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宁离开岭南北上庐江的消息传到了庐江,整个江东之地都被震动了,大家有事儿的没事儿的统统都开始四处运作起来,不为别的,就因为这位钦差大臣三原县侯纵横部左侍郎苏宁实在是让他们深为忌惮。

    苏宁在民间的名声还是不错的,因为他所主导的一系列的改革行动都让最基层的百姓们得到了不少实惠和好处,大家都很满意,自然也对苏宁有好感,但是作为这场改革运动中最大的输家——世家大族,那是对苏宁恨之入骨也不为过,谁都不会对自己的仇人有好感,哪怕这是个非常有才华的仇人。

    山东士族这庞然大物轰然崩塌之后,仅剩的士族代表江南士族就觉得唇亡齿寒了,江南士族在大唐而言并没有山东士族那么显赫,因为无论是隋唐都是以北方为基业继而南征打下江南之地一统天下的王朝,他们的根本都在北方。

    而南北朝分裂之后,随着晋室南渡南下的一批中原士族又在历次政治军事行动中被扫平,不是死了就是被北方异族掠到了北方洛阳之类的城市为奴为婢,到了陈朝,随着晋室南渡的那批衣冠士族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风光,“魏晋风骨”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扎根于北方山东之地经受住了异族肆虐的悲惨时代,迎来少数民族不断汉化,从而不得不依靠汉族治理地方时代而蓬勃发展的山东文化集团和关陇军事集团。

    而南方的士族经历了宋齐梁陈四代之后,原本的谢家万家桓家之类叱诧风云的大士族都已经灰飞烟灭,不是被北军南侵杀掉抓走就是在侯景之乱中被斩草除根,江南士族力量大为衰退,而如今存在的士族都是从东汉时期就一直居住于江南的本土士族,融合了中原文化,扎根于江东之地的士族,虽然不喜欢士族的理念和高傲,但是苏宁还是要赋予他们一个光彩的称谓——汉文化顽强的守卫者与传承者。

    也正是因为那场悲剧的侯景之乱,随着羯族这个和汉族有着血海深仇的野蛮民族的最后一支军事力量被陈霸先消灭,羯族也随之被灭族,然而江南本土士族也损失惨重,力量不复以往,虽然地位依旧,可是实力上财力上政治力量上都已经远远不如山东士族和关陇军事集团,只能屈居二等贵族行列,并没有实际上和如今消灭了山东士族集团的关陇军事集团相抗衡的实力。

    所以苏宁并不担心那些江南士族能翻起什么大风大浪来,他们应该知道,他们若是反抗,下场只会比山东士族更惨,更别提再来一次侯景之乱,最高门第的谢王两家几乎被灭族,其余士族也是损失惨重,早就没了魏晋时代垄断政治军事经济地位的绝强实力,士族与庶族之间的斗争,永远是庶族获胜,然后士族与庶族之间的界限消失,再无士庶之分。

    可是行走在江东大地上,苏宁总觉得有种悲凉的心情挥之不去,这和当初从襄阳南下经过长沙等地直达岭南的时候不一样,江东之地,东吴故地,乃是侯景之乱中损失最为惨重的地区,而襄阳这些原荆州地区所遭受的摧残相对较少,晋室南渡之后中原文化也主要是在江东扎根,东晋时期繁荣一时的江东之地,现在,却是无尽的荒凉。

    侯景带着那群未被冉闵剿灭干净的羯人余孽在江东之地犯下了滔天大罪,不说屠戮江东士族使之十不存二三,宋齐梁陈四代都城建康,也就是南京城,十二万汉人到侯景被陈霸先消灭之后只剩二千余活人,仅是建康一地就是十一万八千汉人被侯景屠戮一空,长江下游地区“千里绝烟,人迹罕见,白骨成聚,如丘陇焉”。

    当初支撑起吴越二国霸业的江东之地,支撑起楚霸王霸业的八千江东子弟故乡,支撑起东吴力抗强魏强晋数十年的江东之地,东晋宋齐梁陈数百年之间汉文化最后的栖身之所,到现在,却成了这副模样,千里不见人烟,苏宁所挑选的路线是从岭南往东北部行走,打算从柴桑会稽之地再往北走,感受一下这里曾经的辉煌。

    这里曾经有吴越二国争锋的古战场,曾经有大秦五十万大军南下征服岭南的步伐,曾经有楚霸王誓师反秦的豪气,曾经有孙策的金戈铁马,曾经有周瑜悠扬的丝竹之声,曾经有东吴主将征伐山越的往事,也能看到衣冠士族登山望远畅谈千古兴衰之兰亭,还能依稀望见王羲之挥毫时的潇洒身姿……

    可是,如今的江南,却是让人无法正视的荒凉,见惯了长安的繁荣,也见识到了岭南的快速发展,到处都是人,举目望去都是人,可是,江南,江东,为何却看不到人烟?

    一路上,苏宁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抑,就算当初北上灵州之时,也从未感受到如此的压抑,无论是几百年前,还是几百年后,江南都不是这样的荒凉,但是如今,江南就是这样的荒凉,就是这样的千里不见人烟。

    这里曾经的人呢?

    薛仁贵就这样惊讶地询问苏宁,就算是当时顺着苏宁的脚步南下广州的时候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幅荒凉的景色,和荆州故地的荒凉还不相同,荆州故地的荒凉更带着的自然之色,并没有悲怆的感觉,可是在这里,随处都能感受到距离今时今日时间并不久远的战乱遗迹,现在,距离那场浩劫,也就是八十年吧……

    荆州的荒凉是自然的,荆南四郡更是如此,尚可言之为美景,从长沙往南走更是如此,可是这里,这片土地,却像是被凶残的野兽蹂躏过后的惨况,苏宁甚至可以感受到当初在这片土地上被杀死的人们的绝望,苏宁询问薛仁贵是否知道梁朝末期的侯景之乱,薛仁贵说他没有听说过此事,张无悔说只是依稀记得似乎和梁武帝的死有关。

    薛仁贵则是兵家,喜欢读兵书,限于家庭条件,他也只能读兵书,至于张无悔则是沉迷于鬼谷子,对于史书的兴趣不大,他们尚且如此,就更不用提那两千肉食军了,苏宁深深叹了口气,开口道:“那个时候很乱,非常乱,侯景之乱,聚离咱们现在,也就八十余年,当年,梁武帝暮年,北朝鲜卑魏东西二分,侯景原为东魏将领,羯人后代,就是当初在洛阳建立伪赵的石勒族人。

    冉闵干掉了绝大部分羯族人,但是还是有一支羯族人逃走了,冉闵死后,胡族重回中原,一段时间的混战之后,鲜卑魏统治了如今关中和山东等地,北方总算是平静了一阵子,鲜卑魏分裂为东西二魏之后,东魏大将侯景南下投降梁武帝,后来在战争中梁宗室被东魏俘获,梁武帝打算用侯景交换回宗室子弟,侯景大怒,随之造反。

    惨啊,惨啊,梁武帝早先还是英明的,梁也曾经强大过一阵子,但是越到后来,梁武帝越来越迷信佛家,数次出家要求朝臣筹钱把他赎回去,以此来为佛家筹钱,一个人这样搞无所谓,可是一个皇帝这样弄,岂不是找死?梁就这样慢慢衰落,侯景的军队都是凶残的羯人,造反之后势如破竹,一路打到梁首府建康,就是如今的金陵城。

    打了一阵子,打下来了,侯景进去了,侯景的兵也进去了,杀吧,杀,杀,杀,十二万汉人给杀的救剩两千多活人,嗯,和咱们如今差不多,就是咱们这样数量的人活到了侯景被*掉,十二万呐,还不止如此啊,侯景造反之前还向王谢二家求婚,王,王导王敦王羲之王献之的王家,谢,谢安谢逸谢道韫的谢家,那在当时可就像之前的崔卢郑王一样,高不可攀,侯景一个羯人,哪有资格娶我汉家女儿?

    当然就没成,侯景造反之后,就拿王谢二家开刀,近乎灭族,繁盛一时,却终究免不了灭族之火,连带着宋齐梁的繁华江山,毁于一旦,江东之地被侯景肆虐的血流成河尸积成山,最后,侯景自然是被杀了,善恶终有报,陈霸先建立了陈,但是,江东故地再也没有当初的繁华似锦了。

    如今我们所看到的,基本上就是当年的惨迹,前隋灭陈之时没费太大的力气,大唐南平萧铣之时也没费什么力气,打不到这儿来,这些,都是当初侯景做的孽啊!当年,多少人死于此乱之中啊!”

    一番话说的薛仁贵和张无悔都沉默不语,苏宁也不想把气氛弄得如此低沉,于是笑了笑,说道:“所以,我此次北上庐江才会如此轻松,因为江南士族经过连番打击之后,早就没了当初的势力,远不及山东士族,山东士族尚且被我大唐铲除,更何况是江南士族?三千越甲可吞吴,如今我们虽然只有两千人,可是我便不信这两千肉食军之战力比不上那三千越甲!仁贵,你说呢?!”

    苏宁高声询问薛仁贵,薛仁贵顿时一扫阴霾,豪情万丈的高呼道:“弟兄们,我等比之三千越甲何如?!”

    两千肉食军齐声高呼:“强!强!强!”

    苏宁微笑着看了看两千肉食军的状态,心下一片安慰,虽然过去无法改变,但是我们可以改变未来,有了这些强悍的军队,至少可以保证当初的惨剧不会再一次重演,江南不会在一次遭遇屠戮之殇,没有苏宁的时空中,江南还是遭到屠戮了,但是如今,苏宁早就发誓,一定要让历史的车轮在大唐时代改变方向,原先的历史,成灰去吧!

    第一次见到人烟之后,苏宁知道即将进入人类世界了,为了表达对那些冤魂的哀思,苏宁就让薛仁贵充做壮劳力,打磨了一块石碑,拿着匕首在上面硬生生刻下了苏宁亲自书写的一段文字,立了一块碑,在让张无悔拿着墨汁一点点的染色,虽然不知道可以存在多久,可是,至少这是一片心意。

    离开之前,苏宁带着两千军队再此处最后一次祭奠惨死的先人,撒上一杯水酒,愿他们安息。

    了却一段心事,苏宁带着两千兵马北上庐江去了,至于这块后来被称为“苏侯碑”的石碑,却成了一段佳话,因为这是华夏历史上真正意义上第一块为惨死的无辜百姓立下的石碑,不是为了任何帝王将相,而是一位大唐重臣为了一群惨死在异族手下的百姓所立下的石碑。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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