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捷还不知道这是有人给他故意设套,他只感觉肺都要气炸了,他带着一大家子人过来可是享受荣华富贵的,结果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他很想发飙,但是,发飙也飚不出个府邸来啊,眼看着时间不早了,无奈之下,他只能将自己和史范的家人匆匆安排了一下,等安顿下来再说。

    都司衙门的后院他不好一个人独占,毕竟史范好歹也是个巡抚,把他赶外面去人家脸就没地方搁了,他只能将后院的两个院子分了一个给史范,他自己光是占了一个。

    这后院一个院子也就三套卧房,他不说妻妾成群,妻妾加起来也有十余个,根本就住不下,最后,他只能留下三个最宠爱的小妾,他的正室夫人则被他安排到了前院的迎宾馆,美其名曰帮他管着那边的家人。

    史范也是有样学样,只留下三个最宠爱的小妾住后院,其他的也被他打发到迎宾馆去了,这下,问题又来了,都司衙门的迎宾馆总共也就十来套卧房,住他们其中一个的妻妾还差不多,两人的妻妾住进去,根本就住不下啊,更何况还有家丁、护院、丫鬟、老妈子都还没地方住呢!

    这下张捷真要发飙了,可他却猛然间发现,飚都没人给他飚了,因为福建官员把他送到都司衙门之后都借口正在坐班,一个个全都走了,就连洪先春都带着手下官员坐班去了,这会儿他跟前连一个福建官员都没有!

    他当时也是晕了头,只想着赶紧安顿下来,好好休息一下,准备展开贪腐大计,却没有注意,福建官员竟然全跑了,无奈之下,他只得去命人找洪先春过来,先将一大家子人的住宿安排好再说。

    结果,他派去的亲随很快就回报,酉时已经过了,洪大人下了班回寺庙去了!

    这意思当然不是说洪先春原本是个和尚,他住寺庙也是“没有办法”,因为都司衙门后院已经被张捷和史范霸占了,传闻,为了让出后院,洪先春将自己的家人全部赶回老家了,这会儿他就一个人住在都司衙门附近的寺庙里呢。

    人家都这样了,还能怎么样,后院让给你,老婆孩子赶回老家,自己跑去住寺庙,已经仁至义尽了!

    张捷无奈,只能命人去找次一级的主官,还好,都指挥使同知孙秉如还住在吏舍里,要不然连个管事的都找不到,他就真要抓狂了。

    孙秉如一看这情况,二话不说,立马把都司衙门吏舍里所有官员全部赶去住兵舍,将整个吏舍大院都空了出来,这下终于将两家所有女眷都安顿下来了,至于家丁和护院,那就只能和他们一起去住兵舍了,好在都司衙门兵舍够多,就算再来百来号人都住的下,不然的话,还真是麻烦了。

    折腾了将近两个时辰,将家人全安顿下来,天色也渐渐变暗了,张捷猛然感觉到腹中空空,肠子都快饿的打结了,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一个问题,整个福州上百官吏,竟然没有一个设宴款待他们,给他们接风洗尘的!

    这帮狗东西,给老子等着,张捷强压住暴走的冲动,命人通知都司衙门的膳堂,立刻做出上百人的饭菜,捡最好的来。

    这都司衙门膳堂不愧是给几百人提供伙食的大膳堂,他们这百来人的饭菜竟然不到半个时辰就做好了,菜色也是紧最好的做的。

    张捷闻讯,总算是消了点气,但是,当他带着几个宠妾来到膳堂时,终于忍不住暴走了。

    还是该死的三菜一汤,还是该死的青菜、豆腐、肉和汤,做的是很好看,但是,这东西是人吃的吗?

    他直接端起一碗热乎乎的咸菜汤,往膳堂负责人脸上一泼,咆哮道:“耍本官是吧,这就是你们这最好的饭菜吗?”

    那膳堂负责人被烫的龇牙咧嘴,却动都不敢动一下,他只能委屈的道:“总督大人,这已经是我们这里最好的饭菜了,原来的总督张大人住这里的时候吃的也是这个。”

    张捷继续咆哮道:“不要跟本官说那个破落货,他吗就是个白痴,天天都是三菜一汤,到处都是三菜一汤,脑子有病啊!赶紧的,给本官去买菜,山珍海味、鸡鸭鱼肉都要有,不然,你立马卷铺盖给本官滚!”

    那膳堂负责人无奈,只得按他的要求筹办起来,他这简直是要人命啊,这会都快天黑了,各处菜市都收摊了,哪还有什么菜卖!

    好在都司衙门没什么菜贩敢得罪,总督大人更是无人敢惹,没有肉,他们就现杀猪,没有鱼他们就找人马上去鱼塘里捞,没有山珍海味,他们就求爷爷告奶奶去福州城里的各大酒楼回购,整的大半个福州城都鸡飞狗跳了将近一个时辰,张捷终于吃到了勉强满意的饭菜。

    这一通折腾还只是开胃菜,第二天一早,张捷便带着史范来到承宣布政使司衙门,开始查税,或者说开始他们的贪腐计划了。

    可惜,毕懋康他们早有准备,不管是农赋、商税还是辽饷,所有朝廷规定的税赋他们都收齐了,而且都派人上缴户部了,承宣布政使司衙门帐上就剩下各级官员的俸禄了,他想贪都没得贪!

    这会儿都十二月份了,都快过年了,税赋全部上缴了倒也不奇怪,但是,正因为要过年了,张捷才更要贪啊,好不容易捞到个肥的流油的差事,这第一个年还不得过的极尽奢侈啊。

    朝廷规定的税赋都上缴了没关系啊,阉党从来就不按朝廷规定的税赋收税,张捷直接挥笔疾书,各种阉党巧立的名目跃然纸上,什么车船损耗税,什么人员往来差旅税,什么文案税,什么地方治安税等等,不多不少,直接将朝廷规定的二十税一,变成了十税三,也就是收百分之三十的税!

    这税有这么收的吗?

    有。

    他这百分之三十还算是少的了,天启朝,魏忠贤派往各地的太监税使征收的税率都在三成以上,多的甚至到了五成!

    这税能这么收吗?

    当然不能。

    这样收税,老百姓就没了活路,很容易激起民变!

    他们这样收税没人管吗?

    有。

    但是,谁管谁倒霉,甚至,谁管谁死!

    比如天启朝有名的苏州民变,就是吴中税使织造太监李实横征暴敛引起的,但是,最后却被阉党污蔑为东林党带头抗税,组织民众造反!

    其实,民变本身跟抗税这事还真没什么关系,不过,这个民变的导火索的确是太监税使李实。

    这个民变的起因归根结底就是太监税使李实横征暴敛,所谓织造太监其实就是收织户税的,所谓吴中就是苏州一带,那时候苏州一带的织造业是整个大明最为发达的,日出布达到三万匹以上,而那个时候的物价大概是一两银子三匹布,也就是说苏州一带,一天光是出布产值就有一万两左右,一年就是三百多万两,魏公公听到这个消息,立马派出太监李实来好好收收这里的“税”!

    那个时候规定的商稅是二十税一,也就是说苏州一带的织户一年的税赋大概是十八万两左右,李实一跑苏州便巧立名目将税赋提到了十税三,也就是说他一年收的税是一百万两左右,这多出的八十多万两自然不是交给朝廷的,而是交给魏公公的。

    就这,李实还觉得不够,因为他自己在中间捞不到多少钱啊!

    于是,他玩了个阴招,规定每台织机用一天就要交三文钱的使用税。

    三文钱相当于多少呢?

    根据那个时候的物价折算,一两银子大概相当于现代的三四百块钱,而一千文才相当于一两,也就是说,三文钱只相当于现在一块钱。

    一天交一块钱,看似不多啊,但是,那个时候的织机可不是现在的全自动剑杆织机又或者喷气织机,而是纯手动的木制织机,一匹布一个熟练织户最少要织十二天!

    这样换算一下,日出布三万匹最少需要三十多万台织机,也就是说,这李实一天就能把三十多万揣腰包!

    他是赚爽了,织户却惨了,一匹布减去材料费和人工费毛利本来就只有三成左右,他巧立名目将税赋提高到三成,织户本来就没什么赚头了,李实再这么一收织机使用税,很多织户立马就关门倒闭了,没办法啊,织多少亏多少,谁亏的起啊。

    他这么一搞,原本富裕的苏州一带顿时穷的叮当响,很多织户雇佣的织工因为没了活计,饥寒交迫,活活饿死的都大有人在!

    这下老百姓肯定不干了,一状告到了苏松巡抚周起元那里。

    这个周起元以清廉据称,是块硬骨头,同时也是东林党人,他收到老百姓的状纸,勃然大怒,立马上了本《去蠹七事疏》,弹劾李实在苏州一带横征暴敛。

    这时候友人提醒他,“不虑祸不测耶?”,意思就是说,周大人,你小心点,这李实是九千岁魏公公派来的,不要去招惹。

    周起元却直接回了一句,“祸福之来,天也;君子不计,所计者是非耳!”,他意思,祸福是天命,君子不在乎这个,君子只在乎是非对错!

    他呈上去的奏折自然到不了天启手里,直接就被魏忠贤截留了,魏忠贤这个气啊,洒家收点税,关你屁事啊,找死是吧,于是乎,周起元很快便被削籍为民。

    苏松老百姓那叫一个伤心啊,没想到,周起元为他们做主却落了这么个下场,周起元卷起铺盖滚蛋那一天,数万苏州老百姓一路相送,啼哭之声传遍了整个苏州!

    这时候,没一个官员敢来送行,除了周顺昌。

    这周顺昌是苏州吴县人,也是东林党,他原来是吏部文选司员外郎,因为看不惯阉党的所作所为,早就被装病返乡,不干了,这会儿听闻周起元应弹劾太监李实横征暴敛而被削籍为民,顿时义愤填膺,他不但去送了,还破口大骂,不但骂了李实,还骂了九千岁魏公公!

    一般人骂太监自然会提到人家下半身的生理缺陷,这些话传到魏公公耳朵里,魏公公自然也是勃然大怒,他立马下旨,让自己的干儿子应天巡抚毛一鹭去收拾周顺昌。

    毛一鹭虽然无耻的跪舔魏忠贤,给人当了干儿子,但好歹是个读书人,他还是讲点规矩的,让他无缘无故去收拾一个因病返乡的官员他还真下不去手,于是,他干脆找到李实,让李实上书弹劾周顺昌。

    这等小事对李实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他不但上书弹劾了周顺昌,还连带他的老仇人周起元一起弹劾了,罪名就是他自己做的好事,严重贪腐!

    这家伙,真他吗不要脸。

    魏忠贤比这家伙更不要脸,他一收到李实的弹劾奏折,立马矫召,下令逮捕周顺昌和周起元等一干贪官污吏!

    毛一鹭得了魏忠贤的圣旨,立马毫不犹豫的带着东厂番子跑苏州逮人来了。

    这下,苏州老百姓炸锅了,为了给他们做主,一个巡抚已经被罢免了,现在连辞官归乡的大好人周顺昌都要抓,还有没有天理了?

    至开读日,也就是抓人那天,数万老百姓,执着香火跪在地上为周顺昌乞命,说白了就是挡道,不让人去抓周顺昌;诸生文震亨、杨廷枢等也上前劝阻巡抚毛一鹭和巡按御史徐吉,请他们放过周顺昌。

    东厂番子可不管这些,大骂“东厂逮人,鼠辈敢尔!”等话,还把枷锁镣铐丢老百姓面前威胁老百姓,谁在阻拦就逮谁!

    这下老百姓操了,大呼“始吾以为天子命,乃东厂耶!”,意思就是,我们以为是皇上的旨意,搞半天是魏公公让东厂来抓人!

    你们矫召还有理了,老百姓在几个人的号召下,冲上去暴揍东厂番子,结果,下手太重,一个番子被揍死了!

    这时候毛一鹭吓的屁都不敢放一个,还是苏州知府寇慎和吴中知县陈文瑞闻讯前来劝阻,老百姓才散了。

    这就是有名的苏州民变,按理来说,民变本身跟抗税其实没有任何关系,只是苏州老百姓看不惯魏忠贤残害忠良,自发组织起来,阻挡东厂番子抓人,他们的目的是想救周顺昌,并不是想抗什么税。

    再说了,不管是东林党还是苏州老百姓,都没有反对交朝廷征收的税赋,只是对魏忠贤和李实为中饱私囊,额外征收的税赋意见很大。

    但,阉党却不是这么说的,魏忠贤直接让人上书,说什么东林党带头组织抗税,策划吴中民变,攻击收税官员等等,反正就是污蔑这是一场有组织的抗税活动,是造反,要派大军去镇压。

    原本已经散去的老百姓听说要遭兵祸了,自然吓得不行,如果当反贼来镇压,那还得了。

    于是,带头打人的织户杨念如,织工马杰、沈杨,轿夫周文元,商贩颜佩韦跑去巡抚毛一鹭那里自首,把脑袋送上去给人砍了,这事才慢慢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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