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

    听得钟声响起,人群喧闹起来,一个红箍大声叫道:“开饭时间到,排队,排人,人人都有,严禁争抢。”

    又有几个身强力壮的红箍,持着短棍,上了前来,不客气地对想要挤到最前头的一些流民青壮,劈头就打,打得他们不敢再挤为止。

    人流在十几口粥锅前慢慢移动,浓稠的杂粮粥一大勺一大勺地盛进百姓手中的碗里。嗯,除了囡囡娘俩儿,只有一个豁了边的破瓦罐,怯生生地走到了锅旁。

    舀粥的杂役有些发愣,上下打量了这对虽瘦弱却似乎洗过手脸的母女,看着小女孩眼巴巴地直舔嘴唇,不由得抽动了下嘴角,连盛了三大勺,直到将破瓦罐装满,还叮嘱了一句,“你们饿得久了,不可吃得太急,两个时辰后还会再开粥。”

    “谢谢,谢谢。”母亲没口子的道谢,提着瓦罐和女儿匆匆走到一旁,小丫头的眼睛一直盯着冒着热气的粥,眨也不眨。

    “慢点吃,慢点——”母亲忍着饥饿嘱咐着女儿,狼吞虎咽的样子让人心疼。

    “唔,娘,你也吃。”小丫头吃得满嘴都是,还没忘了母亲。

    “一起吃,呆会儿还有呢!”母亲欣慰地笑了,虽然面黄肌瘦,还透出几分秀丽。

    咣,咣,咣……一阵铜锣声响了起来,然后几个红箍在一排桌子后又开始高声喊叫。

    “盖房建屋的这方来;铺路修桥的这方来;疏浚河渠的这方来;会纺线织布的这方来;读书识字的这方来;会算账记数的这方来……管饭管饱,一稀两干,还有两升米二两盐的工钱……”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在国战未止的情况下,朝廷也面临着物资方面的压力。为了缓解压力,使新光复区的百姓能够尽快创造生产力。以工代赈是一个好办法。当然,这个时候的劳力价格也最便宜,管饭给米盐,便能让百姓们趋之若鹜,而且感恩戴德。

    尽管喝粥饿不死,但力所能及的工作。并且能从中得到米粮,还是相当有诱惑力的。毕竟只想喝粥混日子的懒人还是少数,而老弱病残则不在此列。两升米就是四斤,一个人在外做工,不仅管饭管饱,连家里人也至少能吃上粥饭,这可是长远的生计。

    珍娘听着喊叫声,眼睛亮了起来。可瞅瞅身旁的小丫头,又有些犹豫躇踌。女儿是相依为命的依靠。可在另一方面来说,也是个小累赘。

    …………

    新任扬州知府陆文扬带着几个随从来到了这个施粥的地点,由崇明县直接晋升为知府,他算是升迁极快的了,这也与他在崇明的政绩有很大关系。在另一方面,就近调派,崇明与扬州也算是离得最近的老光复区了。

    “流民的安顿工作还要加快,再过两个月便入冬了。没有遮风御寒的住处,不知道要冻死多少人呢!”陆文扬的脸上并没有升迁的喜悦。而是有些忧心忡忡。

    在陆文扬看来,最佳的北伐日期应该是明年的春耕之后,天气暖和了,物资也充裕了,无论是军用,还是民用。都比现在要宽松许多。现在则不仅要考虑吃饭问题,还要考虑居住问题,这个冬天注定会很忙碌,很艰难。

    “大人,这干活的人不少。可读书识字的不多。”一个小吏从桌后站起,拱了拱手说道:“这登记入籍,分派劳力,丈量田地……”

    陆文扬轻轻叹了口气,大小官员尽皆从南方调派,朝廷并未全部允准。一些没有品级的小吏,象书吏、衙役、杂役等,都是要从本地来招募解决。显然,这在目前来看,还是有困难的。

    或者说,在短时间内,小吏恐怕不那么容易凑齐。扬州府又不同于其他地方,皇上是肯定要驾临的,不管是游玩,还是由此北上京师,如果因为滥竽充数而引起麻烦,皇上的脾气禀性,陆文扬还是知道一二的,最厌恶欺民的胥吏。

    “湄、河两省,还有四川,都派人前来招募垦荒拓殖的劳力,本官是不太愿意的。”陆文扬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现在看来也没有办法,朝廷的钱粮紧张,长期投入恐怕力有未逮。疏散流民,为朝廷减轻压力,便先顾不得以后了。”

    在崇明的经营,使陆文扬明白了劳力的重要性,鉴于本地的发展恢复,他是真舍不得把劳力向外地输送。但实际情况是临近冬季,既不能耕,又不能种,虽然有以工代赈的措施,但人口滞留,毕竟还是给官府造成了极大的压力。无论是从物资供应,还是社会治安,分流百姓,已经是势在必行的办法。

    而湄公、河仙、四川,连带江南,因为光复得早,恢复重建已经走上了正轨,垦荒种地、工厂作坊等对劳力的需求越来越旺盛。

    明朝万历年间纳税丁口为八千多万,人口总数应该在两亿左右,到了顺治末年,丁口便只有三千多万,总人口不足一亿。也就是说,因为灾荒和战乱,人口不增反减,只剩下了一半不到。

    而中国历史上的王朝更替几乎都是这样,人口少了,土地多了,重新分配财富后社会矛盾缓和了,百姓也但求稳定,安心生产劳作,便又是一个所谓的“盛世”来临。却很少有人思考更深层次的问题,为什么治乱轮回总是循环不止,为什么总是要在尸山血海上寻求一个安定的时期?

    正因为朱永兴并不把人口减少后的社会宽松作为什么功绩,正因为他一直潜移默化地将自己重视生命,体恤民众疾苦的观念推行开来,下面的官员也自然投其所好。陆文扬便是其中一个,或许有人说他功利心重,朱永兴倒是不以为然。没有上进心的官员,他反倒不喜欢呢!

    “识字啊,还会纺线织布,可这——”陆文扬很随意地走到招募读书识字人的桌后,正赶上珍娘牵着小丫头满脸愁容地看着小吏在苦笑摇头,显然与刚刚纺线织布那边的遭遇差不多,都嫌这个小丫头碍事,还有招募读书识字的虽没说明,可能要女人吗?

    “孩子虽然小,可很懂事。民女识字,还会算账,也能干粗活儿……就是想给孩子多挣些吃食,光喝粥——”珍娘咬了咬嘴唇,有些徒劳地解释着,也是刚才一番话的重复。

    陆文扬上下打量了一下珍娘,又看了一眼招募纺织女工的地方,显然,女人出来做工还是不太合乎传统的,还有很多女人是有牵累,就象珍娘这样的。

    “不行啊!”小吏摇着头,叹息着,也可怜这母女俩,但也没有办法。

    珍娘眼中浮起晶光,咬紧了下唇,牵着女儿转身慢慢走开。

    “等一等。”陆文扬突然想起了什么,叫住了珍娘,却转向桌后的小吏问道:“织造工厂都是女人,管理、记账的用男人便不合适。象她们这情形的流民估计不少,便顺带着找些老妇,给她们减轻些拖累。这样的话,既少了闲人,又让她们能自食其力。南方,那个叫什么来着——”

    “大人说的是幼儿园?”小吏想了想,也依稀有了印象,陪着笑说道:“在苏州一带兴起的,是为了多招揽女工。”

    “对,是叫幼儿园。”陆文扬笑着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珍娘,说道:“便给她报上名吧,既是识文又会算账,便先做个女管事。另外,告诉那边招募女工的,工厂会建幼儿园,让带孩子的女人们能安心做工。”

    “卑职这就去说。”小吏走了两步,转身望向珍娘,笑道:“还不赶快谢过知府大人,你被录用了,还是女管事呢!”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珍娘喜出望外,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小丫头也有样学样,在地上磕了两下。

    陆文扬轻轻摆了摆手,心中难过。他当年是从北方跑到南方投效明廷的,一路上见过多少逃难的流民,这珍娘虽是穿着破烂,但形容举止却能看出她极可能出自殷实之家。这场战争啊,多少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啊!

    人尽其材,物尽其用。在这场国战中,朱永兴最大的秘诀便是能够发动群众,使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进来,或出钱,或出力,不管你从事何行业,不管你能力有多大,哪怕只是看孩子、作饭的老人,那也是国家的一分子,在为国战出着一分力。

    这样的理念是自始至终便遵循而行的,自上而下,自朱永兴有能力的时候便开始了。这也没什么新鲜的,人民战争的理论,在现在,直到原子弹问世,都应该是适用的。

    而官员们则是依照“上有所好,下必行焉”的官场准则,朱永兴的权势越大,他的理念的影响越大,传播越广,越有人遵照而行。

    变革不应该是暂时的,或者是短期的;不应该只是在国战期间适用的,而应该是以后和将来也要持之以恒的。

    何铁脚、珍娘,还有小丫头,只是在这大变革中的一个小缩影,成千上万的人也正处于这场不同于普通意义上的改朝换代的大变革之中。(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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