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秘密 作者:牛角弓

    第14节

    “她真的是那么认为的。”夏末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你出生没多久她就得了抑郁症。有过自杀倾向。她过的一直都不好。”

    庄洲觉得整个人都木了。夏末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见了,却很难在脑子里把它们连起来。他一直觉得凌冬至有某种精神病,妄想症之类的。搞了半天自己家也有,也不知遗传不遗传。难道这个就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个门吗?

    “爸爸大概也不知道,他总是忙,对母亲又没有多深的感情,觉得她性格阴晴不定,总是无理取闹,所以越来越厌烦跟她相处。我一定要跟她走,也是因为这个。我那时候很害怕,怕一旦看不见她,她会自杀,会再也抢救不回来。”

    庄洲手里的烟被他无意识地捏碎,碎屑从指缝间漏下来,落了一地。

    “我一直希望你好好留在庄家,老二。留在庄家就必须要得到爷爷的肯定,否则庄家这么多孩子,你熬不出头的。爷爷绝对不会接受你跟男人搅在一起。他的存在是一个大麻烦。”

    庄洲木然地看着他,“他不是我的麻烦。”

    夏末摇摇头,“如果在爷爷和我之间选一个的话,你更希望谁出手?”

    庄洲看着他,眼神终于变得活泛了一些,“爷爷不会出手对付我的。我已经交了辞职信,跟庄氏再没关系了。他才懒得对付一个主动交出权力的人。当然他会对我失望,至少几年之内他对我会完全放手。如果这期间我倒霉,穷困潦倒,混的不如意,他会觉得很满意,觉得生活给了我足够的教训。”

    庄洲笑了笑,“他会等着我回头去求他。几年的时间,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夏末挑眉,眼神里带着不解,“那个人,值得你这样做?”除了长得漂亮,看不出哪里好,脾气明显不好,说话尖酸刻薄的让人都想揍他。

    “咱们来打个赌吧,”庄洲很认真地看着他,“如果我现在这样他都能够接受,还愿意跟我结婚,甚至由他来养着我。你就别再过问我的事了。怎么样?”

    夏末看着他,缓缓摇头,“你真是不可理喻。”

    从公司出来,庄洲直接去凌立冬家楼下堵人。凌立冬现在已经不接他的电话了,他不敢直接上门去找凌爸和凌妈,除了干等着,还真没有其他的办法。不幸的是,他不知道凌立冬今晚正好有个饭局,下了班没回家就直接去了酒店。真要等他回来,还不知得等到几点去。

    庄洲可以打电话让李贺去帮他喂猫喂狗,总不好让人给他这个蹲点的人送饭。于是活活地饿了三个多小时,当他耐心告罄开始考虑要不要直接上去敲门的时候,老天终于大发慈悲地从楼道里送出来一个熟人。

    庄洲眼前一亮,从车里窜下来一溜小跑地过去把人拦住了,“哎,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你是不是那……”

    被他拦住的女人眨眨眼,再眨眨眼,脸上慢慢绽开一个促狭的微笑,“哟,是弟妹啊。”

    庄洲,“……”

    65、石头

    弟妹就弟妹吧。

    庄洲破罐子破摔地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冲着好容易等到的熟人露出标准的八颗牙微笑模式,“是这样,我想问问冬至的情况。”

    韩敏歪着头打量他,“你跟冬至吵架了吧?”虽然凌立冬什么都不说,不过几天下来旁敲侧击的,韩敏也挖到点儿消息。

    庄洲尴尬地笑笑,“他不接我电话。”

    韩敏理解地点头,“冬至这孩子是家里的老小,被我公公婆婆他们给惯坏了。你看外表吧,好像脾气挺好的,其实骨子里倔得很,说一不二的。”

    庄洲心有戚戚,“可不是么。”他还一句解释都没有呢,说踹就踹了。

    韩敏的大眼睛叽里咕噜转了两圈,“冬至是跟你怄气了吧?你先告诉我你怎么惹他了,我分析分析。要不然我告诉你他的下落了,回头他埋怨我怎么办。我们可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僵了以后日子可没法过了。”说着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儿媳妇不好当啊。你懂的。”

    庄洲,“……”

    其实这货才是凌冬至的亲姐吧?!那种拐弯抹角耍无赖的腔调明明就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庄洲无奈,“是这样,前段时间我哥来了,直接去找冬至。他看不惯我这样,直接把脾气都发作到冬至头上了。”

    “难怪说好今年在家过年的,结果又跑出去了呢。”韩敏地嘀咕了一句,抬头说:“那你现在是什么打算?”

    庄洲觉得对一个女人使出装可怜这一招应该能起到一定的效果的,“我的打算从来都没变过。我想跟他结婚。想一起过日子,一起照顾猫猫狗狗,过年过节的时候能光明正大地陪着两边的父母吃顿团圆饭。”

    韩敏看着他,脸上流露出犹豫的神色,“他去外地了。这你知道吧?”

    庄洲点点头。

    “再过半个月学校就开学了,”韩敏建议说:“你耐心等等,他最多十天肯定回来。”

    “我等不了了。”庄洲实话实说。

    韩敏斜了他一眼,语气挺冲,“那你家里人现在是什么态度?还有你那个哥哥,还会接着找冬至的麻烦吗?要是你把人找回来了他们还要为难他,那我看你还是别去找的好。不带这样一趟一趟耍人玩的。”

    “我家里人现在都是默许的态度。要说有多高兴谈不上,”庄洲想了想,觉得他后妈应该除外,“但是他们不会反对,也不会特意来管我们。”

    韩敏沉吟不语。

    庄洲看了看韩敏的脸色,决定再添一把柴,“我已经辞职了,现在天天呆在家里……”

    韩敏看着他可怜的眼神,终于动摇了,“你说你辞职,是为了冬至?”

    庄洲可怜巴巴地点头。

    韩敏咬咬嘴唇,“那你以后怎么养家?”

    庄洲,“……”

    他真心服了这个女人了,简直恨不得捏着她的肩膀好好摇晃摇晃。你只是人家嫂子,要不要操心操的这么彻底啊?!

    “我还有些投资,”庄洲抹把脸,叹着气说:“过段时间会跟朋友合伙把公司办起来。绝对不会在经济上拖累冬至的。”

    韩敏很认真地打量他,最终点点头,“那你以后要对他好,不许让人再欺负他了。”

    庄洲双眼一亮。

    “他要是再受委屈,我可不饶你。”韩敏咬着腮帮子看他。

    庄洲鼻子微微一酸,“不会了。”

    终于要到了地址,庄洲的心情简直没法用激动两个字来形容,他一把搂住韩敏的肩膀重重抱了一下,转头跑回车,一溜烟地回家去收拾行李。

    韩敏不由得一笑。随即回过神来,鬼头鬼脑地左右看看,拍拍胸脯放心了。还好没有被熟人看见。这可是在自己家楼底下,要是让人看见还真不好解释了。

    同一时间,千里之外的山村里。

    凌冬至怀里抱着个暖水袋,站在门外的台阶上看着院子里的两棵大树出神。他几乎可以肯定自己是因为初来乍到太兴奋而睡不安稳做了一场噩梦。他梦见有只胖鸟和一只叫米团的胖老鼠跟自己说话了,还说自己是捡来的孩子,雪夜里被人扔在大门口,身上还有种自己闻不出来的啥米味道,还说自己是老爹接生的……哦,错了,后面这个是姨姥说的。

    胖老鼠再没露过面,胖鸟倒是看见过两次,不过它每次都绕着树梢飞几圈就落回自己窝里去了,从来没有再像梦里那样落到他窗户外面的木架子上。它们俩还给了自己一块鹌鹑蛋似的石头,说是扔掉他的那两个男人放在襁褓里的。不过凌冬至从醒来就没看见这个东西。这也是他坚信自己做了一场噩梦的最主要的证据。

    姨姥那屋的门打开,他姨推门出来,看见他站在门口吹风立刻不乐意了,“才刚下地就溜达到外面来了?赶紧进去。”

    凌冬至乖乖回屋里去了。

    小姨跟进来数落他几句,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他面前,“你那两天睡得人事不省的,这东西骨碌到地上了。光秃秃的石头也没法戴呀,我就给你拿过去编了一条绳。你别小看这山里的草绳,可结实了,越戴越韧。”

    凌冬至扫了一眼她手心里那块墨绿的石头,浑身寒毛直竖。

    奶奶滴,那不是他做的梦吗?难道又来了一出噩梦成真吗?!

    小姨没注意到他直勾勾的小眼神,一边给他挂到脖子上,一边还笑着说:“现在好多小伙子都戴个金啊,玉啊的,我看也挺好看的。”

    山里女人手都巧,他小姨编的绳扣上还带着两个指甲盖大小的富贵结,黄褐色的草绳配着黑乎乎的石头,颇有种古朴的韵味,看上去挺养眼的。

    凌冬至结结巴巴地问:“这……这到底是什么石头?矿石?”

    “你自己也不知道?”小姨纳闷了一下,“别是买的时候被人诳了吧?贵不贵?”这东西看着就不像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凌冬至忙说:“不贵,不贵,随手买了玩的。”

    小姨放心了,“那就戴着玩吧。”

    凌冬至忍了一会儿没忍住,又问他小姨,“除了咱们这个村,这山里还有人吗?”

    “后山还有两个村,不过人家村子挨着公路近,轻易不到咱们这边来。”

    挨着公路的肯定不是啊,如果那里的人要扔孩子应该会扔到公路边或者医院卫生站之类的地方吧。凌冬至心里忽然有些不忿,姨姥都说从没见过自己这么好看的孩子,为啥会有人狠心把自己扔出来呢?

    凌冬至觉得自己魔怔了,潜意识里他竟然已经相信了那两只动物说的话。

    “除了这两个村,山里没有别的人家了?”凌冬至不死心地追问,“猎户?或者……”好吧,这么偏的地方,旅馆、度假村什么的肯定不会有。

    “没有猎户,不过这山上有种不常见的狐狸,毛皮特别好。头几年被列为保护动物了,不过还是有人偷着上山打。”小姨歪着脑袋想了想,笑着说:“人虽然没有,但是老人给娃娃讲故事,都说这山里住着山神。山里的老虎啊豹子啊都听他们指挥。还有个故事,说地主家的女娃娃要嫁给山神,地主和地主老婆死活不同意,后来女娃娃偷偷进了山,还给爹妈托梦说被山神接上天宫里去了。哎呀,好多呢,你姨姥也会讲的。”

    凌冬至苦笑。什么山神山鬼的,不过就是一群因为背负了秘密,不敢跟外面的人接触的胆小鬼罢了。

    “有人见过山神吗?”

    小姨嗔怪,“神仙哪能说见就见呢。”

    闲聊两句,小姨又问,“你姨姥说你要跟那帮学生仔进山去。你这病好了才没几天,真要去呀?山里边可冷呢。”

    “我身体都好了,没事的。”凌冬至安慰她说:“他们人多,还有老赵叔叔跟着呢,再说也不会去很远的地方。没事的。”

    小姨不放心,絮絮叨叨劝了很久。

    孔教授和曾娟白天的时候来看过他,说他们明天要进山里去。他们要研究的那种鸟在村子附近很难见到,所以要去远一点的地方,估计要三到四天的时间。凌冬至当时听了心里就莫名一动。他并不完全相信那一对成了精的飞禽走兽说的话,但是深山两个字对他来说还是有着莫名的吸引力的。

    这种感觉其实很模糊,凌冬至自己也不知道他想证实什么。

    说服孔教授的过程并不复杂,凌冬至算是他们的熟人,他本身是个老师,又是个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跟他们一起走不但不会当他们的拖累,反而有可能帮上忙。因此孔教授确定了他身体确实已经没问题之后,很痛快就答应了。

    临进山之前,凌冬至拿姨姥家的电话给凌立冬打了个电话。他在姨姥家住这么久不给家里打电话有点儿说不过去,前几天他生病起不来,怕家人知道了担心还解释的通,现在病也好了,也没什么理由再躲着家里人,他可不想让姨姥对他产生什么不必要的疑心,另一方面他也想跟凌立冬通通气,让他叮嘱凌妈千万别在凌爸面前说漏了嘴。

    他是掐着点儿打过去的,凌立冬接起电话的时候果然告诉他凌爸刚出门找老友下棋了。凌妈跟姨姥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话,说的姨姥眼圈都泛红了才把电话交给凌冬至。凌冬至再三嘱咐他们要瞒着凌爸,千万别再说漏嘴。又说自己这两天就下山,让他们别担心。

    凌立冬自然是满口答应。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庄洲已经从他老婆那里套到了他弟弟的确切地址,正带着一车的猫猫狗狗一路向西狂奔而去。

    66、山神庙

    临时搭伙的行动小组显然缺乏默契,前进的速度比起凌冬至的预料要慢了许多。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孔教授自己就是个文弱书生,手底下的一帮孩子体力也都一般。一开始还跟春游似的叽叽喳喳挺乐呵,到后来谁也顾不上说话了,尤其到了最后两三个小时,一半以上的行李都背到了凌冬至的背上。孩子们一开始还不好意思,到后来一个个气喘如牛,也都顾不上客气了。

    孔教授设计好的路线是出村之后向往东南方走,两公里远近的地方就进入了林区。那里是他们调研小组的第一站,要做一些数据的统计,大概停留两个小时。然后向北,进深山,预计下午五点左右到达一个叫磨盘岭的地方,孔教授以前去过那里,据他说那里有一座荒废了的山神庙,可以充作临时过夜的地方。调研小组大概停留两天,第三天一早原路返回。向导还是村里的老熟人老赵。

    凌冬至是经常往外跑的人,野外生存经验比这帮没出过校门的孩子多,东西也带的更齐全。要在野外留宿,食物、水、取暖的东西甚至药品都要准备。凌冬至的靴筒里还有一把牛皮刀鞘的野外生存刀。这是他有一年他在臧边的贸易市场上花了大几千淘换来的好东西,走私进来的军品。

    男人就没有不喜欢冷兵器的。刚弄到手的时候凌冬至兴奋了好几天,晚上睡觉都压在枕头下面,简直把自己想象成了亡命天涯的极品特工。后来发现需要用刀的地方并不多,除了没路的时候砍砍树枝,就是给野兔山鸡开过几次膛,委实有些大材小用,这股子兴奋劲儿这才算慢慢缓了下去。不过出门在外有这么个东西藏在身边,他至少心里踏实。

    凌冬至对孔教授说的那个山神庙抱有极大的好奇心。这山里除了石榴村之外没什么人了,能在深山里留下庙宇的人,说不定会跟那些扔掉他的人有关。可惜的是老赵也不清楚那个破庙到底是什么年月修起来的,只记得小时候跟大人去上过香,还说那里曾经住过游方的僧人,至于后来为什么就慢慢破败了下来,他也不知道了。

    就算这样,多少也会留下一些线索吧,凌冬至心想。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毕竟不是个办法。他还能自欺欺人一辈子么?到处找找看看,实在没有头绪的话,自己也能死心塌地地回滨海去过他的小日子了。

    想到滨海,凌冬至又想起了被他暂时甩在脑后的那一摊事儿。也不知庄洲怎么样了,他爸妈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有没有可能被他说服了。或者他被那个凶巴巴不讲理的哥哥彻底收拾老实了……

    不远处的树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地跑过,带起一阵沙沙的轻响。

    凌冬至瞬间警觉起来。这时候太阳已经开始朝着西边的山峰缓缓坠落,远处的丛林、山石在姗姗来临的夜色里慢慢地模糊成了混沌不明的一团,仅凭肉眼很难分辨出具体的轮廓来。凌冬至也无法肯定他是真的听见了什么,还是仅仅是他的错觉。

    这山里还有其他人存在的可能性让凌冬至的心里既紧张又有种隐秘的希翼。

    疑心生暗鬼的后果就是凌冬至觉得背后发毛,好像密林深处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他们。这种没有真凭实据,但又让人怎么也踏实不下来的感觉,一直到他们走进那个破败的山神庙之后仍挥之不去。

    趁着孔教授带着学生们生火的功夫,凌冬至还特意带着老赵在庙里庙外细细搜索了一遍,除了通往后山的耗子爪印,并没看到有活物出没的痕迹。

    可凌冬至并没有因此感到舒心。他觉得那种被人在暗中窥伺的感觉,随着夜色的来临变得越来越清晰了。

    走了一整天的山路,吃过简单的晚饭之后一多半的人都开始东倒西歪。临时小队的男性公民们两人一组,自发分成了四个小组来轮流守夜,每个小组守两个小时。凌冬至心里不踏实,先让别人睡了。

    跟他分一组的是个戴眼镜的男生,个子很高,但是看起来瘦瘦的没什么劲儿。这孩子大概是个学生干部,一说守夜他自告奋勇打头班,主动让其他孩子先休息。凌冬至倒是挺喜欢他这种有责任心的孩子,等其他人都睡了。就让他也靠着火堆旁边守着,自己拿着跟木棍沿着小庙的院子来回巡视。

    这座庙看得出有年头了,围墙建的挺高,白墙青瓦都已经斑驳,青砖地缝里荒草长得老高。他们借宿的地方是寺庙的大殿,沿着大殿两侧的通道向后就是寺庙的后院,院中几株古树,周围一排荒弃的禅房。刚才他和老赵过来巡查的时候都挨间检查过了。院角还有一道小门通往后山,凌冬至让老赵托着他趴上墙头看过,门外有一片地,虽然已经荒了,但看得出应该是当年僧人们开出来的菜地。小门上也上了锁,虽然锈蚀了,但从外面要打开也是不易。

    最吸引凌冬至的还是立在主殿神龛里的山神像,那是一个成年男人的形象,身材高大,相貌威武,长长的头发束成一束垂在背后。背上还背着样式十分古怪的弓弩。主像两侧立着一头虎和一头熊,像是跟随在他身边的护卫。

    年深日久的缘故,塑像上的彩绘斑驳的厉害,已经看不出什么有用的细节了。不过凌冬至还是觉得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山民,身上的衣服看上去也是普通猎户们常穿的那种短褂。除了跟随在身边神态温顺的猛兽,没有丝毫能跟鬼神扯上边的元素。

    这个……会是他的族人吗?

    凌冬至靠在主殿的门边,隔着门缝看着火光里神情彪悍的山神像静静出神。姨姥说山村里除了收山货的商人,很少有外人来,也就是说,自从把他扔到村子里之后并没有人来找过他。可是从他们当初的举动来看,直到看见他被人抱进屋里他们才肯离开,说明这些人对他还是很在意的。那又是什么原因令他们始终没有人来寻找他?

    这些人……还在这大山里吗?

    凌冬至点了一支烟,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对于有关身世的问题,怀疑还是有的,但更多的则是担心。那两个人把他扔到村子里的时候是带着伤的,到底是为了什么带伤?而那天夜里除了暴雪之外还发生过一场地震,这场天灾又对他们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隔着二十多年的光阴,手头又没有一丝一毫的线索,凌冬至觉得心头的疑问简直要把他压折了。

    墙角的荒草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凌冬至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一把抽出靴筒里的匕首捏在手里。

    干枯的草茎晃了晃,露出一对荧荧发亮的黄眼睛。

    凌冬至捏着刀柄的手指松了松,再度捏紧。如果只是一直野鼠的话倒没什么可紧张的,如果成群的话,就会有点儿麻烦了。凌冬至听说过有人在野外被鼠群攻击的事。因为山里没有信号,后期救治也是件要命的事。

    草丛里的小东西大概也在观察他,一动不动地猫在哪里,黄色的眼睛眨巴眨巴。

    凌冬至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嗨,就你自己出来玩吗?”

    草丛里的小东西向后躲了躲,过了一会儿又探出头来朝着凌冬至的方向小跑几步,像个滚动的毛线团似的。凌冬至忍不住笑了一下,“你胖的腿都看不见了。”

    小东西叽叽叽叫唤两声,挺不服气的。

    凌冬至压低了声音逗它,“真的,从我这里看,就是个小球儿在哪里滚来滚去。”

    小东西气得不理他了,朝着主殿的另一边跑了两步,拿屁股对着他。看它的体型,凌冬至觉得它跟村子里的米团应该是近亲,颜色像,体型也差不多。

    “唉,你认识米团吗?”凌冬至悄悄问它,“就是石榴村的那只老耗子?我跟它可是邻居哦。”

    小老鼠愣了一下,回过头很是狐疑地上下打量他。

    “真的。”凌冬至伸出手比划了一下,“它有这么大对吧。前几天它还来过我家呢。”

    小老鼠朝他走了两步,“真的?”

    “当然是真的。”凌冬至看看它小绿豆似的眼睛,“你比它小吧,你叫什么?”

    小老鼠不明白叫什么是什么意思,但是比米团小还是懂的,连连点头,“比米团小。嗯,米团大。”

    凌冬至又笑了,“你就住在这里?就你一个?你来这里干什么?”

    小老鼠歪着脑袋想了想,“这里有香味。”

    大概是刚才煮面什么的,让它闻到了香味吧。凌冬至摸摸口袋,从里面掏出一块小包装的蛋黄派扔过去,“呐,这个给你。甜的,好吃。”

    小老鼠向后躲了一下,见扔过来的东西没有动,又凑过来好奇地耸着鼻子上下闻。

    “把外面的袋子咬破就能吃了。”凌冬至也不知道这只山里老鼠有没有吃过袋装食品,赶紧给出进食指导。

    小老鼠撕开外袋,小心翼翼地咬了咬里面的东西,觉得味道还不错,趴在那里开始大嚼。

    凌冬至笑眯眯地看着它,“我叫你蛋蛋好不好?”

    小老鼠抬头看看他,低下头接着嚼。

    “这个名字多合适啊,”凌冬至自言自语,“你长得就圆溜溜的,像个鸡蛋……不,鹅蛋似的。而且这个还是蛋黄派,嗯,这名字简直非你莫属。蛋蛋?蛋蛋?”

    小老鼠头也不抬地继续吃它的宵夜。

    67、本地猫和外来猫

    庄洲拿着地图不确定地问面前的男人,“这里?再往北?二十多公里?那不远啊……”说完自己也反应过来了,要是开着车这顶天也就是二十分钟的事儿,可这是山里啊,没有路没有路标,全靠两条腿。

    庄洲瞬间泄气,“自行车也不能走?”

    小石桌对面的中年男人很为难地摇头,“刚出村子这段能骑车,再远就不行了。林子太密,自行车骑不了,得一直推着。”

    庄洲心想,那的确比两条腿走着还费劲。

    “要不你就在这儿安心等两天,”据说是凌冬至大表舅的男人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说:“你又没进过山,再迷路就麻烦了。”

    庄洲看看院子另一头东倒西歪的黑糖和三只猫崽子,忍不住叹了口气。连着赶了几天路,猫猫狗狗的精神都有点儿萎靡。尤其是黑糖,以前虽然也带它出去玩过,但是从来没像这次一样,连着几个白天都是在车上过的。要不是还有几个猫伙伴儿陪着,估计它早就不干了。

    大表舅又说:“那帮学生娃走之前跟村里约好了,第三天要是还没回来,村里就出人去接应一下。也就是明后两天。你真要跟他们走岔了,不是更麻烦?”大表舅想了想,怕这娃闲呆着又胡思乱想,便伸手指了指院子一角的空地,“冬至走之前要帮着家里把这块地翻出来,刚开了个头。你要是闲着,正好帮他把地翻了。地有点儿上冻,不过上面一直盖着保温的草垫子,应该不难翻。”

    庄洲,“……”

    大表舅很懂得打一棒子给个甜枣的策略,安排完体力活儿又开始拿美食安抚,“今天上午六叔刚送过来半扇羊肉,自己养的羊,肉嫩的很。咱们晚上炖羊肉。”

    庄洲无奈,“好。谢谢表舅。”

    大表舅乐呵呵地走了。

    庄洲对着墙角的几件农具开始苦思冥想,翻地的话,该用哪一件效率更高?

    小院的另一头,黑糖趴在大树下睡着了,几只猫凑在一起晒太阳。

    小灰一脸诚恳地把车里叼下来的妙鲜包推到那两只老猫面前,“这个是城里带来的,两位老姐姐尝尝。”

    两只老猫懒洋洋地看着它,觉得这几个外来的小家伙还挺上道。

    小灰一只爪子按着蠢蠢欲动的小样儿,还得分神留意西崽有没有冒失,“我们是来找人的。嗯,也算走亲戚吧。这里前两天是不是来过一个年轻人?高高的,长得很漂亮?”

    老猫甲喵喵地说:“就是那只能跟老耗子说话的年轻人呀,见过,见过。不过他现在不在这里,跟着东院的那帮孩子进山去了。”

    老猫乙补充说:“他们要去北边的磨盘岭,要两三天才回来呢。”

    小样儿心急地问:“磨盘岭在哪里啊?好找吗?”

    “好找。”老猫甲舔舔爪子,对于一只成天在山里乱窜的猫来说,哪儿都挺好找,“那里有个山神庙,是他们过夜的地方。”

    小灰问清楚路线,转头问两个小伙伴,“咱们是在这里等他,还是追过去看看?”

    “当然是追过去看看。”小样儿急着反驳它,“在这里等着有什么意思?”

    西崽也对游山这件事充满好奇,“冬至一定会吓一跳的。肯定的。”

    小灰有点儿犹豫不决,刚才那个男人跟庄洲说话的时候它听到了,“他说冬至明天晚上就会回来的。咱们自己去找有可能会走岔路。”

    “不会。”小样儿回答的十分肯定,“我闻得出冬至的味道。不会弄错的。”

    西崽赞同地点头。小样儿是它们当中鼻子最好使的一个。至少比那条只知道撒娇的傻狗黑糖强多了。

    “在这里等的话,要明天晚上才能见到他,”小样儿有些急躁地在院子里转了个圈,“我们自己去找的话,等下就能见到了。”

    小灰看看它,再看看兴致勃勃的西崽,“你们俩都是这么想的?”

    两个小家伙一起点头。

    “那好吧。”小灰甩了甩半截尾巴,“咱们一起行动,可别在山里走散了。”

    庄洲一错眼的功夫,三只小猫就不见了。转头看黑糖,还卧在树下睡的人事不知。

    庄洲心急火燎地丢下铁锨院里院外地找了一圈,除了大树底下的两只老猫之外,半根猫毛也没看到。他忽然觉得眼前这情景似曾相识,上一次他带着这三个货去医院里探病,就是这么被它们甩了的。它们似乎有自己的办法能够找到凌冬至。庄洲这样想着,心里倒是不怎么着急了,反而有些恼怒这些小东西不讲义气。他好歹也算捎了它们一路,居然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溜了。

    院角的那块地没多大,庄洲花了一个白天的时间把地都翻了一遍。到后来农活儿越干越顺溜,就想着等回了滨海之后把自己家的院子也翻一遍,上点儿肥料,等开春了种点儿花花草草,最好种那些能开花的,然后再搭个棚架,让凌冬至能坐在棚架下面画画。还有猫猫狗狗们陪在他身边,那幅画面想一想就觉得很美好。

    晚上的羊肉鲜香美味,庄洲有心事,再美味的东西也有点儿食不知味。黑糖已经从一觉醒来就被猫伙伴儿们抛弃了的打击中恢复了过来,扒拉着羊肉骨头啃得满嘴流油。

    大表舅继续安慰庄洲,“明天晚上他们就回来了,别心急。”

    庄洲面无表情地点头,“不着急。”

    “我家院子里的地这两天也要翻一翻,你正好给我搭把手。”大表舅瞟一眼庄洲的脸色,“跟这边不一样,我家院子里有暖棚,地没上冻。比这边好翻。一整天保准能翻完。”

    庄洲,“……”

    大表舅继续食诱,“我家地窖里还冻着一条野猪腿。晚上让你婶给咱们烧了吃。你们这些住在城里的人指定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庄洲,“……”

    好吧,好吧,这位大表舅所做的事都是在安抚他。可是为什么他心里还是有种憋屈的感觉呢?!

    这种心里像着了一把火,烧的自己坐都坐不住的感觉,是不是就叫做度日如年?

    庄洲翻完了凌冬至姨姥家的菜地,又翻完了大表舅家的菜地,吃了一顿炖羊肉、一顿红烧野猪腿和两顿抻面条之后,第二日的傍晚终于姗姗来临。

    庄洲跟着村里的几个男人守在村头,一边分享他带来的香烟一边焦虑不安地朝着小路尽头张望。村里的土狗们远远近近地叫唤了起来,大表舅笑着说:“来了。”

    庄洲跟着村里人迎了上去,果然没走多远就看见山路转弯的地方迎过来一群人。领头的是个中年学者,身边跟着一群年轻人。一个个都哭丧着脸。

    庄洲的眼睛在人群里扫了一圈,心里咯噔一下。

    大表舅也愣住,扯着嗓子喊:“人呢?!”

    在山神庙度过的第一夜凌冬至睡得并不好。即使身在梦中,那种附近藏着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的感觉仍然纠缠着他。让他不安的同时,又有点儿莫名其妙的小期待。他曾经问过那只取名为蛋蛋的小老鼠,小老鼠说没有人。他才放心回去睡觉的,现在想想,那段时间他自己感觉也是很平静的,或许那个时候偷窥他们的人确实不在周围。

    睡得不好,早晨起来的时候凌冬顶着两个肿眼泡有气无力地吃早饭。学生们分组的时候他也没留意听,等到大家开始出门了,他才反应过来他被孔教授分配给了第四小组充当活的储物柜——一个男生一个女生,看上去体力都不如他,而且他们俩还得负责采集样本,体力活儿只能交给他这个门外汉来做。

    第四小组是负责收集附近的树种和岩石标本。凌冬至没看到附近有曾娟手机上的那种红嘴巴小鸟,但是村里人都说山里有这种鸟,孔教授也说过那种稀有的小鸟最喜欢生活在这种林地里。

    凌冬至背上除了自己的背包,还有两个学生的背包。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拿着相机拍照。学生们在一个地方会停留一会儿,这么一会儿工夫足够他拍下中意的风景。

    各个小队之间距离并不太远。山里没有手机信号,只靠对讲机联系。凌冬至听不懂他们那些专业术语,便稍微走开一些,打算拍几组远山的照片。

    灰褐色的枯枝、远处积雪的山峰和头顶湛蓝的天空,在他的镜头里呈现出完全未经污染的原生态美感。

    凌冬至把相机调到录像模式,放在了树下略微凸起的土坡上。自己后退两步,冲着镜头摆了摆手,他刚才看过了,从这个角度能录到远处的雪峰。不过他距离镜头太近的话,说不定只能录到两条腿。

    凌冬至试着在半人高的灌木丛里往后退,退了几步觉得距离差不多了,刚想冲着镜头露出个笑脸就觉得脚下一滑,整个人都朝着后方栽了下去。这里是一段向下的斜坡,被灌木丛挡着,离远了根本看不见。凌冬至就像个啤酒桶似的叽里咕噜滚了下来,眼前的景色一片天旋地转,等他最终停下来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片金星飞舞,满脑子都是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凌冬至踉踉跄跄地扶着矮树坐了起来,眼前模糊的景色慢慢变得清晰。

    凌冬至倒吸一口冷气,一瞬间的感觉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就在他砸下来的时候扬起的灰尘里,几把猎枪正对着他的脑袋。

    68、相机

    “就是这里。”当初跟凌冬至分一组的男生指着树林中突起的一块坡地,叙述的语无伦次,“我和小李就在这里整理标本夹,凌老师在附近拍照,我还听见他的脚步声了,真的,就在那个方向……我们找不到他,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回来。后来快到孔教授约定的时间了,小李猜他是自己先回去了。结果回去一看,凌老师的包还在,人根本没回来……”

    现在是冬天,到了深夜的时候,山里的温度有时会降到零下二三十度。凌冬至真要出了什么事被困在野外,要不了一个晚上人就冻死了。

    庄洲面上不显,内心却被恐惧和焦虑完全占据了。

    人是昨天下午不见的,晚上的时候大家都回到庙里才证实了凌冬至确实不见踪影,但是入了夜,又是深山老林完全不熟悉的环境,孔教授不可能把学生撒出去找人。今天一早赶回村里求援,再原路折回来,距离凌冬至失踪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六七个小时。而山下的警察至少要明天中午才能赶过来。

    庄洲站在他们分开的地方,试图通过周围的景色来确定凌冬至可能会前进的方向。老赵和凌冬至的两位表舅分成了几个小组,在周围散开了找人。庄周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凌冬至是不是受了伤,被困在了野外的某个地方。天色已经越来越暗,如果天黑之前还没找到的话,过了第二夜,凌冬至生还的可能性就变得更加渺茫了。

    晚上七点的时候,大表舅那一组在树下发现了凌冬至的相机。这东西不大,周围又有树木草丛,要不是金属外壳反射了手电光,还不会被人发现。相机已经关机了,所幸凌冬至的背包里还有两块备用电池。

    调出相机里存储的照片,很容易就找到了最后的那段视频。画面上凌冬至冲着镜头摆手,傻笑着自言自语,“是不是还得往后再退退?能录上我这张帅气滴小脸不?”

    庄洲目不转睛地看着画面里笑容明亮的青年,心头针扎似的疼痛。

    然后凌冬至手脚舞动,以一个极其搞笑的姿势尖叫着摔下了山崖。从相机里看不到山崖下的情景,不过录像功能尽职尽责地记录了所有的声音:凌冬至憋在喉间的一声低叫、树枝被碰断的脆响、碎石稀里哗啦掉落的声音以及最后那一下闷响。

    大表舅及时按住了庄洲的肩膀,“那个山坡不高,不到三米。崖下没有人,我们刚才找过。”至于人摔下去的痕迹,光线太暗,他们什么也没看出来。

    从静止的画面里断断续续地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脚步声、男人的咒骂以及……枪栓拉开的声音。声音听起来挺模糊,但是因为山里太静,说话的声音模模糊糊能听见。似乎是好几个人在同时说话,用一种庄洲没听过的方言。

    “崖下当时有人?!”庄洲觉得难以置信,“他们说什么?”

    “不是我们这边的口音。”老赵连忙解释,跟着录像机里的声音开始同声传译:“奶奶的上面咋掉下个人……小白脸……是庙里那帮学生娃娃……已经看见咱们了,不能放……杀你奶奶的腿,你当杀人像杀猪啊……这附近还有人,杀了他怎么脱身……先带走……捆好……”

    几个人面面相觑。庄洲心里也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担忧。这至少说明凌冬至没有冻死在外面,但是落到一群身份不明又带着枪的人手里,又能好多少?!

    “现在怎么办?”孔教授心中一阵一阵后怕。至少凌冬至是个成年人,在这里又有亲戚。要是被带走的换成他的学生,他该怎么跟学生家里交待?

    庄洲的手反复摩挲着凌冬至的相机,“山崖下别去,别破坏了现场,等天亮了我到附近找找看看能找到什么线索。大表舅留下等警察。”

    孔教授忙说:“我跟你一起去。”他带出来的学生都安全地留在村子里,他也能分出精力来顾及这个跟他同路的年轻人了。

    小表舅说:“你们这两天走了不少路,还是留在这里等警察。我跟庄先生一起下去。这一代的路我熟。

    庄洲点点头,“好。”他是个成年人,出了事不至于迁怒于人。但凌冬至是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出的事,要说心里没一点儿芥蒂那也是不可能的。

    凌冬至也不知有没有摔伤,视频里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也不知是不是撞晕过去了。那些人也不知会怎么对待他……

    庄洲越想就越是心浮气躁,直到快要休息的时候,看到蹭到他身边来要食的黑糖才忽然反应过来,黑糖虽然没受过专业训练,但好歹自身条件在哪儿摆着,嗅觉比人灵敏啊,他们是不是可以试着让它来找找线索?

    黑糖不明所以,只觉得它爹地看它的眼神很怪异,充满期望又好像有点儿不放心。

    黑糖迷惑了。这是要干嘛?

    还有还有,告状精到底去了哪里?怎么人人都说他不见了呢?他不见了,他带来的三只猫猫也不见了,他们会不会一起走了?黑糖不安地甩甩尾巴。它以前想过要是告状精消失不见就好了,可是自从他离开,它就再没这么想过。事实上,天天听三只猫崽子念叨凌冬至,它已经有点儿想他了。

    庄洲摸着它的脑袋自言自语,“虽然你没受过训练,但我还是对你有信心的,儿子。咱们俩争气一点儿,争取把他平平安安地找回来。”

    黑糖晃晃尾巴,是找告状精和猫猫们吗?

    庄洲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他把额头顶在黑糖的脑门上,“要是找不到他该怎么办呢?”

    黑糖舔舔他的脸。没事的,找不到就接着找,直到把人找回来为止。黑糖不确定地想,要是以后告状精还给它买牛肉干,还带它天天出门去溜达,那它以后都不欺负他了。

    还有那三只猫崽子。习惯了每天有三个闹闹腾腾的小家伙在身边,冷不丁剩下自己一个人,还真是不习惯啊。黑糖忧郁地想,也不知它们都去了哪里,走之前也不跟它说一声。这荒山野岭的,真要迷了路该怎么办呢……

    唉,真让人操心。

    凌冬至摔下去的时候崴了脚,脚脖子肿的快赶上大腿粗了。又被这帮人拖着一路急行军,觉得自己的脚都快要走断了。等到天黑下来的时候,一行人总算是停了下来。

    凌冬至一路都被蒙着脸,也不知道是往哪个方向走的,只知道是比山神庙更深的林子,完全没有路的地方。从脚步声和说话声来判断,这一伙人至少有六七个,都是彪悍的男人,带着枪,说话的时候都压着声音,说话的腔调和石榴村的人不同,不知是那个地方的方言。凌冬至能勉勉强强跟石榴村的人交流,但是这些人说的话他几乎听不懂。

    凌冬至被几支猎枪顶住脑袋的时候,曾经有过一霎的怀疑,这些人会不会是住在山里的猎户,有没有可能是他的族人。所以当他们粗鲁地抓着他的领子把他从地上拽起来的时候,他甚至没怎么挣扎。当然他配合的态度也在很大程度上打消了这些人对他的戒备,被当做手无寸铁的学生最大的好处就是这些人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儿,搜身也搜的马马虎虎,随便在他口袋里拨拉了几把就算了。没有人发现他的靴筒里还藏着一把刀。

    然而一路行来,凌冬至心里渐渐生出怀疑。如果这些人真是山民出来打猎,即便想要躲着人,也绝对不会有这样戒备的姿态。而且当一个从未开过口的男人说起前进路线的时候,凌冬至立刻听出这个人绝对不是本地人,他说话的腔调明显带着臧边一带的藏民学说普通话的那种略显别扭的口音。

    一个是外乡人,其余几个似乎对山里的情况很熟,这样的一个小团伙混在大山里还能做什么?

    凌冬至心中难掩失望。他也知道,二十多年前住在深山里的一群人,哪有可能让他一进山就遇到,可是遇到族人的希望彻底落空,还是让他心里无比失落。

    这些人落脚的地方,似乎是个废弃的窑洞,凌冬至手脚被捆着,但是跌坐在地上的时候还是很留意地偷着摸了摸周围的东西。地面虽然落了很厚的灰,但是很平整,是被人精心整理过的样子。而且听外面那些人的对话,尤其是那个臧边口音的男人说话,他们似乎在这里已经停留了两三天。

    凌冬至一直觉得自己的五感比别人敏锐,如今蜷缩在冰冷的窑洞里,闻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淡淡的血腥味,头一次开始后悔自己具有这样的特质。凌冬至最初怀疑这帮人是在杀猎物做饭,随即发现这些人生怕大白天的在山里点火会引人注意,简直恨不得吃冷食才好。这附近会出现那么明显的血腥气,显然还有别的的原因。

    这些人戒心很强,除了拿酒精炉烧了点儿开水泡方便面,根本没敢生火。方便面、香肠、压缩饼干就是他们的晚饭。都是不怎么让人有食欲的东西,但是对于饿了一天的人来说,仍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尤其他们拿饭过来的时候,还十分开恩地给凌冬至解开了捆手的带子和蒙在脸上的破布。

    凌冬至费力地把罩在脸上的看不出颜色的破围巾扯下来。借着窗口一支不到两寸长的蜡烛燃起的烛光,凌冬至看见自己果然置身于一处破旧的窑洞之中。

    替他解开蒙脸布的是一个身材十分瘦弱的男人,他一只手拿着那块破布,一只手还端着个旧饭盒。然而他的一双眼睛却怔怔地看着从凌冬至敞开的大衣领口里露出来的那块叫不出名字的石头,眼神中充满了怀疑与恐惧。

    69、蛋蛋

    凌冬至顺着他的视线扫了一眼从领口露出来的那块石头,心头一跳,“你认识这东西?”

    送饭的青年也不知有没有听懂他的问题,神色慌张地瞟了他一眼,丢下饭盒快步退了出去。看他的背影,竟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凌冬至摩挲着胸前的石头,直觉这里面有些怪异的地方。不论他是不是认识这件东西,看他的神色,见过是肯定见过的。凌冬至有些遗憾地想,要是能跟他详细谈谈就好了,说不定真能打听点儿什么消息出来。

    窑洞里虽然背风,也有一定的保暖作用,但毕竟现在正值寒冬腊月,凌冬至身边连个炭炉子都没有,他又是一个习惯了冬季室内有供暖的城市居民,想在这样的条件下安然入睡是不可能的。他本来还想着能不能趁着黑夜想想跑路的办法,转念想到自己连从哪边过来的都不知道,这深山老林的,就算逃出去也会冻死。更何况他再能跑还跑得过人家的子弹吗?

    这就是一伙亡命徒,凌冬至直觉他们是不会顾惜人命的。这样的深山老林,真要把他扔到什么地方,也许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都不会被人找到。凌冬至记得他小姨说过这山里有一种狐狸毛皮长得非常漂亮,这伙人十有八九就是冲着这个来的。等他们猎够了期望的数目,有没有可能放了他呢?

    当然,这点希望和他能见到他的族人一样渺茫。想来想去,还是把他推下山崖,或者敲晕了扔在哪个旮旯角里任他自生自灭更有可能一些。

    凌冬至丧气地端起面前也不知洗过没洗过的旧饭盒,闭着眼睛把里面还没彻底泡开的方便面一条一条地挑起来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苦中作乐地想,能把自己的口粮分给他这个俘虏吃,至少这帮人现在还没想饿死他。

    这些人不打算饿死他,但也没打算让他过的多舒服。隔着一道门的大间里已经生起了一个火堆,他这边却没人理会。只是留着窄窄一条门缝,时不时有人过来瞟两眼,防着他出什么状况。

    吃完饭盒里的方便面,凌冬至的手脚又被捆了起来。还好白天的时候搜过一次身,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这些人没想到要再搜一遍。不过手脚都不能活动,靴子里藏着一把刀也没什么用。这一点让凌冬至很是发愁。

    地上坐着太冷,凌冬至试着手脚并用地往门口凑一凑。离火堆近一点儿总是能暖和一些,他可不想大半夜的冻死在这个破窑洞里。

    火光从窄窄的门缝里透进来,只是看着就已经觉得身上有了暖意。凌冬至小心翼翼地凑到门边,试着把门缝再推开的大一些。他可不敢激怒这些人,只敢做到这一步。借着火光向外看,正对着他的就是那个操着藏边口音的男人。四十来岁,面色黝黑,一双细细的眼睛透着几分狠劲儿,手里正拿着一把匕首对着火堆比比划划。凌冬至费力地把脑袋凑过去,试图听清他在说什么。

    “……成色……这批货……现金结账……”

    凌冬至皱皱眉头,这都是什么意思?分赃吗?

    脚尖上微微一沉,有什么东西爬了上来,毫无防备的凌冬至被吓了一跳,脚尖一抖,将那团肉呼呼的东西甩了出去。

    不远处的角落里传来唧的一声尖叫,声音微弱,带着点儿受了惊吓的委屈。

    凌冬至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团灰黑色的茸毛顺着墙角骨碌过来,心里的感觉真是又惊又喜,“蛋蛋?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小耗子委屈地伸出爪子给他看,“疼。”

    凌冬至内疚了,“对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在偷听他们说话,不知道你过来了。”

    小耗子爬到他的皮靴上,探着脑袋往门外看了看,大概是没有看到感兴趣的东西又把小脑袋伸了回来,结结巴巴地问他,“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我去庙里找你没找到,闻着你的味道追过来。半路上还碰到一只断了尾巴的大猫,差点儿被吃掉,吓死我了!”

    凌冬至心头一动,几乎以为它说的是小灰。不过紧接着他就打消了这个猜疑,这里跟滨海隔着一千多公里,而且还是在深山里,小灰是怎么也不可能跑到这里来的。这会儿想必它们几个还在庄洲家的狗窝里睡觉呢,也不知黑糖那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到底会不会照顾别的小宠物。

    凌冬至摇摇头,低声安慰小耗子,“以后看见猫躲远一点儿。”

    小耗子委委屈屈地点头。

    凌冬至想摸摸它,动了动手腕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捆着,有些泄气地问它,“蛋蛋,你认识从这里到山神庙的路吗?”

    小耗子老老实实点头。

    凌冬至想了想,“等他们都睡觉了,你帮我把绳子……呃,能咬开不?”

    小耗子想了想,“能。”

    凌冬至顿时松了口气,果然朋友多了路好走啊。

    “山神庙里的其他人都回村里去了吗?”凌冬至有点儿不放心孔教授那帮人,他突然就不见了,也不知有没有吓到他们。

    蛋蛋歪着脑袋想了想,“走了,又回来了。还有只大狗。”

    凌冬至琢磨了一会儿,觉得大概是孔教授回村子里搬的救兵。至于大狗,村子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狗,两个表舅家也都养了大狗,不过它们都凶悍得很,凌冬至跟它们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建立起友谊来。

    “他们还在山神庙?”

    “在。”蛋蛋点头,“它们找到个小盒子,小盒子里面还有你呢。我在房梁上都看见了。你从坡上掉下去了,叫的好大声。”

    凌冬至,“……”

    这是找到他的相机了吧。凌冬至脑补了一下自己摔下山坡的英姿,囧了一下又高兴了起来,“后来呐?”

    蛋蛋很老实地摇头,“不知道,后来我就顺着坡下的味道来找你了。”说着露出一副很垂涎的样子舔了舔嘴角,“那个好吃的点心,还有吗?”

    凌冬至叹了口气,“等我回去才有,你看我,背包都不在身上。”

    蛋蛋有些遗憾地看了看他被捆起来的手脚,“等你回去还给我吃那个点心吗?”

    “当然给。”凌冬至回答的斩钉截铁。都这种时候了,不费心拉拢同盟更待何时啊,“蛋黄派算什么,我还有牛肉干、薯片、火腿肠,等我回去了一样一样给你尝尝。”

    蛋蛋立刻高兴了,“说话算数!”

    “说话算数!”

    门缝被外面的人踢开一点儿,操着臧边口音的男人探头看了看,怀疑的视线在凌冬至身上扫来扫去,“怎么坐到这里了?”

    凌冬至捏了捏拳头,神色木然地看着他,嘴里念念有词,“……牛肉干……火腿肠……”

    男人鄙夷地瞥了他一眼,转身回到火堆旁边坐下。不知他跟那些人说了什么,一圈人都大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讥嘲。被抓来的人质被吓得神经错乱,这让他们心里有种扭曲的优越感。

    凌冬至在心里拼命挠墙。笑吧,笑吧,看谁能笑到最后。

    一伙人的注意力很快从他身上移开,自顾自地开始商议他们自己的事。凌冬至不敢再发出大的动静,压低了声音问蛋蛋,“这帮人你以前见过吗?”

    蛋蛋看看屋外的人再看看他,迟疑地摇摇头,“别的人不记得,刚才过来说话的人见过。”

    凌冬至瞟了一眼神色狠戾的男人,“他以前就来过?干什么的?”

    “打猎。”蛋蛋不知想起了什么,打了个寒噤,结结巴巴地说:“蘑菇就是被他抓走的。眼睛被打成了一个黑洞,血流了满地。”

    凌冬至迟疑地看着它,“蘑菇是……”

    蛋蛋抽抽鼻子,哆嗦着说:“蘑菇家住在后山。它跟米团长得一样大,不过它的毛毛是黑色的。山里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它被那个男人打死了,男人把它拖进山洞里,剥……剥皮了。”说着抬起两爪捂住了眼睛。

    凌冬至心头巨震。他们果然是来偷猎的,难怪手里都拿着猎枪了。之前他还猜测会不会是山民们组团出来打猎……真是偷猎者的话,那他们离开的时候一定不会痛痛快快地放自己回家的。

    “蛋蛋,”凌冬至悄声问那只小耗子,“我想麻烦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蛋蛋睁大了金豆似的小眼睛。

    “你带着我身上的东西去找米团,”凌冬至想了想,“让米团找我姨姥或者我大舅,然后把他们带到这里来救我。”他本来想让这个小耗子自己去找他大舅,后来想到姨姥家那两只肥墩墩的老猫……

    呃,蛋蛋去了那揍是一盘鲜嫩美味的小点心啊。

    蛋蛋懵懵懂懂地点头,“好,找米团。”

    凌冬至费力的又是低头又是缩脖子,总算把脖子上的那块绿石头摘下来了。除了这个,他身上就只剩下一把钥匙,钥匙太沉,蛋蛋拿不了。再说拿去了姨姥他们也不认识。而拴着挂坠的绳子是小姨亲手编的,他们一看就能认出来。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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