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清景是微凉 作者:颜凉雨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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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间清景是微凉》作者:颜凉雨

    文案

    这是一个恶棍带领几个恶棍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故事。

    ps1 一直很萌监狱文,弱肉强食相爱相杀神马的,故总惦记着自己也写一个,

    ps2此文属性年下,小攻是哑巴,让一切站错队和逆cp都见鬼去吧!

    内容标签:年下 强强 三教九流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冯一路,花雕 ┃ 配角:周铖,容恺,金大福

    编辑评价:

    人称路哥的冯一路是个专门偷高级车的贼,他在监狱里初次见到花雕时就被花雕的黑眼睛所吸引。

    面对不能说话的花雕,冯一路不自觉的心疼,甚至有些怜爱。

    酷酷的花花和有些聒噪的冯一路在监狱里究竟能擦出怎样搞笑温馨的爱情火花,让我们拭目以待。

    监狱文或多或少给读者留下虐心虐身,动辄血流成河的印象。

    而本文却一改以往风格,以冯一路的视角用第一人称的形式将故事娓娓道来,

    让读者见识到在漫长枯燥的监狱生活中也能拥有欢声笑语。

    同监舍的狱友们也是性格迥异,有的欢脱、有的沉稳,

    给读者展现了监狱的另类风貌,成为文章的一大亮点。

    第 1 章

    “转一圈。”

    “再转一圈。”

    “用不用我给你跳段芭蕾?”

    “少他妈跟我臭贫,换上这身皮,麻利儿的。”

    操,你当老子乐意光着屁股跳草裙舞!

    我叫冯一路,是个贼,在道上也算小有名气,后辈见了都要尊称一声路哥,结果时间一长,老子他妈都快忘了自己姓冯而不是路。我不偷别的,只偷车,越是好车越是难偷的车越乐意下手,技术娴熟,逃窜狡猾,具有很强的反侦察意识,二十五岁入行,三十岁折进来,爷们儿也算风光过五年。

    其实这回折进来挺傻逼的,哥见过的名贵跑车多了,但尼玛是真没有镶钻的,不是一颗一颗,是他妈一片一片,当时就闪瞎了哥的狗眼。其实这种车就是偷了也根本没办法脱手,摆明自己改造的兴许全世界就这一辆,所以老子当时的想法真的很傻很天真——开上个把小时玩玩儿也算过把瘾,然后随便丢到哪个荒山野岭让他们找去吧。结果这车真他娘的没让老子失望,那引擎,那动力,那飞一般的感觉,跟他妈做爱似的,于是老子骑上去就下不来了,一直到被十几辆警车团团围住。车上有最尖端的全球定位系统,车主还是个能动用市局全部警力飞车追贼的主儿,老子只能认栽,束手就擒。

    一进局子可好,以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全翻出来了,法官面无表情地宣读了二十分钟的判决书,最后我就听清俩字儿——六年。彼时我还沉浸在终于可以脱离劳工营一样的看守所的喜悦中,对即将到来的六年铁窗生涯毫无真实感,直到被领进这里,拜见这个叫什么来着……哦对,俞轻舟,俞管教,对方长得不错,可惜眼眶浮肿大有纵欲过度的风采。吴彦祖的长相吴镇宇的气质,我正想夸两句你混搭得不错,对方倒抢先了——脱光,检查。

    于是就有了上面那一幕。

    我很愤怒,我认为我的尊严受到的侮辱,我想问候他全家,想大声叫骂脱你妹,老子又不是吸白面儿的还能用屁眼儿藏毒!?

    可我还没疯。

    这里是监狱,对方是管教,而我,冯一路,只是个即将在对方手底下度过六年刑期的犯人。

    监狱的楼道很长,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楼道,因为它是半露天式的,左面墙壁上镶着一扇又一扇长得完全相同的监舍大门,除了号码,右边则是及腰高的半截墙。通廊很窄,最多容纳两个人并排走,不过我和俞管教走得很从容,因为我拎着蛇皮袋跟在他后面。半截墙很矮,扭头便能看到外面,看到天,只可惜水泥墙往上用铁栏杆封住了,连带着天空也变成一条一条的。

    我深吸口气,努力开导自己,你看,其实这里也不差,虽然不大自由,但管吃管喝还管住,不愁刮风下雨,不愁酷暑严寒,以现在这飙升的房价和物价来看,我赚了,分明是提前进入高福利养老时代嘛。至于遥遥望去那些恐怖的岗哨电网,只要老子做一个大大的良民,与我何干?

    我正自我催眠着,左膝盖忽然一酸,整个人猝不及防半跪到地上,蛇皮袋子脱手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操他妈这孙子踹我!

    “你当你来参观的?到了,赶紧麻利儿给我进去!”俞轻舟仿佛还没过瘾,我刚站起来,他又一脚补我屁股上,老子堂堂七尺男儿就他妈让一王八蛋给蹬进了大牢。

    二监,十七号。

    房内空无一人,但并非没有人住,狭窄的空间里挤着三架上下铺的铁床,其中俩架规整地各占据一角,上下铺都有床单及叠成豆腐块儿的被子,另一架铁床显然是刚塞进来的,随意放在屋子当中,单薄的木质床板上灰尘清晰可见。

    “以后你就住这儿,老老实实别惹事儿,我好你也好,别的号都八个人,住这儿便宜你了。”刚刚掉到地上的蛇皮袋被王八蛋丢进来,监狱统一发的东西果然很劣质,被这么一摔,拉链就挣开了,露出里面毫无美感可言的格子床单和不知有没有毒的塑料盥洗具。

    我没理地上的东西,而是脚后跟一并,向王八蛋行了个很滑稽的军礼:“遵命!”

    效果不错,王八蛋脸一黑,砰地摔上了门。

    我听见了落锁的声音,扫视一下门板,无可窥见内部的玻璃或者小洞,很好,我朝门口比了个中指。妈逼,什么玩意儿!

    王八蛋走了,我终于可以静下来打量这间即将展开我新生活的“宿舍”。

    白墙壁,瓷砖地,一张学习桌,一台破吊扇,一个储物柜,以及塞在两张铁架床下面的同自己手边这个“撞衫”的蛇皮袋子。既然敢落锁,自然有独立卫生间,我走过去拉开门,特有的骚臭味儿扑鼻而来,但没想象中那么令人发指,里面收拾的也算干净,总体而言,比我刚出道时住过的地下室好上一些。不过王八蛋说的那个“住八人”我持强烈的怀疑态度,尼玛这屋放三张上下铺就几乎下不去脚了要能塞进来第四张我冯一路把脑袋揪下来给他当凳子坐!

    空荡荡的屋子除了洗漱用品外没任何多余的物品,就连洗漱用品也是按大小个排好,我怀疑这其实住了一屋子的强迫症。

    不知道“室友”们都干嘛去了,什么时候回来,但初来乍到自是不能指望同是天涯改造人便来帮你铺被擦床。好在厕所排水管上搭着个抹布,洗吧洗吧就能擦床板。擦完床,我又用两分钟思索了一下室内布局,最后把横在中间的学习桌推到最里面,贴住墙壁上的暖气,再把新床推到左下角,这样一来,房间陈设就变成了原两家铁床继续占据左右上角,中间夹着窗户,窗户下面是暖气和书桌,而新床在左下角,右下角放置储物柜,因其比较节省空间,不会影响管教开门。

    人均占地两平米?我估计不到。真赶上养殖场的鸡了,这要再来回非典禽流感啥的,铁定就是一扫光。

    监狱发放的床单被褥和我身上的囚服一样,怎么难看怎么来。这没准儿是故意的,变相对犯人进行精神摧残。我睡惯了硬床,这会儿躺在上面倒没什么不适,只是床似乎不太结实,一翻身就咯吱咯吱的鬼叫,要命,我几乎已经能够预见夜晚的交响曲。

    不知道老头儿现在怎么样了。

    我躺在床上,看着上面的木渣板,慢慢的,那板子就变成了大屏幕,庭审那天的情景便开始缓缓重播。先是法官宣读判决,然后是姑姑那副“我早就知道你小子没好下场”的嫌恶嘴脸,最后,画面定格在老头儿的特写上。这辈子只有我被对方打得嗷嗷哭的份儿,我还从没见过老头儿哭,我妈跟人跑了那年他也只是灌了一宿的酒,而现在我知道了,我比我妈有杀伤力。

    操,就六年嘛,要不要弄得跟我要被人毙了似的!

    王八蛋来去如风,起码在我的感知里时间只过去了一点点,监舍的门便被第二次打开了。

    先进来的是个毛毛楞楞的小青年,一米七多一点的样子,骨架不大,囚服穿他身上挺有韩版范儿。之所以说他毛楞,是因为这小子一进门便直对着我的方向冲过来,然后刹车不及,砰地磕在了老子的床沿儿上,疼得他哎哟叫唤:“这怎么多了个床!”

    妈的还多了个大活人呢让你给过滤了?!

    “都互相认识认识吧。”王八蛋站在门口,一身夏季制服人模狗样的。

    两个人从他的背后出来,鱼贯而入,最终形成了王八蛋站在外面我们站在里面的分布图,以门为界,泾渭分明。

    后进来的两个人,一个像鲁智深转世,光头锃亮膀大腰圆,目测身高一九零以上,我自认身板儿不错可以称之为健美,但和对方一比,我他妈够格去选世界小姐了。另一个男人则是一干人里唯一让人舒服的——包括王八蛋在内。个头和一七九的我差不多,但不知是不是比例问题,显得高,带着眼镜,文质彬彬,身板儿不及鲁智深,照我也差点儿,但起码是个成年爷们儿样,不像那个大眼睛的小崽子,估计毛儿还没长齐呢。

    “周铖!”王八蛋忽然大喝。

    我吓一跳,心脏半天没缓过来,就听见戴眼镜的小白脸底气十足答了声:“到!”

    “金大福!”王八蛋又喊。

    虎背熊腰鲁智深瞬间挺直后背:“到!”

    “容恺!”

    我已经适应了,目光转向“韩国仔”,后者倒没神经病似的大叫,只中规中矩甚至略带不耐烦地答了声“到”,然后没完,小声咕哝,“俞管教,其实我觉得你这种靠确立权威来实现精神愉悦的习惯特幼稚,真的,而且充分反映了你内心的贫瘠和苦闷,这是病,得治……”

    “冯一路!”王八蛋根本没理容恺,看样子是早就习惯了对方的神经质,连眉头都懒得皱了。

    被点到名字,我决定效仿大多数,稍息,立正,深吸口气扩展胸腔:“到——”

    王八蛋掏掏耳朵,一脸欠扁的不耐烦:“好了,以后大家都一个号儿蹲着,相亲相爱,互帮互助,谁要皮痒了就搞点儿乱子,我正无聊呢。”

    没人回应。

    王八蛋也不需要回应,关门上锁,转身离开。

    听不听话,日子会给出答案。

    管教一走,监内的空气才慢慢流动起来,金大福走到水龙头那儿简单地洗把脸,然后一屁股坐到左上角的钢架床下铺,脱鞋上床,翻身假寐。周铖也紧随其后到水龙头那儿洗手,洗得很认真,我估计这人有洁癖,正常人没有打四遍肥皂的。洗完,那人爬到金大福的上铺,从豆腐块下面拿出一本书,研读。剩下一个容恺倒不闲着,围着我喋喋不休。

    “哎,你犯的什么事儿啊……别说别说!让我猜猜……年龄二十八到三十二,目光犹疑飘忽手指细长无茧,情绪稳定……还有点玩世不恭,应该是没觉得自己犯了什么大事儿……伤人?不像……杀人越货更是pass,杀人犯不可能到我们监……”不知为何,说到这里时他忽然抬头瞥了眼正在看书的周铖,然后嘴角扬起一抹不怀好意的弧度,“哦哦,也有人例外啦,但你也不像被干的……容我再想想,诈骗?盗窃?强奸嘛可能性不大但也不能排除……”

    “盗窃。”我咬牙切齿地吐出正确答案,再不能容忍一个小逼崽子诋毁我的人品。呃,我有这东西吧。

    “没劲。”小崽子居然一脸失望。

    他希望进来个什么人呢?这下换我好奇了。

    不过那小子显然没有解答的欲望,踹掉鞋子光着脚踏踏踏地跑到另外一张床边,啪,跳上下铺,泥鳅状翻滚:“烦死了,妈的这么个小破屋还塞人!”

    操!我没嫌弃你个疯子你倒嫌弃上我了?!

    “又不是老子乐意选的,再说其他屋不都八个吗!”娘的那王八蛋不会忽悠我吧?

    “俞轻舟跟你说的?”容恺的脑子转得快,这点我已经领教了,所以他也不需要我回答,所谓的疑问句也不过是肯定句的一种变形,“那他有没有说十七号的面积只有其他屋的一半?”

    “啊?为什么?”我可算如他所愿变成傻鹅了。

    “因为我们号儿在监舍的尽头,格局特殊。”粗哑低沉的声音传来,金大福不知什么时候起身了,眉头紧皱,一脸不耐烦,“容恺,你八百年没说过话了是吧?”

    被点名的人“嘁”了一声,不情不愿地闭嘴了。

    我挑眉,这发言挺有力度啊,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牢头狱霸?

    可是鲁智深没有继续发威,见容恺消停了,便躺下翻个身,继续眯着。

    来之前,我依照看过的电影将监狱模拟出了无数种形态,无一例外都和暴力混乱挂钩,我甚至想过模仿最近大热的美剧越狱把地图纹身上,奈何这真不是一个靠谱的可行性方案,且不说纹身那种死疼死疼的滋味不是我等骄奢淫逸之人受得了的,就说这监狱地图我他妈上哪儿搞去?百度知道都不可能知道。遂此计划遗憾作罢。

    不过现在看来,作罢也是对的。这里比我想的要好一些,起码一个个瞧着都还像个人。

    唉,白瞎我酝酿了好几天的斗殴热血,可惜了。

    第 2 章

    墙上有块钟,不知道什么年月挂上去的,表盘灰突突,边缘有些泛黄,我怀疑它原本是白色的,可惜玻璃罩也没有挡住成年累月的灰尘。

    指针倒还在走,所以我知道那三个人被管教放进来的时候是下午六点半,而现在是晚上十点。我的最近一顿饭是在来监狱的路上,一个馒头,一块咸菜,还他妈不给水。看守所的破车一路颠簸就好像它那车轱辘是方的,我也就跟着一路颠,最后一个馒头进肚半个馒头又倒了出来。而现在,那半个也早就消化了。

    饿这滋味真的很考验老爷们儿,它不像疼,再厉害把牙咬碎忍忍也就过去了,人都有自愈能力,什么这个血球那个血板的都能来伤口帮衬你,但是饿,你没招儿。胃不可能平白无故生出来东西,除了该死的胃酸,于是你就饿得没着没落,饿得抓心挠肝。

    我试图用想其他事情来分散注意力,比如眼前的三个家伙在这里多久了,都是犯什么事儿进来的,判了多少年,再比如容恺的上铺是谁,为什么不在……

    其实想知道这些并不难,随便问两句就有了,可我偏就不张这个嘴,宁可牺牲无数脑细胞。不为别的,就为配合这屋的气氛。从容恺跟我说完话,这屋儿就再没发出过声音,一个个要么装死要么看书要么拿着笔涂鸦玩儿,期间我不太安稳地睡了俩小时,迷迷糊糊中还以为自己躺在死寂的停尸间。

    不知不觉到了十点二十五,我正想着怎么跟管教联系以便通报自己的饥饿状态,监舍的门居然心有灵犀地开了。王八蛋依然站在门外,没任何跨入的意思,但眼睛扫视全屋,拿着个八十年代的那种夹子本,貌似在点人。

    容恺忽然从床上下来,站得溜直:“报告!”

    俞轻舟眼皮都没抬:“说。”

    “新号儿的床挡着镜子了,我申请把镜子挪到储物柜这边的墙上!”

    我下意识看向床的内侧,果然,墙上挂着个镜子,半米高,从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下面一半,另外一半要到上铺去看。刚挪床的时候没注意,这要不是容恺提醒,大半夜的坐起来上厕所扭头就见着自己,能吓死一个俩的。

    难怪容恺一进门就往我床边儿奔,合着臭美呢。

    “监舍的镜子都是统一位置,不能擅自挪动,申请驳回。”王八蛋还真拿着鸡毛当令箭了,那架势跟厅级干部似的。

    “报告管教,”容恺锲而不舍,“我认为把镜子放在新号儿的床边不利于搞好团结。”

    俞轻舟总算挑了挑眉毛,用表情示意,继续。

    “我是这样想的,镜子被新号儿的床挡住了,那我们每天照镜子就都要爬上新号儿的床,一次两次还行,时间一长新号儿不乐意了,嫌我们把他的床单弄脏了,先是口角,再来斗殴,又或者我们之中有人图方便,反正照镜子要经过床,莫不如把床一起上了,一举两得,乐哉乐哉。于是小团体就形成了,管教你昨天不是还教育我们,小团体主义是监狱的毒瘤,要坚决铲除。”

    这一番高谈阔论听得我瞠目结舌,照镜子照到上床?你妈这是地球人的逻辑么!

    王八蛋比我淡定多了,从容地听完容恺的论调,微微一笑:“镜子是死的,人是活的,镜子挪不成,人可以,十五监怎么样?”

    我怀疑十五监是龙潭虎穴,因为容恺在听见这号码后立刻瞪圆了他无辜的大眼睛,乖得像只小猫儿:“俞管教,我和你开玩笑呢,镜子放那儿挺好的,每天爬上爬下还能锻炼身体。”

    俞轻舟敛了清淡的笑意,眼里的温度慢慢冷下来。他什么话都没说,但我估计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楚的感觉到了那种阶级差。或许容恺敢和他开玩笑,但也仅限于对方心情好的时候,就像被小猫爪子挠挠,心情好了不计较,心情不好,爪子剁掉。

    但我实在太饿了,强烈的生理需求支配了我的大脑,趁对方还在,我赶紧从床上坐起来,严肃抗议:“俞管教,你们这儿都不管饭的?”

    王八蛋正拿着小破铅笔在本子上画勾,闻言抬起头,轻蔑的视线在我脸上扫了一圈,眉毛都没有动一下:“第一,和管教说话要起立站好昂首挺胸;第二,说话之前先喊报告;第三,下顿饭是明儿一早六点五十,你要觉得饿不死就忍着,真忍不住呢,可以跟我去办公室聊聊。”

    我痿了。

    虽然关节因为紧紧的握拳发出声响,虽然参差不齐的指甲扎得手心生疼,但这些都不影响我作为一个纯爷们儿,切切实实的痿了。

    所谓聊聊,我在看守所经历过,并且这辈子都他妈不想来第二次。闹不清他们这帮孙子怎么有那么多的手段,要你生不如死,偏还验不出任何伤。

    禽兽和衣冠禽兽最大的区别就是后者穿着制服。

    好在俞轻舟不是个亢奋型,见我老实了,便意兴阑珊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关门,上锁,两个动作娴熟流畅一气呵成。我在心里长舒口气,然后祈祷,但愿他不是觉得来日方长。

    俞轻舟走后五分钟,监舍的灯忽然灭了,我下意识地看向铁窗,外面也是一片漆黑。

    这什么情况?停电?

    显然不是。

    突然停电的最大特征就是会有人奔跑出来咋呼,就算这地儿条件有限无法奔跑,骚乱总归是会有的,而现在,整个监区悄然无声,就像军港之夜。

    蓦地,我明白过来,这是熄灯了。难怪王八蛋刚过来点人数,原来是睡前查岗。

    但是我睡不着。

    我饿,我他妈快成饿狼传说了!

    窸窸窣窣地起身从床底下的蛇皮袋里找出塑料杯,我像个贼似的……哦不对,我本来就是贼……蹑手蹑脚摸到门边,那里有两个暖水壶,没吃的,我只能给自己灌个水饱。

    很幸运,两个暖壶里有一个没空,还剩下一半,而更加美好的是这破暖壶一点不保温,于是乎炎炎夏日我总算不需要傻逼地对着热水吹气。

    鼓咚咚把半暖瓶水都灌进胃里,我终于在饱胀感中觉出一丝虚幻的舒坦,正准备摸回床,就听见黑暗里容恺咕哝一句:“新号儿,把风扇打开。”

    新号儿是我的昵称,或者说是每一个刚进来的犯人的统称。我决定先忍着,来日方长嘛,一个小崽子我再摆不平白吃三十年粮食了。

    老旧的风扇颤巍巍转起来,晃悠着仿佛随时会掉下。

    我躺回床上,感觉不到任何风。

    天地间依然安静,除了年迈风扇的吱吱呀呀。六年,两千一百多个这样的夜晚,很快我将会度过一个,然后还有两千一百多个。

    容恺睡得很迅速,不知道是不是风扇的转动给了他某种心理暗示,没多久这小子就扯起呼噜来,像猪仔哼哼。我忽然想起自己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中专毕业,无所事事,随便哪个狐朋狗友的窝就能蹭一晚上,然后也沾枕头就着,睡得像个幸福猪仔。

    仿佛要与呼噜声交相呼应,另一张床的方向也传来声响,像是谁在不断的翻身,弄得床咯吱咯吱一个劲儿哀号。我皱眉,侧耳细听,发现除了床叫还有人的粗重呼吸。

    再然后,一个略带疲惫的声音低低响起:“别弄了……累……”

    靠,大半夜的冒话二人可够瘆人的。无数监狱鬼片闪过脑海,我在心里打了个哆嗦,这地儿遇上脏东西你逃都逃不掉!

    “明天礼拜六……”又一个声音冒出来,低哑异常,饱含情欲。

    我愣住,后面说话这声儿我认得,金大福,那前面那个就是周铖了?容恺还在打呼噜,跟背景音乐似的。

    “嗯……啊……”

    “放松点儿。”

    “不、不行……”

    “干多少回了怎么还这么紧……”

    我感觉到头皮发麻,成千上万的草泥马在玛丽的戈壁上狂奔,你妈这什么情况啊!

    “金大福你他妈一个礼拜不搞能死啊,老子刚睡着!” 显然崩溃的不只我一个,幸福的猪仔醒了。

    被点名的人毫无反应,确切的说是根本没空闲搭理容恺,自顾自在那儿吭哧吭哧卖力耕耘。周铖就更别提了,估计这会儿话都说不出。

    容恺喘了半天粗气,又没其他的辙,最后只能泄愤似的咒骂一句:“我祝你们早得艾滋!”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估计金大福乐意。看来他也不算是狱霸,否则容恺绝不敢这么放肆,我又发现了这里的一个好处,人权平等。

    嗯嗯啊啊的声音延绵不绝了一个多小时,我很佩服金大福持久的战斗力,从某个角度上讲,这哥们儿挺强。容恺又睡着了,在那俩人偃旗息鼓几分钟之后,从某个角度上讲,这小子也挺强。

    天地间重新归于平静,万籁俱寂中,只剩下我,冯一路。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继续用它凝望黑夜。

    第 3 章

    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我完全没了印象,但什么时候醒来的我知道,早上六点半,妈的居然真有起床号。以至于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的一瞬间,还以为自己魂穿到了某部队战士身上。

    所幸,朴素的囚服让我认清现实。

    容恺一改昨天的聒噪,安静地在那里叠被子,整个人没什么精气神儿,脸色也有些发白。金大福倒是神清气爽,连带着叠被子的动作都虎虎生风,摆明了,爷很满足。周铖还是那个周铖,同昨日没有任何变化,我甚至开始怀疑昨天晚上被干的那个是不是他,相比之下,容恺倒更像。

    说到容恺,别是昨儿后半夜被金大福修理了吧,不然单单是没睡好哪至于这样。

    三两下把被子叠好,几个大老爷们儿挤在狭小的空间里争夺水龙头,最后容恺那小体格挤不过,骂骂咧咧到厕所刷牙去了。

    六点五十分,外面传来一声嘶力竭的大喊:“集合——”

    我正纳闷儿,“室友们”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出,好么,锁啥时候开的啊。

    没时间多想,我也赶紧跑出去,彼时楼道里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但有限的空间不影响队伍的整齐,原本只能容下肩并肩两个人的楼道这会儿列了三行队伍,不过都是侧过来面向墙壁的,所以倒也不至于前胸贴后背。

    俞轻舟和另外一个我没见过的管教分列队伍两端,我这才发现大部队也是分两个部分的,如果我没猜错,俞轻舟负责这一层的后几个号儿,而那个管教负责前几个。

    事实证明我没猜错,随着王八蛋一声“报数”,一群大老爷们儿就跟小学生似的“一、二、三、四”起来,这我都能忍,但你妈用不用把脑袋也甩得这么白痴啊!

    还有更白痴的——

    “报告管教,二监十二号至十七号,应到四十五人,实到四十四人,一人住院,报告完毕!”

    尼玛排头那哥们儿真拿自己当体育委员了……

    十二号至十七号,六个监舍,四十五人,那就是说除去我们监舍五个人,其余果真都是八个人。一人住院,不会就是容恺那上铺吧?

    没给我多思考的时间,大部队开始往前走,我不知道要去哪儿,可随大流总没错。

    出了监区,广阔的操场上还有其他大部队,仿佛全监狱的同仁们都整齐划一地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只为完成一个共同的伟大目标。

    我想我知道是什么了。

    监狱的食堂很低调,隐匿在一幢又一幢低矮的砖楼后面,但正门墙壁上贴着的彩色大字报很有历史感——珍惜粮食,浪费可耻!恍惚间,时光倒流回文革年代。

    如果把你饿上十九个小时,那么即使看不见米粒的稀饭和压根儿没腌透的泡菜,你也能在咀嚼中找到法国大餐的赶脚。当然,咱做人得厚道,食堂也有馒头的,而且不限量,所以我连吃带喝真叫造了个痛快。

    俞轻舟和一群管教坐在旁边吃小灶,菜比这边好点儿,有腐乳,油条,包子,豆浆,花生米。不知道是闲的蛋疼还是真关心新丁,这厮没事儿就瞟过来两眼,我心说尼玛吃个饭要不要看得这么严啊,难道哥还能摔了馒头揭竿而起?

    事实证明我想偏了。

    吃完饭往回走的时候,这家伙又照我屁股踢了一脚,我那地方肉厚,可能是小时候总被老头儿的铁砂掌照顾,但就是脚感好你也不能踢起来没完对吧,犯人也是有尊严的!

    更可恨的是那家伙踢完还要发表感言:“吃那么多,全长这儿了吧。谁家养你这么个儿子可要命了。”

    我这叫个气不打一处来。监狱粮食都纳税人的,和你有半毛钱关系!我乐意胡吃海塞碍着你了?

    王八蛋踢完我,仿佛是痛快了,哼着不着调的神曲快走几步到了队伍前面。

    我在队伍里咬牙切齿恨不能元神出窍把对方给撕吧了。我算看出来了,这地儿就一医院,犯人全自闭,狱警全神经,没个正常货。

    回到监舍,自闭儿们又安静地各干各事儿了,周铖还是看书,金大福依旧睡觉,容恺气色比刚起床的时候好多了,这会儿霸占着写字桌,用铅笔在纸上写那种鬼都看不懂的公式,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惊叹,我偷偷瞄上一眼,只看懂了三个点儿,那是初中数学书里常见的符号,两个在上一个在下是因为,一个在上两个在下是所以。我不知道他在证明什么伟大猜想,对于向来没学习天赋的老子来讲,证明题就两种,一,卧槽这还用证明?二,卧槽这也能证明?

    在看守所的时候,每天的生活就是牢房菜地两点一线,在那儿牢房不叫监舍,叫仓,菜地是别人的,我们出工,人家收获。累是累点,但不枯燥,无论是白天劳动的时候还是晚上熄灯之后,仓里的兄弟们之间都能瞎聊聊,聊的内容五花八门,各自的经历,同仓其他人的八卦,比如谁的判决下来了,谁谁谁上诉成了,再不然就yy对面女看守所里的妹子。有句挺拽词儿的话怎么说来着,对,物质世界贫瘠但精神世界富足。

    所以我讨厌这里。

    我总觉得有一天我也会被改造成行尸走肉,就像眼前的三位一样。

    监舍的大开着,风从门口进来又从铁窗出去,痛快的穿堂风!比脑袋顶上那破电扇管用过了。不知道是这里白天都不锁门,只晚上限制自由,还是今天特殊,我祈祷是前者。

    “冯一路,出来!”王八蛋那张脸又出现在了门外。

    我又发现这里一个好处,不像港台电影那样叫犯人号码,什么三三五五八八七的,而是叫名字,其实想来也是,名字比号码好记多了,干嘛非用那玩意儿显得你高人一等?

    不过还有件事就不那么令人开心了——我怀疑这神经病看上我了。不能怪我,自打昨天晚上听一现场版后,我对这里老爷们儿的性向都产生了质疑,不过老子不好那口,所以我发誓,俞轻舟敢动我一个手指头,我就是拼死也会弄折他全部手指头外加下面那根。

    “这是你叠的被?”没等我走到门口,王八蛋眯起眼睛挑眉问。

    我停住,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到自己的床,挺好的呀,被叠了,枕头摆正了,没杂物没褶皱算得上我有生以来收拾最干净的一次了。

    “嗯,怎么了?”我很坦然地迎上对方的目光。

    俞轻舟饶有兴味地看着我,片刻后,忽然走了进来。在我以为他的原则就是这辈子不踏入监舍一步的时候,他不仅踏进来了,并且越过我走到我的床铺扯散我的被子甚至让一角耷拉到了地上。末了抬头,对着我云淡风轻地笑:“重新叠。”

    我觉得他故意找茬。

    但是人在屋檐下,披着的皮决定了阶级属性,所以我忍。

    认认真真把被子重新叠好,我发誓,这一次比之前的上了不只一个档次。

    但是结局一样,被扯开,被抖落,被要求:“重叠。”

    我下意识看向“室友”,一个个该干嘛干嘛都他妈装看不见!

    行,你们狠,你们围观是吧,老子不干了!爱谁谁!

    估计是我盘腿坐地上的姿势太爷们儿,俞轻舟半天没说话,我以为他会踹上我两脚或者干脆来个狠的,当然是什么手段我还想不到,但最终,都没有。王八蛋只是继续用他那不阴不阳的语调问我:“近视么?”

    我愣住,不明白这个问题和当下情境有什么关联,但还是诚实摇头。

    王八蛋满意地点点头:“那瞎吗?”

    我皱眉:“你什么意思?”

    王八蛋走过来站到我眼前,居高临下:“如果你不瞎,最好瞻仰一下其他人的内务,还有,监舍不是你家炕头儿,别逮哪儿坐哪儿,着凉得了痔疮还得浪费医疗资源。”

    操,老子见过损的真没见过这么损的!

    这下倒好,你说我还起不起来?起,显得没种,不起,也他妈像个傻逼。

    “还是起来吧,”王八蛋就跟能读懂我心声似的,“今天的任务不少,你要乐意在这儿浪费时间我没意见。”

    有人铺梯子了我还矫情啥,干净起来拍拍屁股,跟着管教大踏步向太阳。

    管教的办公室和监舍同属一幢楼,只不过前者在一层,后者在二层往上,昨天入住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会儿近距离欣赏,更觉得像门卫室。

    办公室里还有两个人,一个管教,四十来岁,不像是我们监区的,很面生,一个犯人,那张脸我再熟悉不过,好歹朝夕相处几个月的,就哪怕他现在肿成猪头,我也可以在脑海里人工还原。

    “小俞,交给你了。这小子不懂事,要跟你犯轴你不用客气。”老管教跟前辈似的拍拍王八蛋肩膀,转身离开。

    我注意到他离开时给了“西瓜”一个警告的眼神,后者瑟缩了一下,眼底的恐惧再明显不过。

    西瓜是我们那个仓给郝强的外号,也就是眼前这个猪头,因为他进看守所的时候顶着个西瓜头,据说是个群众演员,还曾经给某某明星当过替身,至于犯的事儿,够恶心的,下贱。所以仓里没一个哥们儿瞧得起他,话里话外也都爱挤兑他。可他偏喜欢犯轴,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非说自己对那个姑娘是真爱,被对方冷酷的拒绝伤害了,才起的报复心,出狱之后他还要去找那姑娘,非人家不娶。我断定他得打一辈子光棍儿了。

    但恶心归恶心,毕竟一个看守所里出来的,确切的说昨儿的方块轱辘车上我俩面对面啃的馒头,那时候他还五官端正唇红齿白,才一天工夫就让人收拾成这样,我有点儿不忍心看。

    王八蛋不管那个,门一关,把两本复印的册子丢到我俩面前:“监狱的规章制度,一天半时间给我背熟,明天下午检查。”

    合着是来政治学习的。

    我随手翻了两页条例,作息规定内务标准包括劳动改造都在里面,还有奖惩分制度。虽然不知道那分是干什么用的,但今天这事儿的性质我明白了——入行之前我在工厂干过一段,也这样,刚进来必须接受入职培训,完后才能上岗。

    “王……呃,管教,我能拿回宿舍去背吗?”整个办公室就一张桌子,我和西瓜挨着坐在一边,对面就是王八蛋,这压力不是一般二般,就他妈一座泰山!

    “虽然我也不乐意看你们,但没办法,不行。”俞轻舟假模假式地叹口气,就好像他多烦恼似的,叹息完,这孙子又似笑非笑地看我,“你给我起的什么外号啊,王什么,全念出来听听。”

    我心里一抖,王八蛋倒够敏锐的,也对,好赖是个警察,基本素质搁那儿呢。

    但老子也不是吃素的,装相谁不会啊,立刻赶走刚烈绽放温柔:“哪有什么外号,这不是我在看守所呆过几个月嘛,那儿的管教就姓王,冷不丁到这里,一时嘴快就秃噜了。”

    王八蛋听我瞎掰完,没出声,又拿看东西的眼神儿看我,对,我可算找着词儿形容王八蛋那让人特想揍两拳的眼神儿了,就是“看东西”,仿佛我们这些犯人都是无生命体,和一张床,一个杯子,一架储物柜没任何区别。

    “在这里少说少错,”王八蛋终于开口了,凉凉的语气仿佛事不关己,“不然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没说话,一来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威胁,二来,就当真是威胁我也不准备就范。倒不是非要和王八蛋顶着干,而是什么叫少说?变成十七号里面那仨的僵尸样儿?我不行,我可以接受改造,但不接受被格式化。

    王八蛋并不在乎我的态度,就好像他只是闲来无事想起了提两句,听不听得进去是我的事情,与他无关:“现在是上午八点半点,十一点半我会过来检查,你们最好已经背完三分之一。”

    我瞧着王八蛋有离开的架势,于是特嘴欠的问了句:“管教,你不看着我们?”

    真不怪我,昨天来这儿的路上看守所的管教给我讲了仨小时,到这里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注意什么不用注意什么,其中最重要的一点,监舍外,无论什么活动必须有教官跟随,如果随意在狱内行走,武警会把你喝住,一旦发现你不听或者有不轨的行为,直接开枪。于是等式出来了,有教官=安全,没教官=击毙。

    或许是我的问题太出乎他的意料,王八蛋居然难得的笑了下,不是皮笑肉不笑,也不是阴阳怪气,就很正常的那种,以至于他浓烈的吴镇宇气质中出现了一丝阳光:“你想越狱?”

    靠,这问题能随便问吗!

    我赶紧把脑袋摇成拨浪鼓,就好像背后有人拿枪顶着似的。

    王八蛋指指西瓜:“那你看他都成这样了,你还准备揍两拳添砖加瓦么?”

    “怎么可能,”我想都不想脱口而出,“畜生都干不出来这事儿!”

    “那就结了,”王八蛋耸耸肩,“我就在隔壁办公室,想上厕所了喊报告,不过能忍最好忍着,因为我想眯一觉。”

    我看着王八蛋消失在门口的背影,不敢相信他就真这么走了,留着敞开的门,和行动自如的我们。我说不越狱你就信了?好吧,就算你对外面的高墙电网岗哨武警有信心,我就是想跑也跑不掉顶多是被崩了,可我被崩你就不用负看管不严的责任了?

    所以我说什么来着,都是神经病!

    “路、路哥,咱开始背吧。”估计是我脸上的表情比较狰狞,给西瓜吓得说话都不利落了。

    “背什么背,你先说说这脸怎么回事?”虽然我看不起西瓜,但毕竟有那么几个月的缘分在,不管不问的总觉得不痛快。

    “就那样呗,他们听说我犯的是……那事儿,就一个个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找茬折腾我。”西瓜说着说着就哽咽了。

    “你个怂货!”我这叫一个恨铁不成钢,“他们想折腾你就敞开大门迎接啊,不会揍回去?还有他妈的管教呢, 不管?”

    “不管,”西瓜的肩膀开始一抖一抖的,居然真就哭了,“妈的他们都是一伙的,路哥,我活不下去了,真的,我肯定会被他们弄死……”

    我不喜欢西瓜,但看他一大老爷们儿哭这样我是真难受,可我能做什么。问两句?安稳两句?说到底我也是个囚犯,自顾尚且不暇,还能把手伸到另外一个监区?

    “要不,你就申请换监区……”我想来想去,就只想出这么一个招儿。

    “我提了,”西瓜忽然激动起来,声嘶力竭的叫,“他们笑我异想天开,说我就是死也得死在十五监!”

    十五监……

    我想起了容恺的反应。

    “你们谁是郝强啊?”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很好听的声音。

    真的很好听,我不会形容,就有点儿像小溪里的石头,被水冲得圆圆润润的,用手去摸,特舒服。

    西瓜也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连忙起立:“报告,我是郝强!”

    我啧啧称奇,在规矩这方面,西瓜倒是很有天赋。

    “我看也是你。”说话间来人走进屋,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一袭白大褂,背个药箱,带着无框眼镜,文质彬彬。

    我有点儿闹明白这人来干嘛了,赶紧起身给让地方。

    男人也不客气,把药箱放到桌子上后很自然地坐到我之前的位置,借着打开药箱,拿出棉球、碘酒、紫药水以及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玩意儿。

    西瓜也看出来这是位白衣天使了,连忙端正坐好,把脸贴过去给人家鼓捣。

    没一会儿,西瓜脸上就万紫千红了,但这五颜六色却让人踏实。男人收好器具,又拿了一小袋药放到西瓜手里:“早晚各服一次,一次两粒,消炎止痛的。”

    西瓜简直感激涕零,一个劲儿点头哈腰说谢谢。

    男人起身把药箱重新背好准备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忽然回过头来:“听俞管教说你是十五监的?”

    西瓜不明所以,顶着两行鼻涕发呆。

    “几号的?”男人又问。

    我赶紧推了西瓜一下,后者终于反应过来:“报告,十五监七号!”

    “哦,”男人歪头想了一会儿,“七号……有个叫刘迪的吧?”

    “呃,嗯。”西瓜愣愣的应着。

    “和他搞好关系,以后你就不用见我了。”

    随着最后一个字,白衣天使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那形象,真他妈高大。

    显然西瓜也这么觉得,涕泪横流的一张脸开始闪烁“我要活下去”的光辉。

    坐回写字桌,我看着上面用过的棉签发呆。倒不是埋怨白衣天使光治疗不收垃圾,而是这么个人肯定是坐在医务室负责一个甚至几个监区医疗的,没道理平白无故出现在监舍楼里,除非,有人特意找他过来。

    俞轻舟,你在隔壁睡得还好吗?

    第 4 章

    王八蛋给的小册子分两个部分,前面几页是行为规范,一共三十八条,后面是规章制度,那可就多了,什么军事化管理制度、劳动改造制度、义务教育制度、考核减刑制度等等,我他妈上学时候都没这么认真过,一首五言绝句背下来十个字儿就能让老师感激涕零表扬我一上午,可是在这里,整整两天,我竟然和西瓜耗在管教办公室真的把那该死的三十八条背完了。至于后面的制度,谁爱背谁背,老子是不奉陪了。西瓜原本还有点儿跃跃欲试,可在读完一遍就头晕眼花后,果断放弃。我很鄙视这种人,要么你就坚持,要么你就自个儿做主爱谁谁,非等其他人撂挑子了才跟着起哄,什么玩意儿。

    不过西瓜那儿总有些不知从哪儿得来的小道消息可供我解闷,所以看在他还有点用处的份儿上,这学习的搭班子总算没散伙。

    听包子说十五监的监区长挺有背景,连带着十五监的管教也都各个威风八面,同时十五监大多是二十年以上的重刑犯,这刑期一长,自然就容易培养出派系势力,比如几号和几号是一伙的,几号和几号互相看不顺眼,再比如谁谁谁坐拥十五号半壁江山,有人帮着整内务,干活,打热水,跑腿。

    因为我在二监,所以包子所说的东西在我听来无比遥远,但当他绞尽脑汁好半天捅出个“坐拥半壁江山”的词儿之后,我乐了。不知道是这帮人自我感觉太良好还是坐牢实在无聊非弄出些虚幻的东西给自己以精神上的慰藉,都他妈进班房了,还什么坐拥江山,你当你玩儿穿越呢?

    倒是王八蛋的八卦让我有点兴趣,听西瓜说这考核原本是各监区负责各监区,可因为这回过来的新号儿就我们俩,监狱领导一想,合并教育得了,于是西瓜就被送了过来。其实培训新犯人这事儿谁也不乐意干,无聊啊,又没工资又没奖金还得保姆似的看着守着提问检查,所以说西瓜被送过来而不是我被送过去就充分说明,王八蛋被人欺负了,苦差事通常落在没什么权势背景或者和领导没搞好关系的人身上,显然,王八蛋混得也就那样儿。

    这个认知让我神清气爽,通体舒畅。

    第二天下午,王八蛋如期对我们进行了考核,无外乎就是整体背诵,再抽查。对于我们没背规章条例这家伙似乎早就心里有数,只微微挑眉,皮笑肉不笑说:“可以啊,这么多新号儿还就你俩真敢一点儿都不背。”

    “不是,管教,”西瓜胀红了脸着急忙慌的解释,“我俩脑子笨,那个三十八条就要了我俩命了,实在是……”

    “原来五十八条呢,”王八蛋打断他,很轻蔑的眼神和口气,“现在改成了三十八条,知足吧,看国家多体贴你们。”

    西瓜没话了。

    我原本就不想说话,多和王八蛋说一句,我就克制不住想往上招呼拳头。

    “入职培训”就算这么完事了,之后王八蛋让我俩把材料带回监舍,说是必须认真研读那些规章制度。我起初没当回事,直到对方一句“不然等哪天你发现自己的刑期从六年变成了七年,哭都来不及”,我才真正重视起来。

    分数,基础分,奖分,惩分,加分,减分,一切涉及到刑期的,都是囚犯的命。

    虽然我很不喜欢这个身份。

    第1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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