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回事儿?”王子安指着公文问道,刚进来的林长庚将桌上公文拿起看去,脸上登时见了汗水:“大帅,这事儿肯定不是咱们干的。”

    “那就说黑衫军已经有控制不住的现象了?还是外情处的情报不准确,许是有人嫁祸给他们,好趁机掀了你的位子?”他的话越来越严重,直把林长庚说的喏喏不敢言。

    此事却为京城学生为反对巴黎和会掀起的浪潮于波,其实说于波不太合适,因为他们成功把工人与市民的怒火也给挑了起来,很快便将只为反对合约一事发展成劳工争取权益文人探讨救国之路是否走近死胡同等等的大杂烩,近来更是有人将其冠名新文化运动,势头一浪高过一浪。

    从六月三日的大规模集会示威开始,到现在众多地域出现了商人罢市工人罢工等事端,就连无比重视基层与农工阶层的鲁军一系掌管区域都受到了冲击,好在王子安对此事早有防范,成功借着运动与进军外蒙转移了攻击对象,至少敢冲击政府者基本没有,且上个时空上海工人的大罢工也被其掌握,专门用来抗议资本家的剥削—江苏一带才掌握有不到一年,劳工法等法律法规实行起来没这么快,正好借势而为。

    而在京城的一干黑衫军干将在王子安示意肖文广等人密谋下也把火力转移到旧派学说身上,并集中力量照着孔家开了炮,还把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又给拉出来喊了一遍,例如孔家蓄奴洪宪帝制与复辟中甚没节操等。

    这也遂了一干文人的意思,更是跟人打起嘴仗,新思潮带来的变化就是不一样,至少与旧派学者的对喷中他们更没节操的做法将对手打压的几无还手之力,到如今出门谁在喊老祖宗之法不可变保准给人臭骂一顿,而历经多年运动的鲁省境内保守势力经此催化几近于瓦解—学识也是讲究沉淀的,不到七老八十的谁敢说自己学究天人,可到此也说明他们活不了几个年头,随着一代人的逐渐凋零,青年干将多转职西方文化,旧有势力逐渐消亡也是显而易见。

    可偏偏在运动中黑衫军由嫌热闹不够大,撺掇人上赶着冲击政府职能部门,抗议对孔家学说的偏好,迟迟不废除孔圣人家族封号,一伙热血愣头青加上老多目不识丁的穷苦人,这阵势顿时把守卫士兵给吓尿,喊来了军队支援,步兵统领李长泰先前给学生闹得灰头土脸,窝了两个月的火没地儿撒,其手下士兵悍然开枪,现场死伤几十人。

    还有更可恨的,按照外情处说法,第一个开枪的不是士兵,而是几个穿了北洋军装的黑衫军成员,他们在混乱中假扮对方开枪,引起了更大规模的惨案。

    这可是彻彻底底的独走了,说起原因王子安也是明白,肖文广此人具体情报早已上报,连其日常思想也有提及,是为给本就烂到家的北洋名声再踩上一脚—这却为王子安所不容了,你可以做些无伤大雅的事情,但不能挑战自己的底线,长此以往,这组织是谁的?

    再说了,北洋政府早就死猪不怕开水烫,你再给他加上一脚还是那破样,只能从根本下手,直接夺了他们的根基才对,用这些手段徒然让人看不起。不过如何处置其人也是个麻烦事儿,先前本打算延后处理,没想到又给惹出乱子,重了京城黑衫军估计要心寒,轻了不说凸显不出自己威严,就那些惨死之人也不会瞑目,他这拿着他人鲜血染红顶戴的做法十分让人不齿,这种人,谁敢用。

    “虽说黑衫军只挂靠在内情名下,可到底也属于你管,现在出了这种事情,你说该怎么办吧?”王子安等不及其人想出说辞就催促道。

    “卑职回去就命人彻查此事,若属实自当报请大帅处置。”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能先调查好,而且林长庚也是一肚子苦水,那些人自己基本管不着,虽然财政从内情的账上走,可只从外面划过来再划出去,他连钱毛都不见一根的。

    “那行,我看着,以后再出这种事儿,不说及时处理,但我桌子上总也要有份情报,以免两眼一抹黑,这次要不是外情有人跟肖文广相熟,我还给蒙在鼓里。”

    “谢大帅。”林长庚心中长吁一口气,这时要重拿轻放了。

    ……

    “老总,曹老三跟吴秀才又发通电谴责咱们了。”徐又铮急匆匆进到段合肥的屋里叫道:“他俩这会儿不光不体谅国事艰难,还肆意辱骂妄加评论,咱要再忍,他们可就还会得寸进尺的。”

    “又铮来看下这份情报。”段祺瑞没管徐树铮的话,只拿着份公文对其说道:“按照现场开枪士兵供词,他们都说听到枪声以后才开的枪,但第一个开枪者一直没查到是谁,此事后面应有黑手,我还就纳闷了,他李长泰前段时间的确不如意,可还不至于浑到此种程度。”

    细细看上片刻,将其放到桌上,徐又铮闭上眼睛思考下,紧接说道:“检视现场子弹壳,的确多出一颗,且在附近垃圾堆里发现了没烧干净的军装,照此看他们不是为推卸责任而撒谎,细究之下,现在能干出这种事儿的没几家。”

    “一是日本人,他们对咱国内此起彼伏的抵制日货行动闹得焦头烂额,也对政府未能答应在合约上签字多有不满,借机闹事儿说得过去…”

    “不是他们。”段合肥打断他的话:“现在政府垮台对他们没好处,西原借款咱可拿到了一亿多日元,除非对方宁肯不要钱也想着把政府弄垮,可这又不可能,那不是小数目,他日本人也是勒紧裤腰带才挤出来的。”

    “还有曹老三吴子玉,他俩恼怒咱们的决策多有对其掣肘的地方,不是不可能,可曹老三昏聩贪婪,手底下也没能干出这等大事的人物,而且想来以他水平压根就想不到,吴子玉又是爱惜羽毛的人物,如此做太过伤己,闹不好名声就要臭大街。”

    虽然在王子安压力下直皖两系出现了暂时和平,可两者理念差距过大,加上曹老三出兵没捞着副总统还给人割了块地盘以致心生怨气,吴佩孚立下诺大功劳却徐树铮刻意压制,又有安福俱乐部多有得罪直系之举,两伙人在王子安公开北上外蒙之后便出现了貌合神离的状况,现在矛盾多有加深,几到天天打嘴仗的地步。

    按理吴玉帅一力撑住湘省防线不失,功劳大大滴,最少得赏个督军干干,可徐树铮跟段祺瑞怕刚给剪除了羽翼的直系又扩大力量未敢如此做,只给了个湘鄂两省护军使的职位,让人心寒了—这俩省人都有自己的督军,护军使就是个不尴不尬的职位。

    而且现下皖系局面也甚是艰难,先前王子安本属皖系一脉,可乍一反叛,夺了直系江苏地盘并把他们队伍清光的同时也把己方安徽大部上海一波带走,更让人心碎的,其鲁军才是本方最大的军事集团,这一倒腾,对面损失一个省,自己可没了两个省啊,好在这人属于皖系也只应个景,本就没指望他出多大力的,长年处于半**状态。

    还有那浙江,本已内定给卢永祥,现下可好,卢护军使被递解回北京了,浙江在杨善德手中多有依附鲁军之意,其后更是因地利关系让本属皖系的李厚基也若即若离,若不是现在靠着西原大借款的钱财勉力编成五个师又四个旅的部队,都不知道该怎么压制直系了,后面虽还有编练部队的计划,可到底需要时间的,这边又没王子安的本事一声招呼就能拉起十数万人的部队。

    “他俩可能性有,从动机来说还不小,但两人性格于此不合;再者就是孙文了,他的民党一系在这次闹事儿中没捞着什么好,有消息说还阻挠学生上街给人骂的挺惨,出此下策败坏政府名声很有可能,可现在那人又忙着运动回广东,应该不会这么闲吧?”

    各派都有自己的情报组织,但重点多在政敌一方,于民众学生等仅靠警察来管理,秉承了当年袁世凯咋呼的不设秘密组织的诺言,故对黑衫军虽有耳闻,却没太重视,社团多了去,不可能摁着一个查,也就不清楚这些人才是幕后黑手—可人袁大总统明显是玩弄政治的高手,深知说一套做一套的重要性,这破话他自打说出去压根没遵守过,陆建章的军法处就是干这个的。

    “此外还有王靖中,这人喜好捣鼓乱七八糟的运动,且跟政府不合众所周知,可这会儿他有求于政府,单外蒙就够他受的,不会再如此不知好歹吧?”徐树铮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其人极为善变,胆大妄为,且一点儿亏都吃不得,这次学生闹事儿若没他插手根本不可能,但要说开枪杀学生估计不会,他对教育的重视学子的爱护也是出了名的,还有就是你说的,现下有求于政府,小打小闹可能,干此事几率不大。”段祺瑞紧锁着眉头,这段时间可把他与徐世昌愁断肠了,可流年不利,又上赶着出这么一档子事儿,闹得政府十分被动,为此现场带兵的李长泰已给撤职反省,开枪的士兵也多被控制,就为平息民众怒火。

    “麻烦啊,都有可能,可也都不大。”他又揉了揉脑壳,“又铮回去把手下的谍报人员好好整顿下,或者另设个机构也行,防着日后再出此等状况让咱们两眼一抹黑,太被动了,看看王靖中,早先就弄了什么内情外情的,从来不管外面人说什么,咱还真得好好学学他;对了,你刚才说什么?”

    “曹老三跟吴子玉,两人又不安分了,一定要政府对枪杀学生做出应对,说仅李长泰一人根本无法做出决定,还有国会的部分人员参与此案。”国会为安福俱乐部把持,这不明摆着指桑骂槐么。

    “他们在试探咱们的底线。”段祺瑞想了下:“此事做到如此也就行了,要真扩大范围波及他人,日后两人还会提出更非分的要求。”

    “对,我也是这个意思。”徐树铮恶狠狠的说着:“这俩人窥视中央名器不是一天两天,还一直攻讦政府借款之事,也不想想,离了借款,政府还能不能维持下去?这次咱们一定得反击,他借着学生闹腾,咱就拿他们复辟中的丑事做文章;以前我们兵力不足,现在边防军已初步编练完成,怕他作甚。”

    “顺便大肆宣扬冯伟军北上外蒙的事儿,让底下报纸别光盯着学生,这可是挽回政府声誉的绝好良机。”段祺瑞又给加上一句:“一定注意,突出政府主导,将士用命,否则又得给那响马头子送好处,也好离间他俩关系。”

    “还是老总想的周到。”徐树铮适时的拍了把马屁:“我这就去办。”

    ……

    “同学们,我的同胞们。”高等师范学堂校外的草地里,已有甚多拥泵的肖文广又开始激扬文字,周边,足足聚拢了不下四五百人,除去学生,还有工人市民,这儿都快成他们的根据地了:“北洋政府悍然开枪了,可结果呢?仅是给予李长泰一个不痛不痒的撤职查办处分,至于咱们要求的交出凶手举行公审大会,对方不仅不予理睬,还又一次抓捕了上街请愿的众多民众。”

    他拿着铁皮卷起的喇叭,声音嘶哑而又尖锐:“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践踏人民的意愿,肆无忌惮的用人民的鲜血讨好洋人主子,用暴力维持奢靡无度的生活,但这不能也吓不倒勇敢的民众。”他的声音越来越高亢,已是激烈的无以复加。

    “对,不能。”听他演讲的人群怒吼道,双眼赤红着。

    “事实证明,这些无耻的政客,看到民众势力大就缩回去,可一到咱们有些偃旗息鼓的意思,就又会旧态萌发,玩弄着人民的感情。我们要抗争,要勇敢的站出来同他们说不,让这些无耻之徒彻彻底底的认识到,背离人民的意愿,没有好下场。”

    “抗争,游行,为死去的兄弟姐妹讨回公道。”他扔掉喇叭,高举着双手喊道。

    “讨回公道,严惩凶手,公审主谋。”无数人呐喊道,响应着他的话语。

    有路过的市民也加入进来,这段时间因士兵开枪造成学生死伤惨重之事引起无数人的愤慨,此股暗流加上先前人们心中积存的怨气已快到爆发阶段。

    谢礼斌混在人群中神情复杂的望着这位同窗好友,他是真没想到,其人足可称得上胆大包天冷酷无情了,也因此,他不顾两人情谊,直接将事情上报外情处,与之一起的,还有对方对京城黑衫军的掌控力度—经过调查发现,本地会长已被其架空,对此事更是无从知晓。

    肖文广还在大声疾呼着:“…民国八年了,短短八年间,有人称帝,有人复辟,军阀乱战不休,这是一个怎样的社会,妖魔群舞,屑小横行,咱们心中富强文明的民国到底在哪里?是制度不好,还是人种不行?”

    “都不是,咱们祖先开创了五千年的文明,也曾矗立在世界民族之巅,可现如今到底为何会变得如此光怪陆离?是人们的因循守旧抱守残缺,是旧有文化拒不接受文明的洗礼,他们阻碍了社会的发展,桎梏了民众创造的潜能,那些军阀政客就是这种人,是民族的败类。”

    “孔老夫子两千多年前的话,还被他们捧做圣经,容不得一点批评,开枪杀学子,仅仅是因为咱们反对政府对其的偏袒吗?不是。”他歇斯底里的吼着,硬生生让后面的人群也听得到:“这是旧势力跟他们合流的结果,是铁了心与社会进步作对抗,有人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地位受到丁点冲击,要继续保持高高在上的姿态。”

    “但他们错了,鲜血阻挡不住我们追求前进的步伐,暴力只会更加激起人们心中的反抗*…”

    “老师,老师。”有学生焦急的挤开人群跑进来打断肖文广的话语,大声喊道:“警察来了,他们要抓您,快走吧。”

    现场人群哗然一片,群情激奋下定要与那政府的狗腿子作斗争,护得肖老师肖秘书长肖先生的周全,几个穿着靖中装的黑衫军成员也露出义愤填膺之色,手指摸到了腰中短棍之上,远处,大批身着警服扎绑腿扛步枪的警察排着队向这边跑来。

    看看周围人群,肖文广欣慰的笑了,大声说道:“谢过大家的好意,可这次损伤事件,发起人是我,间接上算是凶手;我的思想是正义的,但我的行为给大家带来了损失,借用戊戌六君子谭嗣同的一句话,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召后起,他们把我抓去,更会激起人们的反抗心理,所以,我不会走。”

    “我就在这等着。”他的话掷地有声,浑不管旁人劝解,谢礼斌看着他被到来的警察戴上手铐,随即塞到车里带走,也转身离去,这是大事儿,得赶紧上报,防着京城里的黑衫军去劫法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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