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馐录 作者:温翡烟儿

    第 35 章

    “末将也想过这个问题。可是我们这三千人,一半都是重伤在身,战马也不剩几匹,还要躲避突厥的搜查,实在是不方便动身。出来前都督就给最近的幽州驻军放了信号命他们押粮来增援,末将又放了信号,应当不日就会到的。”李信道。

    他正说着,忽然有军士进来请示,“霍将军,李将军,午饭做好了,霍将军的药也好了,要拿进来吗?”

    “光顾着说话,竟忘了这事!快都拿进来吧!”李信连忙道。

    药倒是没什么稀奇的,只是这午饭却并不是出发时李冠英让带着的粟面炊饼,而是用树叶卷成的容器盛了一碗糊糊。那糊糊里面飘着许多我认识的和不认识的草叶,也不知是怎么做的。

    “这是什么?”我拿着那树叶碗有些惊讶。

    李信有些赧然,“将军容禀,虽然李都督给每人发了炊饼,末将也叫人在打扫战场之时将能捡的都捡回来了,但末将也不知会在此困多久,粮食够不够……现在天气还有些冷,但总算有了开春的迹象,野草都开始复生,不少都是可以吃的。于是末将自作主张,叫他们采了些可以食用的野菜,再加些掰碎了的炊饼煮成糊来果腹……”

    “李将军做事很是稳妥。”我点头道,“以防万一吧,多撑一日是一日。”

    “将军……不嫌弃就是。”

    “能有口吃的就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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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想想我说的那句话是很有道理的。孤立无援地躲在野外,有口吃的就很不错了。

    幽州的驻军始终没有找过来,李信最初还能发信号联络,到后来也联系不上了。而楚煊依然安坐城中,派人来寻我们已是不能指望,迎战突厥也不曾。只是我还是有些失望的,毕竟是曾经的袍泽,虽说不是什么挚友,但因为娉婷的关系倒还算有些交情,他却对我做出这样的事,倒真是我从前瞎了眼。

    不仅如此,突厥士兵听说我们不曾回檀州,知道我们定然躲在山里,便时时派人来搜寻,反正楚煊也是不会管他们的。好在我们藏身的山林实在够大,山洞实在够多,我们尚且能趁着他们不曾搜进来的时候便寻找下一处地方落脚,听着他们的动静就躲到山洞深处去,而突厥在洞口见着漆黑一团便不再入内了,这才没被他们找到。

    但过了二十多日仍旧如此,我们却渐渐活不下去了。

    能动弹的人实在不多,出去挖野菜又怕撞上突厥人,不敢走得太散,野菜长的速度又远远比不上挖的速度,没多久便没得挖。不得已,那些军士只好连树皮草根也一道拿来吃。为了不让附近变成光秃秃一片而引起突厥人注意,一次也不敢剥太多。粟面炊饼也不够了,从前一锅还能丢下去数十个炊饼,到后来真是多丢一个都要思量许久,煮出来的糊糊也越来越稀,几乎变得光可照人。但凡洞中的蝙蝠老鼠,林中的野兽毒蛇,能找到的,都被我们抓来下锅了。可这么多人,依旧是饿得厉害。

    最可怕的是,因为密林中阴暗潮湿又缺乏伤药,许多重伤的人都熬不过去。但我们又不能把他们埋了,因为太显眼,也没这个力气。火化怕被突厥人发现,又不能将尸体随意丢弃,只能放在山洞深处。虽然这天气还不热,但尸体终究是会腐坏的,气味难闻都是轻的,要是惹出瘟疫便麻烦了。更有甚者,一些饿昏了头的人,竟打起了尸体的主意,若不是李信死命拦着,只怕我们都要天天啃尸度日了。

    我只换过一次药,便将剩下的金疮药全都给出去了,但其实我腹部是一个被狼牙棒砸出来的大窟窿,精心调养都不易好,更何况这样。我反反复复在发烧,终日昏昏沉沉的,还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以免人心溃散。

    出去不得,又无人来救,日复一日地等,最终迎来来绝望。就仿佛被人丢在这里自生自灭一样,不知道自己能挺到哪日,也不知道哪日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没了。

    若是我死在沙场上也罢了,好歹还能马革裹尸,传回去个音信。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慢慢臭了烂了,最终谁也不知道。凌波大约是不知道……曾经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霍徵,如今竟连草根树皮也没得吃了。

    忽然就想起那句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这时候我甚至有些庆幸,幸而我还不曾娶凌波过门,不曾正式求亲,入股有一日凌波真的知道了噩耗,也不过伤心一段时日罢了,她还可以再嫁他人。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有人在叫我:“阿徵——霍徵——霍徵你这猴崽子究竟死到什么地方去了?快些滚出来!”

    这声音……是、是师父?!

    不,我又傻了,师父远在长安,根本就不知道我已经落到这个境地了,怎么会来救我呢?就算消息传回去,也需要许久吧,再赶过来救人不可能这么快,再说师父也是不能亲自来的吧。

    但那个声音由远及近,夹杂在一堆“李都督”“霍将军”的叫喊中也格外明晰,竟渐渐朝我们藏身的山洞来了。

    李信与王则在与我说什么,我耳中“嗡翁”作响,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能见到他们的嘴在一张一合。

    我撑起身子往洞口看去,忽然看到一个高大身影,万分熟悉。

    是师父,我不会认错。

    第25章 炮豚(上)

    师父的营地就扎在离最初我们迎战突厥的山谷不远处。

    此次他们倒是带了不少伤药,最后活下来的两千多兄弟都终于能好生裹伤吃药了。师父给我用的仍旧是先帝御赐的大内秘药,没几次便把伤养好了。

    我终于能下地之后,连忙去了师父帐中,进去之后一言不发,便先给师父跪下,重重磕了几个头。

    “念在你大伤初愈,起来坐着说话。”师父没好气地说道。这几日李信应当与他说起过详情。

    “弟子不孝,累得师父带兵出征,请师父责罚!”我仍旧不肯起来。

    师父哼了一声,“要我请你起来吗?”

    我连忙站起来,“请师父责罚。”

    “罚什么罚?你出城迎敌有错吗?两万人打掉了突厥三万多人,最后弄得是惨了些,好歹也是胜了。至尊都不说什么,我敢罚?”师父说着,又咳嗽了几声,才忍气道:“只是就这么点人,你还能打成这样!偷偷出城袭营军备不足是真,但你不打探清楚就敢往上冲?”

    他这一说我便又想到李冠英,想到他惨死的模样,忍不住鼻头一酸。

    但我还没开口,师父又道:“冠英的事我知道了,他是好样的,你也不要太过自责。”

    “师父……弟子想去帮李都督收殓遗骨……”

    “这么危险的地方你还想说去就去?”师父忍不住走过来抬手给我敲了个爆栗,“你这臭小子做事能不能顾一顾后果?不过你放心,冠英的尸骨我已经带人殓回来了,前日着人火速送回长安。”

    我松了口气,“谢师父。”

    师父忽然又问:“虽然我知道宁王出来一定不会做出什么好事,但也没想到他竟能如此坏事。不过你在城中待了这么多日,突厥也没什么动静,怎的忽地想出来了?”

    那日几人猎杀羔羊固然是一个原因,但我却不好意思去说是因为想到凌波。

    然而师父毕竟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想些什么他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他没好气地道:“凌波丫头与你说好了,便会等着你回去,你急什么?从前你跟我说那韦家的韦之遥为了个女子贪功冒进最后丢了性命,你呢?你难道能比他强到哪里去?”

    我无言以对,只能生受了,不敢出言相询。不过想想也知道,凌波在安国公府,自然是好得很的。

    师父又道:“你年纪轻轻官职不低,脾气又不大好,姨夫更是得罪许多人,这次你这么一弄,多少人都参你一本要与你定罪,好在我求至尊他还能听几句,说是不宜临阵换将,这才把你保下来了。”

    “那宁王……怎么处置?”

    “他?他在檀州待得好好的,谁顾得上他?至尊只叫我先找到你,再一同将突厥打回去!”

    我不由得心生愧疚,“师父还病着,弟子便劳动师父长途奔袭……长安离檀州不近,弟子又躲得深。师傅能这么快找过来,定是许久都不曾休息好了……”

    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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