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数声火炮轰鸣总是显得那样的短促,可又是那样的气势恢宏,升腾的硝烟,在那大明的军阵上方,甚至凝成了无形无状却又变化万千的恶魔,张牙舞爪的,仿佛正在勾取那些逝者的魂魄。

    清脆得犹如炒豆一样的火枪声,显得那样的轻快,在那喧天的蹄声和震耳欲聋的火炮轰鸣声中,透着一股子轻灵,却又让人不禁有些栗然。

    太师孛来紧紧地勒住了身上座骑的缰绳,已经眯成了两条细缝的双眼里,那显得有些灰黑的瞳孔缩得犹如针眼。这往曰在自己的眼里边,是那样的可爱,那样的油绿肥美的碧绿色原野,此刻,却显得那样的狰狞。

    从一开始,那些勇敢的哈剌慎部铁骑勇士们冲锋时,孛来的内心,是那样的激昂与畅怀,可是,就是在短短的一盏茶功夫不到的时间里,就在那短短不过数里的冲刺距离上,已然倒伏了过千具哈剌慎部勇士,看着那些被踩踏得面目全非的尸首,孛来的心头,不禁蒙上了一层阴云。

    那连续不断的炮火声,那洪流掠过之后,却遗留下来的断肢残臂,同样也震撼着那孛来周围的人,哪怕是巴不得哈剌慎部的士卒能够死伤惨重一些的少师阿罗出,此刻脸上的表情也显得份外的惊骇。

    “这是怎么回事?明明没有多少门火炮在开火,怎么可能造成这么大的伤害,明军的盏口将军炮的确能够造成这样大面积的杀伤,可问题那盏口将军炮的射程不及远啊?”旁边,有一名联军首领忍不住惊骇地大声叫嚷了起来。

    “莫不是那些南蛮子又弄出什么新火炮了吧?”另外一位联军将军也犹如咶噪的八婆一般,发出了带着感叹号的低呼声。

    “告诉格斯儿,让他现在就出击,不管他用什么方法,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冲上去,攻击那只明军的侧翼。”太师孛来的脸色阴沉如水,声音里透着隐隐地焦怒与暴燥。“本太师要的是一场干净利落的大胜,明白吗?!”

    虽然现如今,那一万铁骑仍旧在犀利地冲锋,但是,心里边的感觉越发不妙的孛来却隐隐有一种担忧,如果再不及时地增援,说不定那一万哈剌慎部的勇士,将会被那只连连开火的明军给造成极大的损失。

    他他可不想让赤那所率领的那只精锐,被那只摸不透底子的明军给打得狼狈不堪,更重要的是,每多死一个哈剌慎部的勇士,自己与其他的部族首领之间的实力差距,就会缩小一分。

    很快,格斯儿接到了那孛来太师的军令,二话没说,便对着自己那只已经准备就绪下达了命令,松缰纵马,狂吼一声,五千哈剌慎部的精锐铁骑,再次脱离了庞大而又沉缓的联军本部,向着前方那硝烟与战火弥漫的战场扑过去。

    看到了格斯儿的五千铁骑轻盈而又快速度地突击而去,孛来徐徐吐了一口浊气。勇猛的赤那,还有阴狠的格斯儿,一万五千强悍而又无畏的哈剌慎部铁骑若是连那些连进攻的欲望都没有,只晓得一味地固守的明军都拿不下来,那除非这里是这些勇士们连战斗的欲望也没有还差不多。

    “明军的炮火再犀利又如何,他们终究只有万余,这里是无险可守的大草原,没有高耸的城墙,更没有护城河,哈剌慎部这一万五千铁骑一涌而上的话,那些明军,若是能够支持上一柱香的功夫,除非上生天不再保佑我们蒙古人。”一位联军将领,发出了这样的一声感叹,在场的人,却都颇有同感地频频颔首。

    虽然他们对于些明军顽强地抵抗,还有犀利的炮火升起了几丝敬佩,但是,他们终究不可能是在草原上狂飙突进的蒙古勇士的对手。

    --------------------就在同一时刻,在距离这集宁海子东侧的战场距离约二十里的西北方,一只衣甲鲜明,数量庞大的明军,正以一种决然之姿,向着那战场狂奔而来。

    整整五万铁骑,这是甘肃、固原、宁夏、延绥、大同等边镇的总兵官们所率领地最强悍的精锐,一水的骑兵,在接到了朱祁镇的旨意之后,上至总兵,下至普通的骑兵,每一个人都只携带了三天的口粮,从晾马台出发,经由猫儿庄,沿着圪儿海西侧向北疾进,最终,瞒过了准噶尔部,亦瞒过了那只草原本部的联军,抄袭到了草原本部联军的后路。

    率领着亲兵脱离了疾行的大部队,纵马上了旁边的高岗地石亨眯着眼睛望着那东南方的地平线,向来注重自己的仪容与外表的石亨,却已然是征尘满身,就算是那两条浓眉和颔下长须,皆尽被那尘土沾染成了灰黄色,这三天的艰苦行军,终于让他们没有迟来,这里,距离那圪儿海东侧,已然不过二十余里,最多再有半个时辰,大军便可直抵那片准噶尔部联军和上皇陛下所指挥的战场。

    只是不知道,草原本部联军会不会提前赶至战场,提前发起战斗,不过,以上皇陛下的精明和算计,料想,他应该能够清楚这一点,再加上有准噶尔部的配合,想来支撑几个时辰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才对。

    就在此时,从那大队中又飙出来一队人马,冲至了高岗上,为首那一脸浓须,虎背熊腰的大将朝着那石亨抱拳一礼:“大将军,诸将士已经连续赶了将近三个时辰的路,人疲马乏,怕是难以持久,是不是让将士们稍稍歇息……”

    此人乃是甘肃镇总兵尹天泽,这一次,他带来了一万甘肃骑兵,与另外几镇的总兵一同亲来,揣的自然也是封妻荫子,位列封侯,希望能够青史留名的心思。

    石亨抱拳回礼,听得此言,不禁浓眉一皱,不过想到对方可不是自己的下属,而同样也是一镇总兵,将发的怒火一敛,淡淡地言道:“尹总兵体谅将士辛苦,这是好事,只是此乃战时,军令如山。况且上皇陛下有旨,全军务必于今曰午时前赶至圪儿海东侧的预定战场,若有逾期未至者,斩!”

    “如今距离午时不过一个时辰左右,若是在此耽搁,咱们能不能一举而定草原还是两说,更何况上皇陛下那边若是有个万一……”

    听到了石亨之言,尹天泽只能悻悻地挥了挥手中的马鞭暗骂了一声,扒掉了头上的铁盔,悻悻地道:“也是,唉,上皇陛下他又何必亲身涉险呢?莫非上次……”尹天泽话到了半截生生又咽了回去,毕竟,那土木堡之耻,可是忌讳。

    石亨呵呵一笑,抚了抚那发灰的长须。“谁也不清楚上皇陛下是如何想的,可是,若不是上皇陛下惮心竭力,岂能在短短两年间将宣府经营如犹如铁桶一般,更是施计使得草原四分五裂,使我大明获得了破灭草原顽敌之机。”

    “陛下的亲军,本侯也略有所闻,去岁之时,三千精骑,大破塞刊王及瓦刺精兵之举,亦犹在耳,那只亲军如今已然有六千余众,还有五千宣府精锐悍卒拱卫,更有杨俊及石彪在侧,另外还有三万余众准噶尔部联军亦在此处。只要咱们能够及时赶至,合兵一处,那些草原本部联军,必陷重围。”

    “大将军言之有理,依上皇陛下这两年的举动行止来看,定然来会作无畏的冒险之举。既如此,那末将就先行一步了。”尹天泽将那头盔再次戴好,向着那石亨抱拳告辞。

    看着那尹天泽一干人疾行而去的背影,石亨深吸了一口气,大手一挥,率着身边诸将,亦再次汇入了疾奔的大军之中,鲜艳得犹如血液一样地战袄,在那绿野上,显得无比地腥红与刺目,五万大明铁骑,汇聚成了一条血河,在那辽阔空旷的草原上蜿蜒奔流不息,哪怕是覆盖了再多的征尘,却仍旧遮掩不掉将士们那发亮的双眼,敌人,已然就在不远的前方……“轰轰轰……”又是一阵连续的炮火声,十数门火炮喷吐出来的铅丸,密集如雨点一般,再次轰击在那些已然奔袭至了拒马前的哈剌慎部的骑兵和坐骑身上,不过百余步的距离,这一次,这些铅丸携带的动能更加的恐怖,轻易地就在那些强悍而又强悍的肉体上,活生生地撕残裂出一个又一个狰狞的血眼,恶狠狠地钻进去翻滚着,搅碎一切阻碍它前进的障碍物,然后穿过去,再次击打在下一个目标上……如此之近的距离,十数门火炮开火,所喷射出来的霰弹,几乎就没有落空的机会,只是短短几屈指的功夫,两轮炮火,就有数百计的哈剌慎部骑兵毫无生气地倒在了那些拒马前,而当那些哈剌慎部的骑兵们不顾袍泽的死伤继续奋力地纵马踏着同伴那犹自鲜活挣扎的躯体,跃过拒马,想要冲过这短短的百余步的距离的时候,战马重蹄方一落地,便发出了绝望的悲鸣声,那隐匿于野草中的三角铁露出了它们最狰狞可怖的尖锐,轻易地就刺穿了马蹄,直达血肉。

    伴着喝令和尖啸的竹哨声,在那前方一字排开的近百具一窝蜂终于被点燃了引信,刹时之时,那种刺耳的尖啸声,瞬间几乎掩盖了一切声响,飞腾的雨箭,从那些小棺材一样的发射器中扑出,在空气中划出了一道道的虚影,三角形的箭头轻易地破开了鞑子们身上的皮甲,狠狠地钻入那血肉之中。

    短短的十数息,原本一片肥绿的草地,就像被神灵用了无上的道法,在绿野上,在那些将死的鞑子身上,战马身上,播下了无数成熟的稻穗,轻轻地摇曳颤动不已。

    --------------------“冲过去!孩子们,加把劲,把那些南蛮子杀光!”身上精良的铁甲被拚死护在自己身前的亲兵的鲜血喷染成了一片血红的赤那此刻两眼亦如染血一般通红。

    他的怒吼声,却总是会被那些如雷的炮火和尖啸声掩盖,每一次浪涌似的突击,总是会被阻于这一段距离上。看着那些翻倒于地面上的同胞衣甲上那狰狞的三角铁,还有那些几乎被打穿的血洞。

    看着那些勇悍无匹的将士们不停地倒下,却没有办法,对那距离不过百余步外的明军造成太多的伤害,赤那觉得自己的心里边就像是让人拿着一把尖刀,狠狠地捅了进去,不但滴血不泉,更是痛怒欲狂。

    还击的雨箭,却很难对那些浑身都被精良的铁甲所包裹的明军将士造成太大的伤害。

    而每每有数十甚至过百名强悍而又无畏的幸运者乘着炮火的间隙,冲过了那厚度约数丈的阻碍,欣喜欲狂的挥起了战刀时,清脆如爆豆一样的枪声,又会再次轻快地鸣响起来。

    而时不时从那些大盾之后,飞出的黝黑如铁,个头如同拳头大小的圆球,会在半空,又或者是落在地上之后,随着一团团火光的闪现而爆裂开来,尖锐的弹片旋转着尖啸着散布开来,轻易地削破了衣甲,甚至会将某些倒霉鬼的脑袋削掉一小半。

    这样的战争,可以说已经超过了赤那以及那些哈剌慎部勇士们的认识,虽然在过去,大明的军队也擅用火器,但是,却也没有像现在这样一般卑鄙无耻,居然使用那些恶劣到令人发指的手段来阻挠他们前行的道路,然后又阴狠无比的用那些威力超乎想象的火炮来像大扫除一般地对着密集的骑兵疯狂扫射。是的,或许只有用扫射,才能形容那每一次十数门火炮同时开火所带来的震撼与可怖。

    “将军,不能再这么冲了,我们死的人太多了。”一位千夫长顶着一脸的血污,眼里边饱含着悲伤的泪水,冲到了那赤那的马前,跪伏于地,带着哭腔地悲呼道。

    “你这个懦夫,给我滚起来,别忘记,我们的身后边,除了太师,还有数不清的部落的首领和将军正在盯着我们哈剌慎部,难道你想让我给太师丢脸吗?”赤那瞪着腥红的双眼,手中的马鞭狠狠地抽了下去,将那名千夫长的头盔抽飞到了一边,顺势在他的脸庞上抽出了一条狰狞的鞭痕。

    就在这个时候,又是一阵滚雷一般地轰鸣声响起……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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