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空想家 作者:凉蝉

    第22节

    罗恒秋还在调节心情,庞巧云伸手拍拍他手背。

    “什么时候我们跟你妈妈见见面?”她小声说,“一家人一起吃个饭?”

    罗恒秋说好,好好好。他结结巴巴,边说边点头。

    舞台上一片漆黑,唯有几处亮点依稀可辨。老兵在第一幕就要出场,邓廷歌坐在轮椅上,滑行到某处定位点上停下来。

    全场灯光齐暗的时候,站在舞台上的人反而可以隐约看到观众席的情况。他没有寻找罗恒秋和父母的位置,抬头注视虚空中的某点。

    回到舞台上的感觉确实不赖。邓廷歌在后台时紧张得要连续上厕所,一旦进入舞台,所有的紧张情绪都消失了。

    他很快回忆起在这里排练的记忆,甚至想起了在人民剧场里,为了桌椅的租金跟物管员扯皮的自己和刘昊君。

    那时候的激情和热情都十分直接。他们在小房间里排练、演出,自己制作道具和海报,光着膀子去辉煌街吃烧烤喝粥,挂着挎包在稀稀落落的观众群中走来走去,收取一人二十块的票款。

    谁都不知道那样的热情会持续多久。新鲜感慢慢被磨去,只剩下无以为继的窘迫和门庭冷落的凄凉。

    回想起来连邓廷歌自己都觉得吃惊:他居然真的坚持下来了。

    刘昊君写的最后一个剧叫《深渊凝视》,主演是陆晃。刚播不久这个剧就打破了同类型电视剧的收视纪录,陆晃获得明年视帝的呼声也越来越高。他问刘昊君还会回去当编剧吗,刘昊君犹豫了很久都没有回答。

    当日一起在人民剧场里演出的同侪,一部分仍在演戏的路上走着,一部分已经有了人生的新目标。他想念他们,也祝福他们。这次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病让他变得更坦荡,但也更执着了。

    仿佛是这一摔,令眼前迷雾消失,他一直想要走的路途突然间无比清晰。

    灯光缓慢亮起,是凄冷的白光,打在邓廷歌身上。

    他满脸皱纹,声音粗哑,喉咙里还有欲咳未咳的痰。

    垂暮的老人坐在轮椅上,轮椅停在舞台中央,舞台在观众的眼里。

    “我叫苏家友,八十六岁。我是刺刀团三营先锋二连一排一班的战士。我的班长是王大石,我们班有十个战士,陈玉,方小友,董爱青,王爱军,张大鹏……”

    他念完了一排一班的战士名字,开始回忆自己的排长和连长。他一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连长,但他已经记不清连长的名字,也记不得他的模样了。

    这是一段独白,灯光始终发白发冷。

    冗长的台词和不断被提及的名字十分枯燥无味,但观众却被老人颤抖的声音带入了情景之中。

    随后灯光忽的一敛,舞台再次陷入黑暗。

    “那天天气很不好,我们跟着班长擦枪……”

    漆黑中响起一把苍老的嗓音。每讲一句台词那声音都在变化,说到最后“飞机突然就来了”时,罗恒秋已经能辨认出那就是邓廷歌自己原本的嗓音了。

    演出非常成功。演员们到台前谢幕的时候,严斐从后台走上来和邓廷歌一起向观众鞠躬。

    邓廷歌怀里被塞了几束花。他心想师兄不上来给我花儿么?想着想着又记起自己以前拒绝过罗恒秋献花的请求,不由得笑了出来。

    他心跳仍旧很快。一个多小时的话剧,他虽然只出场一半时间,却是最激烈也最难演的老年时期。血液流速飞快,脑袋里仿佛还有嗡嗡的声音,他和严斐、和年轻的演员们站在一起,在全场轰鸣的掌声之中再次鞠躬。

    邓廷歌低头的时候看到自己落在地面上的稀薄影子,眼眶突然发热。

    灯光已经全部亮起。邓廷歌能看到罗恒秋所在的位置,他们也看到了他投过来的眼神和笑容。

    这一次演出比毕业演出更为出色和震撼。邓啸和庞巧云完全投入到剧情之中,也没有问罗恒秋任何关于剧情的问题。罗恒秋因此也看得很投入。

    舞台上的邓廷歌他是不陌生的。任何模样的邓廷歌他都不陌生,然而此刻远远看着高处正冲自己露出笑容的邓廷歌,罗恒秋的心跳莫名地也加快了。

    再来一次,或者再重复许多次,他都确信自己会爱上那个人。

    他温柔地朝邓廷歌笑。

    这种爱似乎一天比一天更浓稠,几乎要将他淹没其中,却又时刻令他清醒。罗恒秋从未像现在这样直接而深刻地意识到,邓廷歌并不是他一个人私有的。

    他爱独自在家等着自己回去的邓廷歌,也爱此刻骄傲又快活的他。

    愿无人爱你。他忧伤地想,愿人人爱你。

    (正文完)

    ☆、第82章 番外:痊愈(上)

    “不拍?不拍就滚啊。我们缺他这一个?”

    “让他经纪人接电话。……叫过来!”

    “就一句,拍不拍?”

    “我能说什么话呀哎哟苏大哥,我一个小导演能说得上什么话嗯?别跟我抱怨啊,没用,你们跟制片说去。”

    “我……我针对他?!我特么针对谁了我!水不愿下妆也不肯好好化,是谁针对谁?”

    男人气得在椅上重重一拍。他力度不轻,看得许知洋都觉得疼。

    许知洋走过去,在男人挂了手机之后弯腰察看他手背的输液管。针脱了出来,血珠从医用胶带下冒出两颗。

    “这只手不要乱动了。”许知洋顺手招来一个护士,“你嗓子都哑了,就别这么大声说话。”

    方才还在发脾气的男人坐在椅子上喘气。许知洋记得这人是因为重感冒而过来的,伴随的还有营养不良和睡眠不足。他看着护士重新给病人扎针,顺手看了一眼吊瓶上的名字。

    “钟幸”。

    许知洋怕自己看错了,但这两个字太过简单,谁都不可能看岔。

    男人靠在椅背上,清秀的脸上满是疲倦之色。

    “谢谢。”他跟护士道谢,又抬头跟木木地站在一旁的白大褂道谢,“谢谢你啊医生。”

    许知洋点点头,神色有些复杂莫名。但已经闭目的病人显然并不在意,径自无声地酝酿睡意。

    许知洋回了值班室。

    他今天值夜班。夜晚的急诊室在一般情况下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他没想到自己随意在急诊室里看了一圈,居然逮住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

    许知洋坐在办公桌前,又把椅子往外挪了一点。在这个角度上,他可以看到闭目养神的钟幸。

    许知洋心想原来大名鼎鼎的钟幸导演是长这个样子的。

    他把这个八卦压在心里,坐一会又站一会儿,时刻密切注意着钟幸所吊的药水下降的速度。钟幸已经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帮他换了药水瓶,在值班护士惊讶的目光下,掏出手机想和钟幸合影。

    手机举了一会儿又放下,许知洋心想还是算了吧。钟导说不定会不高兴的。他揣好手机回到办公室,一边值班一边继续密切关注着呼呼大睡的钟幸。

    几天过后,许知洋在报纸上看到了钟幸又在筹备新电影的新闻。

    “许医生,你又看娱乐版呀?”护士长凑过来,“你比我那里的小护士还喜欢看娱乐版哦。”

    “轻松嘛。”许知洋说,“哎对了,昨晚《我的好媳妇》大结局你看了没有?我有个病人,走不开。”

    两人立刻热烈地聊开了。

    过了几天,又过了几天。许知洋休息的时候接到圈中朋友的电话,邀请他参加一个聚会。“有娱乐圈的人啊,你不是最感兴趣么?”朋友说。

    许知洋于是就答应了。

    那样的聚会他以前曾参加过,也认识过一两个彼此都很有好感的人,但只要他想要继续再往前一步,想要认真地和对方规划未来时,那些人往往就胆怯地退缩了。他们是找可以一起玩的人,而许知洋是想找一个伴的。

    目的不同,自然路也不同。

    许知洋对这样的聚会再提不起什么兴趣。他懒洋洋地简单拾掇自己,打算去认识一下所谓的娱乐圈中人,弄些八卦来听听。

    然后他在聚会上见到了把胡子刮得干净,脸上毫无疲倦之色的钟幸。

    钟幸当然是记不得他的,听到他自我介绍说是一个医生的时候,还口无遮拦地说那你一定很熟悉人体。

    许知洋平静地笑着,任由他调笑自己。

    他此刻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气色变好、心情显然也很好的钟幸。

    许知洋看过他的每一部电影,但他没想过现实生活中的钟幸会是这样的。他以为电影的气质和导演的气质应该一脉相承,那些温柔、忧郁的故事应该也出自一个温柔、忧郁的人。

    “18公分?!”钟幸翘着二郎腿在沙发上狂笑,“卧槽你受得了啊?不会捅伤吗?换一个吧,听哥哥话啊。”

    几个人笑成一堆,许知洋也在一边随着他们发笑。

    虽然一点都不好笑,但他觉得钟幸肆无忌惮的表情挺好玩的。这样的神态和他从电影里得来的印象不一样,和他那天在急诊室里看到的钟幸也不一样。

    于是有钟幸参与的聚会他一次都不落。

    聚会是为了让看对眼的人彼此勾搭上,所以也成了几对。参加这个单身汉聚会的人几乎每一次都不同,几轮下来,钟幸记住了一个熟人许知洋,许知洋也终于能和钟幸熟悉到交换彼此手机号码了。

    他对钟幸的兴趣表现得很光明正大,连朋友都撺掇他去跟人表白。

    许知洋向护士长讨教,又在百忙之中研究了一下言情剧的套路,无奈找不到适合两个男人的剧本,只好紧张地自己计划。

    他先给钟幸发了一条很纯情的短信。

    【钟幸:你好。认识你的时间也不短了,我想问,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许知洋】

    他怕钟幸没有保存自己的号码,还十分认真地打上了自己的名字。

    片刻后钟幸给他回了电话。

    “我准备上机了,要出门。”钟幸说,“你什么意思?看上我了?”

    “想,想追你。”许知洋清清嗓子,抖开手里的一张处方签。处方签的背面他密密麻麻地写了很多字,需要眯着眼睛才能找出其中被重重圈出来的那些动人情话。遇见你好像遇见了星辰啦,如果有这样的幸运我希望每天醒来都能看到你啦,你可能不知道但是我已经喜欢你很久了从看你的电影开始啦,等等等等。

    他决定先说“我已经喜欢你很久了”那一句。

    这时钟幸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很平静,没有任何波澜:“哦。好吧,先试试?行不行?”

    酝酿好的情绪完全没机会爆发出来,被残忍地剪去所有动情戏份的许知洋重重呼出一口气,将处方签揉吧揉吧塞进了口袋里。

    “行。”他也尽量平静地、没有波澜地说。

    许知洋没有和文艺界知名人士谈恋爱的经历,他发现自己以为有用的那些情话并没有任何施展空间,和钟幸以“试试”的名义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这种茫然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的工作很忙,钟幸的也一样。钟幸的家他还没去过,但钟幸已经来过他家里几次了。许知洋自己一个人住,住所干净整洁,钟幸说我还以为这是样板房。

    许知洋就一本正经地告诉他,他就是以样板房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的。

    当然在钟幸来的前一个晚上他才紧急地树立起这个标准的事情,就不必要讲出来了。

    两人除了一起看电影吃饭,其余的大部分时间,钟幸都在睡觉。

    他的失眠症状非常厉害。许知洋和他聊了几次天之后发现,钟幸的焦虑程度很重,而且时常反复。不久之前看到的那个气色转好的人已经又颓靡了下来。

    许知洋用自己所知的一些粗浅的按摩手法让他放松,和他聊一些轻松的话题,还为他专门买了新的枕头被子。钟幸每次到他家里来,吃了饭就懒洋洋躺在沙发上,招呼他“许医生,按摩”。

    许知洋洗干净碗筷,帮他捏肩膀和颈椎。

    钟幸说你会不会唱歌,唱点什么来听听?许知洋说我不会。钟幸自己哼着一首听上去很熟悉的流行歌,但总是哼一段就不继续了。

    钟幸有时候在沙发上就能睡着,有时候察觉倦意上来了,立刻要求转移到床上。由于钟幸来的时候一般都是许知洋的休息日,而且还不是晚上,许知洋就搬个椅子坐在他身边做自己的事情。他有时候戴着耳机开笔记本看电影,专门挑钟幸的作品看。看看屏幕又看看正沉沉睡着的钟幸,他觉得很有趣。

    钟幸醒来的时候总是一脸茫然,眼神对不上焦。

    许知洋很想吻他,但又不敢。

    这一天钟幸醒的时候许知洋没发现。他眉头微拧地看书,等书里的紧张剧情告一段落了才习惯性地抬头看钟幸。

    钟幸不知道盯着他看了多久,脸上似笑非笑,是许知洋会打心底里觉得“这人真有趣”的那种表情。

    他想,这人会爱上我吗?他已经喜欢上我了吗?

    他自己倒是完全被钟幸迷住了。他的才华,怪脾气,偶尔的冷漠和拒人千里的固执,都让许知洋很着迷。

    钟幸伸手取走了他的书。

    “想不想做?”他问许知洋。

    许知洋心里说想想想,但脸上保持着平静。他坐到床边,问钟幸:“你想做吗?”

    “想。”钟幸说,“很久没做了。来不来?”

    许知洋于是翻床头柜找保险套。

    钟幸盯着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伸手摸他下巴的线条:“你长那么秀气斯文,做医生浪费了。”

    许知洋扭头看了钟幸一眼:“做你男朋友足够了。”

    钟幸:“……”

    许知洋很高兴地笑了笑。他忘记自己把保险套放在那里了,找了好一会儿。

    钟幸被噎了一下,伸了个懒腰耍赖说不做了。“你有18公分吗?没有就别做了,这是我的最低标准。”

    许知洋:“……”

    钟幸:“没有吧?哈哈哈。”

    许知洋:“你有?”

    钟幸:“……”

    许知洋:“别说没用的,比一比。”

    钟幸掀开被子:“妈的,比就比,谁长谁上。”

    两人掏出来比了一通,都是面红耳赤。虽觉得这个举动实在幼稚,但是厮磨中又不舍得停下。

    钟幸心跳得太快,还出了点虚汗。许知洋帮他擦干净了,又换了毛巾擦汗。

    “我长一点儿。”许知洋很学术地说,“目测长零点五厘米。”

    钟幸:“……无聊。”

    许知洋突然笑出声,就着自己擦汗的毛巾,揉了他头发几下。

    “你血糖低,去吃点东西吧。”他说,“要不然我再做点别的?你好像不太喜欢吃鱼?”

    “嗯。”钟幸大字型躺在床上,看向许知洋的眼神很复杂。

    许知洋说起来,穿好衣服。钟幸把衣服穿好了,许知洋正好也洗了毛巾走出来。

    “许医生。”钟幸开口问他,“你……你好像是真的喜欢我?”

    许知洋听在耳里,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他走到钟幸面前,心想不管了,亲一下再说,被打也没事。

    他弯腰在钟幸唇上飞快吻了一下:“是啊。”

    钟幸没有打他,而且离开的时候在门口犹豫了两分钟,转身在许知洋脸上碰了一下。

    许知洋吃惊地发现钟幸脸红了。

    而他自己也脸红了。

    “再见。”钟幸说。

    “再见。”许知洋说。

    “……下次请你去我工作的地方玩。”钟幸又说。

    “那下下次我也请你去我工作的地方玩。”许知洋也立刻说。

    钟幸:“……不,不去。”

    ☆、第83章 番外:痊愈(下)

    后来从钟幸那里听到和方仲意有关的事情,很让许知洋惊讶。

    他以为钟幸这样的人,在感情上应该也是干净利落的,却没想到有这样拖泥带水的一段。

    钟幸跟许知洋说了很多事情。

    他睡眠一直都不好,入睡很艰难。方仲意和他的作息不一致,生活在一起的时候钟幸常常在浅眠中被他吵醒,听他的新作品。

    那都是一些很好的歌,但钟幸大多数时候都硬撑着去听,边听边想还有多久才能继续睡。

    方仲意十分热爱吃海鲜,钟幸就陪着他吃。他说方仲意可能一直都不知道我并不爱吃鱼。他还说起那些被劈腿、被背叛的过去,轻描淡写。

    钟幸说得认真,许知洋听得也认真。他们坐在阳光里,平静地聊天。

    许知洋看不出钟幸的脸上有丝毫惋惜和不舍的神情。但从他刻意保持冷淡的声音和叙述中,他仍旧察觉到前任对他的影响。

    许知洋觉得自己很难与之匹敌,这让他很忧愁。

    滚床单的时候钟幸问他为什么不喜欢说话。

    许知洋说做就做了,说什么说。

    他不爱讲话,却很喜欢撩拨钟幸。钟幸被他压在床上,笑得特别无奈。

    “你不是那么沉默的人吧……轻一点!”钟幸抓着他的手,“你……你应该没有十八公分啊……”

    “你确定没有吗?”许知洋问他。

    钟幸哼哼几声,不说话了,转而很用心地咬他的手臂。

    齿痕虽然留着,但穿上白大褂,什么都看不到。许知洋很喜欢钟幸在自己身上留下的痕迹,咬痕,抓痕,或者别的痕迹。这让他觉得自己和这个人之间,存在着别人无法参与的秘密。

    他确实不是一个太沉默的人。但许知洋不知道在床上应该跟钟幸交流些什么好。他埋头苦干之余,又觉得一声不吭不合适,于是问钟幸这样行不行,那样舒不舒服。

    钟幸不回答他,专注地摩擦他手臂上的咬痕。

    许知洋感觉钟幸是很喜欢这样的。

    至少他喜欢床上的自己。许知洋心里有些挫败感,又有点开心。

    “……别亲了。”钟幸说,“都是汗。”

    许知洋摸他汗湿了的头发,连湿透了的发梢都觉得喜欢。他抱着钟幸,在他耳边蹭来蹭去,像渴望抚慰的宠物。

    钟幸显然不是一个特别合格的主人。他很少回应许知洋,但也不会拒绝他的亲密举止。

    许知洋想问他我们试了那么久,你喜欢我了吗?

    他仍旧是不敢。

    这一天许知洋仍旧兴高采烈地完成了上午的工作,拿着份报纸在食堂里边看边吃。

    娱乐版上以很大的篇幅报道了邓廷歌出事的消息。许知洋一块排骨还咬在口里,以一目十行的速度飞快浏览文字,终于看到了钟幸的名字。

    “据悉,事故发生之后钟幸及邓廷歌经纪人已搭乘私人飞机抵达昆明。目前虽然已到达医院,但钟幸方面拒绝透露任何信息。在记者的追问下,钟幸表示将在明天……”

    许知洋记得邓廷歌,他也知道邓廷歌是钟幸工作室最重要的一个演员,于是立刻放下报纸和筷子,吐掉排骨,给钟幸打电话。

    这电话一直打到下午下班,钟幸才终于接起来。

    那时候许知洋的手机都快没电了。

    钟幸简单跟他说了邓廷歌的问题。他忧心忡忡,问许知洋脊椎受损会有什么严重后果。许知洋跟他说了,不严重的会怎么样,最严重的又会怎么样。他尽量实事求是,钟幸却恼怒地低吼:“你会不会安慰人?!”

    许知洋语塞了。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钟幸客客气气地说谢谢你了,我回去再联系你吧。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许知洋捏着手机站了一会儿,跑到主任那边问:“我的年假还有一周,对吧?”

    第二天上午,他下了飞机就给钟幸打电话。钟幸照例没有接。许知洋觉得钟幸可能生气了。

    他打了车到医院,在医院门外看到数量可观的记者和这类摄影摄像器材。许知洋一身便装,手里拿着个手提包,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医院。

    他记得钟幸跟他说邓廷歌还在重症监护室里,于是一路找了过去。在走廊上正接受盘问的时候,钟幸正好从拐角走出来。

    “嗨。”许知洋冲他喊了一声。

    钟幸:“……”

    许知洋后来回想,觉得当时钟幸的眼里是有一点惊喜的。

    他带去的资料虽然不多,但很有用处。

    许知洋利用自己的人脉,通过老师和主任联系了几位神经内科的权威。钟幸把复印的病历交给了他。

    “我是外科,没办法给你们更多的建议。”许知洋说,“等我的消息吧。”

    他还要带着病历飞到上海去找那几位专家,一番辗转下来,那一周的假期也就没有了。

    许知洋临走的时候仔细嘱咐了罗恒秋和邓廷歌的父母一些必须注意的事情。他说了一会,看到两个老人脸色凄怆,又安慰了几句。

    离开的时候钟幸说我送你,许知洋拒绝了。

    “你这个目标太引人注目了。”许知洋把病历整齐地放入手提包,“我自己走就行,没人认识我。”

    他正要说再见,钟幸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许知洋心里一惊。钟幸很少这样主动。甚至在他的印象,两人“试试”以来,这是钟幸第一次主动牵他。

    “怎么了?”他温和地问。

    钟幸欲言又止,清秀的脸上显出一点窘迫来。

    许知洋便抱了抱他。

    “我走了,要赶飞机。”他说,“回去的话记得联系我。”

    许知洋离开的时候心情变好了一点。他不停地想着邓廷歌的情况,也想钟幸在自己离开之前牵手的动作。

    他恋爱的经验不多,但也敏锐地察觉到,自己的地位可能有些不一样了。

    邓廷歌出院回家之后,许知洋和钟幸常常去看他。罗恒秋忠实地遵循着许知洋的嘱咐,甚至还跟他学了一些按摩手法。许知洋说学按摩还不如跟中医学,回头又给罗恒秋介绍了一位按摩大师。

    钟幸从来没有问他为什么对邓廷歌和罗恒秋那么好。但邓廷歌和罗恒秋确实都挺喜欢许知洋的,钟幸也是头一次明白,自己的伴侣被自己的朋友接纳是那么愉快的事情。

    和许知洋的交往让人很放松,也很快乐。他几乎感受不到任何压力:有人牵挂他,有人爱他,有人为他考虑许多的事情,钟幸甚至觉得有些不踏实。

    因为对他来说,许知洋太好了。

    不仅是对自己好,对自己的朋友和重要的工作伙伴,许知洋也尽心尽力地好。这种圆滑和成熟令钟幸几乎没有任何压力,而且许知洋的圆滑也圆滑得很有分寸,令人感觉舒服而不突兀。就连罗恒秋这种挑剔又刁钻的人,也会跟许知洋说出“有空来玩”之类的话。

    罗恒秋跟钟幸说,你病了那么久,也应该好了吧。你别想那么多,坏东西吃多了,碰上好的你肯定会不习惯。

    筹备《人间蒸发》的时候,许知洋正好要到外地出差一个月。他自称肩上担负着神经外科的希望,要去别的医院进修学习。钟幸不以为意,说去就去吧,说完继续趴在桌上画分镜。

    但失眠一周之后他就顶不住了。

    许知洋接到他怒气冲冲的电话时,正跟新认识的同事在外面玩。

    “不是说明天天放假吗?”钟幸问,“你不回来?”

    许知洋嗯了一声,脸上忍不住冒出点狡猾的笑容。

    钟幸乱七八糟地扯了半个多小时,最终还是没说出想见他之类的话。许知洋挂了电话就跟同事告别,买了车票回去。

    进入彼此的家门已经是非常自然的事情。许知洋到的时候钟幸还没有回来,他给他收拾了房子,做了点饭,随即悠哉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钟幸回家之后,直接就在玄关呆了一会儿。

    “回来啦。”许知洋笑眯眯地说,“快过来,我学到了一些新的按摩方法。”

    钟幸一脸不高兴地换了鞋子,脱下外套,转身瞪着他:“不是不回来吗?”

    “想见你就回来了。”许知洋很平淡地说,“不欢迎吗?”

    “不欢迎。”钟幸在沙发上坐着,扭扭脖子,“累死了,帮我按摩。”

    许知洋才按了一会儿,他脑袋一歪,睡着了。

    似乎睡了很久,睡得很沉,钟幸醒来的时候看到阳光透过窗帘漫进来,在被子上温暖地摩挲着。

    许知洋坐在身边翻书,一只手搁在他脑袋上,揉他的头发。

    钟幸恍惚间觉得日子真好,许知洋真好,而自己再也不会被过往的病痛困扰了。重病需要猛药,许知洋就是他的猛药:他矫正了自己对付出和回报之间这个不等式的理解。

    钟幸抓住他的手,小声说:“欢迎。”

    许知洋没听清楚:“什么?”

    钟幸不肯重复,迅速地爬了起来,从包里找出几本笔记本。

    “给你的。”他说,“珍藏着,别弄丢了。”

    许知洋一头雾水地翻开,才看了几页就笑了。

    “……不喜欢吗?”钟幸郁闷地看着他,想要把笔记本抢回来,“不喜欢就还给我,随便一页都可以卖钱的。”

    “喜欢喜欢。”许知洋不让他抢回去,“你怎么拿到那么多签名的?后面这几个是谁?写太花了我认不出来。”

    “认不出来?许知洋你是叶公好龙吗?”钟幸指给他看,“这个不就是你喜欢的那个好莱坞帅哥,杰斐逊的签名么。还有这个,这是俄语,人用英语和俄语给你签了两个,就上次你看的那部间谍片的主角……”

    许知洋一把将他抱住,顺势压在了沙发上。

    钟幸:“……不干。”

    “你搜集了多久?”许知洋问他,“我认得出来,这么多人呢。”

    他亲了亲钟幸的嘴。钟幸盯着他一会,慢吞吞道:“这个你就不用管啦。还有哪个你喜欢的没签上去的,跟我讲啊,下次有机会遇到我就帮你要签名。”

    许知洋想了想,问:“你自己签一个上去行吗?”

    钟幸:“……”

    许知洋:“我喜欢的,又没有签过字的,就你了。”

    钟幸:“我操……滚开,你……你太可怕了。”

    他心想自己之前怎么会以为这个医生一脸严谨又禁欲的神情,应该是个死板又木讷的人呢?

    许知洋:“签不签啊签不签啊?”

    钟幸:“……不签!”

    (番外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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