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二年,正月二十三,早朝。

    以御史王豪为首,清流文官们上书,会试末考,举子白名鹤何德何能,何以为官。如若会试之时,白名鹤名落孙山,朝廷岂不是会被天下人嘲笑!

    所以,清流们发出了强烈的抗议,非科举不入仕。

    代宗朱祁钰很端正的坐在御坐上,这样的情况在他安排白名鹤当官开始,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了。所以他不在乎,而且朝堂之上也安排了几位官员帮自己说话。

    彭时施礼出列,朱祁钰心中一喜,这彭时的长篇大论,正好用来对付御史。

    自己也绝对是一个知人擅用的皇帝了。

    就在朱祁钰期待彭时可以讲出一翻让自己喜欢的言论之时,却见彭时拿出一份奏本:“臣以为,不科举而不入仕,臣请万岁收回赐官!”

    朱祁钰当场差一点吐血,你彭时算什么东西,竟然摆了朕一道。

    “万岁,臣以为彭时所言,是所有文官的之声。只有经历了正规的科举途径的,才可以入朝为官。白名鹤只是一个举子,而且还是以陕西倒数第二的成绩。所以臣以为,白名鹤只是一个夸夸其谈之辈!”

    杨宁站出来的,这风头立即就变了。

    高谷在这个时候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这杨宁怕是想上位呀,难不成他还指望着三师,三少的等着他吗?

    想到这里,高谷的视线转到了商辂身上。

    仅仅一个眼神的交流,两人已经达成了同识,先把杨宁压下去再说。

    最后,两人同时用眼神向内阁首辅华盖殿大学士陈循,陈循原本是不参与这些派流的争斗的,他是文士,真正的文士。所以他心中是矛盾的。

    一方面,他反感清流那种空谈的态度。另一方面他也不支持于谦那种不居小节用人的态度。同时,对于高谷这种混日子,熬资历,不求有过但求无过的作法,同样的反感。

    此时,三派在朝堂之上争,可以说都在寻求他的意见。

    今日之争实在太突然,可以说每一派都没有足够的时间去私下交流过。

    但是,杨宁你玩得太过了,想借这次白名鹤赐官的事件,给自己涨声名,再借主考之名增加自己派系的人数,那么你会让大明的朝廷失去平衡的。就算自己不支持于谦的作法,可却认可于谦为大明中兴所作的努力。

    想到这里,陈循没有回应高谷和于谦,而是直接出例。

    “万岁,老臣有几句话想讲!”

    大明此时的内阁,还没有明后期内阁力压六部的实力,可内阁首辅毕竟是首辅。陈循出例,朝堂之上立即就安静了下来。

    在得到允许之后,陈循说道:“万岁,大明律。举人可为官。”

    陈循一句话,就给这事情定下了基调,举人本身就是可以作官的,皇帝安排一个小官有何不可,你们在这里吵闹,是不把大明律放在眼里,还是不把大明列位先贤放在眼里呢。

    杨宁愣住了,他考虑过高谷,也考虑过于谦,只是没有想到陈循会亲自出来说话。

    “万岁,大明百年以来,有许多人都是先坐官,再来参加京试的。进士自然是更为优秀,可进士也是从举人考出来的。万岁慧眼识人,臣以为白名鹤必是有才之人。所以臣请万岁,内阁制敕房舍人数量不足,臣以为白名鹤可补之!”

    杨宁有一种想杀人的冲动。

    说到玩规则,他当真比不过陈循这个老臣了。

    中书舍人,两科需要进士出身。而两房,则无所谓,许多官员子弟也在这里作事,并没有要求是进士的身份。

    舍人说白了,就是内阁负责抄写机密文件的差事,没有什么实权。从七品的官阶也仅仅就是叫着好听罢了。只有中书科舍人与文华殿舍人,才有机会往上走,其余的,你就算干到死,也是从七品。

    当然,你死掉了,可能会涨一些,六品的安慰。

    “臣附仪!”高谷冲着杨宁冷冷一笑,心说杨宁你还年轻呀,再历练几年吧。

    于谦也是出例一礼:“臣附仪!”

    瞬间,朝堂之上超过一半的大臣跟着附议了,朱祁钰乐呵呵的答应了下来,大赞首辅在关键的时候,总是可以把握最佳的方向了。

    朝后,杨宁脸色铁青,他打的主意很简单,只有进士才可为官,自己这一任座师不知道会有多少门生,而且也给了士子们一个信号,只有认真读书,好好科举才是出路。象白名鹤这样,只有虚名的人,是进不了大明官场的。

    千算万算,没算到陈循出手,悔呀。

    朱祁钰满脸的笑意,这是他的成功,以往有什么想法,这个劝那个谏,真是够烦的。就是那个大白菜与萝卜的方案,这都议了半个月了,还没有一个完整的结果来。

    皇宫之中,内阁的办公场所。

    商辂毕竟还年轻,才三十六岁,一路快走就先一步回到了这里。立即开始翻那些之前报上来的卷宗,正翻着,陈循回来了,看到商辂在翻那些卷宗,纯粹是出于好奇问了一句:“弘载呀,你在找什么?”

    “找一个极难处理的案子,交给白名鹤去作!”商辂一边回答,一边手下没闲。

    陈循倒是有些意外,那白名鹤当真是一个人才吗?

    当下问道:“这白名鹤,才有多高?”

    “他自己说,高处不胜寒!”商辂对于这位前辈还是非常尊重的,站直了身体用半开玩笑的语气回了一句。果真,陈循爽朗的大笑着:“好一个年轻的狂士。”

    商辂正准备再去翻的时候,陈循却从自己的桌下拿出一个袋子。

    “这件事情,老夫亦为难呀!”

    接过卷宗商辂翻看了几页,自己也是一头汗,这个从永乐年间就是遗留问题了。而且是很麻烦的问题。许多偏远的,很苦的地方,或者很差的职司等,会试之后的进士,还有许多在职的官员,宁可钻大明律的空子去病休,却也不愿意去赴任。

    “这个,似乎很难吧!”商辂翻看过这个卷宗,自己也设计过处理的办法。

    但却从来没有一个可以方方面面都考虑周到的思路。

    陈循淡然一笑:“简单的,有用吗?”说罢,又拿出了一个卷宗:“这个对于许多官员来说,都极是困难。但老夫以为,交在白名鹤手中就是给他送功劳去的,当然还可能送去了大量的银子。”

    商辂提过卷宗看了一眼。

    果真是一个苦活,累活。是永定河河道疏通、以及河堤修补的案子。这个案件是土木堡之前的案子,因为麻烦所以当时是定案是缓一缓。(永定河明初称浑河)

    出了土木堡这事之后,自然也就放下了。

    “白名鹤在下泉村搞的事情,也不算是秘密。这么多年,那么多任知县都没有敢搞,为什么?听闻于尚书见过那白名鹤,想来那白名鹤肯定会说:投入太大收益很少,只为了几万亩贫瘠的田地,一千多户百姓。让一个知县准备几千两银子来办事,那个知县愿意。再退一步,干好了是本份,干坏了是罪过,自然知县就不想干了。”

    商辂点了点头:“于尚书去过,问到的结果也与陈公您所言相近!”

    “你一个永定河交在白名鹤手中,以老夫估计,他能给你玩出花来。”

    “陈公所言,甚是!”商辂思考之后,似乎也就是这么一回事,永定河的事情,真正比起涞水县这八里三十二村而言,虽然规模大,但事情却更简单。

    陈循将手中的两个案卷轻轻的拍了拍:“让白名鹤来见老夫!”

    “谢陈公!”商辂深深一礼。

    此时,白名鹤的船已经进了京城,因为他坐的是官船,而且有宫里与锦衣卫双重旗号,一路上连个盘查都没有人,进入码头也直接就进了官用码头。

    下了船,白名鹤远远的看到成敬就在码头上。

    就在白名鹤一愣神的功夫,成敬远远的对白名鹤长躬一礼后飘然离去。

    白名鹤赶紧长身还礼,那怕成敬已经看不到,白名鹤也不敢失了这份礼节。只是心中更加的疑惑,成敬这一礼代表着什么意思。

    站直身体之后,叶苞来到白名鹤身旁:“白公子,码头上一连来了三份通告。第一份让白公子进宫,第二份却又改了,让白公子去吏部领印。这第三份则是当朝首辅,要白公子到府中,说是请白公子吃饭。而且前两份作废了。”

    陈循,当朝首辅,在白名鹤心中,这就是一人之下,万万之上的位置呀。

    至少在后世电视剧里看到的,首辅呀,这可是多大的官呢。

    当然,在此时的大明,首辅的职能还停留在秘书长的级别,没有达到首席宰相级。

    孙苑君没有跟着去,而是被锦衣卫带到了一处皇城西边城内的宅子里:“白夫人,这宅子原主人,是户部的某个官员,后来被查抄了家,这宅子就空下了。白公子既然在京城作官,将就着先住下。”

    将就着住?

    孙苑君站在门口看着这宅子,光是前院一眼望过去,就比自己那三进的宅子大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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