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炮弹在不远处炸响,秦梦之死死的把身子藏进堑壕中的防炮洞里,旁边是一被炸身亡的法军尸体,对方身上冒出的大滩鲜血已流进防炮洞,让秦梦之又往墙壁上靠了靠。

    炮击还在进行,己方堑壕不时有人冒着炮火来回移动,间或被弹片擦伤,这会儿却也顾不得包扎,只低伏着身子快速跑过,想来是有要务在身。

    跟他一起就地加入法军的徐振和就在对面洞里,刚才一颗炮弹于附近炸响,炸死那个法国人的同时也把他的洞口给半掩埋上,只是不知人还活着没。

    那人是从浙江过来的,协约国不止在山东招工,也在其他沿海省份招,而且人还不少,有不少营头几乎全是外省人。刚开始来自山东的秦梦之根本听不懂对方家乡话,时间长了才能慢慢习惯,后来两人混的很是熟络,也一起参了军扛起枪,为给炮击中死伤的弟兄们复仇。

    炮弹开始向后方阵地落去,从来到此地就见识过无数次战斗的秦梦之清楚这是延伸射击,后面应该是德军的步兵进攻。他出身兖州民兵,之前就曾懂得许多,也是营里的几个教头之一,教过大家很多知识,就为了能在战场上活得一条命。

    估计德国鬼子也该上来了,堑壕里奔跑的人越来越多,他看到自己所在班的班长大声对他叫喊,手里还比划着什么,对方语速太快,夹杂了很多本地俚语,而自己的法语也没学到家,没听懂,不过意思倒是猜个差不多,应是让他赶紧做好战斗准备。

    听翻译说这要在平常,自己是没有任何可能加入到法军的,可当不得这边儿打成了尸山血海,兵额严重不足,有人加入自是一口答应。秦梦之见过很多抬下战场的尸体,他也干过这事儿,有那惨的不像样的能给炸成一堆碎肉,都没法拼起来,开始时他吐了无数次,可到现在,自己能在碎肉旁边吃饭面不改色,还是吃肉,这让法国人也对他赞不绝口。

    这又如何,兄弟在山东可没这么多吃肉的机会,不过那徐振和正好相反,对方看到肉沫就想吐。

    爬出防炮洞,赶紧来到老徐的洞口,扒拉几下弄开,人倒是没大事儿,还抱头窝里边呢,喊几声没答应,赶紧拉出来,想来是让炮弹震的听不到了。

    得小心着点儿,防备天杀的德国鬼子再给来一阵炮轰,他们经常这么干,一轮过去接着一轮,好把跑出堑壕防御的士兵再炸一次,楞让己方死伤惨重。可又不能不出来,谁知道对方会不会趁此良机跑上来,这可说不准,双方阵地离着二三百米,跑快点儿一分钟不到。

    好在这事儿己方也经常干,就为了大量杀伤防守士兵。

    徐振和摇摇被炸得蒙蒙作响的脑袋,紧随秦梦之跑上阵地,拿起自己的步枪便准备好,钢盔有些戴歪了,不过不打紧,此时谁还顾得上这个,前面德国人正低伏着身子快速奔跑,这距离很好瞄准,赶紧搂枪开打。

    不远处马克沁的响声一直没停,这名字还是秦梦之告诉他的,也不知怎么逃过刚才的炮击。阵地前方昨日夜间自己几人辛苦埋上的地雷早给炮击引爆,铁丝网也被炸得七零八落,这可是个麻烦事儿,今天要能把命保住,晚上还是哥几个劳工出身的上前摆弄。

    不过自己等人忙完今天明个该换人了,前提是千万别死,否则诸事休提。

    “砰砰砰”,枪声就没断过,秦梦之脑袋紧贴地面,伏在一处缺口朝外射击,打空子弹就赶紧换,反正旁边扔得到处都是,仔细瞄准是别想,对方火力压制太猛,敢露头的大多找阎王报道了。就算有钢盔也白搭,给人一枪打穿毙命的多了去。

    己方火炮开始反击,堑壕里的迫击炮也加入进来,瞬间形成的弹幕将对方狠狠压制了下,可他们人太多,双方距离又太近,这一番不要命的猛攻已是近在眼前。

    也不知为何,近期德国人的进攻频率非常高,当兵的死了一茬又一茬,可就是没缺过人,不过好在炮击程度比先前弱上不少,以前一打好几轮,现在多是一轮过去就开始冲锋,守阵地这长时间,他都不知道弄死几个了。

    稍稍抬头望去,看了眼又赶紧趴下,德国佬离这边儿还有二三十米,抽冷子多攥了几颗手榴弹,把拉绳挂手指上,随即附近班长一声大喝,率先扔出去,他也不管不顾的拉绳就扔,可惜先前炮击给己方造成诸多伤亡,密度大不如前。

    对方也扔了顿手榴弹,好死不死有一颗落秦梦之旁边,赶紧的拾起再给仍回去,身子压太低高度不够,正巧砸一德国人钢盔上,一声炸响,眼见那人脑袋全给炸碎,血肉甚至糊他一身。

    堑壕里此刻也死伤惨重,眼跟前班长是死球了,马克沁停止了怒吼,不知机枪手死了还是起来跟人肉搏呢,不过管不了其他,这会儿敌人全进来了,旁边自家弟兄都顾不得还能想着你,赶紧起身拿步枪跟人拼命吧。

    好在秦梦之有几年的民兵经验,刺刀拼起来很溜,也因此法国人才让他带着几个劳工弟兄。前面德国佬凶神恶煞的拿着小铁锹朝他劈来,向后稍稍退下,那人脚下不防踩空,刺刀轻轻前递,对方高大的身躯自个撞了过去。

    报销一人的秦梦之随即赶往徐振和那边儿,这兄弟今天运气不错,没给刚才的手榴弹炸死,可惜这会儿正给人堵到墙边,左支右突下很是狼狈,眼见得就得给人弄死,秦梦之一声怒吼使劲将刺刀捅进敌人背后,顺势搅了下,抽回时发现有些费力,这会儿不敢看怎么了,但左不过刚才用力过大给拧弯。

    此等事情稀松平常,打完仗经常有人换刺刀,多是在战斗中损毁。

    两人合伙又救下一法国士兵,那人话不多,只快速的投入到厮杀中。窜进堑壕里的德国人越来越多,众人有些抵挡不住,好在后方支援很快到达,堪堪稳住防线没给崩溃。

    对方后面还有士兵在源源不断的赶来,秦梦之心道今天差不多得死这儿了,不过无所谓,自打加入法军他就没想着回去,夜里睡觉总能梦到一起过来的老乡,他们在德军炮轰下支离破碎的躯体让他一次次惊醒。

    胳膊有些用不上力了,是刚才给人削了一下流血过多,只是现在没空包扎,瞅着身边德军给己方打的没剩几个,便又紧赶着朝那人群密集处冲去,争取死之前多弄死几个,也好给枉死异国他乡的弟兄报仇。

    “你大爷。”秦梦之步枪给人夹住,急切间抽不出来,随手掏出腰间别着的最后一颗手榴弹朝那人脑袋砸去,“铛”的一下才让他醒悟,人脑袋上戴着钢盔呢,再来下,那人别看五大三粗可也甚是灵活,稍稍扭头躲过去,手里工兵铲已向他砸来。

    又是“铛”的一声,不光你有钢盔,兄弟也有,只是这一下势大力沉,直砸的他眼冒金星,脑袋嗡嗡作响。好在徐振和已发现他处于危险中,一个虚晃闪过对手,弃了那人跑来。

    合力之下倒也没费多少工夫便将敌人刺死,赶忙跑去再帮别人,此时更多的己方士兵涌入阵地,而敌军却有些后援不继,不过仗打成这样想退却已是不可能,有那眼看无望退回去的德军士兵发了狠,抱着敌军拉响手榴弹的比比皆是。

    ……

    “还活着?”秦梦之轻笑着,半躺在堑壕壁上,嘴里吐出口鲜血,问向旁边似是比自己更惨的徐振和。刚才他在拼刺刀过程中给人盯上,被扔了颗手榴弹,自那往后发生了什么事儿自是没印象,德军何时退却也不清楚。

    “快快死了。”徐振和有气无力的答着,他的确比秦梦之更惨,半条腿没了,胸膛处给人捅了一刀的伤口还在汩汩冒着鲜血,间或让他咳嗽几下,医护兵在堑壕里跑来跑去,阵地上到处都是伤兵,估计他们也不知道先救哪个:“兄兄弟,我想…想家了。”

    他的伤势很重,说出这几个字又休息片刻才继续开口:“…想阿姆,想酥油饼。”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人也有些昏昏沉沉,片刻后却猛地睁开眼,挣扎着从胸膛处摸索着,慢慢掏出一支已被鲜血染红的针剂,颤抖着想递给秦梦之,可身上却没了一丝力气,终于,针剂掉落在炸得松松软软的泥土中,手臂也随之瘫软。

    我也快死了吧,秦梦之没有拾起掉落的针剂,只静静呆望着天空。那是吗啡,前段时间一个来自山东的连长送给徐振和的,被他当成宝贝藏起来,他俩人也亲眼看到那位连长抱着**包冲向敌方战壕的身影,那一仗,自己的老乡们近乎于全军覆没,一百几十条汉子,顷刻间就没得几人站立。

    在双方约定的收尸时间里,秦梦之跟徐振和曾上去找寻过那位连长尸体,可什么都没有。那事儿过去多长时间了?一个月,还是半年?早忘了,反正很长。

    其实他觉得自己挺幸运的,阵地上的士兵早不知换了几茬,大多死在历次战斗中,班长都换了三个,可他还是挺到现在。

    今天是死定了,手榴弹就在身旁炸响,想着想着他又对徐振和说起话,似是对方还在听他唠叨:“兄弟,俺也想家,想俺那儿的煎饼大葱,想俺爹娘,他们老了,挑不动水,俺还想给老人家挑桶水,你…走慢点,咱一块儿回去。”

    “咳咳。”又是一大滩鲜血被吐出,秦梦之觉察着身上的力气被抽离,眼角有泪珠滑落,“爹,娘,儿子不…孝,不能尽忠,咳。”鲜血已是止不住,大口大口吐向地上的吗啡,这东西没用了,抬起手,他想叫过医护兵,把东西给他,自己要死了,可别人兴许能用上。

    他的手臂指向前方,目光斜视着天空,那里,有战鹰的身影划过,是来自国内的飞机,向着东方而去,哦,我要跟着他们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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