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秘密 作者:牛角弓

    第12节

    黑糖扑过去嗷呜嗷呜地叫着,兴奋地用肢体语言表示它要玩飞盘,就跟他玩,玩一整天也没关系!只有跟他单独相处了才能探探他的想法啊,才能诱使他往它所希望的角度去考虑家里所面临的问题啊。

    庄临简直受宠若惊,握着它的大狗爪子感动的不得了,“黑糖,你总算肯拿正眼看我了。现在终于知道我最喜欢你了吧?”

    黑糖在心里吐槽,傻瓜才喜欢你!要不是因为你现在还有点儿用,谁乐意搭理你啊,你个缺根筋的中二病!

    庄临跟它腻味了一会儿,抱着背包跑去找凌冬至。庄洲把家里一楼的那件客房改造成了凌冬至的画室,白天的大多数时候他都在那里呆着。黑糖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它得先观察观察庄临对这个突然住进家里来的人到底是什么态度。

    “凌老师,”庄临特别乖巧地敲了敲门,听到里面喊了一声“进来”这才小心翼翼地推开了虚掩的房门,探头进去笑眯眯地问道:“忙什么呐?”

    凌冬至头也不回地往画布上涂颜料,“做练习。”

    庄临立刻拍他马屁,“凌老师你水平都这么高了还天天练习呐,真了不起。”

    凌冬至笑着问他,“你不会是干什么坏事儿需要我给你打掩护了吧?”

    庄临连忙澄清自己,“绝对不会,我都跟你打包票了,以后不打架的。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必须算数!”

    凌冬至才不会被他蒙骗过去,“到底怎么回事儿?”

    庄临蹭到凌冬至的身边,一脸谄笑地说:“凌老师你可真聪明。”

    凌冬至斜眼看他。

    庄临忙说:“放假的时候庄老二不是给我报了个班么,就是那个英语班。这个老师要求的挺严格的,必须每天签到。我昨天吧……有点儿事儿,就没去……”他偷瞟一眼凌冬至的脸色,“老师给我家长开了一个单子,把我迟到缺勤都列出来了,还让家长签字,让家长给他也写几句话。”

    凌冬至皱了皱眉,“你缺勤很多?”

    “不多,不多,”庄临忙说,“就两次。一次林晓月过生日,还有一次我跟大山去逛电子城。我保证就这么两次!”

    凌冬至摇摇头,“你必须保证以后的课都满勤。”

    “一定,一定。”庄临屁颠屁颠地从包里往外掏东西。

    黑糖站在门口,很遗憾地看着这一幕。既然庄临有事情求着凌冬至,想要让他反对凌冬至住进来是肯定行不通了。它有点儿鄙视庄临这么容易就被收买了,又觉得庄临很傻,凌冬至就算帮了他的忙,回头也还是会告诉它爹地的。

    看,这么简单的事情它都想到了,偏偏庄临还在那里偷着高兴。

    黑糖从鼻子里长舒了一口气,唉,庄临是不中用了,还有谁能指望得上呢?除了这个弟弟,它爹地似乎还有一个……

    大哥?!

    一想起那张与它爹地相似的脸,黑糖背后的毛毛都无意识地炸了起来。那可不是它能惹的起的人啊。

    算了,还是另想办法吧。

    晚上吃完饭,两个人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的时候,凌冬至果然把这件事告诉庄洲了。庄洲说老师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让家长签字什么的,其实只是用来震慑这帮小孩子的。既然庄临已经答应了凌冬至以后不再旷课,他也就乐得假装不知道这回事儿。弟弟和媳妇儿之间关系融洽也是他十分乐见的一件事。

    庄洲一根一根地摆弄着凌冬至的手指头,一边跟他聊天,“我给叔叔阿姨准备了几样礼物,你明天回去都带着。礼多人不怪么。”

    “其实不用。”凌冬至懒洋洋地靠着他,“我爸妈又不是你拿礼物就能收买的,以后有机会上门了,你再买。”

    “过了年再说这事儿。”庄洲很理解地说:“过春节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我哪能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跑去给老人添堵呢。”

    凌冬至斜他一眼,“看把你乖的。”

    庄洲笑着说:“相互体谅么。他们现阶段这个态度我就已经很满意了。”停顿了一下,又说:“过几天我恐怕要去一趟上海。”

    凌冬至的手微微一动。

    庄洲又说:“我妈那边问题不大。我跟她分开的时间比在一起的时间要多得多,而且从我出生到他们离婚,正好是他们俩闹腾的最厉害的几年。她压根就没有多余的精力管我,对我也没有多深的感情。不过我哥很厉害,从小就厉害。”

    凌冬至好奇地问:“怎么个厉害法?”

    庄洲摇摇头,“我爸妈刚提起离婚的时候,我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呢,他就敢当着我爷爷的面儿说要跟我爸断绝父子关系。后来他真的跑去登报,结果被我爷爷的人给拦下来了。爷爷气得够呛,狠狠抽了他一顿鞭子,结果他到底还是跟我妈走了,连自己姓也改了。他原来叫庄默,现在叫夏末。我爸妈离婚那会儿,正好是夏末秋初。”

    “那时候你哥多大?”

    “十二。”庄洲无奈地笑了笑,“比我大三岁。”

    凌冬至暗中点头,一个六七年级刚上初中的孩子,做事能这般果决,确实称得上厉害两个字了。

    “我哥为了跟我妈一起走,使了不少心计,后来又有我姥姥家里人帮忙,到底还是走了。”庄洲眼里多少有点儿遗憾,“那时候他是想把我一起带走的,但是夏家的人也不同意,他们怕我爷爷。再说我妈对我的态度也是可有可无的,后来我哥只能算了。”

    凌冬至摸了摸他的脑袋,“你都这么大了,他不会还管着你吧?”

    庄洲抿了抿嘴角,“管是不一定,但是仗着自己是哥哥,发表点儿自己的意见还是很有可能的。如果……我是说如果,他找你这儿来了,你什么都别跟他说,也什么都别答应,都推给我就行。”

    凌冬至在他下巴上捏了捏,“我可答应我爸爸了,如果你们家敢有人跟老子不对付,老子一定踹了你。你哥来了我也是这句话。”

    庄洲苦笑,“我只是给你打预防针,你别吓唬我。”

    凌冬至挑了挑眉,“我也是给你打预防针。咱们彼此彼此。”

    庄洲恨恨地凑过去吻他。

    趴在沙发后面的黑糖若有所思,瞟一眼沙发上闹成一团的两个人,蹑手蹑脚地溜出了客厅。

    57、去摊牌

    过小年对北方人来说是个不大不小的节,凌妈本来想把庄洲喊到家里吃顿饭,结果她刚提了个头儿就被凌爸坚决地否决了。他说小辈们谈个恋爱而已,家里不要太当真。再说庄家的家长还没有表态,他们就急急吼吼地把庄洲看成一家人算怎么回事儿?凌妈觉得后面这一句才是重点。但不可否认凌爸说的有道理,她也就不再坚持。

    凌立冬对庄洲的印象仅限于医院里的那次接触,他觉得庄洲这人做事什么的也还说得过去。但是要承认这是自己弟弟的男朋友……他觉得还有点儿勉强。所以凌爸的意见他是非常赞成的。韩敏是凌冬至的嫂子,小叔的私事她不便发表意见,自然是老夫妇俩说什么她就应什么。不过跟其他人不同的是,她对庄洲的印象相当好。当时凌冬至被送去急救,连凌立冬进了医院大门都犯懵,结果这男人不但能想到请来专家参与救治,还顾虑到家人休息陪护的问题,足见是个冷静周到的人。凌冬至那么一个大大咧咧的性格正好需要这样的一个人来相配才合适。

    她这话只敢跟凌妈嘀咕嘀咕,凌立冬是不耐烦听的。不过等凌冬至回来的时候,她还是很主动地表达了自己的祝愿,“努力啊,冬至,希望下回能带着你那谁一起回来过节。”

    凌冬至笑着递给她一个首饰盒,“承你吉言,嫂子。”

    韩敏笑着接过,“我就不客气了。”

    凌冬至礼物带的多,大包小包的,凌爸凌妈和凌立冬心里都明镜儿似的,谁也不说破。唯有凌宝宝收到一大堆礼物,高兴的不得了,一整天都围着凌冬至转悠。下午睡醒了也不肯老实在家玩儿,非要凌冬至带他去看大狗。凌冬至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凌宝宝居然记得这么清楚,果然大人不能随便欺骗小孩子。凌冬至无奈,只能给庄洲打电话,约好在明珠广场碰头。

    凌冬至从来没带过凌宝宝出门,生怕哪里会有闪失,也不敢自己开车,便打了个车赶到明珠广场。两人一下车凌冬至正打算掏出手机来联络庄洲,凌宝宝已经跳着脚喊了起来,“小叔,那边有个大狗狗,黑白花的,好漂亮!”

    顺着他小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眼就看见庄洲牵着黑糖正慢悠悠地在草坪上散步。凌冬至心头微微一跳,觉得眼前所见活像一副生动的油画,背景是远处的黄沙碧海,云淡天高,近景是这个穿着军服式皮夹克的男人。狗很帅,肩宽腿长的男人更帅。

    凌冬至不由得笑了起来。

    凌宝宝还在他身边跳脚,“小叔,小叔,你带我过去看一看好不好,我就看看!”

    凌冬至笑着说:“那就是我说的那条漂亮狗狗,叫黑糖。我没骗你吧?”

    凌宝宝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用力点头,“那个叔叔呢?”

    凌冬至摸了摸下巴,笑得一脸诡异,“你可以管他叫……小婶婶。”

    凌宝宝张大了嘴,“……啊?”

    已经走到跟前的庄洲抽了抽嘴角,伸手过来在他脖子上轻轻捏了一把,“跟孩子还胡说八道。”说着蹲下来冲着凌宝宝伸出一只手,“凌宝宝,你好,我是庄洲,你可以叫我庄叔叔。”

    凌宝宝头一次被个成年人这么正儿八经地作介绍,小表情立刻郑重了起来。他学着庄洲的样子握了握这只大手,“庄叔叔你好,我叫凌宝宝,你可以叫我宝宝。”

    庄洲笑着夸他,“真乖。”

    凌宝宝的视线一直在黑糖身上转悠,庄洲揉了揉黑糖的脑袋,笑着说:“这是我儿子,叫黑糖,可乖了。”

    凌宝宝馋涎欲滴地凑过去,冲着黑糖伸出一只手,“黑糖你好,我是凌宝宝。我是……我是我爸爸的儿子,呃,不是这个人。”说着还用不怎么看的顺眼的小眼神瞟了凌冬至一眼。

    凌冬至,“……”

    黑糖犹豫了一下,抬起爪子跟凌宝宝握了握手。

    凌宝宝激动的两眼放光,“哎呀,小叔,快看!它跟我握手啦!”

    黑糖看不下去似的把头扭到一边,“……好傻。”

    凌冬至伸手摸了摸它,“黑糖,在小孩子的眼里,你就像天使一样。”

    黑糖狐疑地看看他。

    “真的,”凌冬至蹲下来看着它,笑着说:“不信你看凌宝宝的眼睛。人类之中,小孩子是最纯洁无暇的。他们的感情最纯真善良,嗯,就像你一样。”虽然你比较二。

    黑糖立刻被感动了。狗头探过去,在凌宝宝的胸口蹭了蹭。凌宝宝抱住它的脖子,激动的尖声笑了起来。

    庄洲望着这一幕,心头再度涌起怪异的感觉。但不可否认的是,凌冬至的眼神看起来非常非常的动人,就像他所讲述的小孩子那样:纯真、善良、纤尘不染。庄洲心头发软,忍不住伸手过去,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脸颊,“冬至,我打算明天去上海,两三天之内回来。”

    凌冬至心头一跳,“去摊牌?”

    庄洲点点头,“我爸和安妮阿姨大概除夕前一天回来,我打算赶他们回来之前回来。所以这一周会特别忙。”

    不知为什么,凌冬至心里忽然有点儿不安,“你平时过年也去上海?”

    庄洲摇摇头,“去过几次,她不怎么愿意见我。后来就不去了,打个电话问候一下,拜个年。不过要结婚这样的大事,最好还是当面跟他们说一声。”

    凌冬至脸颊微微一热,“谁要跟你结婚啊。”

    庄洲笑着捏了捏他的手,“等过了年,春暖花开了,咱们去结婚吧。”

    凌冬至把脸扭到一边,“等你把你家人都说通了再来跟我废话吧!”

    庄洲笑着点头,“好。到时候我还要亲自上门去提亲。”

    凌冬至抽回自己的手,虽然广场上人不多,但毕竟是公共场合,做这样亲昵的小动作不合适。他想起庄洲描述的那位叫夏末大哥,心里隐隐有那么一种不太痛快的感觉。可能有的人就是这样,天生带煞吧。

    “要不以后再说吧,”凌冬至拽了拽他的袖子,“别赶得这么急。”

    庄洲笑着说:“我还想过年的时候亲自上门去给咱爸妈拜年呢,不这么急,我哪有登你家大门的资格。”

    凌冬至哼了一声,小表情骄傲的不得了。

    庄洲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这几天帮我照顾黑糖,庄临那小子靠不住,成天不在家的。也没耐心天天遛它。”

    凌冬至扫了一眼不远处跟凌宝宝嬉闹的黑糖,点点头,“这个没问题。”

    飞窜回来的黑糖恰巧听到这两句话,表情顿时一呆,“呜?”

    凌冬至拍拍它的脑袋,“你爹地要去上海看看他妈妈,过两天才能回来,我陪你两天。想吃什么想玩什么趁早提。”

    黑糖的注意力被他最后这句话吸引了过去,琢磨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重点是前半句话,顿时悲伤了,扑到庄洲身上汪汪汪一通乱叫。

    庄洲被它闹得哭笑不得,“怎么它好像听懂了似的呢?”

    “当然听懂啦,”凌冬至给他解释,“狗狗的雷达都超级灵敏,它们就算听不懂你说话,也能从你的眼神、表情和语气里猜出你要表达的意思。”

    凌宝宝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头扎进凌冬至怀里,兴奋得直喘,“小叔,咱们把黑糖带回家去吧。”

    凌冬至看见黑糖不屑的小眼神,笑着说:“黑糖特别喜欢运动,咱们家没有院子,它跑不开。它会很郁闷的。不过我可以经常带它出来溜达,让你跟它玩。”

    黑糖没忍住,瞟了凌冬至一眼。他爹地工作忙,工作日经常连下班时间都不能保证,要带它出来玩,就只有节假日。庄临那个小少爷有时间更乐意跟自己的小哥们往外跑,如果凌冬至能经常带它出来……

    嗯,跟他一起住似乎也不错。至少自己平时生活里的种种需求可以得到保证,也不会闹出被逼着玩飞盘的囧事儿。最重要的一点,有个人可以陪着自己聊天啊。黑糖再瞟一眼凌冬至,当他伸手过来想揉揉它的脑袋时,它心里稍稍别扭了一下,就低下头在他掌心里乖乖地蹭了蹭。

    庄洲走之前把庄临也拎到自己家里,让他给凌冬至做伴儿。庄临自然满口答应,他二哥这个据点距离市中心比老宅可近多了,跟自己的同学朋友联系一起出去玩自然也就方便了许多。何况还是跟凌冬至住在一起,有这么个老师贴身指导,比起同校的那帮想考美院的孩子,他简直幸运太多了。

    庄洲虽然没说的太清楚,但庄临多少能猜到一点儿庄洲的心思。有他在这里,万一他爸妈提前回来,他能起个缓冲的作用,免得两方面的人冷不丁碰一起,再产生什么难以调和的矛盾。如果来的是他大哥夏末,对于凌冬至而言,他就成了一重保护措施。因为夏末首先烦的就是他,是他爹和别的女人生下的这个孩子,其次才是弟弟找的伴侣。

    庄临对他二哥的这个安排并没觉得不爽,他们俩是兄弟,互相帮忙本来就是应该的。再者,从庄临的角度来考虑,庄老二能把自己的爱人托付给他,足见他对自己这个弟弟所抱有的信任。

    凌冬至倒没想那么多,如果让他知道这两个人心里的那些弯弯绕,他八成会摸着庄临的脑袋,悲天悯人地叹口气,“少年,你又被忽悠了。”

    庄临逮着机会就给凌冬至打预防针,“你一定要做好充足的准备,过几天肯定能见到我爸妈,我妈不成问题,她一直在看那种很奇怪的,就是白痴皇帝娶了个男皇后之类的。还跟我念叨过,以后要找真心相爱的伴侣一起过日子,性别不重要。所以,她一定能站在你们这边,重要的是我爸!”说着还做了一个握拳的手势。

    凌冬至懒洋洋地坐在地毯上给黑糖梳毛,三只野猫窝在壁炉旁边铺着绒毯的大篮子里睡觉。黑糖也懒洋洋的,它觉得庄临说的都是废话。唉,人类的生活果然麻烦,要找个一起过日子的,还得考虑爸爸妈妈的意见。像它们狗狗猫猫,哪里会有这样的烦恼。

    “我爸那个人就是爱装,”庄临给他透露了一点消息,“他就是爱摆架子,就算他心里不生气了也要装的很生气的样子,直到你真诚滴、诚恳滴、声泪俱下滴反复承认自己的错误,他才会表示原谅你……”庄临说着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地反问他,“你说这听起来怎么这么恶趣味呢?这毛病不会遗传吧?”

    凌冬至,“……”

    “反正他们俩都挺好对付的,”庄临摆摆手,“我已经跟我妈通气了,让她给我爸吹点儿枕头风,到时候别太难为你们。我还是挺乐意你当我二嫂的。”

    凌冬至正要说话,就听屋角的位置传来一阵急促的喵喵声,三只野猫都从窝里钻了出来,一个个炸着背上的毛,目露凶光。与此同时,窝在他怀里的黑糖也呼的一下子立了起来,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客厅的门口,两侧的尖牙露了出来,喉间挤出遇到威胁时才会发出的呜呜声。

    凌冬至诧异地望向客厅门口。

    就听玄关后面一个男人的声音冷冰冰地说:“你当然会乐意让他当你二嫂。一个没有后代的儿子是不具备继承人的资格的。如此一来,庄家的家产就都是你们娘俩的了。”

    庄临愣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你他妈的放狗屁!”

    58、外人

    要猜到这个男人的身份很容易,他的长相和庄洲至少有六七分的相似,但是线条更锐利,眼神也更冷。最明显的特征是他的眼里那种浓烈的无法掩饰的厌恶。

    凌冬至想起庄洲说过他母亲的双亲都是军方的人,这个夏末,很有可能受过一些专业化的训练。他的脚步很轻、气息也掩藏的极好,被黑糖这条养尊处优的宠物狗发现的时候,他和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足二十米。

    凌冬至坐在沙发上没有动。这个男人对他们的敌意强烈到猫猫狗狗都察觉到了,他还有什么必要对这样的人表示礼貌呢。他拉了拉庄临的袖子,用平日里呵斥他的语气数落他,“闭嘴吧,庄临,还嫌自己不够丢人么?!”

    庄临胸膛起伏,显然气得不轻。一肚子火还没发出去又被凌冬至数落,气得他眼珠子都红了,正要反驳他,就听凌冬至恨铁不成钢地训道:“你的高中语文是在体育课上学的么?!逻辑学没学过?能放出狗屁来的怎么可能是人?这话说的一点儿都不严谨。让你班主任知道他教的学生说出这么没水平的话,他一定罚你刷一个学期的厕所!”

    庄临,“……”

    夏末,“……”

    庄临气鼓鼓地站着,却已经不觉得生气了。凌老师说的没错,能用这样的恶意揣测别人的家伙,说他跟狗一个水平,狗都不乐意!

    夏末一双极黑的眼瞳落在凌冬至的脸上,半晌后冷笑了一声,“还真是伶牙俐齿。”

    凌冬至安抚地摸着黑糖背后的毛毛,懒洋洋地瞟了他一眼,“你是庄洲那个断绝关系的哥哥吧?你姓夏?”

    夏末慢条斯理地走了进来,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凌冬至,“我们从来没有断绝关系。”

    “看不出来。”凌冬至不想用这样一个居于弱势的位置跟他说话,从地毯上爬了起来,示意黑糖也上来。大概是夏末身上的气场太强大,黑糖头一次这么听话地服从了凌冬至的命令,爬上沙发靠在了他的身边,一双蓝汪汪的眼睛死死盯着夏末,不敢有分毫的松懈。屋角的三只野猫也慢慢靠了过来,在沙发周围摆出一个半圆的队形,一致地盯着沙发上的男人。

    夏末顿时觉得气氛诡异,他面前明明只有两个人,可是他偏偏有种被很多人死盯着的错觉。他扫了一眼凌冬至怀里的狗和沙发周围的那三只猫,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头。

    凌冬至对三只试图保护他的猫猫们做了个安抚的手势,转头看着夏末,不怎么客气地问他,“有句话叫做亲兄弟明算账。这里明明是庄洲的私宅,你就这么大模大样地进来,连门铃都没按一下。你是不是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以你的家世背景,培养出这种水平的教养不应该啊。万一我和老二正在床上呢,你是不是还打算围观?”

    庄临在旁边囧了一下,原来他这位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二嫂吵起架来居然也可以这么彪悍。问题是有没有人还记得他其实还是未成年人啊……

    夏末不理会他的挖苦,冷笑着说:“你也说了是亲兄弟,是不是明算账那也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你这个外人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凌冬至反唇相讥,“原来你还知道我是外人。既然如此,有什么事你不能去找你亲兄弟理论,非要跑来跟我这个外人废话?”

    夏末被他噎了一下,脸色微微变了。他手里的资料上可没写这个美术老师吵起架来嘴巴这么厉害。他来的似乎有些草率了。

    “你是叫凌冬至吧?”夏末决定改变一下自己的策略,“我觉得在吵架之前,我们有必要认识一下。我叫夏末,是庄洲的大哥。”

    庄临的脸色又变了。就算一早知道这个人不会承认自己是他弟弟,但是被他当面这样说出来,他还是觉得受不了。

    凌冬至的手轻轻地按在了他的手背上,拍了拍,又收了回去。

    凌冬至笑了笑,“我怎么记得你一早就放弃他了呢?那时候他几岁?八岁还是九岁?”

    夏末不悦,“我没有放弃他,我只要照顾我的母亲。”

    “哦,”凌冬至做恍然状,“我以前只听人说过为母则强的话。搞了半天是我弄错了?一位成年人比一个八岁的孩子更需要照顾?你们家的基因可真奇特。”

    夏末微怒,“庄洲是男子汉,自己能照顾自己!”

    凌冬至忽地一笑,脸上的笑容一瞬间竟璀璨得有些妖异。夏末微微怔了一下,就听他一字一顿地反问道:“如果他八岁就是男子汉,不需要你的照顾。那你凭什么觉得他现在快三十了反而需要你来对他的生活指手画脚?嗯?”

    夏末再一次被他堵住话头,脸色微妙地变了。

    庄临却觉得心花怒放,他从来没见过夏末吃瘪。看见他被凌冬至逼问到哑口无言的地步,心里简直痛快到不行。

    夏末长长吁了口气,“老二就是要跟你结婚?”

    “他是这么说的?”凌冬至靠在黑糖身上,懒洋洋地答道:“我还没答应他呢。我答应他求婚的先决条件就是他要先摆平他家里那些糟心的亲戚。”

    夏末冷冷地看着他,“不管你说什么,我是不会同意他跟男人结婚的。”

    凌冬至挑眉,“庄洲未成年?还是弱智?需要监护人同意才能结婚?”

    夏末微微挑起嘴角,“先礼后兵,凌老师。我也可以让你失去工作,家里人失去工作,遇到各种麻烦,然后再来谈谈我的提议。”

    “你来的目的就是威胁我?然后让我主动离开庄洲?”

    夏末坦然地看着他,“对。”

    凌冬至平静地点头,“那你可以滚了。滚回去告诉庄洲,我跟他完了。”

    庄临傻眼了。

    夏末也怔了一下,随即眼里流露出嘲讽的表情,“你所谓的爱情也不过如此。”

    凌冬至反问他,“一个连自己的爱人都保护不了、让他被自己家的亲戚骚扰威胁的废物男人,我要来做什么?这世界上男人多得是,我不是非他不可,他也不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一个。事实上,到了现在,他在我眼里已经不值钱了。我犯不着为了这样一个熊玩意儿拿自己跟你死磕。”

    夏末再一次被他激怒,“凌冬至,你别以为我不敢动你。”

    “你还真不敢动我。”凌冬至神情笃定,“你把庄家的财产看的比你弟弟的幸福更重要,这已经伤害了他的感情,你再伤了我,你们之间的兄弟感情就彻底完蛋了。不信你就试试。当然,你本身也不重视什么狗屁兄弟情就是了。”

    夏末一巴掌拍在沙发扶手上,木质的沙发扶手上顿时出现一个浅浅的凹印。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凌冬至那双漂亮的茶褐色眼睛紧紧盯着沙发对面的夏末,眼神里微微带着挑衅的神色,对着话筒另一端的男人一字一顿地说:“庄洲,咱俩完了。”

    庄洲惊怒,“什么?”

    “我跟你说过,你家人骚扰我,我就踹了你。现在你哥就在我面前。我该说的都说完了,你有话直接问他吧。咱俩以后没啥可说的了。”说完毫不犹豫地把庄洲的名字拉黑。

    “二嫂?”庄临真的傻眼了,“你冷静点啊,二嫂……有什么话等我哥回来再说啊……”

    凌冬至没理他,拿着手机冲夏末晃了晃,“听清了?听清了就滚吧。我不想被个疯狗旁观我收拾行李。”

    几只野猫一起冲着夏末尖叫起来,连沙发上的黑糖也凶巴巴地冲着夏末低声吼叫。这个坏家伙很久之前曾经来过一次这个家里,当时还踹了黑糖几脚。那时候黑糖才三个多月,这个仇它可是一直记着呢。

    夏末忽然有点儿背后发凉。不过他并没把这几个猫猫狗狗看在眼里,他来这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自然不用在乎当事人的态度。无论凌冬至哭着求他,还是冷着脸对他破口大骂,他都不会放在眼里。

    他要的只是结果。

    夏末心情甚好地站起来,伸出一根手指冲着凌冬至点了点,“记住你的话。如果你说话不算数,我会让你后悔的。”

    凌冬至十分郑重地与他对视,“我也请你记住我的话:夏末你会后悔的。一定会的。”

    夏末仔仔细细地打量凌冬至,心里暗暗评估这个男人可能在庄洲心目中占有的地位。然后他摇摇头,脸上浮起一个嚣张的笑容,“不会。我做事从来不后悔。”

    凌冬至点点头,“那咱们走着瞧。”

    庄临一把拉住凌冬至的袖子,简直要哭了,“二嫂,你不会是来真的吧?啊?”

    “当然来真的。”凌冬至奇怪地看着他,“要玩就玩真的,谁他妈有那个闲心去玩假的。”

    庄临狼嚎,“不要啊……”他二哥回来一定会迁怒于他的!一定会的!他可是在场唯一的目击证人……

    凌冬至捏了捏庄临的下巴,一脸恶狠狠的表情,“少年,我实话告诉你吧。我爸妈当初松口松的太痛快了,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折腾折腾你们家的人,我都对不起我爸妈!”

    庄临,“……”

    “想让老子委曲求全?求着你们接受?!”凌冬至冷哼,“做梦去吧!”

    庄临眼神惊恐,他怎么觉得他二嫂背后缓缓张开一对邪恶的黑色翅膀呢?难道他是因为受到巨大刺激而彻底黑化了?!

    凌冬至收起一脸的阴笑,伸手拍了拍庄临的小肩膀,“来,乖孩子,快点儿帮我收拾行李。意思意思归拢到一起就行了。别的我先不带,就把随身用的换洗衣服什么的带走就行了。其他的……你让庄洲给我送回去。”

    庄临哭丧着脸问他,“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凌冬至揉了揉他的脑袋。这还是庄洲的习惯性动作,被他不知不觉学了来。他没什么诚意地安慰他说:“什么怎么办啊,打电话让七伯派人过来照顾你的三餐,黑糖还有我这几位猫朋友都给我照顾好了。等你家人回来……哦,我估计最多两三天,就没你什么事儿了。你就搬个板凳坐在旁边看热闹就行了。”

    庄临,“……”

    凌冬至收拾好自己的换洗衣服,背着下了楼,把猫猫们挨个亲了亲,细细嘱咐一通,又伸手搂住了黑糖,黑糖不自在地挣扎了一下,就不再乱动了,望着凌冬至的眼神里居然有点儿可怜巴巴的味道,“你不会吧,真要走啊?”

    凌冬至笑着点头,“黑糖,拜托你一件事。”

    黑糖有些不习惯他这么郑重其事的神情,难得的扭捏了一下,“什么?”

    “你帮我照顾好小灰它们三个好不好?它们没有家,大冬天的外面又很冷,吃的东西也不好找。别让它们过的太难……”

    黑糖吸溜一下鼻子,瓮声瓮气地说:“我让它们住在我的狗窝里。谁也不许欺负它们。还有我的牛肉干和酸奶也分给它们吃……”

    凌冬至亲了亲它的脑门,“黑糖你是个好孩子。”

    黑糖眼泪汪汪地跟他顶嘴,“我本来就是好孩子!从来都是!”

    凌冬至用额头抵住它的脑门,轻轻闭了闭眼,然后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庄临:二嫂你冷静啊~

    庄洲:我是被夏末调虎离山……你听我解释啊……

    冬至:这本来就是你们庄家人内部的战争。老二,乖,先去打仗,打完了再来谈情说爱~

    冬至也需要时间好好考虑考虑,庄洲的存在是否值得让他抛开原有的生活方式,去面对这些纷纷扰扰的烦心事~

    59、西安

    凌立冬从阳台上一探头就看见凌冬至的车正停在路边,凌冬至穿着一件轻便保暖的羽绒服,脚下蹬着一双适合野外行走的厚底靴,正懒懒散散地靠在车门上摆弄手机。凌立冬扫了一眼他那车的后座,果然堆着一堆东西,他心里立刻就咯噔一声,知道这死小子又打算往外跑了。

    凌立冬跟韩敏打了个招呼,披上衣服往楼下走,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把橱柜最上方的一个装食品的包包取了出来,一起拎着下去了。

    凌冬至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冲他一乐,“你今年放假比去年早。”

    凌立冬没好气地说:“我自己的厂子还不能说了算,那老子还混个屁啊。”他上下打量打量他,“这是又要往哪儿跑?”

    凌冬至的视线扫向他手里的包,“这什么啊?”

    凌立冬扔进他怀里,“巧克力、牛肉干还有一些糖果。”家里的东西凌冬至能用到的不多,这些东西倒是可以给他带着。

    凌冬至打开看了看,随手扔到副驾驶座上。

    凌立冬双手插在夹克的口袋里,抬头看了看天,轻声叹了口气,“不是说好了今年不出去了?你不知道妈前些天买年货的时候多高兴。宝宝也说,今年要看你给他放烟花呢。”

    凌冬至低下头,手里翻来覆去地摆弄着手机。

    凌立冬拿他这副样子真没办法,伸手揉揉他的脑袋,“打算去哪儿?”

    “没想好。”凌冬至沉默了一下,双手无意识地在车门上拍了拍,“你好好跟爸妈说说呗。”

    凌立冬伸手在他额头上弹了个爆栗,“给你收拾烂摊子都收拾了二十来年了,你什么时候才让我省心呢。”

    凌冬至没躲开,捂着脑门笑得嘴角抽搐,“哥,这一招你玩了二十来年了,都还没玩腻呢。更别说我了。”

    凌立冬看了看他,很突然地问了句,“你跟庄洲吵架了?”

    凌冬至顿时一惊,“卧槽,这也能看出来?!”

    凌立冬,“……”

    凌冬至揉了揉脸,佯装出一幅黯然的神色,“哥,我得找个地方去治疗情伤,所以不能陪你儿子放烟花了。”

    凌立冬开始挽袖子,“治个屁的情伤,老子替你好好扁他一顿,你什么伤都治好了。那混蛋玩意儿这会儿在哪儿呢?”

    凌冬至连忙拉住他,“哎呀,怎么动不动就来野蛮人这一套呢。再说你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一抬头瞟见凌立冬眼神不对,连忙改口,“哥,我是说……哎呀,事情是这个样子的,他哥,就是上海那个,跑来跟我唧唧歪歪,我一生气,就把他给踹了。”

    凌立冬微微一怔,随即怒了,“他不是去上海找他们摊牌去了?!”

    凌冬至叹了口气,“他哥那个人厉害,庄二对他又没防备,肯定是被他给诳了。”停顿了一下又说:“他爸妈这两天也要过来了。庄洲还说要跟他们摊牌……”

    凌立冬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但是直觉凌冬至对这样纷乱的局面感到心烦意乱。

    果然凌冬至皱了皱眉,低声嘟囔了一句,“烦得很。”

    凌立冬忽然有点儿同情他这个情商不高的弟弟。这人独来独往习惯了,身边冷不丁多出这么多需要去面对的人际关系,而且还有庄二他哥哥这种不友好的类型,应该会觉得压力空前的大吧。

    “他爸妈什么态度?”

    凌冬至摇摇头,“没问。不过看他哥那个德性,我才不想呆在这儿抻着脖子挨刀呢。庄洲有本事就去自己搏吧,等他把家里人都摆平了再说。当然,这也是一个给他的机会。他要是觉得累得慌,受不了,要听家里人的意见娶妻生子什么的,那就当我们俩分了。我也正好眼不见心不烦。”

    凌立冬微微惊了一下,“你当真这么想?”

    凌冬至点点头,眉眼之间流露出几分倦意来,“哥,我不想一天到晚折腾这些破事儿。累。有没有伴儿对我来说,不是特别重要的事儿。没选这种生活方式,还会有另外一种,我并不是非得这么过,也不是非得是这个人不可。”凌冬至说到这里,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诡异的想法,他觉得自己很像一只猫或者一条狗,流浪在世间,或许偶尔会在某个特定的时刻,对某个同类动心动情,然而漫长的一生还是要靠他自己独自走过。甚至,他从来没有真心地期待过会有人不离不弃地陪伴在自己的身边。

    凌立冬不解,“那你干嘛还为了他跟爸妈玩出柜?”

    凌冬至想了想,“我那时候以为我是为了他出柜。现在想想,似乎他只是一个契机,我想做的事只是出柜,不想再瞒着你们,想让你们知道我的秘密。就这样。”

    凌立冬立刻改变了立场,开始同情起庄洲来。摊上眼前这么个没心没肺没情商的货,真要喜欢上了,那揍是活活的一出悲剧。

    “你告诉庄洲了吗?”

    凌冬至摇摇头,“他还在上海呢。我不想见他。如果他来问你,你什么都别说。”他看看凌立冬脸上不以为然的表情,表情微微扭曲了一下,“哥,你不知道,他哥就这么大摇大摆地找上门来,说话还那么不客气……我心里不好受。我不想见他。”

    凌立冬心头一软,随即怒火中烧,“放心,我不会告诉他的。他要是来问我就让他滚回去问他自己哥哥。”

    “而且咱爸妈答应的太痛快了,”凌冬至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儿似的,固执地看着他说:“我心里不平衡。”

    凌立冬揉揉他的脑袋,“我也不平衡。让他自己家里闹去,闹够了再说。敢到咱家唧唧歪歪,老子一脚踹死他。”

    凌冬至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凌立冬叹了口气,“到一个新地方记得给我来电话。”

    凌冬至重重点头,扑过去拥抱了一下凌立冬,转身上车。

    凌立冬不放心地嘱咐他,“别往太偏的地方去!”

    凌冬至从车窗里伸出手摆了摆,一溜烟地开走了,最后那句嘱咐也不知他听到了没有。

    凌立冬目送车子离开,捏了捏拳头,转过身一拳砸在路边的梧桐树上。

    凌冬至漫无目的地出了城,先去附近的一个温泉度假村住了两天。这里春秋两季游客最多,这会儿倒是没几个客人,清静得很。凌冬至住在这里泡温泉、睡懒觉,还抽了一整个白天的时间爬遍了整个山头,沿途还画了几副速写。两天之后,度假村的大厨也放假回家去了,留下来的值班的二厨手艺一般般,凌冬至顿时就没有了继续住下去的兴致。

    结账走人,继续向西。凌冬至当天晚上投宿在一个叫北坡的小镇上。镇子很小,只有两家旅馆,最有名的饭店叫“四季香”,是紧挨着马路的一个不到三十平方的黑乎乎的店面。门口还停了好几辆货运车。凌冬至走到门口又打了退堂鼓,转身回旅馆自己烧开水泡方便面对付了一顿晚餐。

    转天继续上路,走走停停,第三天的傍晚到达西安。

    这个地方他来过好几次,也带学生来过,可谓是轻车熟路,连什么时间段去美食一条街吃贾三家的灌汤包子不用排队等座他都知道。颠簸了几天,凌冬至也觉得有些累了,先给自己安排了落脚的地方,然后喂饱肚子,早早就上床睡觉去了。

    兵马俑博物馆、骊山风景区这些地方他都去过,不过既然来了,还是要再看看的。现在正好是冬天,又快过年了,游客要比他前几次来的时候都少。他可以从容地从一个景点晃荡到另外一个景点,心情好的时候还可以掏出速写本慢条斯理地画一会儿。

    西北这地方光照强烈,不刮风的时候感觉是十分暖和的。有时候凌冬至也会在咖啡馆里消磨掉一个下午,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整理一路过来拍的照片或者画几张速写,手边一壶热咖啡,几块饼干或者一个破开的石榴。

    临潼产石榴,不但个头饱满,而且汁水丰富,比别处都更香甜。凌冬至来了兴致一口气买了两大箱给家里快递回去。这东西也算是个地方特产,除了自己家吃,爸妈还可以拿去送人。凌冬至没想到的是,快递居然很给力,正好在除夕那天下午给送到了。凌妈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凌冬至自己都觉得意外,他还以为至少要到大年初三、初四才能到呢。

    “好多年没吃过这么好的石榴了,”凌妈的语气很感慨,“小时候村子里多得是,从来不把这个当好东西。离开家了吧,想的不行偏偏还吃不到。多亏了我的乖儿子。”

    凌冬至哭笑不得,“不就几个石榴么。你看你还抒情上了,喜欢的话,等我回来的时候再给你带两箱。”

    “你不懂。”凌妈继续感慨,“人老了都思乡。也不知有没有机会再回去看看……哎,冬至,你还在西安吗?”

    “在啊,怎么了?”凌冬至觉得特别意外,凌妈居然没跟他计较他不在家过春节的罪状,也不知是不是大石榴起了作用。所以这会儿无论凌妈说什么,他的态度都配合的不得了。生怕她再想起这个茬儿跟他生气。

    凌妈说:“既然你都到西安了,干脆替我回去看一眼。”

    凌冬至莫名其妙,“看……哪儿啊?”

    “当然是妈妈的老家啊。我都多少年没回去过了……”凌妈语气十分怀念,“是个小村子,在山里。以前路不好走,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你的姨姥姥一家还在,买点儿东西替我去看看他们。咱家老宅也得收拾收拾,还有……记得给你姥姥姥爷上香……”

    凌冬至听她的语气都快要哭出来了似的,立刻满口答应,“我一定替你办的漂漂亮亮的。你儿子办事,你一百个放心。”

    凌妈破涕为笑,“等下我把地址发到你的手机上。记得多拍几张照片回来给我看。”

    凌冬至拍胸脯跟她打包票,“没问题!”

    60、熟人

    凌妈的老家是一个很偏僻的小山村。山叫大雁山,小小的村子就窝在半山腰里,因为村子周围到处都是石榴树,所以外人管这个村子叫石榴村。山并不高,但是林木苍莽,站在山脚下抬头望,会让人生出一种深山老林的感觉。

    这里算起来属于骊山山脉的一条支脉,但是因为太不起眼的缘故,地图上并没有标注。大约是小地方没有知名度,好多当地人连名字都没听说过。凌冬至费了好一番周折才打听到了来这里的路。

    到了这会儿凌冬至才算明白为什么他妈妈这么多年也没回来过了。火车飞机都是到西安的,而从西安到大雁山这一段路既没有火车也没有汽车,要想进山就只能自己想办法。这两年买车的人多了还好说,凌爸凌妈年轻那会儿哪有私家车这么个东西?凌冬至开着车还开了一整天,真要靠着两条腿,还不知要走多久。

    从西安出来的时候,给他指路的那个老大爷说直到现在大雁山上的人还很少出来,当然也有年轻人去城市里工作的,但是更多的人还是留在那里生活。这些年山货什么的在市场上越来越走俏,有不少收山货野味的商人去山上跟村民们做买卖,山里生活并不困难,只是风俗如此,不好与山外的人来往过密。

    凌冬至觉得这种描述处处都透着神秘的味道。原本是被动的过来替凌妈还愿,到这会儿不知不觉就被勾起了兴趣。

    凌冬至接到他哥的电话时,刚从旅馆出来打算找个地方解决自己的晚饭。因为路不熟的缘故,他到山脚下的小镇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镇上的人告诉他这会儿不能上山,山里黑的早,他路又不熟,万一困在路上就很危险了。凌冬至只能先找个地方歇一晚再说。

    “幸好我决定明天一早再进山,”凌冬至接到他哥的电话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哥你知道吗,他们都说这山深,进了山手机就没信号了。要想听我的声音,至少要几天之后,等我从山上下来才行。哦,村子里应该有电话吧?”

    凌立冬心说这我上哪儿知道去?

    “这里可比市区冷多了。”凌冬至缩了缩脖子,“是不是想我了?除夕放鞭炮没我陪着,是不是觉得特不得劲儿?”

    凌立冬叹了口气,“没你陪着我早习惯了。你算算你都几年没在家过年了。”

    凌冬至悻悻,“你看你又提这个……”

    “哎,我有事儿跟你说。”凌立冬打断了他的话,“刚才坐着聊天,妈跟爸说起让你回老家看看的事儿,爸发脾气了。”

    “发脾气?”凌冬至不解,“为啥呀?”

    凌立冬也不知道,“反正爸特别生气,让我给你打电话,立刻把你叫回来。”

    凌冬至为难了,“我都到山脚下了。”这要是不上去看一眼,他老妈心里得多难过啊。

    他哥也为难,“可是爸态度特别坚决。说不许你去,让你马上回来。”说着压低了声音,“我从没见过他凶成这样,妈气得眼圈都红了。”

    凌冬至也惊了一下,他长这么大,没怎么见过老两口闹别扭。主要是凌爸脾气太好,总是不吭声,凌妈想找他吵架也吵不起来。

    “那……怎么办啊,”凌冬至为难了,“你看妈都这样了,我要是不上去替她看一眼,她心里肯定特别遗憾。哥你是不知道,这条路特别难走,又远又不方便,我估计她以后恐怕也没什么机会自己过来看了。”人老了,身体又不好,经不起长途跋涉的颠簸了。

    “可能当年姥姥姥爷跟爸关系不好吧?”凌立冬猜测,“说不定当年妈家的人都对爸不好。要不依着老爸那个脾气,能让他记恨这么些年?”

    “有道理。”凌冬至想了想,“要不这样,你跟爸说我这就回去,不上山了。然后我明天去趟山上,拜访一下妈提的那位四姨姥就下山。两三天的事儿,咱们两边都别透风。你看这样行不?”

    凌立冬迟疑了一下,“山上安全吗?”

    “应该是安全的。”凌冬至想了想,“旅馆的人说这里经常有收山货的商人去石榴村,这一路应该没什么问题。”

    凌立冬人还在千里之外呢,哪里敢给他瞎指挥,只能嘱咐他,“你多跟当地人打听打听,把情况都弄清楚了再说。实在不行就别去了,妈还能跟你真生气么?”

    “我知道。”

    凌立冬迟疑了一下,“冬至,庄洲找我了。”

    “嗯?”凌冬至的身体微微顿了一下,“什么时候?”

    “你走的第二天。你是不是把他的手机号码给拉黑了?”凌立冬语气里有些无奈,“他整个人看着都不好了,眼睛里都带血丝。”

    凌冬至皱了皱眉,心里忽然有些烦躁。

    “被我训了一顿,滚了。”凌立冬的语气里多少有点儿暗爽,“我让他把自己家里的事儿整利索再找你。”

    凌冬至知道自己并不是真想折腾庄洲,他只是不想面对庄家的人。庄临自己也说他爸爸不是省油的灯。再被夏末一闹,那种感觉实在太糟心了。

    凌冬至不愿意承认的是,看到夏末那种强硬的姿态,他心里对所谓的感情这回事儿忽然间就有些动摇了。如果庄洲在夏末的影响下选择了放弃,他并不想亲眼目睹他挣扎的过程。或者,他也想给自己一个想清楚这一切的机会。他从未介意过是不是要一个人生活,独自一个人会让他更加享受。但庄洲很明显是需要有人陪伴才会觉得心满意足。

    这样一种矛盾的心情,让他没有办法面对庄洲。

    凌冬至在镇子上转悠了一圈,总算找到了一个小饭馆。店面不大,收拾的挺干净。凌冬至进去的时候店里没什么客人,柜台后面一个中年女人正守着一台小电视织毛衣,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看,笑着招呼他,“坐,你们订的饭灶上正在做,还得有一会儿。”

    凌冬至愣了一下,“我没订饭啊,我刚找到你们这里。”

    老板娘也有点儿意外,“旅馆那边刚打电话里说要订十个人的饭,说等下就过来吃……原来不是一起的?哎呀,快坐,我去给你倒杯水。桌上有菜单,想吃什么自己先看看。”

    这个小镇子就一家旅馆,凌冬至住进去的时候还没什么客人,估计是自己出来之后才去的,两边正好错过去了。

    凌冬至正翻看桌子上的菜单,见老板娘端着开水出来,就说:“山蘑炖野鸡,红烧排骨,米饭。哎,老板娘,野鸡不是保护的吧?你可别让我犯罪。”

    老板娘乐了,“小哥你放心吃,不是山里打来的,镇子东头的王老七自己家里养着一大院子呢。要真靠进山打猎,哪能保证天天都有?不过这个猪倒真是打来的野味,前两天山里有人打了野猪,卖到镇子上的。”

    野猪肉城市里也有的卖,凌妈买过两次,凌冬至也没吃出什么特别的味道来。或者那些并不是真正的野猪吧。

    老板娘跑去后厨帮忙做饭。凌冬至自己百无聊赖地坐着等饭,这里连张报纸都没有,只有柜台上的小电视机播放着几年前的一部古装宫斗剧,女人们你整死我我整死你的,凌冬至不爱看也只能耐着性子消磨时间。

    厨房里的香味渐渐飘出来的时候,一阵说说笑笑的声音从饭店门口传来。凌冬至一抬头正好跟这些人打了个照面。是一群年轻人,他心里琢磨着这些人看着有点儿眼熟,一个女孩子已经尖声笑了起来,“凌老师!你怎么在这里,太巧了!”

    凌冬至觉得她比其他人更加眼熟一些,“你是……”

    “我就知道你没记住我,”女孩也不生气,大大咧咧地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给你点儿提示:画展、师范大学礼堂、颁奖典礼,有印象没?那天我就坐在你旁边啊,凌老师。你上台去领奖的时候还是我帮你抱着外套的。”

    第12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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