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案强强]杀青 作者:无射

    第14节

    “我要那脏兮兮的玩意儿干嘛?”杀青松手起身,脚尖踢了踢对方的屁股,“我要小亚弗尔的命。”

    夏尼尔痛苦地把手臂搁在了眼睛上,默默自我安慰:就当杀人灭口吧,省得把我出卖卧底敲诈他的事向条子抖落出来……妈的,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跟这疯狂杀手搭讪,这哪是艳遇啊,整个一杯具……

    杀青弯下腰,揪着他的衣领拎起来,“别浪费时间,如果你还想顺利离开的话。听到之前的两声爆炸了吗,北岛机场方向,警方的围捕已经开始,估计要不了多久,空降兵就要到了。”

    “他们肯定首先抓捕头儿,你打算怎么从一群全副武装的军队手里抢食?”夏尼尔绝望地问。

    杀青思考片刻,说:“抓个人质,怎么样?你觉得除了小亚弗尔,和那十一个死鬼猎手之外,还有谁是这个案子里最了解内幕的重要人证?”

    “……贴身小秘书?”夏尼尔说。

    杀青打了个响指,“就是他。我们扣住奥利弗,作为向警方提条件的筹码。然后你出面跟他们交涉,我在暗中找个空隙,解决掉正主。”

    夏尼尔垂死挣扎道:“就算你不解决掉小亚弗尔,警方也会这么干的。”

    “不,出于政治利益的最大化,他们不会判他死刑。”杀青冷冷道,“他们只会制造舆论,大肆鼓吹破案如何英明神速,如何挽救本国公民性命于危难,在刷够声望值之后,以不允许判处死刑为条件,将小亚弗尔引渡回国——于是双方皆大欢喜,又不伤害两国邦交。”

    夏尼尔皱眉道:“不判死刑?连我都觉得说不过去……”

    “想想那两个制造机场爆炸案的伊斯兰教恐怖分子吧!美国同意将他们引渡回国的条件之一就是不允许判处死刑,对方国家不接受,结果那两个倒霉鬼到现在还关在联邦监狱里,不提审也不宣判,就这么没名没分地用牢饭养到死。还有日本籍的那个食人魔,引渡回国后不但没有坐牢,还出书宣扬他的食人经历——”杀青冷笑一声,“你觉得亚弗尔公爵会让他的长子一辈子蹲在监狱里吗?”

    夏尼尔无言以对。

    “所以我早说过,法律就是个婊子,尽管从头到脚裹着严严实实的长袍——她还是个婊子。”杀青低头看着双手掌心,不可见的粘稠的鲜血正在那上面缓缓流动,他握紧手指,仿佛握紧一柄漆黑利刃,任凭它将自己也割得皮开肉绽。

    “——我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没有人能够阻止。”他用刀锋一样冷硬的声音说。

    在这一刻,夏尼尔觉得只要与他一起就无所畏惧。

    直到过了好几秒,他才从这种被蛊惑似的错觉中挣脱出来,出了身冷汗地骂自己:走火入魔!

    第49章 局中局

    书桌上的座机响个不停,里奥看着来电显示中的手机号码,很有耐心地一直不接听。

    他认得这个号码,是奥利弗。

    接二连三的爆炸肯定搅得这位机要秘书心神不定,缩在房间不出门的公爵阁下又令他担心不已,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他就会不顾之前遭受的叱骂破门而入,试图将疯癫任性的小主人强制带离岛屿。

    里奥就在等待这一刻。

    十几分钟后敲门声响起。没人应答后,对方很快发现房门并没有反锁,便拧动门把。

    在他的一条胳膊刚刚探进门缝时,里奥就眼疾手快地擒拿住它,三下五除二把人拽进来,反剪双臂摁倒在地。

    ——竟然不是奥利弗,只是个普通保镖打扮的年轻男人。

    “你是谁?来干什么!”联邦探员警戒而严厉地逼问,同时加大了手中的力道。

    男人痛得叫出声,毫不抵抗地坦白:“艾伦!我叫艾伦!是奥利弗叫我来的……他说如果公爵的房里还有其他人,就替他转达几句话。”

    “说!”

    “他说一看如今这副情形,就知道月神俱乐部已经彻底完蛋了。他愿意自首,也愿意出庭作证,但担心人身安全没有保障。他认为你是能说得上话的人,所以要求跟你面对面谈。”

    “那你就让他上来。”

    “不,他说他死也不敢往公爵面前钻,如果你觉得他这个证人还有用,就出会所来,去他的藏身地见面。”

    里奥迟疑了一下。他看着地板上紧张得汗水直冒、一脸惊慌的青年,又望了望小亚弗尔卧室紧闭的门板,心念数转后说:“在有人接手之前,我不会离开这里。你去给奥利弗打电话,如果真有诚意,就单独来这里见我,否则就当我没听见。告诉他,他是绝对跑不掉了,如果落在其他人手上,我是不会承认他有自首情节的。”

    艾伦汗如雨下地按要求打了这个电话,放下话筒时他快急哭了:“奥利弗……什么也没说,挂了……”

    “那就麻烦你在这里待一阵子吧。”里奥说着,用领带把他的双手双脚捆扎紧实,堵上嘴,丢进了宽敞的更衣室里。

    “妈的,那该死的条子居然不上当!”夏尼尔气呼呼地用鞋底踩着奥利弗的后脑勺,拿他的脸去磨蹭地板泄愤。

    “早说了,这一手调虎离山我们之前刚玩过,他怎么可能会上当。”杀青淡淡地说,“你以为他的智商跟你一个水平?”

    “杀青!你到底是站哪边儿的!你是个杀手,不是志愿协警!”黑帮分子很不爽地抱怨。

    连环杀手耸耸肩,不作回答。

    “那现在怎么办?总不能直接冲进去干掉小亚弗尔,太棘手了……不,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杀青沉默地盘算着,片刻后承认:“确实很棘手。”

    ——那就算了吧!夏尼尔即将吐出这句话时,听见了远处天空中隐隐传来的螺旋桨的呼啸声。他扯下奥利弗腰际的望远镜,走到空旷处仔细一望,不禁咒骂道:“该死!警方的大部队来了!重型运输直升机……看上去像支奴干,两架……妈的至少能装百把号人!”他立刻转头问杀青:“看到没有?这下彻底没戏唱了!赶紧走人吧,迟了想走都走不了啦!”

    杀青仍然沉默。夏尼尔暗绿色的眼珠转了转,弯腰从腿侧抽出匕首,猛地刺进奥利弗的脖颈,动作快得不过一眨眼间。被捆绑的男人连一声呼叫都来不及发出,伤口连续喷溅出几股混着白沫的血泉,洒了自身满头满脸。

    “——你想干嘛?”杀青剔起眉瞪他。虽然作为俱乐部管理者之一的奥利弗罪责难逃,但性命并不在他的名单上,这会儿被夏尼尔突然干掉,他虽不想出手阻止,却也觉得多此一举。

    夏尼尔满不在乎地在尸体衣服上抹干净刀刃,送回鞘内,“替你打扫战场啊,反正他也该死。”

    “你是想切断利用奥利弗这条路,以为这样就能逼我放弃?”杀青尖锐地问。

    夏尼尔皮笑肉不笑地看他,算是默认。

    杀青深吸口气,抑制住将眼前这个男人收拾掉的冲动——他并不厌恶对方的动机,甚至相信这么做除了自保之外还有那么些维护他人身安全的意味,但对这种无视本人意愿、擅自替他做决定的行为深恶痛绝——说实话,要不是念着这点儿善意的动机,他早已忍不住对这个昔日的黑帮头目下手。

    似乎感觉到他的隐怒,金褐色头发的男人后退了两步,正色道:“我是为了你好,杀青,我知道像你这样的杀手,就像在悬崖间走钢丝一样坚持着某种病态似的习惯。我不管你认为这是原则也好信念也罢,实际上就是种玩儿命的强迫症——要知道对于一个人而言,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比自己的生命更要紧,我绝不会为了你的等级a去卖命,也不想看你死在自己的偏执上,你明白吗?”

    杀青盯着他,眼神像冷却的溶液般慢慢沉淀下来,变成子夜一样异常幽深莫测的浓黑。他似乎在思考他的话,但夏尼尔感觉,这并不是动摇,而是一种死灰般冰冷而全无哀伤之意的追悼。

    他在回顾过去、审视内心——夏尼尔突然产生了奇怪的联想,仿佛在这个男人背后浓厚的阴影中,一扇透着寒气的秘门被掀开了条微小的缝隙,随即又更为沉重地阖上。

    杀青只失神了短短几秒。很快自信而决绝的神采又回到了他的眼中,“是很棘手,但我还是要去。”他淡淡地说,“而你,夏尼尔,你可以走了,我会把离开的方法告诉你。”

    “什么——为什么?”夏尼尔大为意外与不解。他还以为这个疯狂杀手会继续指使他上刀山下火海,即使跳飞机也要拉着他垫底呢。

    “因为我不想再看到你这张狡猾又愚蠢的脸,以及各种下流的眼神!”杀青不耐烦地说,“就当是干了几天活给你的报酬吧,拿了以后就立刻从我面前消失。”

    夏尼尔被“愚蠢”、“下流”几个形容词冲击得自尊大损,他为自己在对方心中如此不堪的形象而恼怒和沮丧,以至于一时间没有感觉到如愿以偿的狂喜。“我走了,你呢?”他下意识地问。

    “我的事不用你管。”杀青挑起眉:“要不要听?不要拉倒。”

    “——要!当然要!”

    “记得那个海蚀洞吗,现在是退潮时间,从那个洞一直走到尽头,然后跳下去,沿着崖壁往下潜大约三米。在石缝中有个防水包,里面是一部便携式卫星电话,拨打通讯簿里的第一个号码,告诉对方你的具体位置,半小时内会有一架水上飞机前来接应你。”

    夏尼尔默记下这些讯息,想了想后问:“接头暗号是什么?我想,按你的性格,肯定会留一手,对吧?”

    这家伙其实也不算太蠢,杀青瞥了他一眼,答道:“‘敏捷的棕毛狐狸跃过那只警犬’——对驾驶员这么说就行了。”

    “明白了。”夏尼尔说。他转身要走,犹豫片刻,又回过身:“我能不能……抱你一下?我是说,咱们好歹也当了三天并肩作战的战友,临别来个拥抱很正常吧——”他望着另一个男人深海般沉静的脸色,立刻改口道:“没事,我只是随口说说,别介意……”

    “——过来。”杀青说着,黑色手套内的指头向他招了招。

    夏尼尔顿时大脑一片空白,就这么虚飘飘地走过去,然后得到了个礼节性的拥抱。杀青的手在他后背轻轻拍了两下,他鬼迷心窍地全然忘记了对方远超自己的战斗力,扭过脸试图去亲吻对方。

    杀青面不改色地直接用手掌捣住了他的口鼻,另一只手从他衣襟内扯出一条金属链子。

    那是一条吊着金属牌子的银灰色短链,有点类似士兵的狗牌,不同的是,两英寸见方的牌子上没刻姓名,外围勾勒着形状诡异的花纹,中央是凹陷进去的暗红色圆坑,宛如鲜血滴在镜面,边缘溅出太阳般放射状的轮廓。

    他记得这个图案。在他们俩脱去外套睡在临时搭建的小树屋的第二天早上,他在夏尼尔赤裸结实的胸口看到一片黑色刺青,那是丛丛火焰里的一个恶魔颅骨,幽深的眼窝中就镶嵌着这个图案。

    “这个给我,作为相识一场的纪念品。”杀青说。

    “不行——”夏尼尔条件反射地想要拒绝,话说一半却缩了回去。“相识一场的纪念品”,这几个字出现在杀青一贯冷漠的话语中,如岩石间钻出的细小花茎般带着隐晦的温情,而后变成一缕欢欣在他心底悄然而生。

    他知道自己没法拒绝——他总是没法拒绝,不论对方是来硬的还是软的——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连环杀手拥有比他更加强大的力量。

    “……拿着吧,”夏尼尔低声说,“纪念品还是收进抽屉比较好,我不希望它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谢了。”杀青把金属链挂在自己脖子上,吊坠牌收进衣襟内。

    夏尼尔想象着自己余温未褪的贴身挂饰沾染上对方的体温,觉得胸口抽搐全身发烫。他深吸口气,语调生硬地说了句“后会有期”,随即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杀青也干脆利落地离开,没有把丝毫目光留给对方的背影。

    这是个意外的收获,他用手指隔着衣料触碰了一下胸口新增的坚硬物件,默默地想,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能派上用场。为此,他愿意放夏尼尔一条生路,就当是购买它的价格。

    两架ch47f重型运输直升机满载着荷枪实弹的特种士兵,降落在月神岛机场。警方的军事行动如海潮般迅猛与高效,群龙无首的岛内武装分子几乎没怎么抵抗就丢下武器投降,小规模的对战也在半小时内全数扫清。南岛营地内的“人兽”被救出时还剩二十七名,多数身负轻重不一的伤。俱乐部的守卫和保镖,以及雇佣工等被分别关押在营地与会所大堂,以待之后运上船一一审核身份。

    当看见同僚们熟悉的面孔走进房间,里奥垂下持枪的手臂,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连日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了真正的放松。

    罗布迫不及待地冲过来用力拥抱他,拍打他的后背又笑又叫,“干得好帅哥,这真是太棒了!才花几天时间,就搞定了月神俱乐部,抓住‘公爵之子’,解救了大部分受害者——我得说,你还真是出人意料地能干!这回局子里肯定会狠狠嘉奖你的!”

    里奥忍着左臂伤口被硬生生勒紧的疼痛,笑道:“这些话留到任务彻底完成之后再说吧。”

    “现在不就尘埃落定了嘛。”罗布不以为然地回答,“我们已经控制了南北两座岛,等到驱逐舰一到,就把俘虏们打包运回国。至于终极boss,”他用手指不屑地比划了一下房间深处,“那个像药嗑过头了一样瘫在床上的小白脸,你觉得他还能再翻起什么水花?”

    “叫人用担架把他送上直升机,专门派个小队看管。”他的行事严谨的搭档吩咐。

    “没问题。”

    一名探员从小亚弗尔的卧室里走出来,脸色凝重地说:“‘公爵之子’的身体状况可能出了点问题……他中度昏迷了。”

    里奥脸色一沉:“之前我观察过他的体征还很正常,处于精神类药物代谢的恢复期,为什么会忽然昏迷?”

    那名探员的神情有些尴尬,不自觉躲避他咄咄的目光,“我们准备控制他的时候,他突然从枕头底下掏出武器激烈反抗,我的搭档抢夺手枪时不慎敲击到他的头部……他是个刚工作两年的年轻人,行事还不是很,呃,稳妥……昆!你他妈自己来向组长解释!”

    里奥用手掌重重抹了把脸,压制住瞬间涌起的烦躁,面色冷肃地看着眼前惴惴不安的年轻人,在对方露出“完蛋,死定了”的惨痛表情后,沉声问:“有随行军医吗?”

    “……有、有!现在应该在给受害者们处理伤势,我马上去叫!”难以置信自己逃过一劫的年轻探员忙不迭地道。

    “算了,军医人手不多,受害者就够他们忙活的了。小亚弗尔有个私人医疗队伍,我接触过那几个医生,身份应该还是比较单纯的,去把他们带过来。”里奥想了想,又说:“留一个小队在这里,严密监控现场局面,不允许再出一点差错!”

    片刻之后,三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与几名护士推着药品车,在士兵的押送下匆匆赶来,让现场探员逐一验明身份后,立刻对昏迷的小亚弗尔进行身体检查。为首的白发老者询问过里奥之前使用的吐真剂主要成分,发现部分需要的药品没有准备,便派一名护士回药房去取。

    不久后那名戴口罩的男护士端着药品托盘回来,按医嘱将配比好的药水注射进输液管。

    里奥站在房间门口与罗布交谈,不时关注着医生与病患的动静,一股危机感不知为何忽然在他心头萦绕,仿佛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似的……审视的目光从医生身上一个个扫过,而后转到护士们身上——明明之前都逐一核实过身份,也在公民信息数据库中找到了容貌吻合的照片,这种说不出的疏漏感究竟从哪里来?

    他的视线最后停留在一名男护士的背影上,对方正弯下腰,将针筒内的药液推进输液管——只有他是唯一一个离开众人视线好几分钟的人,回来后又戴着医用口罩,由于先入为主的观念所有人都没有起疑心,但里奥忽然意识到,在这无人知晓的几分钟内,他完全有可能被人移花接木调了包!

    而有动机与能力这么干的人——是杀青!

    里奥在反应过来的一瞬间拔枪指向那名男护士,厉喝:“阻止他!快!阻止他!”

    病床附近听到命令的探员们条件反射地扑向目标,试图抢夺注射剂并将对方制服。

    但药液已经更快一步地被推进患者体内。尽管仍在昏迷中,药剂作用下的身躯依旧做出了应激反应——小亚弗尔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背部肌肉痉挛导致向后挺仰,将他拉抻成一副诡异的弯弓似的模样。

    “角弓反张!”一名医生叫道,“强直性惊厥,5副醛肌注!”

    在其他医护人员慌忙翻着药篮时,那名男护士已经撂倒了近身围攻他的三四名探员,迅速向窗口靠近。

    “堵住窗户!”里奥早有防备似的下令,“别和他比身手,围住他!”又转头对冲过来的特种士兵喝道:“士兵,不准用实弹,使用防暴武器!”

    抗惊厥的镇静剂已经注射,但抽搐仍未停止,在全身一阵扭曲弹跳之后,小亚弗尔的动作骤然停止,直挺挺地抻在床上。一种鲜艳的红色从他苍白的肌肤内隐隐透出,嘴唇更是殷红得宛如涂了血。

    “脉搏消失,呼吸停止,400ws电击!”一名医生叫道。

    另一名医生掰开他的嘴唇闻了闻,皱眉道:“苦杏仁味……”他拉上口罩,俯身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捡起地板上的针管,谨慎地装进密封袋,递给旁边的护士:“查查是不是氰化钾——小心残留物,用大量水和漂白粉浸泡24小时以上。”

    房间的另一头,被联邦探员与特种士兵团团包围的男护士,转头望向床上由他亲手制造的一场死亡,语气轻松得像谈论天气:“是氰化钾。不用浪费电了,他已身处地狱。”

    里奥沉痛地闭了闭眼,从齿缝里研磨出恨然而挫败的一句:“——杀青!”

    男护士扯下口罩与手术帽(被叫破身份后,这微小的动作令探员们如临大敌地攥紧枪柄),露出一张令里奥百感交集的俊美面孔。

    “——他就是杀青?!”罗布吃惊又兴奋地叫起来,“居然、居然在这里抓到他……他为什么会在月神岛上……噢该死的,里奥!我就觉得你有什么瞒着我,竟然是这么紧要的事,你把我这个搭档放在什么地位……等等,你早知道他在这儿?这是你为了抓他设的局吗?”

    “不,这是他出尔反尔、自作自受的下场!”里奥脸色阴沉地说,“要不是他终究控制不住杀戮的欲望,就不会这么奋不顾身地落网!”

    “‘奋不顾身’?这是什么形容词,听上去像是惋惜的味道。”罗布小声咕哝,“反正我们逮住了连环杀手杀手,他可是个不亚于‘公爵之子’的大鳄……哦不,我觉得就技术含量而言,他可比通缉榜上的绝大部分家伙高多了!总之这是打中老鹰砸死狐狸的好事儿——你干嘛一脸信用卡被人疯狂盗刷的表情?”棕发绿眼的探员不解地问搭档。

    里奥磨了磨后槽牙,没有搭理他的口气欠揍的搭档,墨蓝色眼睛冷冷地逼视着肆无忌惮的猎物:“要继续负隅顽抗吗?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看看。”

    杀青毫无动容之色,仿佛任何情绪都无法传达到那张装饰品般优美的面皮上。他歪着头,用一种过分无谓的、自信到令人恼火的姿态打量周围剑拔弩张的男人们,缓缓举起了手。

    因他的鼎鼎大名而神经紧绷的联邦探员们屏住呼吸,等待他的绝地反击。

    “——我投降。”杀青说。

    第50章 冰山一角

    直到用合金手铐将杀青的双腕锁在背后,罗布仍不敢相信他们终于抓住了这名神出鬼没的连环杀手杀手,觉得脑袋有点晕乎乎的。“嗨,活计,”他哥俩好似的将手臂搭在杀青肩膀上,感慨颇深地说:“你知道追捕你的这一年多我瘦了快十磅吗?还有里奥,他至少有六次约会是因为你而搅黄的,幸好你今天落网了,否则还不知道这家伙要为你偏执多久。”

    “我很荣幸能成为你的健身教练,以及——”杀青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满面阴霾的黑发探员,“他和未来老婆之间的第三者。为此我能不能要求把手铐弄松一点?手腕勒得疼。”

    “给他加个脚镣。”里奥冷冷地道,“我不希望他有第二次机会掰脱指骨逃走。”

    “哈!你这是公报私仇里奥,”罗布开玩笑地说,“别太苛待我们的超级杀手,你知道局里有人给他起了个外号吗,叫‘特别编外探员’。”

    里奥露出了“真荒唐,简直不可理喻”的表情。

    “而且我还有不少疑惑迫不及待地等待他的解答呢,”罗布拍了拍杀青的肩膀,十分诚恳地说:“说真的,之前的案子中许多地方都让我想不通,透露一些如何?比如说,你是怎么做到四张模拟画像没有一张容貌是相同的?你戴了面具吗?还是说,传说中古老东方的易容术是真实的存在?”他好奇地用手指在对方脸颊上戳来戳去,试图破解这个困扰了他许久的谜题。

    然后他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叫起来:“嘿,这儿有个伤口——居然一滴血都没出!”他指着杀青下颚侧面一道不到两厘米长的细小伤口——那应该是之前与几名探员和士兵缠斗时,不知不觉间被刀刃划破的。伤口绽裂如细线,却奇异的没有任何血迹,用指尖拨弄时隐隐可以看到内中的肉色。

    “……是高仿真面具?太逼真了,要不是这么近距离根本看不出来,皮肤色泽、毛孔、小斑点,连皮下隐约可见的毛细血管都栩栩如生!”罗布几乎把鼻子贴到了杀青脸上,“氯乙烯树脂做的?这是哪家高科技公司的手笔?简直堪比《碟中谍4》!”

    杀青向后微仰头拉开两人距离,“限量版非卖品,眼观手勿动。”

    到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里奥按捺着心底怒意走上前,把脑袋开始秀逗的搭档揪开来,对落网的连环杀手说:“是时候揭开面具,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了,杀青!”

    “我十分不建议这么做。”对方面无表情地说,“就算要揭开,也别由你来动手,里奥,我是说真的。”

    “抱歉你的建议没被采纳,我认为我是最有资格这么做的人。”黑发探员沉声道,“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杀青,你对我隐瞒了太多,整个人都像藏在迷雾后面’——这层迷雾,我必须亲手揭开,不论后面的东西有多么不堪入目,都是我一直以来追求的真相。”

    杀青沉默了几秒,直到他的手指伸过来,忽然低声说道:“让其他人先出去!如果你一定要坚持,那么我只有一个请求——让其他人先出去。”

    里奥的手指停顿在半空。“请求”,这是杀青第一次,用这么低姿态的字眼与语气对他说话。

    对于一个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杀手而言,将他竭力隐藏的真实容貌暴露于人前,大概是一件比衣不蔽体更难以忍受的事,里奥心想。

    或许,还有更深一层的意味?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坦诚相对(这种说法令里奥无法自制地想起那个黑暗中的海蚀洞,但他立刻像扑灭危险的火苗般碾碎了不合时宜的遐想),杀青不希望有第三个人在场,而他……他也一样。

    “你们先出去等我。”里奥对房间内的其他人说,探员们不明所以地互相对视,听命离开房间。

    “罗布。”

    “我?我就不用了吧,”罗布干笑道,“咱们可是形影不离的搭——”在里奥凌厉的眼风中,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吞回最后一个音节,边走边说:“好吧,二人世界,是你们的了。”

    门被砰然关闭,空旷的房间里只有面对面的两个人,气氛却粘稠而凝固,像裹着密不透风的一大团黏土,沉甸甸地往下坠着。

    “你会后悔的,”杀青说,“为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

    里奥的目光毫不闪避地直视他,“该后悔的是你,为之前所犯的所有罪行。”他伸手,从发际线开始,一点一点地剥开薄如蝉翼的面具边缘。

    直到隐藏在面具之后的容貌在他眼中彻底现了行,他仍然维持着屏息凝视的状态,仿佛全然忘记了呼吸——

    这是一张纯正的亚裔血统的脸,有着乌黑的瞳仁、浅麦色的皮肤与挺拔端正的五官,单从轮廓上说是一种线条柔和的俊秀,但锋芒毕露的眼神与眉宇间的疏冷锐气,却将那股先天的柔和打磨成一柄野性十足的利刃,仿佛随时准备着出鞘伤人。

    ——这的确该是杀青的脸。里奥释然而又有些恍惚地想,可为什么,总觉得这么眼熟……如果肤色再白皙些、表情再温和些、眼神再柔软些……

    他猛地后退了一步!

    这分明是李毕青的脸!

    他在始料未及的震撼与极大的恐慌中僵硬了好几秒,忽然又想通了其中的窍门,一种被悍然冒犯的强烈愤怒席卷全身——

    “这是你戴的第二张面具?用的是他的长相!”里奥咬着牙厉声道,“你怎么能用他的脸!你明明知道他多么单纯善良,跟你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却故意冒用他的脸来杀人,存心要将他拖进腥风血雨中!杀青,你比我想象中更加心胸狭隘、手段恶毒!”

    “他,单纯善良;我,狭隘恶毒。”杀青的嘴角抿出两条晦暗扭曲的纹路,“说得太好了,探员,请继续。”

    里奥脸色铁青地想要撕去这张刺痛他的面孔,不停抠挖的指尖在对方额际留下道道血痕,但无论他如何用力也找不到面具的边缘,耳廓、下颌,他四下摸索,这张面具就像长在对方脸上一样牢不可破……

    细长蜿蜒的血流从杀青的额角淌下,拐过他目不交睫的眼睛继续滑落,酷似眼角的一道猩红泪痕。杀青慢慢笑起来,讥诮、冷隽,恶意十足,“这不是面具,这就是我的脸,否则怎么能保证跟你朝夕相对而不被发觉呢——让你失望了,探员,对此我深表遗憾。”

    里奥怔怔看他,仿佛在消化话中深意。一个可怕的猜测从他的心底浮现,但他像要把寒冬的暴风骤雪拒之门外一样,拒绝接受这个越发明朗的事实。他异常强烈地想把事态的走向导回正途,压制在自己的控制范围内。“这是巧合!”他疾声厉色地说,比起反驳对方,更像说服自己,“世上这么多人,总有些长相相似……也许你和他有着不为人知的血缘关系……”

    “别自欺欺人了,探员。”杀青残酷地戳破他的愿望,“如果我跟他是两个人,就不会知道我们讨论的第一本书是《床前的低语声》、为你做的第一道菜是鱼香茄子煲、第一次被你骂得狗血淋头是因为三个傻逼抢劫犯、第一次同床共枕是在度假中的小镇旅馆、第一次接吻是因为你发病后神志不清——噢,溺水后的人工呼吸算不算?”

    他每说一句,里奥的脸色就苍白一分,说到最后一句,几乎是惨无人色。

    “这不可能……”黑发探员竭力镇定着天翻地覆的情绪,嘴唇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他揪住对方的衣襟,狠狠推到墙上,“你跟他,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他是茉莉的男朋友,三个月前刚来美国,我查过护照,各种证件,都是真实的……李毕青,他不可能是杀青!”

    另一个男人忍着双肩撞击墙壁的疼痛,露出讽刺的笑容,漆黑眼睛像星光湮灭的夜空,照不进一点儿光线。他用一种仿佛朋友间调侃的语调,说出了一句令里奥彻底绝望的话语:“亲爱的,有没有人提醒过你,守时是一种好习惯,尤其是要去机场接人的时候?”

    里奥如遇雷殛。

    他终于意识到,事情从一开始,在他们相遇之前,就出了岔子,如同一列开错轨道的火车,一路朝着断头路奔驰,而他却始终不自知……

    无数记忆碎片从脑海深处翻卷上来,从最开端的那一片开始,争先恐后地拼凑在一起,一副蓄谋已久、盘根错节的巨大拼图因此渐渐成型……

    (“我的、亲爱的、弟弟,别告诉我你忘了去机场接我的男朋友。飞机十点半降落,你能不能告诉我现在是几点?”

    “我当然没忘。现在离接机的时间还有——”他抬腕看了看,尴尬地答:“50分钟之前……”)

    ——他到达机场时,比预定时间整整晚了一小时零五十分,这段时间足够杀青将真正的李毕青调包,而后扮成对方的模样,在候机厅里装睡等待自己。

    “出现在我面前的李毕青,根本不是真正的李毕青……”黑发探员喃喃道。

    “不错,那家伙一下飞机,就稀里糊涂地被我带走了。哦,对了,那时我名叫里奥?劳伦斯,300美元一本的探员证虽说骗不过专业眼光,忽悠个外行人绰绰有余。等到他意识到不对劲,已经走进我为他准备的住所了。放心,有人专门负责照顾他,饿不死的。”

    “然后你再回过头来,伪装成他的模样,来欺骗我。”

    “其实也不需要怎么伪装,他的长相本就跟我有三分相似,而证件照往往又失真得厉害,我只要染个头发、掩盖一下肤色、调整一下气质,很容易就能变成一个你素未谋面的人,对不对?”

    “……跟茉莉的通话呢?你可以模仿他的口音,但两人之间的私密事你又怎么知道?”

    “哇唔,这个确实比较有挑战性。你姐姐可不是个好糊弄的角色,为此我每次通话都提心吊胆,生怕哪里露了破绽。”杀青戏剧性地做出一副苦恼的表情,“所以只能尽量长话短说,或者弄出点小意外中断通话,好歹撑到了现在。这得感谢真正的李毕青,一剂迷幻药就让他把诸如双方最喜欢的体位之类的隐私倒得一干二净;当然,最应该感谢的是你,有了你的配合汇报,即使茉莉再怎么生出疑心,也绝不会怀疑跟她的弟弟在一起的那个人不是她的男朋友,顶多就是觉得对陌生环境的不适应让他发生了些变化而已。”

    里奥咬牙问:“茉莉的男友,真正的李毕青,现在还活着吗?”

    “你不该问这个问题,我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人,你知道的。”杀青有点委屈地看他。

    里奥强忍着当面给这个男人一拳的强烈欲望。他还有许多疑问与不解,迫切想要弄明白。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埋伏在我身边,对你有什么好处?情报吗?的确,你挂着我给你的证件自由进出fbi办公大楼,弄到了不少有关连环杀手的情报吧,那些不对公众公开的细节能帮助你更快一步地找到并杀死他们,是吗?”

    “这只是附带的福利,不靠你们,我也能找到并宰掉他们,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杀青不以为意地说。

    里奥寒声道:“那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总得有个作案动机吧!”

    “作案动机?噢,别说的这么难听,一开始我不过是想找个契机接近你而已。”杀青微笑着看他。这微笑仿佛是从极夜的冰冷冻土中生出的向阳植物,带着一股与整个环境格格不入的热烈,让里奥后背一阵发冷。“里奥?劳伦斯,比任何警察追我的时间都长、也比任何警察都更靠近我、甚至好几次擦肩而过的联邦探员,我对你真的是非常、非常感兴趣……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正直勇敢、坚不可摧。要知道,太阳还有黑子呢,从你的阴暗面里挖点诸如玩忽职守啦、假公济私啦、中饱私囊啦之类的污点应该不难吧?但我没想到的是,你居然连私生活都检点得不像话——你完全就是台工作机器!妈的还是不带停检时间的那种!”

    杀青说到这,居然带了点愤愤不平的意味,“妈的就算你真是本美国宪法,老子也要把你变成小黄漫!像你这种正义强迫症患者、控制狂、不帮助弱者会死星人,最合乎你择偶标准的应该是那种温和又冷静、善良又不圣母、单纯又不失智慧、生活上又能照顾你工作上又能帮助你的白莲花类型吧?ok,我就给你一朵白莲花,看,这么轻易就把你给掰弯了!”他不怀好意地耸耸肩:“情不自禁地爱上未来的姐夫,一边沉溺快感、一边自我厌弃地对着熟睡的李毕青打手枪的感觉如何,探员?”

    里奥从煞白的脸色中逼出一股羞耻与愤怒的潮红,忍无可忍地将他的后背与脑勺往墙面上砸,再把整个人掼在地上,“你他妈就是这样拿我取乐对吧!一边装出不经意的清纯模样诱惑我,一边看着我的痛苦纠结无法自拔而幸灾乐祸,你他妈的这么干到底能得到什么?!”

    被束缚的双手双脚根本没法保持平衡,只能任由对方的暴力对待,后脑的疼痛与眩晕令杀青忍不住剧烈干呕。等到难受的劲头过去,他艰难地坐起身,冷笑着说:“得到什么?满足感啊。没错,我一向在工作中找到满足感,但我又不是你,工作只是人生的一部分,我的生活中不能只有血肉模糊的死人,总得找点乐子和消遣吧?当我百无聊赖的时候,biu~~你从天而降,落在我面前,不想点与众不同的玩法,岂不是辜负了上天的精心安排?

    而你,里奥?劳伦斯,你简直就是个杰作!在精神上,你被我玩弄于股掌之中,情不自禁又极力克制的模样不知道有多狼狈;肉体上,你也没能逃过我的吸引——你以为我干嘛要在一个又湿冷又黑暗的鬼地方跟你做爱?那样你就看不见我揭掉面具的脸和曾经见过的身体。为什么明知道岛上危机重重还要耗费体力?因为我找不到更好的时机,因为茉莉下个月就要回来,比计划中整整提前了三个月,李毕青的虚假身份到那时必然保不住!要是我有足够的时间,我不会让你这样仅为了一次与杀青的露水姻缘而对李毕青心生愧疚,我会让你同时深爱上两个人而摇摆不定、痛苦不堪、愧疚到要发狂!哦,让你在上面操我也是为了增强这种愧疚感,我觉得效果还不错,你觉得呢?”

    回答他的是黑发探员冰雹一般砸下的拳脚。

    里奥拼尽全力地、发狂似的殴打他,拳拳到肉的感觉令他那颗被对方的毒液灌注后剧痛、变形、膨胀的心不至于在这一刻炸得四分五裂。

    就像个癌症晚期吸食白粉的人,为了抓住片刻的远离疼痛的欣快感而不遗余力。他无暇顾及什么职业规定、什么嫌犯人权,他只知道,如果不这么做,他就要活活痛死了。

    地板上的男人没办法反抗他的拳脚,只能蜷紧身体尽量护住要害,然后在疼痛与疼痛之间,断断续续地吐字:“你这副样子可真难看,探员,逊毙了……你腰间的手枪是摆设吗?还是说,你还对我余情未了?噢,看在你这么深情款款的份上,我应该让你多上几次的……”

    他的疯狂挑衅彻底点燃了另一个男人的怒火,足以在这一瞬间将理智烧得片甲不留。

    里奥从枪套里拔出手枪,拉开保险,要不是被人从后方揽住胳膊死死拖住,恐怕子弹早已出膛。

    “别开枪!冷静点!里奥!里奥!”听到动静冲进房间的罗布边阻止他边厉喝,“这一枪下去,你的职业生涯就彻底毁了!”

    “——我已经毁了!”里奥用更大的声量咆哮回去,“你没看出来吗?我已经被这个婊子养的彻底毁了!”他丢下枪,抱住罗布,崩溃似的嚎啕大哭。

    这是罗布第一次听见他的哭声,悲恸而惨烈,像一头被整个族群抛弃的伤兽,在愤怒、怨恨与绝望之中哀嚎。

    好奇心泛滥的他遣开众人独自听了壁角,虽然前因后果还不完全清楚,但杀青和李毕青是同一个人这一点他是明白了。在匪夷所思的感慨与怨愤中,他无法理解地低头望向蜷缩在地板上的男人——

    杀青在笑,即使遍体鳞伤也不能阻止他的笑声,低沉的、哽咽的笑声。

    这世界真是疯了……罗布茫然地想。但是,警察和杀手,执法者和杀人犯——这个结果对两种截然对立的身份而言,也不算太出人意料,不是吗……

    只是那个眼神平静温和、微笑干净柔软的男孩,那个会因为他无心的一句“咸了点”而偷偷把菜全部倒掉重新再炒过的男孩,那个一脸专注地帮助肯森做着犯罪心理侧写而总是放弃休息时间的男孩……他不相信那个男孩只是个全然虚假的伪装。

    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淡薄的影子,他也觉得那样的李毕青,真正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过。

    至少他是这么衷心希望的——不仅是为了里奥,也是为了黑暗中那一点始终存在着的、微弱却不熄的光亮。

    夏尼尔在通往海面的洞口等了半个小时,直到他确定杀青真的不会尾随而来,直到求生欲望像钟槌一样狠狠擂着他的心脏。他终于放弃了那一点渺茫的希望,跳进波浪,潜下崖壁,找到防水包里的那部卫星电话,拨打了接应的号码。

    对方让他向正南方向游出一英里,水上飞机会在那里等他。夏尼尔用防水包里的指南针校准方向,劈波斩浪地游了近一个小时,终于见到了那架停在海面上的飞机,筋疲力尽地爬上去。

    飞行员是个头发卷曲、看起来带着中东血统的中年男人,见他爬进舱内喘够了气后就催着起飞,忍不住问:“之前雇我的那个黄种人呢?他说还剩一半钱在完事后给。”

    夏尼尔冷冷地说:“他来不了。他付你多少钱,我照给,快点起飞!”

    男人不知是出于职业道德,还是对那一半数目可观的钞票的恋恋不舍,犹豫道:“要不,我们再等等?”

    “等个屁!”夏尼尔骤然暴怒起来,“万一被岛上的战斗机发现,谁都走不了!”他从腿侧猛地拔出匕首,顶在对方的腰眼上:“要么得到一刀,要么得到一万块,你自己选!”

    男人二话不说,立刻拉动操纵杆。

    飞机滑行一段距离后逐渐升空,夏尼尔收回匕首,从舷窗俯瞰湛蓝如巨大天幕的太平洋,以及双子星般点缀其上的绿色岛屿,喃喃地念了一句忘了词的祷告,吻了吻拳头上弯曲的食指。

    后会有期,杀青,但愿还有再见面的一天。他默默地想,然后抬起头眺望远处天际绵厚的云层。

    他知道他很快就会回到那座帝国之城,回到昔日显赫过的位置——带着大笔的钱、仇人的血、膨胀的欲望、狠毒的手段,以及一颗曾有过短短几日的温软、而后彻底冷硬成石的心。

    (月神岛?完)

    送上小剧场:牛仔与蝎子

    日落,黄昏,西部沙漠,带着精疲力尽的马,用今天最后一个子在廉价酒吧来一杯廉价的劣质白兰地。

    这是穷困并有着四分之一混血牛仔里奥。劳伦斯一天的生活。他用打马刺来回在酒吧的木质地板上来回摩擦,以此来抚平今天一无所获的暴躁的心。

    “…牛仔的生活越来越困难了…”酒吧角落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牛仔对另一个白净的年轻人说。

    “……正直善良在这大西北是行不通的,前几天连蒙大拿州都拉上铁丝了(注1),恐怕再过几年整个美国就用不上牛仔了……”说话的青年是一个亚洲人,在这美国本土,能坐在酒吧与老辈交谈,恐怕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或是他们的亲戚。青年长相是东方人特有的绵柔,但眼神却像bald eagle(注2)一样慑人。

    “柜台上那不就是例子吗?他已经赊了三天的账了!”中年牛仔说,用枪套撇了撇喝闷酒的里奥。

    “哦,干!”里奥使劲将杯子撴在桌子上,发出激烈的撞击声。然后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了酒吧。

    “……干得好,老仑特,这是赏你的。”看到牛仔的离开,青年在昏暗的酒吧里将帽檐压低,并将一个硬币丢给老牛仔,自己则深深的陷在柔软的沙发里看着牛仔快马而去的身影和扬起的灰尘露出满意的微笑,成功激怒他了。

    “dragonborn, f we pray!龙裔,我们为你的祝福而祈祷!”青年淡淡地说唱,相似说给自己,也想是给别人,“siir fally pities!同类终于相惜!““峡谷巨川、天高地阔,粗犷正直、精力充沛的牛仔们无畏地前行。”

    “他们滚滚烟尘中策马扬鞭,纵横驰骋、跨越大草原,夜晚篝火旁,牛仔们吟唱的抑郁忧伤的旋律弥散在天边。”

    离开酒吧的里奥终于恢复了平静,他的老搭档罗布(原谅我把你变成了马)已经累了。他唱起了牛仔的诗歌,诉说牛仔的过往。篝火燃起,里奥决定在这里大荒原上简单的过夜——牛仔居无定所!

    “明天去接几个悬赏吧,罗布,我们已经揭不开锅了,没钱我就要变成第一个饿死的牛仔了。”他摸了摸罗布的毛发,并在它身边坐下,看着篝火出神。黑夜就这麽吞噬着他,只有仙人掌发出共舞的邀请。

    第二天一早,他就来到最近的小镇。布告栏前,并没有几号人物,最近他们安静的过分!

    “该死,真要饿死了!”里奥掏出他的柯尔特双鹰顿时哀嚎,“连子弹也不够了!”

    “让让,新讣告,蝎子出动了,他们要尼罗河的处女——一条叫做海蓝之心的尼罗河宝石项链的主意!提供线索,或者保驾护航都能得到报酬,尼罗河社布告,牛仔们干起来吧!”老警长皮特挥舞着皮鞭,并最终指向了里奥。

    “这不是神枪手里奥吗?快去吧小子,他们后天出发!”老皮特凑过来咬耳朵,“无线提供新鲜的琴酒和白兰地,抓到一个蝎子200美金,恩?”然后又大声的对着周围的人群说,“上帝保佑,打倒那帮节肢动物!”

    被警长的情绪煽动,里奥决定试试运气。五年前他可是远近闻名的神枪手,而现在不过是个落魄人!

    “我会去的。”他正正牛仔帽道谢。

    “哦,这些子弹给你。”老警长将自己腰上的子弹卸下递给里奥,用眼神暗示里奥,“上次欠你的小伙子,去那可得衣冠整洁点!”

    “感谢!”里奥高兴极了,免费的子弹,他感觉又回到了当初成为神枪手的风采年龄,他跨上马,两只雄鹰也随着他的动作高昂的长啸,然后大步消失在人群中。

    “罗布,我觉得我年轻了十岁,不再迷茫了,我要把拿去臭虫的巢穴打的稀巴烂,把他们带到烈日下游行示众!”里奥哈哈大笑,罗布也跟着打了个呼哨,应和主人。

    十天后,里奥打马跟在缓慢行驶的列车后面,预计今天蝎子就来劫车,他的保持警惕。

    他在这个悬赏中认识的新朋友打马凑过来,“里奥,听说你能一枪打中70米外的杯子。”这个青年就是酒吧中的青年,没想到他也是牛仔,一个亚洲牛仔,呵!

    “怎么可能的事,十里外的仙人掌还行!”里奥谦虚道。

    “你了解蝎子吗,他们有剧毒,最擅长出现在别人意料不到的地方!”青年很健谈,一路上给里奥科普了各种知识,于是他们很快打成了一片,两个年轻的小伙子。

    “蝎子来袭,准备作战!”右后侧的人突然喊道,两人立马绷紧了神经,果然山谷两旁占满了不知名的大汉们。

    “他们占领了有利地形,保护车子要紧,别被冲散!”雇主大声喊叫,声音带着颤抖。

    很快车子在包围中停下,无法前进,里奥等二十个牛仔面对面与蝎子们僵持。

    “我们人不够,怎么办?”另一个牛仔低声对同伴说道。

    “洛伊,你去对付那边那个!”里奥对青年说,指着马车前面的人较稀薄的地方,那是一个敌人缺口,“从那边撕开一个口子冲出去。你带车冲出去,偏离原定路线也行!”

    “好的!看看洛伊。斯考布莱恩的神勇吧!”洛伊回答,带着一个爽朗的微笑,为自己的勃朗宁左轮上膛!

    “赶走恶徒!”冲锋的号角打响,几十个牛仔有序的按照原定的计划向敌人射击,互相完美配合,很快在敌人中间咬开一个缺口冲了出去,车子飞奔起来,敌人再无法阻挡他们的脚步。跑出很远后,所有人都在胜利的欢呼!

    “我提议找个地方躲起来,我知道附近有个山洞。他们绝对会认为我们为了安全连夜赶路,我们反而不,明天再启程与他们打个过肩,躲过他们!”洛伊提议到,“不能生火而已!”

    很显然漂亮精致的面孔使他很受欢迎,计划也赢得了众人的赞同——马需要休息!

    于是众人都在洛伊的带领下来到了山洞。

    “等下,我先去看看。”看着黑黢黢的山洞,疑心病的里奥抢先掏出手枪,警惕的迈入山洞,并将一些石块踢到里面试探。

    “呼!”见洞中没有声响,里奥放心了,招呼众人进来,“都进来吧!”

    收拾妥当后,众人都歇下,一两个人值班守夜。

    “来点龙舌兰?”洛伊将酒壶递到牛仔面前并示意他喝一点。

    “沙漠好,却难以让人生存。”洛伊说。

    “这有什么难以生存的?”

    “它随时会吞噬你,在你不知道的时候,这很可怕!”青年黑色的瞳孔中仿佛藏着最瑰丽的宝藏,透出勾人的光芒。

    里奥也在肾上腺强烈分泌和龙舌兰的暴烈下迷糊起来。

    遥远中他听到洛伊在唱歌。”dragonborn, by hishonor is sworn,to keep evil forever at bay!

    & ;039;s shonborn, f >hearken now, sons of snow, to anage, long agoaale, boldly told, of the one!

    who was k to both wyr, and theraao rival the sun!

    and the voice, he did wield, on thatglorio field,wheariel shuddered withwar!龙裔,龙裔,以他的荣耀起誓,将邪恶永远的放逐!

    那些残暴的敌人将被光荣的吼声震碎,龙裔,我们为你的祝福而祈祷!

    倾听,诺德之子,在上古之时,关于他的伟大传说!

    那位拥有着龙人血统的英雄,有着可以匹敌太阳的力量!

    在荣耀的战场上,他挥舞着吼声,当tariel大陆在战争中支离破碎!

    强大的龙语,如同利刃一般刺透敌人,当龙裔发出咆哮!

    卷轴,曾经预言,寒冬中出现的黑翼,当兄弟开始互相残杀!”

    青年温柔的歌声回响在山洞里显得十分空旷,明明是血与火的歌却是那么安详。

    “里奥,里奥,里奥!”睡梦中有人叫他,是洛伊。

    “!”突然睁开眼,洞中一片昏黄火把四起。

    “什么?”眼前已经不是牛仔打扮得洛伊吓了他一跳,四周都是刚熟悉的面孔们也都不再是牛仔打扮,雇主被捆绑在地上,财务洗掠一空,美丽的宝石项链正呆在落伊脖子上,反着火烛的光神秘幽深。

    “我可爱的狮子,你掉到陷阱里了!”他听到洛伊轻柔温暖的声音。

    “我们是蝎子,擅长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洛伊说,“我是头领,s,斯考布莱恩!”青年说,并带着土匪式的笑容!“我看上你了,我的leo。”

    “碰!”一道血液炸开,一颗子弹飞入的里奥的锁骨,剧痛瞬间侵蚀了他的意识,那个男孩仿佛熟悉而又温暖,但却站在离他十亿光年远的地方!

    “斯考布莱恩,致命毒蝎,他怎么没想到呢!”愤怒的狮子发出暴怒嘶吼展开獠牙准备反击。他拔出手枪,用没受伤的手指着洛伊,却迟迟无法扣下扳机。

    “里奥,里奥,里奥,死奥利奥,快醒醒,我们有新案子了,关于杀青的,快点啊!”罗布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里奥猛地炸醒!

    “蝎子!”迷茫中枪战的声音越来越远。

    “啥?不是鞋子,是杀青!”罗布大叫,拉住他就往外走!

    “哦…我在做梦?”里奥从办公桌上爬起来,刚才那是什么?

    里奥使劲摇头,想把刚才的梦境一扫而空,让新任务占据脑海。

    “蝎子吗,杀青,你还真是一只致命的蝎子啊!”里奥苦笑。

    大概在梦境中就被你埋下了名为爱和追逐的剧毒,让我永世不得挣脱吧!

    注1:牛仔因为铁丝网运动,马无法在四处奔跑而逐渐衰落。

    注2:白头海雕,刻在美国国徽上,象征战争与和平。

    高三党以后就没时间回复写小剧场长评,这边再次修改,大家就当是前传看吧!!!!

    【part6狱龙】

    第51章 白楼迎新会

    “我觉得他的情况不太好……我们是不是该请个医生过来?”伊莲的目光从显示器上移开,踌躇着问同事海顿。她是一个温柔文静的法裔金发美人,纯蓝的眼睛毫无杂色,这会儿正蕴含着隐忧。

    她感觉在场的同事们已经不约而同地达成了某种共识,这也许是来自上头的暗示,或者是私下里的协议,但这么做是违法的,而且毫无人道主义精神——他们不能这样对一名刚抓到的嫌疑犯的遍体鳞伤视若无睹,好像那些青肿、破口、血迹以及疑似骨折的伤势全然不存在似的。

    即使是死刑犯,在执行前也能享有生存权,一点伤风感冒狱方都会出动医生治疗,更何况在法院判决生效之前,他还仅是个涉嫌者!凭什么不肯让他就医?伊莲闷闷不乐地想。

    “我觉得你别管这事儿比较好。”海顿简单潦草地回答。他看起来很想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但心仪的女孩用坚持与恳求的目光看他,令他很快就败下阵来,把她拉到自己的办公桌格间里低声说:“他可不是普通的嫌疑犯,你知道他是谁吗?”

    “是的,我知道。”伊莲被紧张兮兮的气氛熏染,也压低了嗓音,“负责案子的家伙只说他涉嫌至少十二起故意杀人,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就是挂在联邦通缉榜上的那个连环杀手杀手——‘杀青’!”

    “那你就该知道是谁抓到了他。”

    “我听说了,是总部刑事犯罪科的组长里奥?劳伦斯,更神奇的是,他是在破获另一个大案时,顺道抓住了他。”

    “很好,伊莲,我知道你是个聪明姑娘,现在请你告诉我,如果你是局里的头儿,对一名连立两次大功的骨干探员,是打算立为典范加以褒奖,还是因为一时失手揍了嫌疑犯之类鸡毛蒜皮的小违规而处罚他?”

    伊莲露出了若有所悟的神色。

    海顿大着胆子拍了拍她的腰肢,安慰道:“这下你明白为什么大家都缄口不提了吧,万一这事被传扬出去——没有人想得罪未来的办公室主管。高迪快退休了,而里奥是他最钟爱的干将,在离任报告里附加的推荐书,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伊莲点头说:“我明白……但总得叫个医生来看看,万一他死在谈话室里呢?”

    海顿立刻反驳:“他可是杀青,哪有那么容易就死掉!你知道他干掉过多少穷凶极恶的连环杀人犯吗?‘食尸鬼’、‘公园道屠夫’、‘俄勒冈夜魔’、‘玫瑰杀戮者’,还有一对儿专业级的警察杀手……”

    “嗨,等等——”伊莲叫停如数家珍的同事,有点吃惊地说:“难道你也是他的,呃,粉丝?”

    海顿瞥了一眼左右,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太好了,共事这么久,除了工作以外,我们终于有一个共同话题了。”伊莲开心地说道。

    海顿心下一动:这意味着什么?他得到了一个难能可贵的机会?“如果可以的话,明天中午我们找时间聊聊,顺道共进午餐?”他小心翼翼地问。得到对方的许可后,他兴奋得站起来原地转了两圈,很想抱着显示器亲吻一下画面中的疑犯杀手,哦,如果这能帮助他交上女友,他甚至愿意冒着得罪未来上司的风险,偷偷摸摸地叫个医生过来。

    迦勒和另一名探员在墙壁前面发愁。按规矩,他们得给嫌疑犯照相、打指模,但以前从没出现过这种情况——他们没法让一个伤得站不起来的嫌疑犯拿着自己的姓名牌靠墙站好,就算叫两个人搀着他,也测不准身高。

    而且对方的脸上、身上全是血迹,他们没接到有关清洗之类的通知,万一那些血都是证据呢?但打指模必须用蓝色油墨而非血手印,这也是规定。

    ——有没有人能明确地告诉他们,这个明显得直接送进急诊室、而不是把血随意蹭在地板和墙壁上弄得fbi办公室像凶案现场的嫌疑犯,他们该拿他怎么办?

    正在犹豫不决时,救星终于到了,推门进来一名棕发绿眼的探员,从胸口铭牌看,级别比他们要高。“长官……”迦勒为难地看他。

    后来者摆摆手,示意他们先出去,然后上前几步,在墙边蹲下来。

    “嗨,罗布。”靠墙坐在地板上的嫌疑犯若无其事地打了个招呼。

    罗布无声地叹了口气,“我要怎么称呼你,毕青,还是杀青?”

    第14节

    恋耽美

章节目录

[罪案强强]杀青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np只为原作者无射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无射并收藏[罪案强强]杀青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