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酉时三刻,天将擦黑,京城东四牌楼附近,巡城御史夏允彝刚从东城兵马司领了一百京营屯卫,正准备去巡城。

    没想到,队伍刚从兵马司胡同出来,还没在东四牌楼大街上展开呢,前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啊,我的银子,抓小偷啊!”

    夏允彝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黑影正拼命往南跑去,一个貌似有点钱的公子哥正站在那里大声疾呼呢。

    巡城御史抓小偷,貌似有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但看见小偷不抓,貌似也有点说不过去,夏允彝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便挥手道:“追。”

    说罢,他便打马追了上去,搞的后面的京营屯卫不得不撒开脚丫子跟了上去。

    这个时候大街上的人虽然不多,但也有那么一些,夏允彝不敢打马狂奔,只能控制着马速紧跟在那小偷的后面,小心的躲避着行人。

    那小偷仿佛也知道夏允彝的顾忌,专挑人多的地方跑,一会儿把人挑的担子抢了丢地上,一会儿把几个人勾地上,尽量阻挡后面的追兵,整个东四牌楼大街顿时被他搞的惊叫不断,满地狼藉。

    两拨人就这样一追一逃跑了几里地,从东四牌楼大街一直追到东单牌楼大街,又从东单牌楼大街一直追到西长安街,也不知道是小偷故意在控制逃跑的速度还是夏允彝在故意控制追人的速度,反正两波人就这样保持着几十步的距离,不即不离,仿佛有默契一般。

    天色越来越黑,能见度也越来越低,追着追着,一辆满载货物的马拉平板车迎面而来,那小偷见了,立马兴奋的冲上去,推开拉马的车夫和跟一边看货的护卫,用力把篷布包裹的货物往地上一推,随即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

    “哗啦”一声,也不知那小偷是怎么推的,马车上的十余个箱子竟然全部掉地上了,圆不溜秋的银锭子撒了一地,这正是谢陛偷偷往外运银子的马车!

    夏允彝很快就追到马车跟前,他看了看满地的银子,又看了看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小偷,犹豫了一下,还是勒住坐骑,抬手朗声道:“别追了,帮人家看着地上的银子,小心不要被旁人捡走了。”

    “哗啦”一阵脚步声,上百京营屯卫立马撒开,将马车和掉地上的银子团团围住,好像生怕路人上来抢银子一样。

    这时候,怪事发生了,那拉马的车夫和两边的护卫竟然满脸紧张的看着四周的屯卫,呆呆的站在那里,地上的银子也不去捡,就那么僵住了。

    “咦?”夏允彝惊呼一声,随即疑惑道:“你们鬼鬼祟祟的干什么,这银子不会是偷的吧?”

    那车夫连忙摇头道:“不是,不是,这银子不是我们偷的。”

    夏允彝闻言,把脸一板,厉声道:“不是你们偷的,那是谁偷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那车夫慌忙解释道:“大人,这银子不是我们偷的,是我们老爷的。”

    夏允彝怀疑道:“你们老爷是谁,本官去问问,看是不是真的。”

    那车夫闻言,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顿时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夏允彝见状,大喝道:“说,你们老爷是谁,是不是违法乱纪之徒,这银子是不是来得不干净?”

    这下,那车夫更不敢说了,就连旁边的两个护卫脸色也吓得惨白无比,谁都不敢吭声。

    夏允彝当即大喝道:“一问三不知,本官就拿你们没办法了吗?来人,把他们绑了,地上的银子收拾一下,一起带回东城兵马司衙门审问。”

    于是,一场官兵抓小偷的闹剧升格为关系到上万两银子的大戏,四周围观的百姓无不啧啧赞叹,这戏看的真过瘾啊!

    不远处一个无人的小巷子里,张差把外面破破烂烂的衣服一扒,拿着胡乱把脸上的泥土一擦,随即把那烂衣服一扔,这才靠到墙上喘息起来,他心里忍不住抱怨道:“吗的,下次让小盘子来演小偷,这家伙,一口气跑几里,还真要人命啊!”

    这自然是张斌导演的一场大戏,不过,这场大戏才刚刚开场,张差的戏份是演完了,夏允彝却还得继续演下去。

    他之所以大声吆喝,其实并不是为了吓那几个谢陛的亲信,而是告诉四周的百姓,这几个家伙鬼鬼祟祟的拉着一车银子,问他们又不开口,肯定有问题,他必须带回去审问。

    四周的老百姓不明所以,甚至还有人在那里赞叹:“啧啧,这位大人可真厉害啊,一眼就看出这几个人不正常,围上去一问,果然有问题,要是我,直接就过去了,根本就看不出来。”

    这里戏也演得差不多了,夏允彝指挥着京营屯卫把撒落在地上的银子一收拾,便连人带车,押着他们回东城兵马司衙门去了。

    谢陛这会儿还蒙在鼓里呢,他压根就想不到,在天子脚下,皇城附近的东长安街,他运银子的马车竟然会被人给“劫”了!

    他并没有想着把银子藏多远,也就是想运到内城东南角明时坊一处隐蔽的宅院藏起来,这一路基本是大街,谁能想到银子会被劫,所以,他就派了三个亲信相互监督,其他,就没派任何人了,因为知道的人越多,他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

    这下他可被坑惨了,夏允彝将人押到东城兵马司衙门之后,便找了个小房间,摆了个条桌,就那么把这三个人轮流审讯开了,其实,他也没问什么,就是你们老爷是谁,你们这银子是不是脏银这类问题。

    这三个人是谢陛的亲信,自然知道这些都不能招供,他们什么都没招,什么都没说,就在那里装哑巴。

    但是,过了大约一刻钟,一个屯卫打扮的人在夏允彝身边耳语几句之后,夏允彝问的问题就变了,他直接喝问道:“说,你们的老爷是不是工部尚书谢陛,这些银子是不是他贪腐所得,你们是不是奉命把这些脏银转移到明时坊苏州胡同藏起来?”

    三人闻言,皆是目瞪口呆,尼玛,你什么都知道了还问个屁啊,吃多了是吧!

    夏允彝见这三人一个个都不吭气,死硬的很,干脆命人把刑具摆上来。

    刑具很简单,就一个小锤子,一把奇形怪状的小刀。

    小锤子就是普通的锤子,但是,夏允彝介绍的时候却称其为“牙锤”,简单来说,这锤子是用来敲牙齿的,你不招,满嘴牙给你全敲了!

    那奇形怪状的小刀就恐怖了,名曰“割舌刀”,你不想说话是吧,一刀下去,舌头给你割了,你从今往后再也不用说话了!

    这下,三个人全吓坏了,他们可不是什么死士,只是普通人而已,这刑罚谁受得了啊,于是乎,夏允彝问什么他们说什么,不到半个时辰,签字画押的证供便准备好了,而这时候,都察院左都御史黄承昊已经收到消息赶到东城兵马司衙门了。

    这么重要的消息,他自然不敢怠慢,拿着奏折就往长安左门赶,这个时候大多数朝臣自然早已睡了,但是,他知道,崇祯绝对没睡,因为张斌跟他说过,子时之前去找皇上都没问题,皇上每天最多休息两个时辰!

    其实,其他人这个时候去找崇祯也没用,就算崇祯没睡,曹化淳也不会给人通传,但是,张斌一系的官员,这个时候去找崇祯却没有任何问题,尤其是黄承昊,曹化淳特别给守门的太监交待过了,都察院左都御史黄承昊来求见皇上,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的通知他。

    所以,黄承昊赶到长安左门之后不到一刻钟,御书房外面便响起曹化淳的声音:“皇上,都察院左都御史黄承昊在皇城外求见。”

    崇祯闻言,不由放下手中的奏折,朗声道:“开门,命人带他过来。”

    如果是其他人,估计崇祯也不会搭理,但是这个黄承昊却是个例外,在崇祯眼里,他已经成为朝臣之中最值得信赖的人,这样的大忠臣找他,他哪怕睡下了都会见!

    很快,黄承昊便在一个小太监的引领下急急走到御书房,君臣一番见礼之后,崇祯忍不住问道:“秉忠,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啊,明天还要早朝呢。”

    黄承昊立马拱手道:“皇上为国为民废寝忘食,微臣不敢与皇上媲美,却也告诫自己应当勤勉任仕,尽量为皇上分忧,如果能让皇上多休息那怕一刻钟,微臣哪怕就是每天不眠不休都愿意。“

    这话煽情的,崇祯眼睛都湿润了,知音难觅啊,他抹了抹眼睛,感动道:“好,秉忠,朝堂官员如果都能像你一样忠君爱国,大明就有希望了。”

    黄承昊这时候也不忘为张斌表表功,他装出钦佩的表情,崇敬道:“微臣不敢当皇上如此夸奖,太子太傅张大人才是真正的忠君爱国,微臣每每听闻他的事迹都不免热血沸腾。崇祯二年年节的时候,他在冰天雪地中与建奴大战,保卫京城安全;崇祯七年年节,他在刺骨的寒风中追剿反贼,保我大明安危;还有崇祯元年的年节,传闻他正筹备与海盗的生死大战;崇祯三年的年节,他正准备与红毛番一绝生死;崇祯四年的年节他刚与东瀛强番大战经月;崇祯五年的年节,他正奔赴京城准备与进犯北直隶的反贼鏖战;张大人自崇祯元年以来,有大半时间都在为国征战,时刻都准备为国捐躯,相比起来,我每天少睡几个时辰又算得了什么。“

    崇祯闻言,欣慰的道:“好好,朕知道,你跟双全都是真正忠君爱国的忠臣,对了,你这么晚来求见,有什么事啊?“

    黄承昊连忙从怀里掏出三张供词双手捧到崇祯面前,恭敬的道:“微臣也是刚收到巡城御史夏允彝的汇报,他说在东长安街遇到三个可疑的人,拉着一万余两银子在街上跑,微臣就赶到东城兵马司了解了一下情况,没想到,这三个人竟然是工部尚书谢陛的亲信,他们正奉命在为谢陛转移脏银呢。”

    “噢!”崇祯闻言,满脸惊奇的接过供词一看,果然,三个人的供词大同小异,都是交待奉了谢陛的命令将谢陛府邸的银子转移到明时坊。

    崇祯看罢不由冷哼道:“这个谢陛,果然贪腐严重,光是转移的银子就有三万多两了,他府邸还有多少银子?”

    黄承昊闻言,不由尴尬的道:“皇上,如果今晚不派人去抄,恐怕什么都找不到了,夏允彝不小心撞破了他转移银子的事,他肯定会连夜将所有脏银全部转移出府邸,过了今晚再去抄,估计什么都没了。”

    崇祯犹豫了一下,随即严肃的问道:“你的意思是说现在就派人去抄?”

    黄承昊郑重的点头道:“对,他贪腐的银子可都是朝廷的钱,如果被他转移的无影无踪,那都是朝廷的损失啊!”

    崇祯还是有些犹豫道:“如果没搜到怎么办,他毕竟是正二品的朝廷重臣,如果什么都没搜到,朕这脸可就丢大发了。”

    黄承昊毫不犹豫的拱手道:“皇上无需下旨,只要皇上点头,微臣立马带着巡城的京营屯卫去搜,如果没搜到,都是微臣自作主张,与皇上没有任何关系,到时候皇上把微臣革职查办就行了。”

    崇祯闻言,再次感动道:“秉忠,朕怎能让你蒙此不白之冤!“

    黄承昊却是焦急道:“皇上,再犹豫就来不及了,那可是十多万两甚至几十万两白银啊,足以让上万边军将士一年之内衣食无忧,您就让微臣去吧,微臣的生死荣辱怎比的上这些银子重要。”

    崇祯闻言,猛然站起来朗声道:“秉忠别说了,这个人朕还丢的起,朕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来人。”

    曹化淳应声而入,拱手躬身道:“微臣再。”

    崇祯毫不犹豫的道:“传朕旨意,命骆养性立刻率锦衣卫将工部尚书谢陛的家给朕抄了。”

    黄承昊闻言,不由松了一口气,皇上也真是的,硬要人使劲忽悠才会动!

    这一夜,对京城大多数官员来说又是一个不眠之夜,锦衣卫指挥使突然集结数千人马,直奔东长安街附近的工部尚书谢陛府邸,“锤子大队”一顿猛砸,又砸出个密室来,里面足有白银将近二十万两,又一个朝廷重臣因贪腐问题,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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