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清景是微凉 作者:颜凉雨

    第28节

    容恺是诈骗进来的,可没人知道那信用卡伪造的勾搭原本属于两个人。周铖起先也不知道,一个偶然情况下在管教办公室看见了容恺写给同学的信。信是要给管教检查的,所以写得极其隐晦,字里行间无非就是容恺的牢骚话,但周铖还是捕捉到其中微妙的讯息。后来探亲日撞上容恺也会客,他便会分神观察一下。想看透容恺的心思太容易了,容易到周铖有时候会疑惑,当初审讯那帮人是怎么让这家伙糊弄过去的。还真两个人罪一个人背了。

    值得么?

    这事儿周铖不是当事人,无从揣测。只是每每看到容恺那么积极地写着从没收到回应的信,他就不得不佩服对方那个同学——让人替自己卖命最靠谱的筹码从来都不是钱,而是情。尤其是面对一个情商为零的蠢蛋,随随便便一个月两个月来探望一次的廉价友情,足够了。

    什么人,什么命,这是性格境遇运气等等共同作用的结果。他不准备出手干扰,况且,也未必干扰得了。所以他向来只看,不说。

    冯一路和花雕。

    金大福和他媳妇。

    容恺和他同学。

    每个人都在走向既定的那个点,而周铖,则像个大仙一样飘在天上,俯瞰一切。

    大仙很理智,大仙很坦然,大仙甚至对自己的事情都淡定的顺其自然。可唯独看容恺傻兮兮写信的时候,大仙会觉得有点闷。

    监狱里是个人都喜欢放风时间,但周铖是个例外,除

    94、番外《周大仙和纸老虎的爱恨情仇》

    (5)

    周铖第一次和金大福做爱是误打误撞,事后金大福几乎悔青了肠子,可周铖却不动声色,然后有一便有了二,有二便有了三。他若有若无地勾着对方,直到对方陷里面再拔不出来。有点不厚道,可都是折进来的主儿,谁靠那东西过活。

    金大福五官轮廓有些像周铖梦里常出现的那个人,虽然只是一点点,虽然那梦十次里有九次是带着血的。

    疼痛转移,起初周铖是这样定位金大福的,但人毕竟不是冷血动物,养个猫猫狗狗时间长了尚且有感情,何况朝夕相处亲密接触的同类。只是终归差了些什么,况且对方还有妻儿老小,取暖可以,长相守什么的就招笑了。

    监狱内外,两个世界。

    周铖害怕自己与社会脱节,所以总让他姐捎进来各式各样的书籍,但他依然觉得自己正渐渐被时代的列车甩远。

    不只是他。

    金大福每每与妻子见完面,便会发呆上很久。

    花雕最爱坐在窗台看天。

    冯一路恨不得整个人钻进电视与社会新闻为伍。

    每个人都在期待,同时又都在害怕,期待未来的自由,害怕未来的陌生。

    哦慢着,他好像漏掉了一个人。

    “金大福你他妈那虎背熊腰是摆设啊!这也能让人上篮成功?!”

    “花雕你到底会不会啊,这时候就该把球传给篮下的人!”

    “我受不了了啊啊啊啊啊,这他妈是篮球不是橄榄球你们敢不敢有点儿专业性!”

    这人怕是以为他自己还在大学校园的篮球场呢。

    努力遗忘和压根儿无视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境界,某种程度来讲,火星人比地球人快乐多。

    一场暂歇,火星人被换下休息,他恋恋不舍,奈何队友态度都很坚决——输赢事小,但听觉需要舒缓。

    满身汗水的火星人朝气蓬勃,接过后勤支撑递过来的茶缸,一口气喝掉半杯,往头上浇半杯,甩甩脑袋,水珠儿四溅,活像个小牛犊子。

    周铖的书页不幸躺枪,飞溅的水滴星星点点晕染开,像田野里不知名的小花。

    “看比赛就是看比赛,看书就是看书,捧这么个玩意儿坐场边充什么大尾巴狼。”火星人挨着周铖坐下来,很不拿自己当外人地夺过对方手中的精神食粮,没翻两页,又一脸嫌恶地塞回主人手里,“破有什么好看的,真怕出去以后跟不上社会节奏,经济金融类才是首选。水浒传现在还火呢,你敢看谁不顺眼就三拳打死?连老虎都是保护动物了……”

    话唠是种病,得治。

    “想什么呢?”察觉到周铖的心不在焉,容恺用胳膊肘捅他一下。

    抹掉脑袋里容恺被五花大绑嘴里塞布条的画面,周铖轻呼一口气,半晌才淡淡地问:“你知道我是怕出去以后跟不上社会变化?”

    容恺一脸奇怪:“这不是谁出去都会碰见的问题么,还用想?”

    周铖轻轻挑眉,来了兴趣:“你想过这些?”“废话,”容恺翻个白眼,仿佛周铖问了个特别可笑的问题,“你们会碰见我就不会了?我又不是神农架野人。”

    荒山野岭,茂密丛林,飞驰的小疯子,蓬头垢面,虎皮短裙……周铖从不知道自己居然是个想象力如此丰富的男人,但这会儿他确实被自己的想象逗乐了,乐得闷不吭声,肩膀直抖。

    容恺静静观察了一会儿,抬手拍拍周铖肩膀,语重心长:“你这是病,得治。”

    周铖这下再忍不住,捂着肚子笑出了眼泪。容恺有些害怕地往旁边缩了缩,仿佛离近了会被误伤。

    事后周铖回忆起这出,也觉得自己有些反常,或许,他可以和火星人一道找个大夫号号脉。

    (6)

    周铖不是受虐狂,只是生气的警戒线比较高,同样金大福也不是,只是生气的线同周铖相比便直线下降成了四川盆地。但不论高低,是个人就有情绪,而某些人的字典里完全没有察言观色这四个字,于是乎当这天金大福探视归来情绪低落又遭遇容恺日行一嘲的时候,忽然爆发也就不稀奇了。

    其实容恺说的还真是日常语句——“哟,见完媳妇啦。这昨儿刚搞完男媳妇今儿个就见女媳妇合适么。”

    周铖敢百分之百确定这会儿的金大福真心没那个兴致,显然对方家里带来了什么坏消息,或是孩子逃课或是老人生病,反正跑不出糟心的家长里短,所以这人才会一回来就沉着个脸,活像一座压抑多时的火山。

    然后容恺往火山口里倒了一吨的tnt。

    金大福不喜欢动手前知会,比如喊个招式名称或者放上个“你再说一句试试”的预告,他的做法是抬脚直接把容恺从凳子上踹了下来。只听咣当一声,容恺的哎哟还没叫完,他又上前一脚补过去,直接把已经摔到地上的人又踹到了桌子底下。

    冯一路还没从探监室回来,花雕因为昨儿流水线上干活时手划了个大口子,这会儿正在医务室换药,金大福骂了句“欠收拾”当总结,末了爬上自己的床闭目养神。

    十七号再没了声响。

    周铖坐在床上,静静看着桌下那一团一动不动的阴影,不由自主产生了“那家伙还活着吗”的疑问。好在火星人很给力,不久后便挣扎着爬出来,颤颤巍巍站起,缓了缓,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回了自己的床铺。全程安静。

    可他的咬牙切齿的表情不像他的做派这么低调,如果不是忌惮再被踹,周铖觉得他或许还会竖起两根中指。

    坐上床的一瞬间,火星人倒吸口气,脸扭成了麻花。

    该是摔得不轻的,单从金大福那完全没克制的一脚便能感觉出。可即便如此,伤者的表情里依然只有忿忿不平,至于理所当然该出现的难受,委屈,哀怨,统统不见影儿。

    傍晚去食堂吃饭的路上,热心冯发现了异常:“小疯子你咋了,怎么走路一瘸一拐的?”

    容恺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没事儿,摔了一下。”

    冯一路皱眉:“好端端在屋里还能摔着?”

    容恺嘿嘿一乐:“谁说不是呢。”

    周铖走在后面,看着容恺傻笑的侧脸有些恍惚。这家伙是真的没心没肺——

    不会顾及别人,也忘了心疼自己。

    95、番外《周大仙和纸老虎的爱恨情仇》

    (7)

    周铖有好些年没拿过铁锹了,上一次还是大学毕业刚工作那会儿,跟着单位去植树,浩浩荡荡几十个人几乎种了一片树林,可听说后来没多少成活的。

    相比之下现在的劳动有意义多了,起码出产值啊。周铖自嘲地笑笑,手下依然不紧不慢地挖着石头。

    一旁的金大福和容恺倒是聊上了,确切的说是容恺群呼,然后金大福率先响应。

    “你们看这石头山像不像蘑菇云?”

    “像,然后呢?”

    “然后?然后昨天刚下过雨,今天我们这些不要命的就继续在下面挖啊挖,谁知道啥时候来个山体滑坡,我们就交代了。”

    “闭上你的乌鸦嘴吧!”

    “同志,要相信科学啊。”

    话不投机半句多,所以金大福和容恺的交流很少超过十招,比如这次,又以容恺屁股挨了一踹收尾。

    周铖看着容恺捂着屁股骂骂咧咧,觉得有趣极了。明明没什么战斗力,却总爱撩闲,跟个不长记性的小狗似的,十次里有九次被人一巴掌扑棱走,下回还凑过来装模作样冲你叫。

    没一会儿,小狗又被冯一路招呼过去,这一次两个人嘀咕了很久。

    见小狗不被扑棱了,周铖顿觉无聊,收回视线,刚想再认真干上几锹,却听见上方传来怪异声响。那声音像夏日的闷雷,让人觉得莫名压抑。

    不好!

    周铖心下一惊,扔下锹就要往远跑。

    “山要塌啦——”远处不知谁喊了一句。

    紧接着是容恺的呼喊:“哑巴,这边!”

    周铖想都没想,脚比大脑更快地转向容恺,然后狂奔!

    山体坍塌的一瞬间,周铖正好撞到容恺身上,于是两个人一齐随着惯性紧紧贴在了被他们掏空的石壁上。容恺被撞得很疼,估计疼到想骂人,因为周铖感觉出来被挤压在自己肩膀和山壁之间的那个脑袋想张嘴,不过下一秒,巨石轰隆隆滑落,每个人都下意识暂停了自己的生物性,呼吸,活动,思考,统统在这一瞬间中断,仿佛电器被忽然拔了插头。

    山石滑落了很久,久到周铖已经无法准确感应时间。直到细碎的沙砾滑落声都消失殆尽,他才终于呼出一口气,仿佛劫后重生。

    被自己压在石壁上的家伙开始挣扎蠕动,却又不敢挣扎得太厉害,窸窸窣窣像个被压住尾巴的老鼠。

    周铖没有跟人亲密接触的嗜好,故而干净利落地退开,只是周围情况还不稳定,所以没敢大动作的退开太多。

    但足够容恺自由活动了。

    “都……还好吗……”黑暗中,这家伙的声音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软丝丝没任何力气,透着颤抖。

    都到这份儿上了居然第一件事问大家的安危,周铖有些意外。

    好在大家都安全,即使不能说话的花花,也让冯一路代为确认了。

    只是……他俩好像确认起来没个完。

    “冯一路你俩腻味完没?腻味完就他妈赶紧过来!”恐惧中的火星人依然急脾气。

    周铖知道这会儿不该开玩笑,可他就是嘴欠的想搭个茬儿:“你悠着点儿,别给震塌了。”

    黑暗中,绝望在恐惧的浇灌下滋长。

    等待救援,听起来是那么的踏实,却又那么的飘渺。

    周铖靠在石壁上,第一次感觉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如果就这么死了,他想,他姐在流泪之余也会心里一轻吧。周铖知道自己这想法挺混蛋的,可他本就是个混蛋,只是掩藏得太深,深到他自己都快忘了。

    巨石滑落的刹那,他比任何人的反应都快,却只是想往外跑。容恺做了什么?他喊,哑巴,这边。

    关键时刻还是挺现本性的,他坦然接受。

    人生就是这样,有八面玲珑左右逢源的,就有吃力不讨好的,有时候方法比初衷更影响结果。

    “拜某张乌鸦嘴所赐,我们确实被活埋了。”

    受不了压抑,热心冯提议说点什么,金大福第一个响应,矛头就戳上了那家伙。

    如果是自己,周铖想,不消半秒就能罗列出几条杠杠的足够堵住对方嘴巴的话,比如谁他妈关键时刻呼喊的,谁选了这个幸免于难的地方……

    “你、你他妈说谁呢……我要是、要是有这能力……我还在这呆着……早、早他妈出去给……给领导人当智库了!”

    周铖受不了地闭上眼睛。虽然漆黑一片里本就什么都看不到,可他还是要用这个方法来表示自己对火星人的无语——吃力不讨好是个技术活,但容恺炉火纯青。

    果然,金大福那闷气顺着竿儿就上去了:“你不整天一套一套的嘛,什么这个蘑菇啊,那个坍塌啊,你有能耐,都说中了,你怎么就不想着带咱们换个地儿?非在这鬼地方等死!”

    容恺显然没料到自己费劲巴拉救大伙还落这么个埋怨,并且死这个字此时此刻真的非常能让人崩溃,于是他好容易缓下来的声音又激动了,隐隐带着哭腔:“那是我……是我说换就能换的吗!你以为监狱是、是我家开的……我也没想到真能滑坡啊……”

    “还有脸哭,哭个屁!”

    “金大福我操你妈!”

    火星人终于也有受不了的时候,一句国骂出口,算是替周铖消了郁结——再下去他都有可能帮容恺开骂,这倒霉催的莫名其妙!

    “都少说两句把那,”这时候最适合打圆场了,“自家人较什么劲,留着力气与天斗。”

    不想某人不依不饶:“天在哪儿呢,你指给我看看?”

    周铖不是容包子,直截了当道:“金大福,别逮着谁咬谁,多大人了,和个小孩儿置什么气。”

    “我就烦他没心没肺那样儿!”

    “人家也没求着你喜欢,我还烦你呢。”

    “周铖你他妈到底哪头儿的!”

    “妇幼保健协会。”

    “靠!”

    战斗告捷,周铖重新靠回山壁。

    淡定其实是最不好欺负的一个属性,刀枪不入,顺带反伤。

    密闭空间重新陷入寂静,周铖微微仰头,轻轻呼出一口气,他怕死,怕得要死,可怕有什么用呢,该来的总会来,命里注定的。

    随意放在地上的手忽然痒了一下。

    周铖愣住,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过了一会儿又痒了第二下,然后是第三下,间隔有些长,每每等到他以为不会出现的时候那个小猫爪子便又挠了过来。

    周铖不自觉弯下嘴角,火星人这是在寻找安全感么?

    虽然大家都聚在一起,可因为伸手不见五指,远近已经没了意义,加上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呼吸,存在感便愈发的微弱。

    不出意外,花雕这会儿肯定护着冯一路呢。

    金大福的粗神经不足以支撑他产生下意识寻找安全感的纤细情绪。

    于是只剩下火星人。

    看着咋呼,不知情的会以为这是只虎崽子,其实都不用是什么劲儿,拿手指头轻轻戳一下,那鼓鼓的纸就破了,毫无挑战性。

    或许是被这插曲分了心,周铖居然觉得恐惧感散了一些。那家伙知道他这有一下没一下挠的是谁的手么?周铖饶有兴味地想,不期然的,爪子又摸索过来。

    颤颤巍巍,小心翼翼。

    周铖连自己怎么想的都没捋清楚,就像个捕鼠夹似的啪就把那爪子拍住,下一秒手掌合拢,小耗子就被攥在了掌心。

    容恺愣了下,马上往回扯胳膊。

    周铖觉得有趣极了,手下不松,笑容在脸上扩散,黑暗中,恣意却安静。

    终于,挣扎的小耗子变成认命的小耗子,静静地任由周铖握着,再不闹腾。

    手真小。

    周铖的思绪有些飘忽,想到什么就是什么,没任何倾向和重点。

    都说大手抓草小手爪宝,他琢磨着,果然是个搂钱的好手。

    小耗子又动了下,周铖以为对方不死心地还要跑,哪只下一秒小爪子反过来轻轻握上了他的。先是试探性地碰了碰,见他没反对,才一点点,一点点地,握实。

    心蓦然一软。

    但不等周铖说什么,略安心下来的火星人又开始没头脑的惹事——

    “救援……会不会不来了?”

    这时候说这话纯属找虐,果然,金大福开始吼:“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周铖依然握着那爪子,却毫无同情。

    弱智尚可原谅,脑残死不足惜。

    “他们要真来,我说了也会来,他们要是不来,我不说也没用!”尤其是嘴硬的脑残。

    金大福又骂了句什么,以“你妈逼”开头,但后面周铖没听清。

    不过该骂,所以这会儿他在精神上与金大福同在。

    火星人这一次没有回嘴,不过情绪激动了,明显是气愤不过,连爪子都在抖。

    一滴水落到周铖的手背上。

    两滴。

    三滴。

    周铖疑惑片刻,然后悟了。人在极度害怕的时候总是神经脆弱的,不论什么星系。

    围观的淡定心情不至于崩塌,却还是瓦解了一角。

    “你水做的啊……”连周铖都搞不懂自己为嘛感慨这么一句,听起来就像毫无原则宠溺小孩儿的长辈。

    而他也确实没原则的宠了,顺着一种微妙的心情。

    把近在咫尺的脑袋拢过来,周铖的手掌轻轻覆盖住容恺的眼睛。

    温热的水汽濡湿了掌心。

    火星人照例先挣扎,然后减弱,放弃,最终一点点,一点点地抓住他的胳膊,不那么踏实地轻搂着,好像随时准备下一秒被甩开。

    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周铖有短暂的发怔,仿佛心里也潜入了一只小耗子,先是撩拨的他心痒痒,然后又一点点地,传来温暖。

    96番外《周大仙和纸老虎的爱恨情仇》

    (08)

    都说二零零八是特别的,年初的冰雪,年中的地震,八月的奥运……太多不平凡的大事,把这一年搅得波澜起伏。

    “不平凡的一年啊……”冯一路的感叹完全可以代表主流百姓。

    其实他说这话的时候是九月,别说二零零八没过完,连奥运都没有结束多久。

    周铖有时候挺佩服冯一路,小市民的命,硬要撑起一颗国家总理的心,恨不能荡尽天下不平事,还送温暖到人心。

    不 过这总理的心也是有偏有向的,别看他平时跟谁都好,可也分个远近亲疏,这从他给别人起的昵称上就能看出端倪。花花,这摆明是用来心疼的,大金子,人完全不 待见你就自立自强吧,书呆子,分明对他周铖没揣摩出来啥于是只好流于表面,至于小疯子,智商高于二十的都知道纯粹是用来解闷儿的。

    可就这那家伙还总颠颠儿往上凑,傻不傻。

    哦不对,他就是个傻子,不然怎么会等到所谓同学将近一年不露面,才意识到自己被人遗弃了。

    活蹦乱跳的容恺招人烦,没人精彩的更甚。

    周 铖捧着书坐在床上,很久没翻页了,因为看着看着总恍神,总想用余光瞄一瞄那个白痴是不是还一脸哀怨状。他想告诉对方即使你跟薛宝钗似的苦守寒窑十八年,也 不会有人鲜衣怒马的来接你,他想说你自以为肝胆相照的顶罪,总归会被磨灭在时间的琐碎里,外面的人不比号子里,整天除了上工下工就是缅怀过去,人家要奋 斗,要往前看,你个芝麻绿豆大的仗义能算个什么?

    但周铖只是想想,他依然坐在床上,捧着书,仿佛专心致志。

    容恺也依然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安静的有些可怜。

    有人靠了过去,是冯一路:“人家也够意思了,对不对,坚持了好几年,说不定现在调动工作了,到别的城市了……”

    趴在桌上的人抬起头,一脸嘲弄:“人就这样,信什么不如信钱,信自己,信别的都是傻逼。”

    “没人要你我要你。”

    “啊?”

    “你也认我当哥啊,我肯定不抛弃你。”

    “……”

    “不过你得做老二,老大是花花,哈哈哈……”

    “神经病会传染的,你离我远点儿……”

    趴在桌子上的家伙嘴里说着嫌弃,眼神里却透出开心和向往。

    周铖啪地把书合上,心里有点闷。这感觉很微妙,类似生气或者不爽,却又有些许不同。本来嘛,他有什么资格生气。气冯一路招猫逗狗的随意?气容恺一忽悠就当真的傻气?不科学嘛。于是只是闷,就像阴沉沉的夏日午后,雨将至未至,云层压得低低的,让人感觉逼仄。

    晚间时分,大部分人都在休息室活动,周铖翻了会儿书,觉得既没趣又吵,索性回了十七号。却不想有人比他早一步,这会儿正伏案做那天书似的证明题呢。

    周铖刻意放轻脚步,一点点靠近,最终停在容恺背后。被偷窥者好无所觉,依然奋笔疾书他的因为所以及各类充要必要条件。

    周铖看不懂那么复杂的理论,但他喜欢看容恺做这个。这有些像左右互搏,同理,容恺也有些像周伯通,武学精湛,人情世故却一塌糊涂。不同的是人家老顽童装傻,容恺真傻。

    “再演算几十年,你也成不了华罗庚。”刻薄从来不是周铖的语言习惯,但面对容恺,揶揄变得像呼吸一样简单。

    伏案的家伙被突来的声音吓得浑身一抖,唰地回过头,瞪大眼睛看周铖,惊魂未定。

    周铖哭笑不得:“见鬼了?”

    看清来人,容恺紧绷的神经才慢慢松弛,没好气地白一眼:“你怎么走路都不出声儿的,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他们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周铖很配合地回答:“冯一路还在看电视。”

    “哦。”容恺应了声,然后继续等下文。

    周铖淡淡地看着他,没下文了。

    等许久不见后续,容恺才意识到周铖这是回答完了,无比郁闷:“我问的是他们。”

    周铖淡笑,微微歪头的样子天真无邪:“无所谓,反正其他人又不重要。”

    容恺一脸茫然,但也听出来话音不对,直截了当问:“你什么意思?”

    周铖没兴趣跟对方分享自己的思维进程,只维持着淡淡笑意,不轻不重地说:“在冯一路那儿,你永远比不过花雕,别想太多。”

    容恺这回听明白了,于是茫然变成了郁闷:“是你想太多了吧,我一个胳膊腿健全智商超群的当然比不过哑巴,他光靠同情分就能傲视群雄好不?再说我干嘛要跟哑巴比,他冯一路又不是皇上,谁都削尖了脑袋去争宠。”

    周铖语塞。

    他很少有语塞的时候,但这会儿是真没词了。

    容恺还在说:“而且管我比不比得过花花,和你有屁关系?”

    周铖甩甩头,顿觉思绪清明起来。

    “可说呢,”他笑了,似乎也觉得这事儿有趣,“跟我有什么关系。”

    容恺囧,分明有黑线从额头滑下:“你还好吧?早上忘吃药了?”

    周铖自然没吃药的习惯,所以对于容恺毫无营养的揶揄,选择性无视。

    那厢却自顾自续上了刚刚的话题:“冯一路这人是絮叨,磨叽,可对别人也是真好,你甭管他对哑巴十分还是对别人五分,好是人家自己的,人家乐意给谁给谁,但起码都给出去了……”

    周铖静静等着,总觉得还有后话。

    果然,容恺说到后面停下,很是看不上地瞥了他一眼,才继续:“不像某些人,跟谁都隔着一层,我要是大金子才不要你。”

    很好。

    周铖轻轻吹了下依稀还残留着温热潮湿的手掌,开心极了,因为他百年难得一响的生气预警,终于亮了红灯。

    97、番外《周大仙和纸老虎的爱恨情仇》

    (9)

    容恺出狱了,然后是冯一路,少了他们两个的十七号变得死气沉沉。花雕在上工的时候异常卖力,居然破天荒地得了超产奖。周铖知道他在为什么拼命,可惜只一次还远远够不上减刑。

    还 有几个月自己也要出去了,周铖偶尔去想不知道外面世界变成了什么样的时候,会被自己的平静小小的惊讶到。可能是出去了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吧,他想。不像冯一 路,怀揣着重归正途的大志,不像容恺,摩拳擦掌恨不能做第二个比尔盖茨,人一旦没了追求,狱里狱外其实差别不大。所谓真正自由,是精神上的,只要你不给自 己上枷锁,没人能剥夺。

    十月十日,雨。

    周铖迈出监狱的一瞬间,有些不真实感。

    曾经,他以为自己会烂在里面。

    原来,再久的刑期总也有到头的一天。

    于是接下来做什么呢?

    该有人来接他的,或者,不止一个。

    明知道自己肯定会跟姐姐回家,却还要来接,周铖一边往前走一边想,这两个白痴。

    细雨蒙蒙的天有些灰暗,可不远处的那三个人,却像路灯,照亮了他前行的路。

    跟姐姐回家并不如周铖想象的尴尬,或许时间太久了,故而没人去提入狱前那些事,不论那个意外,还是他喜欢男人。可一旦周铖说想出去转转,姐姐便会警惕起来,仿佛他只要在光天化日里一露面,便会沾惹上麻烦。

    周铖知道自己的口碑不好,故而也不去刺激姐姐,对方还要为三口之家操劳,自己真的不能让她再担心。久而久之,周铖便宅了。可这宅也没什么不好,他甚至重新找回了在监狱的感觉,按时起床,吃饭,看书,睡觉。

    熟悉的东西总是给人以安全感,他不讨厌这样。

    可这样是不对的,他知道,他也明白自己必须从这个状态里挣脱出来,但,谈何容易?

    除夕夜,看着电池,包着饺子,却忽然很想知道那俩家伙在做什么。

    “跟小疯子吃烤串喝啤酒看电视这会儿正准备去下饺子。”冯一路的回答永远详尽细致。

    “可以带上我一个么。”话就那么自然出口了,仿佛千百年来都等在那儿。

    听说自己要去找的是监狱里那两位朋友,姐姐破天荒的居然没说什么,还让带上两个保温桶的酸菜排骨和糖醋鱼。想是也看出了自己这阵子的恍惚,有些担心了吧。

    冯一路问他出狱后的日子怎么样,他说还没找到感觉。冯一路没继续问,可能怕说的多了他的压力更大。其实他没压力,他只是找不到感觉,一种只属于监狱外正常人生活的感觉。

    重振雄风20:18:15

    只能跟男人搞的本来就不正常。

    有意无意跟容恺透露的时候,这家伙的反应如上。

    年三十儿那天怎么就给了对方自己的qq号呢?好像是听说冯一路给他买了二手电脑,接着后者蹦q着说要买个qq靓号,再然后对方问自己有没有qq,然后聊着聊着就聊到鄙视冯一路连qq是什么都不知道上了。

    至于隐私泄露,全无印象。

    于是原本为了斗地主申请的胖企鹅,好友列表里唯一的头像每天多动症似的闪烁不停。

    重振雄风20:20:02

    别假装不在,我知道你对着屏幕呢!

    看,这人说了让你糟心的话,你不搭理还不行,还必须得回应。

    周铖20:20:27

    你跟我这不正常的人有什么可聊的呢。

    重振雄风20:20:31

    ……

    重振雄风20:20:35

    我海纳百川。

    周铖20:20:59

    谢谢。

    重振雄风20:21:15

    你q还用真名啊,又不是身份证。

    茎肛互撸娃20:21:30

    这个怎么样?

    重振雄风20:22:00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他妈的太恶心了!!!

    周铖在椅子上笑岔了气儿。他更正,还斗什么地主啊,斗小疯子才真他妈的是无敌桌游。

    茎肛互撸娃20:23:38

    人呢。

    重振雄风20:24:03

    死了

    茎肛互撸娃20:24:10

    重振雄风

    重振雄风20:24:17

    振不起来了……

    茎肛互撸娃20:24:26

    没关系,你躺着,我来就行。

    重振雄风哥的公仔熊头像瞬间黯淡下去,没任何告别。

    周铖靠在椅子里又来回翻了几遍聊天记录,扬着嘴角品味了许久。

    (10)

    搬去跟狱友们一起住,是周铖寻找出狱感觉的第一步。实际上对于这个感觉的寻找他有个三步走计划,搬去之后就是第二步,一起奋斗,再然后呢,自然是扩展生活圈寻觅真正能给他带来新生活的人。

    和冯一路容恺固然可以搭伙,但天下没不散的宴席,几个大男人无亲无故,真住到白发苍苍可以直接组团开养老院了。人需要有朋友,但同样需要自己的生活。周铖一直对此期盼着,哪怕曾经的感情带给过他不可磨灭的阴影。

    阴影,从来都不是裹足不前的理由,只是懦弱者的借口。

    “哟,被老姐赶出来了吧。”

    容恺的欢迎词总是别出心裁。

    可同样这么个家伙,在合寝第一天晚上的酒桌上,假装随意其实很小心翼翼地问:“确定搬来了?不走了?”

    得到肯定答复后,这家伙又耷拉下来脸:“人均占地面积又小啦!烦!”

    周铖想,这世上怕是没几个人能理解火星上的情感表达方式,偏偏他接收到了那微妙的喜悦,甚至是喜悦背后淡淡的寂寞,该喜该悲?

    可惜火星人依然是不招人待见的时候多。

    比如金大福这个不那么让人高兴的话题,自打自己合住进去,就被无数次的有意提起。

    “你有去看过他吗?”

    “你还会去看他吗?”

    “出狱以后别联系了,你这是男小三知不知道?”

    “人家媳妇儿多不容易啊,你也忍心。”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没一点道德观念啊……”

    他没去看金大福,他也没准备在对方出狱后继续来往,但这不代表他乐意听见别人提这个。

    容恺经常犯病,但这个频率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尤其高。原因周铖至今还没查明,但这就像有个苍蝇在你耳边嗡嗡嗡,你很想打死它,可做不到,你很想无视它,却更难,于是只能日复一日积累对其的仇恨值。

    那种熟悉感又来了,不同的是从前他只是想拿东西堵住对方的嘴,可现在,他却想让对方从心里真的难受。就像他让自己心情不好一样。

    终于,他等到了机会。

    容恺一脸伤回来的时候,他和冯一路一样惊讶。这人从来只会占便宜何时会吃亏,冯一路自然也是这样想的,不同的是他在心里想,而冯一路会直接问出口。于是容恺炸了。

    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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