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魔 作者:除零

    分卷阅读7

    耳边的水声从涓涓溪流变成了大雨倾盆,他站在雨里,却觉得渴。朦胧间,有人撑着伞踏雨疾奔,朝他跑来。天旋地转,他在倒下去之前被那人接住了,那人的身上有一股异香,雪白的、柔软的、纤薄如纱的花瓣从他怀里滚落,他的怀抱很暖,心跳比雨声要响。

    白鸢记得那场雨,那年他十岁,医师刚宣告他痊愈没多久。那天是白垣冬季的花灯节,他原先好声好气地同爹爹商量,能不能出去玩,爹爹却不许。那日所有人都很忙,仆从在院子里挂了灯,但全无节日的气氛。即便他说让姐姐陪着他一起,也只是被呵斥了一顿,让他回自己的院子好好待着。但大家许是太忙了,竟让他瞅准了时机,从家里溜了出去。

    大街小巷都洋溢着喜庆的节日氛围,也有不少小孩同他一样,在人群间穿来窜去。他买了串糖葫芦,舔着糖衣,慢慢逛着。看看花,看看灯,偶尔胡乱猜一猜灯谜。圆月与繁星相映,灯火照亮每一个人脸上的笑意。城楼边摆了擂台,他费劲挤到前面,看了一晚上比试,手也拍红了,嗓子也喊哑了。

    夜深时,他还恋恋不舍。街道人群稀疏,他小步踱着,又去买了糖人吃。糖人也吃完了,他吮掉手指上的甜味,终于决定回家。路上有好多破了、灭了的花灯,一开始他见到了都捡起来,后来捡不过来,便只能挑一挑,把烂得厉害的扔掉。闷头走了一路,再回过神时,已不知身在何处。而恰是此时,乌云渐渐聚了起来,闪电划破夜空的平静,轰隆隆的雷声传来,几乎刹那间,雨水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

    电闪雷鸣一刻也不曾停歇,震得他耳朵发疼。雨很冷,纸糊的花灯全被打成了破烂,他抱着这堆破烂茫无目的地跑了一段路,最终气喘吁吁地停下,一屁股坐到地上。他头疼得厉害,眼睛是花的,什么也看不清,手脚冰凉,渐渐的像是要被冻住。他慌张又害怕,想,医师不是说他好了吗?他不敢再待着不动,丢掉了怀里的花灯,忍着恐惧与泪意,仔细辨认道路,告诉自己要勇敢。

    之后的事他原本都不记得了,只知道后来他发了好多天烧,爹爹臭骂他一顿,姐姐也帮腔教训他。等他差不多好了时,爹爹送了一把匕首给他,说出自续竹山庄,上面铭着竹节枝叶,和一个小小的“风”字。

    可是在梦里,那段被他忘却的记忆却清晰起来。

    他被那人抱了满怀,鼻尖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浓郁香气,那人的嗓音有点沙哑,满是少年气,“是小隽吧?”

    他抬头看他,看到一张笑得很温柔、很俊朗的脸,雨伞举在他头上,为他遮去暴雨。他终于忍不住委屈,搂着他的脖子嚎啕大哭起来。少年腾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背,“好了好了不哭了,我带你回家。”

    他紧紧地抱着他,微微哽咽,喊他:“骞哥哥。”

    这三个字如同魔咒,喊出来的一瞬间,世界便分崩离析。雷雨骤停,天光骤亮,身体骤沉,血香如诱人佳肴,引他飘忽的灵魂重回笨重躯壳。他意识到了那是梦,那时候他应当不知道他名骞,同时他又意识到,父亲给他介绍的那回,并非他们的初见。他们的初见在大雨滂沱的花灯节夜。半梦半醒间,白鸢又疑心起来,那真的是回忆吗?那时候司空骞身上怎么会有那么白、那么香的花?那是——仙云堕吗?

    “……仙云堕?你接着说。”

    白鸢感觉手掌是钻心的疼。他想动,但手脚无力,眼皮沉得根本掀不开,身边好像有人在说话,他的耳朵刺痛,总觉得与人世隔了层纸,强撑着精神,也只能模模糊糊听个大概。

    “续竹山庄的人看了那把匕首之后,去查了当年的记录,记录显示,那是‘风’字系第一把匕首,九年前送给了渡星门的小少爷,温灵隽。应该就是他。”

    白鸢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

    沈寄傲没在意,只看着面前的侍从,指腹摩挲着碗沿,沉声道:“接着说。”

    “我们查到,他当初所患应当是古籍中记载过的冰封之症,应当是他母亲怀他时修炼不当引起的,此病世所罕见,但古籍记载有现成的药方。只是上古有些药草在如今已改名换姓,有些干脆不再生长了。我们查阅古籍,一一对比过后,发现最特殊的一味,是仙云堕。不过我们没有在白垣,甚至整个星野、水阙找到仙云堕的蛛丝马迹,典籍记载此花长于‘冰天雪地’,不知是否是特指。”

    沈寄傲沉思片刻,道:“当年司空骞家是有的,司空影从龙辰大陆带来,‘冰天雪地’应是指龙辰极北之地。渡星门和司空影还有续竹山庄到底是什么关系?”

    “渡星门门主温行舟与续竹山庄林道初林庄主是少时好友,司空影和续竹山庄关系也十分密切。虽无实证,但我们猜测,起初续竹山庄起家应当少不了她助力。再者,司空影此人虽未隐姓埋名,但也十分低调,林道初当初能知晓她手上有封灵之术,恐怕也是因为二人关系匪浅。至于渡星门与司空影,或许是通过续竹山庄相识。”

    “……你们查得太浅了。”沈寄傲喟叹一声,“顾游之后,我将原本他手下的东西拆开分由你们管理,不曾想管得竟不如他一人时。”

    似乎有人下跪谢罪,跪得太响,白鸢听着都疼。

    沈寄傲挥挥手,不甚在意道:“再给你们点时间,去给我查清楚。把这碗血端出去,叫绪风送去东院,喂给顾流,然后挑个小倌给他送过去。等顾流清醒了,叫他来见我。”

    侍从离去,房间陡然安静下来。没多久,白鸢便又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沈寄傲看了他一会儿,讥诮道:“你可真是好命。”他帮他把手掌的伤口包扎好,拿出针包,抽出银针,用火烫过后,开始施针。

    沈占一点也不怕触霉头,知道司空骞回来后就眼巴巴等着,看到沈寄傲出了书房去了白鸢屋里,沈占便知道他们谈完了。她拿了两根削好的树枝,去找司空骞练招。

    司空骞本不想奉陪,但沈占只干脆利落地将其中一枝丢在他面前,然后自顾自地摆好了起手式。她鹿一样的圆眼微微眯起,透出一丝凛冽杀意,说:“不必留情。”

    司空骞看着她。十四岁的女孩,天真无畏,勇往直前。他伸袖擦干净嘴边血迹,弯腰捡起了那根被削得笔直光滑的树枝。

    长木如刀,撞到一起,竟仿佛有铮铮之响。

    入夜了。

    沈寄傲从白鸢房里出来,交代侍女又煎了一贴药。

    “那两人还没停手?”

    绪风低声答是。

    “等药煎好了,进去喂给他,再放一碗血,等司空骞来。”

    绪风先应了,又犹豫道:“一日之内如此消耗,是否对他……”

    沈寄傲冷淡地瞥了他一眼,道“若司空骞问起,便说无妨。我给他施了针、喂了点灵药,死不了。”

    “是。”

    更深人静,夜色笼罩了整个沈府,廊檐灯笼被一盏盏点亮,庭院很安静,只有隐约虫鸣。

    走廊上有人脚步缓慢地走动,其间有锁链拖行的声音。他走到沈寄傲房前,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推开了房门。

    沈寄傲半个肩膀倚靠在床边,慢慢嚼着一株药草,桌上点着灯,他在看手里的一卷书。听到推门声,他抬头,“醒了?”

    顾流点了下头。

    沈寄傲扫过他脚上的锁链,“怎么不解开?”

    “没来得及。”他的衣服都是匆匆穿好的。意识清醒时,耳边有人小声啜泣,是个陌生人。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急火攻心,把人从床上踹了下去。动静太大,有侍女在门外试探地问了句,他应答后,侍女说,公子让他醒了后去找他。他看着地上的满面脂粉都被哭花了少年,丢了床被子给他,然后烦乱地给自己穿好衣服,逃也似得出了房间。

    公子没有放弃作为侍从的他,但也全不在乎他对他的喜欢。

    沈寄傲漫不经心地翻了一页书,“那小倌如何了?”

    “活着。”

    “醒了见到他,什么感受?”

    顾流眉峰抽动了一下,语气生硬:“厌恶。”

    “去看白鸢了么?”

    “看他作甚?”顾流看着烛火里沈寄傲疏离冷淡的眉眼,咬牙道:“您一点儿也不在乎吗?”

    “在乎什么?”沈寄傲朝他轻轻一笑,“过来。”

    顾流觉得自己在他眼中大约就是条蠢狗,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他以往当狗也当得心甘情愿,可今天却觉得格外悲凉。他关上门,走到沈寄傲面前,慢慢跪下,垂着头道:“您杀了我吧。”

    沈寄傲翻书的手指一顿,“哪种杀法,开膛破肚的活?还是一了百了的死?”

    顾流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答:“我是想活的。”

    “可沈府不养废人。”

    顾流猝然抬头,直直看着沈寄傲,他的眼睛发红,声音又急又哑,“我不会是个废人。那些侍女未经调教太过无趣,沈府以外的人不够干净也不够安全。我知道您想要的是享受,锦胥之后,没有人能伺候得您称意了吧?我可以。我可以做得比锦胥还要好。”

    沈寄傲嗤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似乎彻底点燃了顾流。他猛地窜起身,将沈寄傲推倒在床上,手慌脚乱下解不开腰带,便用蛮力撕开。书掉到了地上,沈寄傲手肘勉力支撑着自己,不让背部彻底压到床上,嘴中喝道:“顾流!”

    这一声厉喝全然没有作用,顾流扯下他的亵裤,露出他白嫩的大腿,与胯间稀疏耻毛中的那物。他用力掰开沈寄傲的双腿,上床跪在他腿间,埋下头,把沈寄傲的阳`具含到嘴里,舌尖轻轻一舔马眼。

    沈寄傲浑身一哆嗦,口不择言地骂道:“畜生!贱婢!以下犯上——”

    顾流置若罔闻,仍卖力含弄着。然而过了半晌,顾流却有些茫然地松嘴抬了头:沈寄傲下`体还是软软一团肉,丝毫没有要硬得迹象。他讷讷道:“……公子。”

    沈寄傲给了他一巴掌,寒声道:“你以为我重欲?你以为锦胥是怎么伺候我的?你以为她为什么得我欢心?”

    他踢开顾流,给自己拢上衣物,“顾游当初是怎么交代你的?早知如此,该让你去喂了司空骞!”

    “我可没他那么舍得死,”顾流哑着嗓子说,“他当初是自愿的,怎么也轮不到我。”

    沈寄傲嘲讽道:“顾流,我把你在多恨山放了十年,多恨山再怎么与世隔绝,你又怎能天真至此?这世界上没人舍得死,除非为了更大的利益。而顾游,是为了你。他是替你去死的。”

    见顾流一脸茫然若失,沈寄傲冷笑一声,脱了自己的上衣,背对着他,“我叫你来,可不是让你放肆的。去打热水。”他脊背上的图腾撑得皮肉扭曲肿胀,看起来十分可怖。

    顾流如梦初醒,踉跄着下了床,整个人十分狼狈。

    他准备好刀、水与白布,小心地帮他放去脓血。气氛沉默,甚至于他而言,有些难堪。他只能没话找话,“您今天和人动手了?青黎本就没什么混沌之气,不易压制这畜生……”他说到这,想到沈寄傲骂他的话,顿时又哑了嗓。

    沈寄傲没有理他,他也知道自己做了混账事,但心里到底黯然。眼下,他也只能沉默地做好一个仆从该做的事。

    白鸢半夜被热醒了。他从混乱梦境中挣出来,一睁眼,看到的便是司空骞的脸。他觉得自己本就发热的脸颊更是“腾”得烧了起来,月华如银,将那张脸照得鼻挺眉深,又异样柔和。司空骞搂紧了他,白鸢不敢动,怕惊醒他,便只能就这样看着他。

    他们彼此几乎都是赤裸,肌肤贴着肌肤,呼吸缠着呼吸。白鸢微微动了动腰身,便觉不适,顿时晓得是在自己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又做了一回。他想起白日的梦,手掌疼痛伴随的潺潺水声,大约是流血的声音。

    他用目光描摹着司空骞比少时深邃俊朗的轮廓,心里想:你什么时候能好啊……那药比我小时候喝的还要苦,不仅要喝药,手也疼,脖子也疼,身上哪儿都疼。平日不论做什么事也都没精神。你什么时候能报完仇啊?你说孟容光是修天魔残卷致使神智丧失受人操纵而害你家人,那你为什么还要同她修一样的功法呢?是我们有缘吗?你生了病,我恰好能治。可是当药的日子太辛苦太沉闷了,我想跟你一块去集市看热闹;一起吃好吃的;一起练剑——你能手把手教我最好了;一起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可你什么时候能好呀?

    他脑子里胡思乱想不知几何,晨光熹微之时,白鸢困倦地把那句“你什么时候能好啊”嘟囔出了声。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司空骞的高挺鼻梁与柔软的唇,自顾自打了个哈欠,恰在此时,司空骞搂着他的手臂稍微松了松,他便抓紧时间翻了个身,抓了一角被子压在怀里,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他呼吸平稳均匀之后,司空骞慢慢睁开了眼。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白鸢脊背与脖颈布满的红痕,嘴唇微动,想回应他那一句问,说,我不会好了,顿了半晌,出口却是轻轻的一句:“我会送你回家的。”

    阳光渐渐耀眼,司空骞起身穿衣,尔后关了靠床的窗,遮上帷幔,好让白鸢睡得安稳舒服些。

    门口的侍女见他出来,行礼道:“厅堂备了饭菜,公子已经在吃了,说您若起了,直接去便是。”这座新沈府的侍女应当也是别的沈府调过来的,沉默寡言,训练有素。与多恨山的侍女一样,她们统一穿白绿相间的薄裙,有着相似妆容,腰带上系着铃铛,走起路来叮当悦耳。

    司空骞点头,“知道了。”

    侍女替他带路,引他上座。桌上菜色丰富,有菜有肉,有甜有咸。沈寄傲正小口抿着粥,脸色苍白,精神似乎不太好。不过他常年这幅病恹恹的样子,司空骞也见怪不怪。他也不客套,坐下便吃放在他面前的东西。沈寄傲慢腾腾把粥喝完,拿手绢擦了擦嘴,开口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带他走?”

    司空骞哼笑一声,“随时。”

    沈寄傲面上含笑,语气却是凌厉的,“现在这座沈府,独悟境三位,生劫境一位。此二境界之下不算。对了,再加一个沈占。你觉得你能带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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