哦”的那个人，是谁？
前一刻情不自禁挂在嘴角的微笑极难察觉地凝固，西里尔略微缩紧的瞳孔中，竟然闪过了几分不安的迷茫。
他的记忆里，似乎存在着一个极大的漏洞。
想不起来。只隐约记得，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自己诞生的秘密还是可以挖掘出未能掩藏住的端倪的，但某些事，没有人告诉，他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与此同时，更加奇妙的事情出现了。
很是莫名地，某道按理来说应是初见，但却尤为印象深刻的影子，自发地在他惊疑不定的脑中浮现。
是那个白发的魔术师。
见面的开始，西里尔才跟他说了一句话。不对，那句话还没能说完。
他只在接下来的短暂时间里用打量的目光看他。
魔术师有很讨人喜欢的样貌，但却是那双异于常人的紫眸最让西里尔关注。
西里尔打量他，没有刻意地掩饰。所以，在逃跑之前，白发的魔术师有一瞬间也将目光投来。
那时候，摩根挡在西里尔还有阿尔托莉雅面前，而魔术师单独落在一边。以这个站位，摩根和阿尔托莉雅都看不见另外两人。
仿若凑巧，视线便轻轻地触碰到了一起，
而当西里尔面露出奇怪之色时，魔术师就勾起了唇角，对身影被摩根遮挡了小半的金发青年一笑。
时间回到现在，西里尔莫名其妙地不断回想起当时眼中所见的那抹笑容。
他分辨不出对方笑中的含义，这本来没什么。
可是，心中随即而起的不舒服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时间来得及，我下次……西里尔？”
“啊，抱歉。”
西里尔居然在客人面前走神了，他赶紧道歉。
好在国王并不介意。
他们愉快地共进晚餐，在就寝之前，也在书房里尽情详谈。若不是时间拖得太晚，西里尔脆弱的身体支撑不住，可能意犹未尽的两人连觉都可以不睡了。
然而，聊得再怎么投契，依依不舍的阿尔托莉雅也只在这里待了一天。
她是一个十分自持的人，定下了要在次日赶回王都，就一定会动身。可是，直到动身的那时候，无论是摩根还是梅林，都没有回来露个面。
西里尔倒是收到了姐姐的使魔传回来的信。
摩根只说，狡猾的梦魇耍花招跑掉了，她不甘心追丢，这次一定要把他揪出来才行。所以，大概过一阵子才会回来，让西里尔照顾好自己。
不需要担心，西里尔反而觉得很欣慰。
除了研究魔术，还有坚持不懈想办法调养好他的身体，近些年的姐姐心态平和了很多，但却没有别的事可做，偶尔ji,ng神也显得不怎么好。
结果，魔术师阁下刚一出现，摩根就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
虽然对不起那位魔术师，但不得不说，摩根现在大有干劲，这也算是好事儿。
送走了抽空来此的国王陛下，西里尔除了每隔半个月和她保持通信外，照常做着自己的事情。
排除必要的休息的剩余时间，泡书房的时间减少了，他大多时候都在外面跑。
虽说也没有走很远，但是，领地范围内的几乎每一寸土地，他都亲自走了一个遍，主要是为了探知光坐在家里听不能知晓的情况。
开始泛滥起的饥荒。
人们所恐惧的，突降的巨龙等魔兽带来的威胁……
这项工程量颇大的历程从两年前就开始了，只不过，因为他走不了太久的路，才拖到了现在才算完成。
其中免不了遇到危险，但西里尔有最可靠的护卫：他的外甥们。
最开始跟他一起出门的是高文，后来阿格规文也加入了。最近，受哥哥们鼓舞也从小学剑的双胞胎受不了再被丢在家里，也闹着要为舅舅保驾护航。
西里尔当然不可能把最小的两个孩子带上了，他们想出马，还得再等十年才行。
从阿尔托莉雅拜访那日算起的一个月后，摩根终于回来了。
女人回来得匆匆，只待了一小会儿，走得同样匆匆。
她是来提醒西里尔最近不要经常出门，如果要出去也要把高文他们带上。最后，出门在外，一定要警惕一只白色的花里胡哨的东西，见到了立即远离，当然，最好不要见到。
看来摩根姐姐还是没逮到逃跑的梦魇，本就旺盛的怒火烧得更旺了。
西里尔：“好的，姐姐，如果见到了，我也不和他说话。”
摩根满意地点头，反复叮嘱完弟弟，便又气势汹汹地离开了。
西里尔与姐姐告完别，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心念忽然微动。
“如果他跟我搭话，我也不搭理他……奇怪。”
他念出了这句，摸了摸自己怎么又翘起来的嘴角：“怎么觉得以前说过差不多的话？”
还是想不起来，回忆似乎沉得太久远了。西里尔摇摇头，便作罢了。
原本如果姐姐没回这一趟，他是打算出门的，但既然听了话，就临时改变主意。
他又想继续坐在书桌后，给国王陛下的回信只开了个头，还没写完。
但是，刚把笔提起。
身后传来了一点窸窣的声音，并不算响，但在寂静一片的环境里，就被凸显得格外吵闹。
西里尔只写了几个字，就不得不把笔放下了。
他起身，走到窗前，拉开了垂到地上的窗帘。
而在略显昏黄的光线擦过他白皙如玉石的面庞，直直投入室内的同时，西里尔淡然的碧眸，却不知怎么微微睁大。
有一抹不属于他、也不属于这座古老城堡的颜色，像闯入春日的雪花一般，轻柔地飘落进他的眼底。
“……”
先前闹出动静的，是跑到他的窗台上蹦跳的鸟儿。
如今，鸟儿被窗帘敞开的动静惊飞，只在现场留下了一根细小的羽毛。
西里尔所看的却不是羽毛。
他的目光定定地向下，投落在刚好环绕着城堡向光这一面的花园中央。
园丁辛勤地培育出了一片灿烂的金色花海，此时正值开放的时候，晃眼的颜色正是绚烂，宛如实质化的阳光。
然而，就是在这放眼望尽全是金色的花海里，突兀地多出了一点白。
魔术师刚好抬头，对着上方的他，露出一个熟悉的亲切微笑。
“你好呀，公爵阁下。”
魔术师微微躬身，风将他的白发扬起，衣角也在翩跹。
“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到，既然路过了这里，就应该前来向身为主人的您问好——哈哈，绝不是为了躲避谁谁的追捕哦。”
后半句，把真实目的给暴露了，不过，魔术师本来也没想藏。
他这般坦陈，在高处看他的西里尔沉默了一会儿。
“欢迎您，特别的客人。”他说：“既然您来了，那就请进来喝杯茶，坐一坐吧。”
“好呀。”
魔术师没有拒绝，只是又轻轻一笑：“我没有带上礼物就来叨扰，稍微有点过意不去……这样，等下次再来的时候，我就补上。”
第三十六章
梅林被邀请进了曾经路过、却没有靠近的那座城堡。
城堡的主人就在他的面前。
金发青年说到做到, 为他准备好了茶点，邀请他坐下，并礼貌地与他相谈。
魔术师打着的“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的主意似乎已经被主人看穿, 因为青年的态度虽然礼貌, 没有半点对客人的慢待，但却从眼底的更深处显得疏离冷淡。
不应该呀。魔术师心想。
‘这孩子怎么会是这么冷淡的态度呢？不对，也不能说是冷淡, 就好像不太想看到我，也不想跟我说话……咦, 发生了什么？是错觉吧, 应该是错觉？’
结果不能自欺欺人，还真的不是错觉。
魔术师只会在念咒语的时候一不小心咬到舌头，平时说起话来最是能言善辩。
他很擅长套话——不, 找话题，非常容易就能把气氛炒热, 还能迅速拉近与聊天的人的距离。
但是。
前提：
对方要配合。
“哎呀, 之前就听亚瑟说, 这一年来，阁下与她互通信件, 给了她不少决策上的建议。作为亚瑟的老师和长辈, 我也要向您表示感谢才行啊。”
“我只是和陛下互相探讨，称不上建议, 梅林阁下太客气了。”
“……”
——然后这个话题就结束了。
沉默。
“咳, 在王都的时候, 还听过高文骑士的名字，他是阁下的外甥吧。”
“嗯，我也听高文说过，他经常在女士们的身旁见到您，真是巧合。”
“……”
——然后这个话题就又结束了。
梅林觉得这样下去不太好。
他今天过来，当然不是话中所说的“顺路”。
倒是有一定的躲避穷追不舍的摩根的原因，但就事实而言，他更倾向于完成“约定”，在现实之中，正式地与在梦中相遇的人类孩子见上一面。
说好了要亲眼见证少年的努力，他便真的来了。虽然这个“约定”，如今只有梅林自己记得。
这些年，梅林从多个渠道听说了少年所做的事迹。偶尔也会隐藏在暗处，趁摩根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观望一下城堡中的公爵是不是又在伏案提笔。
嗯，说实话，躲摩根还是挺辛苦的，却抵不住梅林自己乐此不疲。
理由有许多。
对闯入阿瓦隆的人类孩子有兴趣是一个，还有一个，则是他不管于公于私，都要关注不定因素的存在会给本该按轨迹发展的历史造成什么影响。
西里尔·康沃尔是摩根制造的人造人。
他不应该出现，却因为摩根的执念，突兀地诞生了。
如果多出来的是一般的人类，倒还无所谓。
问题就在于，只凭西里尔与摩根、亚瑟王、以及更多局中之人都有极深联系的背景，他不可能不给原定的轨迹造成影响。
所以，梅林来了。
啊，必须说明的一点是——至少这次上门拜访，魔术师并没有带着多余的目的。
和公爵阁下的交流不太顺畅，他稍作思索，就猜出可能的原因了。
应该是因为，当年的事情吧……
略微有些遗憾，但是，被讨厌了也没有办法。
梅林最后再试着挣扎了一下，然而，年轻的公爵依旧以不会失礼也不会热情的态度应对。
没有把送客两个字写在脸上，但越来越尴尬的气氛，不用说，基本上就已经写明了。
梅林在茶喝完之前，便自觉地开口告辞。
西里尔开口挽留，被拒绝后就起身去送他，目前为止都很公事公办。
直到魔术师卡准了时间，真要离开之时，一直以不远不近态度对他的主人，居然出乎意料地让仆人送上了一份礼物——
“梅林阁下要回王都了吗？能不能请您把这个转交给陛下。”
梅林：“……啊。”
原来礼物不是给他的，而是送给阿尔托莉雅的。
梅林打量了一下自己接过来的小盒子。小盒被严密地封好，再用绸布包起系了一个结，刚好可以提在手里。
他正在心中猜测着，这得是多么贵重的礼物，就听青年用依旧轻柔的嗓音道：“我今天上午刚烤好的甜点，本来想着要随着信一起送出去。结果，梅林阁下您来了，刚好就拜托您送给陛下了。”
“哦，原来是每月一次的——”
梅林竟然也知道。
这一年里，阿尔托莉雅偶尔会为每月必会收到的甜食发愁。
当然，她发愁的是自己经常会因为繁忙把食物给忘记，要是放久了浪费了，就会感到非常地惋惜，心里也过意不去。
“这些，是阁下亲手做的？”最惊讶的其实是这个真相，梅林觉得，阿尔托莉雅恐怕都想不到。
西里尔白皙的面色上浮起了一点淡红，他稍微有些不好意思：“并非您想的那样，我只是偶尔才会做一次，给姐姐和加雷斯他们……今早心血来潮，才自己动了一会儿。”
总结一下，魔术师拿在手里的这一盒甜食，原来是极其珍贵的公爵亲手制作的“珍品”，只有公爵阁下亲近的人才能有机会享受。
梅林：“哦~”
他其实没有直接回王都的打算，不过，有这么重要的东西在手，倒是不得不跑这一趟了。
魔术师刚把小盒子收好，正欲再度告辞。
他的目光，竟又不自觉地落到了被送到身前的一物上。
西里尔双手捧起了一个小巧的袋子。
袋子是布料的，很轻，袋口扎起，将放在其中的食物的香气完美地阻隔在内。
而且，因为实在是太小巧了，只用一只手就能把它抱住捏在掌心，还能有多的空余。
“梅林阁下如果不嫌弃的话，也请收下。”
“……咦？还有我的份？”
这一回，梅林是真的惊讶了。
他把那个小袋子接过来，用一根手指就能把袋子勾着提起。
跟阿尔托莉雅专属的盒装礼物比起来，待遇的差距着实明显。不过，有就属于惊喜，梅林不会心里不平衡。
“谢谢您的款待，还有这份惊喜的礼物。本来就欠下了见面礼，现在还得再补上回礼才行呢。”
魔术师爽朗的笑声响起，西里尔眼前一花，像是有风卷起了千层缤纷的色彩，百花缭乱，看不真切，而清甜的花香又在此刻来到了身前。
待到视野恢复如常，眼前已经没有魔术师的身影了。
门前的台阶，铺撒了一层还未被风吹走的花瓣。而他的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捧花。
从遥远的花海采摘而来的白色的花束，宛若透明的花骨朵在青年指间颤巍巍地晃动，纯洁，脆弱，在西里尔的花园里不曾生长。
“……”
西里尔看着手里多出来的花，才意识到，这就是魔术师所说的回礼。
“奇怪的魔术师。”
慢了一步的风，终于把铺在台阶上的花瓣吹向了不可触及的天空，也将西里尔的轻声细语吹散。
魔术师赠送的“回礼”被他拿进了屋，虽然没有带进房间，但却找了个花瓶盛放，摆在了大厅内的一角。
神奇的是，这些花比较特殊，过了许久都没有枯萎。
西里尔有时路过，无意间就会看见它们。
花瓶里才换了水，还有些晶莹的水珠洒在花瓣上，宛如珍珠摇摇欲坠。
……
花只是临时起意的回礼，魔术师离开之前还说，他要补上最初上门时缺的见面礼，这件事儿还真的没有忘记。
虽然并没有再在公爵阁下眼前露面，只是让鸟儿们带着补送的礼物飞到城堡中某个房间外的窗台。
梅林觉得，见了已经长大了的梦中少年一面就足够了，他更喜欢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静静观赏。
鸟儿们抓着用绳子系起来的小篮子飞上去时，魔术师的确就在不远处观望。
他看到窗户打开，金发青年出现在破开灰暗墙面的那一方狭窄空间中，无声探出的那只纤长洁白的手，竟比在外的阳光还要耀眼。
公爵送了魔术师几块小小的点心，魔术师则送他一篮从阿瓦隆仙境摘来的果实，都是湖中仙女和妖ji,ng们最喜欢的。
公爵收下了他送来的果实，似是沉吟了片刻，便在偷偷钻进书房来的少年少女的欢呼声中，决定用这些新鲜的果子来做甜点的材料。他忙碌了好几个月，今日才闲了下来，刚好，可以稍稍地松一口气。
这个下午注定充满着甜美的香气。
由尊贵的公爵亲手烘烤出来的甜点随着练习次数的增多越发美味，想来放眼整个国家，会心甘情愿给家人做吃食的贵族，可以确定只此一家了。
双胞胎之一的欢笑声在室内回荡，活泼的女孩儿叽叽喳喳在舅舅耳朵边说个不停，与妹妹性子相反的少年则趴在舅舅的腿上，一边吃饼干，一边看之前没看完的书。
没过多久，早上出了一趟门的双胞胎的兄长们也回来了。
“加雷斯！你怎么可以把舅舅烤的饼干全部吃完，一块也不给最关爱你的大哥留呢，面包居然也一片没剩？什么，加赫里斯吃的？就算你这么狡辩，我也……”
“别说了，高文！真的是加赫里斯吃的！你看他嘴角的饼干渣还没擦干净！”
“原来真的是你这个狡猾的孩子，加赫里斯——”
为了饼干和面包，兄弟妹们的纷争又一次开始了，顿时间，让沉浸在平稳中的城堡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高文，阿格，看来你们今天的计划进行得比较顺利啊，回来了还有力气说这么多话。”
热闹到最后，笑意盈盈望着他们的公爵终于开口，避免了纷争在不满中升级：“好啦好啦，估计着你们是时候回来了，我还留了一些放在厨房。”
矛盾完美解决。
一家人愉快地吃完下午茶，两个小孩子被大哥二哥拎走到外面指点剑术，公爵又回了书房，花了一会儿时间把没有写完的信写完……
暂停一下，魔术师临时转换了阵地，远离了城堡。
因为在高文和阿格规文之后，在外追捕梦魇未果的摩根也回来了。
她定然想不到，自己气不过想抓住的梦魇前一刻就在自家门口打转，还跟弟弟有了第二次说上了话的接触。
幸好，不需要靠近，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有心，魔术师的眼睛都能看见属于“现在”的一切。
恰逢一日结束，新的一天渡着光晕到来。
昨天——不，按新旧两日的交界线来算，应该是今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的公爵早早就起来了。
他大约只休息了几个小时，但ji,ng神看上去还不错，起床的时候，其他人都还没有醒。
而这就是他的目的了。
在一日之初，朝阳的柔光还未完全铺洒大地的时候，公爵放轻脚步，含笑示意在走廊遇到的人不要说话，然后，他就悄悄走进了某个家人的房间。
所做之事可以说幼稚，但又掩盖不了一举一动中隐含的温情。
“昨晚睡得好吗？早安。”
动作很轻，声音也轻得不会将还在熟睡的人吵醒。金发青年来到床边，摸了摸睡得流口水的外甥女乱糟糟的金发，小心翼翼地俯身，在她额间落下了一个更加轻柔的吻。
“早。”
“早哦。”
第一个是外甥女，其他人当然也不能忽视。
他对每日清晨的这项日程格外熟稔，来到的最后一个房间，是姐姐摩根的卧室。
远在千里看到这一幕的魔术师都要惊呆了，气势汹汹还不讲理的魔女此时竟如此安静地侧躺在床上，头埋在被子里，只有一点发尖儿漏了出来。
这——这——
真是意想不到的奇景啊。如果换个人看到，怕不是会被醒来后的魔女灭口。
而此时切实就在现场的金发青年却一点也不担心，他的目光反而柔软无比。
“姐姐……不要总是因为别人生气啦。”
照样俯下腰，公爵把被子的一边压低，完成了这个早安吻。
和前面几人不同的是，他对摩根小声说的话，要多上那么几句。
第16节
恋耽美
第16节
只看外表，他是一个格外俊美的男人，笑起来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穿着繁琐镶着花边儿的长袍，手里拿着法杖，更能显示身份。
只可惜魔术师暂时不太想微笑。
“你太乐观了，阿尔托莉雅。你眼前的城堡堪比恶龙的洞窟，如果说这里不危险，世界上就没有危险的地方了……为了你的安全，我只能跟过来保驾护航呀。”
阿尔托莉雅(皱眉)：“梅林老师，你怎么可以用恶龙来形容西里尔阁下呢？他是我知道的最友善的人。”
“……”
恶龙说的不是他，是他姐姐摩根。魔术师在心里解释。
摩根的危险性，与那个女人有过无数次争斗的他是最清楚不过的。就算最近几年，也就是尤瑟死后，摩根有销声匿迹的迹象，但梅林还是不能小看魔女的仇恨，更不敢大意。
他得看好自己好不容易看着长大的“亚瑟”，免得她一不小心就被同母异父的姐姐给暗算了。
虽然，跟过来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他代替阿尔托莉雅被魔女盯上，绝对会闹得非常不愉快……
“算了算了，就当做我是来履行约定，见一见那个孩子……”
“老师？”
“啊，没什么。都走到这里了，我们这就过去吧。”
从王都而来的客人来到了城堡外围的正门前。
用披风帽子遮住大半张脸的来人仰头，从帽檐下漏出了几缕金发。
她碧绿的眼瞳还在向前眺望，但出乎意料的，第一眼刚刚望去，颇有气势的荆棘和铁门都向后退开，已有人往这边走来。
城堡的主人带着明媚的微笑，像是提前知道了她们的到来，卡好了时间，亲自到门口迎接。
“欢迎您，陛下。”
“西里尔阁下，希望我没有打扰到您的休息。咳，在私底下，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即是君臣又是真姐弟的两人友好会面，其中，不再摆出严肃态度的国王不知不觉间就放松了下来。
她还是没找到原因。
不过，就是认为在这个亲切温柔的青年面前，她紧张不起来，始终有种沉入对方碧绿眸子中的温暖的感觉。
“好的。”
西里尔居然含笑答应了。
与国王说完，他的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转向稍稍落后一点的另一个人身上：“这位是……”
话音未落。
“初次见面，公爵阁下，我……”
“——当然是一个y险狡诈的骗子！”
两道话音几乎同一时间响起，只不过，一道冷得像是淬了冰渣，而另一道，却被衬托出了一丝心虚。
一名金发女子像是凭空出现，样貌美丽，身材高挑曼妙，走到哪里都能吸引众人的目光——如果她没有气势汹汹地朝他们走来，步伐带起凌厉寒风的话。
阿尔托莉雅惊：“！”
第一反应，她以为梅林老师又被无辜女性找上门来算账了。
会这么想真是不好意思，因为，在过去那几年隐瞒身份的游历中，就发生过这样的事。
虽然那时的阿尔托莉雅还是个纯洁如百合花的少女，但某些发生在眼前的事情，再单纯，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梅林老师喜欢沾花惹草欺骗女孩子们的感情，所以就算有漂亮女人突然找来寻仇，一点也不意外——凯是这么说的。
眼前这位女性的确像是跟梅林老师有仇，表现得太明显了，那双美眸几乎真的喷出了火。
“呵呵……梅·林，你·居·然·敢·出·现·在·我·眼·前！！！”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来的，唉冷静啊，摩根女士，过去的恩怨，是时候该化……”
“好，就挑今天吧。把你抓住，做我的魔术材料——”
瞬间“热闹”了起来。
虽然沸腾的是杀气。
“停停停，摩根女士，我的学生，还有你的弟弟，都在现场呢。我们这么不友好地交流，要把他们给吓到了！”
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不），位于漩涡中心的罪魁祸首居然没跑，而是这样喊了一声。
效果非常好。
摩根瞬间刹住，杀气强行压回了肺腑，硬生生停下了抓捕梦魇的脚步。
“西里尔，你不要害怕，姐姐只是……”
不止把杀意收敛，女人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紧张，担心自己没能忍住暴露出的凶狠面容把单纯善良天真的弟弟吓坏了——前后的对比尤其鲜明。
然而。
摩根转过头，看到的却是两张至少有七分相似、连表情都一模一样的脸。把他们摆在一起，立时就更像了。
西里尔：“嗯……”
阿尔托莉雅：“呃……”
他俩虽然算是被无视了的无关人士，但还是免不了被巨大暴风雨的边缘波及，此刻的神色都很一言难尽。
最是莫名其妙的阿尔托莉雅脸上，还多了一点被震撼到的惊骇。
西里尔轻咳了一声，倒是没被吓到，还显得十分镇定：“我的姐姐，摩根勒菲·康沃尔。”
阿尔托莉雅：“啊，真是一位勇猛——不，英姿飒爽的女士。我竟没想到，老师与阁下您的姐姐还是……旧识。”
摩根：“…………”
被这两人翻版似的绿眼睛注视着，姐姐大人的嘴唇动了动，竟然哽住，颇有一会儿没说得出来话。
由于当年母亲生下来的孩子，她连看都没看到就被魔术师带走，这些年来，狡诈的魔术师又把“亚瑟”藏得毫无破绽，以至于在今日之前，摩根都不知道“亚瑟”长什么模样，到底是男是女。
外面都传的亚瑟王是男性，摩根也没多想，就真的这么认为了。
此时此刻，她的心里浮现的，可能是和一年前的西里尔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想法：
——那些见了真人还口口声声说亚瑟王是男人的家伙，眼睛，是瞎了吗！
摩根：“……怎么是女人？！”
阿尔托莉雅：“！”
被一眼看出真身的国王惊了一下，继而更是莫名其妙。
因为西里尔阁下的姐姐，摩根女士的语气似乎比此时的她还要惊愕，并且，有种憋了十几年的气还没发泄就被人用针戳破的憋屈之感。
不对。
阿尔托莉雅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西里尔，她方才意识到，自己需要隐藏的性别居然暴露了，不禁心生忐忑。
虽然，她莫名地有自信，在各种方面都和自己有共同话题的康沃尔公爵不会对国王的性别问题产生偏见，但是……
“在见您第一面的时候，我就知道啦。”
西里尔微笑。
“什么！那么早就已经……”
“因为很明显呀。”西里尔说，“事实上，我还觉得奇怪，为什么大家都看不出来，明明陛下您并没有做太仔细的遮拦。”
这大概是不解之谜了。
……哎呀。
他们的正前方。
摩根看着这两人相谈甚欢。
“亚瑟”和弟弟长得那么像，只是比弟弟矮了大半个头，而且，呆呆望过来的眼神，还跟弟弟那么像——其实，按照出生年龄来排，应该说西里尔像阿尔托莉雅，两人都像母亲才对——心里免不得堵得更慌。
本来就不高兴的摩根更加生气了。
“姐姐。”在摩根眼里，弟弟甜甜地对她笑，纯洁得就像头戴光环的小ji,ng灵，哪里有半点瞒着她跟可恶的家伙沾上关系的可能性。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必然是有人唆使，暗中引诱！
然而，实际上，被摩根自动屏蔽了的西里尔的后半句话是：“我要向你道歉，那天，我的确是去见了……”
摩根：“西里尔，你……”顿了顿，紧绷起嘴角，女人眸光冰冷，“你们随意。我要去和这只只会唆使人的梦魇好好地‘聊聊’。”
西里尔：“等——”
只说了一个字，同是魔术师的那两人就消失不见了。
白发魔术师是在前面喊了一声后就立即逃跑消失了，摩根耽误了这么一会儿，才咬牙切齿地离开去抓梦魇。
西里尔和阿尔托莉雅不知道他们要去干什么，但凭直觉，还有那两人碰面后的表现，都能猜到，他们应该不是真的要凑在一起喝茶聊天。
“……”
“……”
被丢开的姐弟两人面面相觑了几秒。
颇为突然的，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噗哧出了声。
当上国王之后，有意让自己控制好情绪和表情的阿尔托莉雅，果然还是没能抵御住笑意的侵袭。
她的外表停滞在十三岁拔出圣剑的时候，所以，总是露出严肃表情的少女稍显出忍俊不禁的柔和神色，比平日总是温和笑着的青年展露笑容，更让人心中触动。
“本来我准备了许多话想说，但是，姐姐和那位魔术师阁下……既然他们暂且离开去叙旧了，我们就先进屋吧。”
西里尔抬手做指引状，仿若无事，体贴地没有再提性别相关的事情。
阿尔托莉雅按了按不知何时被风吹落的兜帽边缘，迟疑了一小会儿，就痛快地决定不等梅林老师回来了。
二人走进了城堡，西里尔早已准备好了对这位二姐的款待，今日注定会宾主尽欢……
只是。
西里尔无意间想到，在发现“亚瑟”其实是女性的那一刹那，摩根姐姐露出的震惊表情，他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这也不奇怪，几年前，他刚从别人那里得知真相的时候，受到的惊吓不会比今天的姐姐小……
……
等一下。
告诉他“亚瑟其实是个女孩子哦”的那个人，是谁？
前一刻情不自禁挂在嘴角的微笑极难察觉地凝固，西里尔略微缩紧的瞳孔中，竟然闪过了几分不安的迷茫。
他的记忆里，似乎存在着一个极大的漏洞。
想不起来。只隐约记得，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自己诞生的秘密还是可以挖掘出未能掩藏住的端倪的，但某些事，没有人告诉，他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与此同时，更加奇妙的事情出现了。
很是莫名地，某道按理来说应是初见，但却尤为印象深刻的影子，自发地在他惊疑不定的脑中浮现。
是那个白发的魔术师。
见面的开始，西里尔才跟他说了一句话。不对，那句话还没能说完。
他只在接下来的短暂时间里用打量的目光看他。
魔术师有很讨人喜欢的样貌，但却是那双异于常人的紫眸最让西里尔关注。
西里尔打量他，没有刻意地掩饰。所以，在逃跑之前，白发的魔术师有一瞬间也将目光投来。
那时候，摩根挡在西里尔还有阿尔托莉雅面前，而魔术师单独落在一边。以这个站位，摩根和阿尔托莉雅都看不见另外两人。
仿若凑巧，视线便轻轻地触碰到了一起，
而当西里尔面露出奇怪之色时，魔术师就勾起了唇角，对身影被摩根遮挡了小半的金发青年一笑。
时间回到现在，西里尔莫名其妙地不断回想起当时眼中所见的那抹笑容。
他分辨不出对方笑中的含义，这本来没什么。
可是，心中随即而起的不舒服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时间来得及，我下次……西里尔？”
“啊，抱歉。”
西里尔居然在客人面前走神了，他赶紧道歉。
好在国王并不介意。
他们愉快地共进晚餐，在就寝之前，也在书房里尽情详谈。若不是时间拖得太晚，西里尔脆弱的身体支撑不住，可能意犹未尽的两人连觉都可以不睡了。
然而，聊得再怎么投契，依依不舍的阿尔托莉雅也只在这里待了一天。
她是一个十分自持的人，定下了要在次日赶回王都，就一定会动身。可是，直到动身的那时候，无论是摩根还是梅林，都没有回来露个面。
西里尔倒是收到了姐姐的使魔传回来的信。
摩根只说，狡猾的梦魇耍花招跑掉了，她不甘心追丢，这次一定要把他揪出来才行。所以，大概过一阵子才会回来，让西里尔照顾好自己。
不需要担心，西里尔反而觉得很欣慰。
除了研究魔术，还有坚持不懈想办法调养好他的身体，近些年的姐姐心态平和了很多，但却没有别的事可做，偶尔ji,ng神也显得不怎么好。
结果，魔术师阁下刚一出现，摩根就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热情”。
虽然对不起那位魔术师，但不得不说，摩根现在大有干劲，这也算是好事儿。
送走了抽空来此的国王陛下，西里尔除了每隔半个月和她保持通信外，照常做着自己的事情。
排除必要的休息的剩余时间，泡书房的时间减少了，他大多时候都在外面跑。
虽说也没有走很远，但是，领地范围内的几乎每一寸土地，他都亲自走了一个遍，主要是为了探知光坐在家里听不能知晓的情况。
开始泛滥起的饥荒。
人们所恐惧的，突降的巨龙等魔兽带来的威胁……
这项工程量颇大的历程从两年前就开始了，只不过，因为他走不了太久的路，才拖到了现在才算完成。
其中免不了遇到危险，但西里尔有最可靠的护卫：他的外甥们。
最开始跟他一起出门的是高文，后来阿格规文也加入了。最近，受哥哥们鼓舞也从小学剑的双胞胎受不了再被丢在家里，也闹着要为舅舅保驾护航。
西里尔当然不可能把最小的两个孩子带上了，他们想出马，还得再等十年才行。
从阿尔托莉雅拜访那日算起的一个月后，摩根终于回来了。
女人回来得匆匆，只待了一小会儿，走得同样匆匆。
她是来提醒西里尔最近不要经常出门，如果要出去也要把高文他们带上。最后，出门在外，一定要警惕一只白色的花里胡哨的东西，见到了立即远离，当然，最好不要见到。
看来摩根姐姐还是没逮到逃跑的梦魇，本就旺盛的怒火烧得更旺了。
西里尔：“好的，姐姐，如果见到了，我也不和他说话。”
摩根满意地点头，反复叮嘱完弟弟，便又气势汹汹地离开了。
西里尔与姐姐告完别，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心念忽然微动。
“如果他跟我搭话，我也不搭理他……奇怪。”
他念出了这句，摸了摸自己怎么又翘起来的嘴角：“怎么觉得以前说过差不多的话？”
还是想不起来，回忆似乎沉得太久远了。西里尔摇摇头，便作罢了。
原本如果姐姐没回这一趟，他是打算出门的，但既然听了话，就临时改变主意。
他又想继续坐在书桌后，给国王陛下的回信只开了个头，还没写完。
但是，刚把笔提起。
身后传来了一点窸窣的声音，并不算响，但在寂静一片的环境里，就被凸显得格外吵闹。
西里尔只写了几个字，就不得不把笔放下了。
他起身，走到窗前，拉开了垂到地上的窗帘。
而在略显昏黄的光线擦过他白皙如玉石的面庞，直直投入室内的同时，西里尔淡然的碧眸，却不知怎么微微睁大。
有一抹不属于他、也不属于这座古老城堡的颜色，像闯入春日的雪花一般，轻柔地飘落进他的眼底。
“……”
先前闹出动静的，是跑到他的窗台上蹦跳的鸟儿。
如今，鸟儿被窗帘敞开的动静惊飞，只在现场留下了一根细小的羽毛。
西里尔所看的却不是羽毛。
他的目光定定地向下，投落在刚好环绕着城堡向光这一面的花园中央。
园丁辛勤地培育出了一片灿烂的金色花海，此时正值开放的时候，晃眼的颜色正是绚烂，宛如实质化的阳光。
然而，就是在这放眼望尽全是金色的花海里，突兀地多出了一点白。
魔术师刚好抬头，对着上方的他，露出一个熟悉的亲切微笑。
“你好呀，公爵阁下。”
魔术师微微躬身，风将他的白发扬起，衣角也在翩跹。
“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到，既然路过了这里，就应该前来向身为主人的您问好——哈哈，绝不是为了躲避谁谁的追捕哦。”
后半句，把真实目的给暴露了，不过，魔术师本来也没想藏。
他这般坦陈，在高处看他的西里尔沉默了一会儿。
“欢迎您，特别的客人。”他说：“既然您来了，那就请进来喝杯茶，坐一坐吧。”
“好呀。”
魔术师没有拒绝，只是又轻轻一笑：“我没有带上礼物就来叨扰，稍微有点过意不去……这样，等下次再来的时候，我就补上。”
第三十六章
梅林被邀请进了曾经路过、却没有靠近的那座城堡。
城堡的主人就在他的面前。
金发青年说到做到, 为他准备好了茶点，邀请他坐下，并礼貌地与他相谈。
魔术师打着的“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的主意似乎已经被主人看穿, 因为青年的态度虽然礼貌, 没有半点对客人的慢待，但却从眼底的更深处显得疏离冷淡。
不应该呀。魔术师心想。
‘这孩子怎么会是这么冷淡的态度呢？不对，也不能说是冷淡, 就好像不太想看到我，也不想跟我说话……咦, 发生了什么？是错觉吧, 应该是错觉？’
结果不能自欺欺人，还真的不是错觉。
魔术师只会在念咒语的时候一不小心咬到舌头，平时说起话来最是能言善辩。
他很擅长套话——不, 找话题，非常容易就能把气氛炒热, 还能迅速拉近与聊天的人的距离。
但是。
前提：
对方要配合。
“哎呀, 之前就听亚瑟说, 这一年来，阁下与她互通信件, 给了她不少决策上的建议。作为亚瑟的老师和长辈, 我也要向您表示感谢才行啊。”
“我只是和陛下互相探讨，称不上建议, 梅林阁下太客气了。”
“……”
——然后这个话题就结束了。
沉默。
“咳, 在王都的时候, 还听过高文骑士的名字，他是阁下的外甥吧。”
“嗯，我也听高文说过，他经常在女士们的身旁见到您，真是巧合。”
“……”
——然后这个话题就又结束了。
梅林觉得这样下去不太好。
他今天过来，当然不是话中所说的“顺路”。
倒是有一定的躲避穷追不舍的摩根的原因，但就事实而言，他更倾向于完成“约定”，在现实之中，正式地与在梦中相遇的人类孩子见上一面。
说好了要亲眼见证少年的努力，他便真的来了。虽然这个“约定”，如今只有梅林自己记得。
这些年，梅林从多个渠道听说了少年所做的事迹。偶尔也会隐藏在暗处，趁摩根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观望一下城堡中的公爵是不是又在伏案提笔。
嗯，说实话，躲摩根还是挺辛苦的，却抵不住梅林自己乐此不疲。
理由有许多。
对闯入阿瓦隆的人类孩子有兴趣是一个，还有一个，则是他不管于公于私，都要关注不定因素的存在会给本该按轨迹发展的历史造成什么影响。
西里尔·康沃尔是摩根制造的人造人。
他不应该出现，却因为摩根的执念，突兀地诞生了。
如果多出来的是一般的人类，倒还无所谓。
问题就在于，只凭西里尔与摩根、亚瑟王、以及更多局中之人都有极深联系的背景，他不可能不给原定的轨迹造成影响。
所以，梅林来了。
啊，必须说明的一点是——至少这次上门拜访，魔术师并没有带着多余的目的。
和公爵阁下的交流不太顺畅，他稍作思索，就猜出可能的原因了。
应该是因为，当年的事情吧……
略微有些遗憾，但是，被讨厌了也没有办法。
梅林最后再试着挣扎了一下，然而，年轻的公爵依旧以不会失礼也不会热情的态度应对。
没有把送客两个字写在脸上，但越来越尴尬的气氛，不用说，基本上就已经写明了。
梅林在茶喝完之前，便自觉地开口告辞。
西里尔开口挽留，被拒绝后就起身去送他，目前为止都很公事公办。
直到魔术师卡准了时间，真要离开之时，一直以不远不近态度对他的主人，居然出乎意料地让仆人送上了一份礼物——
“梅林阁下要回王都了吗？能不能请您把这个转交给陛下。”
梅林：“……啊。”
原来礼物不是给他的，而是送给阿尔托莉雅的。
梅林打量了一下自己接过来的小盒子。小盒被严密地封好，再用绸布包起系了一个结，刚好可以提在手里。
他正在心中猜测着，这得是多么贵重的礼物，就听青年用依旧轻柔的嗓音道：“我今天上午刚烤好的甜点，本来想着要随着信一起送出去。结果，梅林阁下您来了，刚好就拜托您送给陛下了。”
“哦，原来是每月一次的——”
梅林竟然也知道。
这一年里，阿尔托莉雅偶尔会为每月必会收到的甜食发愁。
当然，她发愁的是自己经常会因为繁忙把食物给忘记，要是放久了浪费了，就会感到非常地惋惜，心里也过意不去。
“这些，是阁下亲手做的？”最惊讶的其实是这个真相，梅林觉得，阿尔托莉雅恐怕都想不到。
西里尔白皙的面色上浮起了一点淡红，他稍微有些不好意思：“并非您想的那样，我只是偶尔才会做一次，给姐姐和加雷斯他们……今早心血来潮，才自己动了一会儿。”
总结一下，魔术师拿在手里的这一盒甜食，原来是极其珍贵的公爵亲手制作的“珍品”，只有公爵阁下亲近的人才能有机会享受。
梅林：“哦~”
他其实没有直接回王都的打算，不过，有这么重要的东西在手，倒是不得不跑这一趟了。
魔术师刚把小盒子收好，正欲再度告辞。
他的目光，竟又不自觉地落到了被送到身前的一物上。
西里尔双手捧起了一个小巧的袋子。
袋子是布料的，很轻，袋口扎起，将放在其中的食物的香气完美地阻隔在内。
而且，因为实在是太小巧了，只用一只手就能把它抱住捏在掌心，还能有多的空余。
“梅林阁下如果不嫌弃的话，也请收下。”
“……咦？还有我的份？”
这一回，梅林是真的惊讶了。
他把那个小袋子接过来，用一根手指就能把袋子勾着提起。
跟阿尔托莉雅专属的盒装礼物比起来，待遇的差距着实明显。不过，有就属于惊喜，梅林不会心里不平衡。
“谢谢您的款待，还有这份惊喜的礼物。本来就欠下了见面礼，现在还得再补上回礼才行呢。”
魔术师爽朗的笑声响起，西里尔眼前一花，像是有风卷起了千层缤纷的色彩，百花缭乱，看不真切，而清甜的花香又在此刻来到了身前。
待到视野恢复如常，眼前已经没有魔术师的身影了。
门前的台阶，铺撒了一层还未被风吹走的花瓣。而他的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捧花。
从遥远的花海采摘而来的白色的花束，宛若透明的花骨朵在青年指间颤巍巍地晃动，纯洁，脆弱，在西里尔的花园里不曾生长。
“……”
西里尔看着手里多出来的花，才意识到，这就是魔术师所说的回礼。
“奇怪的魔术师。”
慢了一步的风，终于把铺在台阶上的花瓣吹向了不可触及的天空，也将西里尔的轻声细语吹散。
魔术师赠送的“回礼”被他拿进了屋，虽然没有带进房间，但却找了个花瓶盛放，摆在了大厅内的一角。
神奇的是，这些花比较特殊，过了许久都没有枯萎。
西里尔有时路过，无意间就会看见它们。
花瓶里才换了水，还有些晶莹的水珠洒在花瓣上，宛如珍珠摇摇欲坠。
……
花只是临时起意的回礼，魔术师离开之前还说，他要补上最初上门时缺的见面礼，这件事儿还真的没有忘记。
虽然并没有再在公爵阁下眼前露面，只是让鸟儿们带着补送的礼物飞到城堡中某个房间外的窗台。
梅林觉得，见了已经长大了的梦中少年一面就足够了，他更喜欢在不远不近的地方静静观赏。
鸟儿们抓着用绳子系起来的小篮子飞上去时，魔术师的确就在不远处观望。
他看到窗户打开，金发青年出现在破开灰暗墙面的那一方狭窄空间中，无声探出的那只纤长洁白的手，竟比在外的阳光还要耀眼。
公爵送了魔术师几块小小的点心，魔术师则送他一篮从阿瓦隆仙境摘来的果实，都是湖中仙女和妖ji,ng们最喜欢的。
公爵收下了他送来的果实，似是沉吟了片刻，便在偷偷钻进书房来的少年少女的欢呼声中，决定用这些新鲜的果子来做甜点的材料。他忙碌了好几个月，今日才闲了下来，刚好，可以稍稍地松一口气。
这个下午注定充满着甜美的香气。
由尊贵的公爵亲手烘烤出来的甜点随着练习次数的增多越发美味，想来放眼整个国家，会心甘情愿给家人做吃食的贵族，可以确定只此一家了。
双胞胎之一的欢笑声在室内回荡，活泼的女孩儿叽叽喳喳在舅舅耳朵边说个不停，与妹妹性子相反的少年则趴在舅舅的腿上，一边吃饼干，一边看之前没看完的书。
没过多久，早上出了一趟门的双胞胎的兄长们也回来了。
“加雷斯！你怎么可以把舅舅烤的饼干全部吃完，一块也不给最关爱你的大哥留呢，面包居然也一片没剩？什么，加赫里斯吃的？就算你这么狡辩，我也……”
“别说了，高文！真的是加赫里斯吃的！你看他嘴角的饼干渣还没擦干净！”
“原来真的是你这个狡猾的孩子，加赫里斯——”
为了饼干和面包，兄弟妹们的纷争又一次开始了，顿时间，让沉浸在平稳中的城堡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高文，阿格，看来你们今天的计划进行得比较顺利啊，回来了还有力气说这么多话。”
热闹到最后，笑意盈盈望着他们的公爵终于开口，避免了纷争在不满中升级：“好啦好啦，估计着你们是时候回来了，我还留了一些放在厨房。”
矛盾完美解决。
一家人愉快地吃完下午茶，两个小孩子被大哥二哥拎走到外面指点剑术，公爵又回了书房，花了一会儿时间把没有写完的信写完……
暂停一下，魔术师临时转换了阵地，远离了城堡。
因为在高文和阿格规文之后，在外追捕梦魇未果的摩根也回来了。
她定然想不到，自己气不过想抓住的梦魇前一刻就在自家门口打转，还跟弟弟有了第二次说上了话的接触。
幸好，不需要靠近，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有心，魔术师的眼睛都能看见属于“现在”的一切。
恰逢一日结束，新的一天渡着光晕到来。
昨天——不，按新旧两日的交界线来算，应该是今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的公爵早早就起来了。
他大约只休息了几个小时，但ji,ng神看上去还不错，起床的时候，其他人都还没有醒。
而这就是他的目的了。
在一日之初，朝阳的柔光还未完全铺洒大地的时候，公爵放轻脚步，含笑示意在走廊遇到的人不要说话，然后，他就悄悄走进了某个家人的房间。
所做之事可以说幼稚，但又掩盖不了一举一动中隐含的温情。
“昨晚睡得好吗？早安。”
动作很轻，声音也轻得不会将还在熟睡的人吵醒。金发青年来到床边，摸了摸睡得流口水的外甥女乱糟糟的金发，小心翼翼地俯身，在她额间落下了一个更加轻柔的吻。
“早。”
“早哦。”
第一个是外甥女，其他人当然也不能忽视。
他对每日清晨的这项日程格外熟稔，来到的最后一个房间，是姐姐摩根的卧室。
远在千里看到这一幕的魔术师都要惊呆了，气势汹汹还不讲理的魔女此时竟如此安静地侧躺在床上，头埋在被子里，只有一点发尖儿漏了出来。
这——这——
真是意想不到的奇景啊。如果换个人看到，怕不是会被醒来后的魔女灭口。
而此时切实就在现场的金发青年却一点也不担心，他的目光反而柔软无比。
“姐姐……不要总是因为别人生气啦。”
照样俯下腰，公爵把被子的一边压低，完成了这个早安吻。
和前面几人不同的是，他对摩根小声说的话，要多上那么几句。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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