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空想家 作者:凉蝉

    第19节

    他想起热爱踢足球的邓廷歌,想起他坐了一年多的冷板凳终于能代表校队出去比赛时,那么开心地跑过来跟自己说这个喜讯。那时候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邓廷歌从走廊里跑来,穿过跟他打招呼的人群,趴在窗台上把趴桌子睡觉的自己戳醒,欢欢喜喜地说师兄,我能上场了。

    他还想起自己毕业的那天和邓廷歌告别,邓廷歌三步两步地跳上礼堂的石阶,亲密地和他站在一起合了个影。他说师兄我好像比你高一点了。他说师兄你记得给我打电话,你知道我家里电话不啦?他说师兄哎我可真是舍不得你。

    罗恒秋忍不住抬手擦眼睛。

    他喜爱的这个男人受伤了,伤的是腿。罗恒秋记得他在雨夜里撑着伞去为自己买一份宵夜,长腿踏着水走回来,被自己勒令脱鞋再进门。这个人还喜欢在家里走来走去,一刻不停,喜欢随时冲进厨房问自己“饭好了吗菜呢汤呢”。还有他演的那些戏,都是活泼健壮的角色,骑马射箭,无所不能。

    罗恒秋突然觉得自己十分孤单。好像这个世界上除了邓廷歌他再没有别人了。这走廊那么冷,那么空,不远处的喧嚷仿佛另一个世界里发出的声音。而他的整个世界都被关在两扇门里,未知安危。

    常欢去取了点热水,眼角余光看到罗恒秋孤零零地坐在走廊上,看上去满是软弱和悲伤。

    跟着她走过来的钟幸也看到了罗恒秋低着头,频频抹眼。

    他一下就呆住了。

    常欢推着他往罗恒秋看不到的角落走。“嘘。”她竖起手指抵在嘴上。

    钟幸不停点头。

    将近凌晨时分,邓廷歌终于被推了出来。他被送入重症监护室,罗恒秋等人没法立刻去探望,于是转而围住了医生。

    医生也是满脸疲倦,挥挥手让他们先等一等。片刻之后他拿着病历本走了出来,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双下肢粉碎性骨折,主要是小腿部分。”他冷淡地说,“手术已经做好了,骨头也基本摆正,看复原情况,最好做内固定。”

    钟幸立刻接着问:“好了之后会影响他的活动吗?走路跑步什么的?”

    “完全不影响是不可能的,但不要做太激烈的运动,病人还年轻,复原能力比较好。”医生翻了一页,继续说,“病人的职业是什么?”

    常欢:“演员。”

    听到这个词之后,医生立刻抬起了头。他脸上不再是冷漠神情,从眼底升起了一丝异样的同情。

    “病人最严重的不是骨头伤。”医生指了指自己的腰,“他的脊椎在车祸中受到撞击,出现移位,脊髓有损伤。”

    罗恒秋顿时愣了。钟幸看看他又看看医生,忍不住接着问:“那是什么意思?”

    医生合上病历本:“详细的检查结果明天出来。通俗来讲,目前病人的下肢完全失去了活动能力和知觉。”

    常欢也呆住了:“瘫、瘫痪?”

    早晨六点多钟,庞巧云刚刚起来准备做早饭,家里的电话就响了。

    打来电话的是邓廷歌的经纪人,她记得那个看上去就很精明能干的姑娘叫常欢。是个好名字,她曾这样称赞过她。

    常欢带来的却不是好消息。

    夫妻俩抵达昆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罗恒秋派过去的车子将邓啸和庞巧云接到了医院。庞巧云情绪太过激动,常欢一直扶着她,几个人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窗看了邓廷歌几眼。

    邓廷歌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身上这是管子那也是管子,完全似一副濒死的模样。

    庞巧云紧紧捏着丈夫的手,失声痛哭。邓啸比妻子更不镇静,揪着带他们过来的那个人就要打:“我儿子是出来工作的!怎么就弄出了这种事情!你!你赔命啊!”

    吵嚷的声音太大,医护人员纷纷冲出来拉架。

    罗恒秋披着件外衣睡在护士站外面的长椅上,半睡半醒之间被吵醒了,也过去拉扯邓啸。

    “叔叔,叔叔,别打别打,是我!小罗!”

    他一夜未眠,在监护室外面站着,心里把自己和邓廷歌这辈子所有的事情都想了一遍,好的坏的,过去的以后的。他暂时没心情和空闲时间去害怕邓啸,他知道邓啸现在也没这个心情再去管自己和邓廷歌的关系了。

    罗恒秋把医生的诊断告诉了两个老人,最后又强调了一句:“上午详细的检查结果出来了,脊髓确实有损伤,但是现在还不能确定是完全性的还是暂时性的。要先看康复情况才能确定,有希望的,有希望的。”

    他说了几次“有希望的”,说给邓廷歌父母听,也说给自己听。说着说着连自己也觉得虚幻起来。在短暂的茫然中,庞巧云突然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又摸摸他冒出了胡渣的憔悴脸庞。很温柔,和他想象的母亲会有的温柔是一模一样的。

    罗恒秋强憋了两天的眼泪立刻流了出来。

    ☆、第71章 不恶心吗?

    邓廷歌是在夜里第一次清醒的。

    守在他床边的是钟幸。常欢陪着他的父母亲正在外面和护士沟通具体的护理方式,罗恒秋因为太过疲惫,坐在病房的沙发上睡着了。

    那时邓廷歌刚刚被送出重症监护室,距离他昏迷已经过去了七十二小时。

    钟幸看到病床上那个脑袋也被包扎得很密实的人似乎睁开了眼。他顿时清醒,立刻凑过去,果然看到邓廷歌肿胀的眼睑睁开一条缝,眼珠子有气无力地转了一下。

    “小邓!”他声音都变了,立刻按下呼叫铃。

    罗恒秋立刻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冲到病床旁。病房里呼啦一下涌进来不少人,医生护士将人赶走只留了家属在内,罗恒秋不肯离开,庞巧云拉了拉他的衣袖,让他留下来。

    “再等一段时间吧。”检查之后医生说,“他还没彻底清醒。你们不要太紧张,这个病人伤的又不是脑子,腰那里也不算太严重,他一定会醒的。”

    医生觉得很不愉快。他理解病人家属的焦虑,但他对站在自己身边这个年轻男人的表情感到十分郁闷。他的脸上再清楚不过地写着怀疑。

    “就算要转院也不是现在。”医生慢慢解释,“病人现在的身体状况绝对不适合移动。”

    除了钟幸之外谁都没看到邓廷歌睁开眼。他已经又一次进入了无梦的深沉睡眠。

    第二天下午,邓廷歌终于醒了一次。

    他被双腿的剧痛从昏睡中扯醒,发出了模糊的呻吟。罗恒秋自从昨天晚上他那次短暂清醒之后就一直守在床边几乎寸步不移,此时立刻扑到床边,着急地喊他的名字。

    邓廷歌痛得厉害,脑袋还昏沉着,眼里全是生理泪水,所看到的罗恒秋也是模模糊糊的。麻醉药的效果已经消退,被压制住的疼痛正以千百倍的速度迅速唤醒他的神经,他张口想说“师兄”,但喉咙干涩,发出的是嘶哑的呼吸声。

    然后他看到罗恒秋哭了。

    邓廷歌愣住,手挣扎着抬起,没什么力气地拽紧罗恒秋的衣角。罗恒秋低头和他额头相碰。温热的水滴落在邓廷歌脸上,他这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他无所不能的师兄流眼泪了。

    但罗恒秋很快调整好心情,擦了眼泪,按下呼叫铃。邓廷歌听到了门打开的声音和杂乱的脚步声,邓啸和庞巧云的脸出现在视野里,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戴着口罩的医生取代。

    邓廷歌疼得冷汗涔涔,他拼命在不太可靠的、甚至不太清晰的记忆里打捞自己自己之所以会躺在这里的缘由。慢慢想了起来的时候,医生的检查也随之结束了。

    “清醒了,暂时还不能多说话。”医生转身对护士叮嘱工作,庞巧云和邓啸的脑袋又覆盖上来。

    “妈妈……”邓廷歌慢吞吞地喊。一双发抖的粗糙手掌摸了摸他脑袋,庞巧云哭着在他耳边说话。邓廷歌听得仍不太清楚,一句话只能辨认出半句。他动了动另一只手。一直站在床边不出声的罗恒秋悄悄地牵住了他的手指。

    真特么疼啊。邓廷歌想跟妈妈撒娇,想跟师兄撒娇。但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他必须确认。

    “妈妈……”他艰难地开口,“我的腿能……能走吗?”

    他不擅说谎的母亲顿了一下,低头小声说:“别想那么多,先好好康复。”

    邓廷歌喉咙里发出粗重的喘息。他突然明白了这种疼痛背后的意思。

    所有人都以为需要安抚邓廷歌,但邓廷歌非常平静,甚至可称为安静。他很乖地喝粥吃水果,很乖地接受治疗,还记得跟过来换药瓶的小护士说谢谢。

    脸上的擦伤消肿之后他原本的五官凸显出来,小护士们这才确认他是谁。项目出事和邓廷歌受了重伤的消息根本压不住,钟幸和常欢一直等到他清醒了才匆匆赶回去处理这些事情。邓啸和庞巧云留了下来,轮流照顾他。和两位老人一样留下来的还有罗恒秋。他把很长时间都花在医院里,还要应付过来找他解释项目纰漏的人,十分疲惫,才几天时间整个人都憔悴了。

    医生护士都说邓廷歌“坚强”,这个词唯有陪护着他的三个人是不相信的。

    这天是罗恒秋陪着邓廷歌过夜,于是他早早就处理完事情,要给邓廷歌擦身。邓啸仍旧不愿意和他说话,但庞巧云和他的交流却越来越多。

    这也许是这件祸事里唯一能让他觉得愉快的部分。

    事实上这是罗恒秋第一次陪邓廷歌过夜,庞巧云很不放心地嘱咐了好几遍。特殊病房里也只能留一个人陪护,两个老人的劳累程度并不比罗恒秋少,罗恒秋执意要代替他俩一晚上。

    邓廷歌太过安静了。罗恒秋找了许多有趣的事情跟他说,邓廷歌的反应甚至有些冷淡。

    罗恒秋给他脱衣服的时候敏锐地察觉到邓廷歌的抗拒。

    他放开了手,站在病床边垂头认真问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邓廷歌苏醒了好几天,精神渐渐好了,但双腿的疼痛仍在持续。打着夹板的小腿怪异地粗壮了数倍,邓廷歌有时候会伸手去抓自己的大腿,但毫无知觉的身体令他害怕。

    罗恒秋没等到他的回答,以为他是心情不好,又伸手去帮他脱衣服。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也跟医院里的专科医生聊过很多次,连护士长也没有放过。这些经验丰富的医护人员都告诉他:邓廷歌这种情况,他精神上受到的打击很可能比更严重。

    “月底就能回去了。”罗恒秋帮他解了病号服,“鲁知夏和胡慕联系了我好几次,他们想来看你,但时间不足够。你想见他们吗?胡慕说他后天有休假,如果你精神好的话他就飞过来。”

    他口里絮絮叨叨地说着,手上的动作一刻都不停。

    罗恒秋长这么大从没这样为人擦过身,平时在家里除了做饭这件事之外,几乎所有的家务都是邓廷歌负责的,他自己被邓廷歌照顾得里里外外都很妥帖。擦了几把之后罗恒秋觉得可能不够。他不知道自己的手劲是重了还是轻了,问邓廷歌他也没回应,只是睁着眼睛盯自己。

    罗恒秋知道他的平静很可能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压抑。他洗了毛巾又继续给他慢吞吞地擦背和脖子,很仔细地清洁他的腋下和手臂。

    意识到邓廷歌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罗恒秋有些无奈。

    他的所有动作和话语都好像面对着一个无知无觉的人偶发出。

    他倾身过去想吻邓廷歌,想借此安慰他。但邓廷歌伸手按在他胸前,阻止了他的动作。

    “师兄。”他终于肯开口跟罗恒秋说今天的第一句话,“你不觉得恶心吗?”

    罗恒秋:“什么?”

    邓廷歌:“我,我啊!不觉得我很恶心吗!”

    他掀开了被子,指着自己下身大吼:“大小便不能自理!站不起来走不动!什么知觉都没有除了痛还是痛!我就是个废人啊你不觉得恶心吗!不讨厌吗!”

    没等罗恒秋说话,他像是控制不住自己一样继续吼着。

    “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恶心了!一辈子坐轮椅吗!骨头都碎了我还有什么用!”

    罗恒秋扔了毛巾,把他紧紧抱着。邓廷歌的声音闷在他胸前,听得模模糊糊。

    护士长跟他提醒过,一个健全的人在遭遇生活功能失效的情况时,会更容易陷入崩溃。“相反,如果是一个从小就行动不便的人,他所感受的痛苦可能没有那么大,因为没有反差。越是知道身体健康有多幸福的人,就越无法接受肢体的受损和行动的受限。这个问题别人没法解决的,因为你们谁都不是病人自己,他自身的痛苦和难受别人无法体会。你只能在身边鼓励和安慰他,能不能坚持下来必须看他自己。”

    罗恒秋将邓廷歌抱着,自己心也乱了。

    邓廷歌不抗拒他的拥抱,也伸开手臂抱着他,在他怀里发抖。

    “我会治好你。一定能治好你。”罗恒秋下巴在他头顶上磨蹭,轻声对他说话,“怎么会恶心呢?你只是病了,这个病还没好。因为身体状况不好,所以需要器械和别人帮忙,我怎么可能讨厌呢?”

    邓廷歌把他的衣服都抓皱了。

    “等到我老的时候,八十岁或者九十岁的时候,我说不定也会大小便失禁啊,我也会走不了。我还会流口水,滴到你的衣服上。”罗恒秋语调轻快地说,“听说老人的口水味道很难闻,你到时不嫌弃我才是真的。”

    邓廷歌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话,罗恒秋没听清楚。他当做是邓廷歌的回应,继续自顾自说了下去。

    “我已经做好接你回去的准备了。我们换一个医院。你今天听到医生说的话没有?他说你的脊髓损伤情况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我们都要乐观一些”他摸了摸邓廷歌的耳朵,是两人独处的时候经常做的动作,“别乱想那些不存在的事情。有任何问题都要跟我说,我们一起解决好吗?但你不要跟叔叔阿姨讲,别跟他们发脾气,答应我。”

    邓廷歌终于抬起头。他的眼圈全红了,眼睛是湿的:“……只能跟你发脾气吗?”

    “嗯,跟我就行。”罗恒秋擦擦他的眼角,很温柔地回答他,“他们比你更难受,也比你更怕。这几天他们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不要让他们担心了,不然……不然你想想你爸那暴脾气,等你好了之后是要揍你的。”

    “你呢?”邓廷歌给了他拙劣笑话一点面子,勉强笑了笑。

    “……怕极了。”罗恒秋吻了吻他的唇,“所以你就别怕。那么多人都为你害怕,你已经没有害怕的份额了,安安心心继续治疗和康复就行。”

    罗恒秋说了一会儿,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他的恐惧并不比任何一个人少,但这种恐惧又无法对任何人说,他只能将它藏在心里,不给它任何爆发和泄露的机会。因为他必须比邓廷歌,比邓啸和庞巧云更坚强。

    他命令自己必须这样。

    怔忪中,邓廷歌握着他的手小声说,可是师兄,日子真的太长了。

    早晨醒来看着日光照进窗,听着外面的人声鸟声,活泼伶俐,都是新鲜健康的生命。然后他必须躺在床上,熬过无聊又冗长的十数个小时,时间的流逝好像都变慢了,他又是习惯了忙碌的人,仿佛能嗅闻到日子枯燥乏味的气息。

    “明天你就能坐轮椅出去放风了。”罗恒秋也握紧了他的手,避开手上还未脱痂的擦伤,“长就让它长,我们慢慢来。”

    ☆、第72章 千万别可怜我

    飞机起飞的时间没到,胡慕来得太早,干脆拿着剧本开看。他戴着个口罩,坐在候机室里,乍看上去是个很普通的男孩子。

    孔郁经过的时候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他走到胡慕身边不客气地坐下,扭头盯着他。

    胡慕转头,看清楚身边人是孔郁的时候吓了一跳,上半身下意识地往后仰。

    孔郁:“……不是,你别这样好吗?我不会……我不会做那个事情了。”

    不提还好,一提起“那个事情”胡慕顿时觉得唇上发烫,连忙捂住了嘴巴。可他戴着口罩,这个动作就显得十分笨拙可笑。

    孔郁:“……什么意思你?”

    胡慕:“没有,没别的意思。”

    他松了一口气,但心底又好像有些遗憾。

    上次孔郁趁着话赶话的机会亲了他之后,胡慕就陷入了混乱之中。这种混乱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可怕:他刷牙的时候会想起那个吻,吃饭喝水的时候会想起那个吻,就连拍戏跟人对台词,看着对面人呱嗒呱嗒说话的嘴巴,也会想起那个吻。

    孔郁吻得很轻很快,但在胡慕心里引起的震动不异于一场巨震。

    他应该是喜欢我的——胡慕心想,但他不理解孔郁的举止和说的话,为什么处处轻浮。这个疑惑一旦出现,很快又被他用自己的逻辑说服:因为你之前就是个轻浮的人嘛,所以他也只能用轻浮的方式对待你了,这不是很合适么。

    他被这个理由说服了,然后心里哗哗淌血,一边说服了自己,一边又刺伤自己。

    不好受。太不好受了。

    孔郁不知道胡慕心里的想法,他伸手去扯他的口罩。

    “戴这个做什么。”他说,“认不出来,这里人那么少。你先摘了,不闷吗?”

    胡慕于是摘了。孔郁把饮料给他递了一罐:“你去哪儿?我飞北京。”

    “飞昆明。”胡慕开了饮料喝,抽空回答他。

    孔郁最近的事业发展得非常顺利。他进军大银幕,甘愿自毁形象接戏,两部电影先后上映,一个说抗战年代,一个是内地和香港合拍的警匪片,都很受好评。在大银幕上的孔郁再不是偶像剧里那位精致的、每个角度都无可挑剔的男人,“头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了演员的魅力”,评论家这样说。

    凭着那部抗战电影,孔郁还拿了个大学生电影节的最受欢迎奖。

    胡慕记得最近北京也有电影节开幕式,他猜想孔郁应该是去参加活动的。

    他这边一下就知道孔郁出行的目的,孔郁在听到他说目的地的时候也马上就明白了他去昆明的原因。

    “邓廷歌现在恢复得怎么样?”孔郁问。

    邓廷歌的情况胡慕也是从钟幸那边听说的。他现在正在参与钟幸那部电影的拍摄,跟钟幸的来往稍微多了一些。联系罗恒秋的时候罗恒秋的语气听上去很不高兴,胡慕想到自己当时和这位罗总那些尴尬的事情,自己也感到不好意思。

    罗恒秋告诉他,邓廷歌的腿恢复得很理想,但现在仍旧是不能动。

    胡慕觉得说多了不好,简单讲了几句就停口。孔郁也陷入了沉默。两人不声不响地坐着,隔壁正在吃东西的孩子闹腾的声音特别刺耳。

    “会好的。”孔郁说,“我有个亲戚,他是从楼上摔下来,也是伤了腰,本来不能动的,躺了半年就好了,现在还不是活奔乱跳,去年还去爬雪山了呢。”

    胡慕:“哦。”

    “而且现在医学发达,连绝症都治得好,这种伤,只是小问题而已。他可以转院啊,转到更好的医院,说不定医生的说法就不一样了。”

    胡慕:“嗯,也对。”

    孔郁觉得不满了:“你要是顶着这个脸,干脆别去了。”

    胡慕:“……为什么不能去?”

    孔郁捏了捏他的脸:“开心一点,活泼一点,你是去看邓廷歌,去让他高兴的,别陪着他一起哭。”

    胡慕把他的手拍下来:“当然不会哭了。”

    孔郁松手之后又盯着他看,看了半天突然笑了笑:“我跟你一起去?”

    胡慕:“……你不去电影节了?”

    孔郁把登机牌给他看:“时间早过了,已经延误五个小时,飞去也没法好好亮相。”

    胡慕有些心动。他这次是一个人去的,总觉得有些伶仃,去探望病人也显得冷清。

    “行不行?”孔郁问他,“你说可以的话我跟经纪人去办手续。”

    胡慕犹豫了片刻,点点头说那一起去吧。

    坐着轮椅在外面转了很久的邓廷歌一回到病房,立刻看到两个杵在房间中央的发光体正在和罗恒秋说话。

    邓廷歌扫了一眼,心想我师兄也毫不逊色呢,哼哼。

    他心里很高兴,胡慕和孔郁的到来让他住院的日子多了很多乐趣。他给两人介绍庞巧云,又跟庞巧云说这两位是他圈里的朋友,都是大明星。

    庞巧云前两天刚应付完刘昊君,昨天见到了自己最喜欢的小鲜肉丘阳,今天面前又出现了两位帅哥,相当开心,连连握手。

    咦?胡慕心想,大家看上去都很高兴,并没有想象中的愁云惨雾。

    孔郁心里也有些疑惑。如果说邓廷歌和罗恒秋能压制住自己的忧愁,但邓廷歌的母亲没理由也那么高兴的。

    “他出去之前刚检查过。”罗恒秋把手搭在邓廷歌肩上,没什么精神的脸上浮起笑容,“下肢出现肌肉反射了。”

    胡慕:“什、什么意思?好了!好了是吗!”

    邓廷歌:“不不不,还没有,需要长期康复。但这个至少说明我不是半身瘫痪。”

    随即罗恒秋和邓廷歌很费力气地跟胡慕和孔郁解释了脊髓休克的概念,告诉他们这次的损伤不是永久性的,身体技能正在缓慢但有序地恢复,暂时失去反射活动能力的脊神经已经开始传递信号。

    “肌肉有收缩了。”罗恒秋看上去非常兴奋,他详细地跟两位探病人说明当时检查的情况。邓廷歌嘴角带着很浅的笑意,和自己不出声的母亲一起看着罗恒秋比划。

    胡慕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他抓着孔郁的手臂狠狠地捏,自己还不自知,只顾着不断重复“太好了”“太好了”。孔郁的表情有些无奈又有些痛苦,想笑不敢笑的样子。

    “他们两个真的在一起了?”罗恒秋问邓廷歌。

    邓廷歌咔嚓咔嚓啃苹果:“像是,又不能肯定。哎,你跟孔郁相处得比较多,孔郁他这个人到底怎么样啊?”

    罗恒秋露出郁闷的神情:“你……别乱想,我们真的什么事都没有的。”

    邓廷歌噗的一声笑出来。他发现因为自己曾经的草木皆兵,所以罗恒秋在孔郁这个问题上,也很有些草木皆兵的惊恐。

    “我知道的,你最爱我嘛。”他厚着脸皮说。

    “……对的。”罗恒秋也厚着脸皮承认了。

    他告诉邓廷歌,孔郁和自己的交集其实不多,但孔郁不止一次表现出对自己的兴趣和欣赏,制造各种奇怪的机会,所以罗恒秋见他的次数还是很多的。“孔郁这人挺认真的,以前刚入行的时候还不太踏实,最近两年已经好很多了。他说自己在娱乐圈里玩的目的就是挣钱,所以什么挣钱他拍什么。”罗恒秋坐在床边说,“不过也是最近两年的事情,他的戏路和事业发展的方式都变了。我觉得应该是换了经纪公司的原因,他现在拍电影,还学着自己投资,成绩都不错。孔郁他的优势是粉丝基础很牢固,习惯看他霸道总裁或者青涩少年扮相的粉丝里有人觉得他自毁形象是不对的,但公关部那边的调研结果显示,大部分人还是接受了自己偶像的新路子。”

    “那他的粉丝挺忠诚的。”邓廷歌歪在罗恒秋身上,接口道。

    “很忠诚。因为当时喜欢他演的偶像剧的粉丝也在慢慢长大,她们的口味会有变化,所以孔郁选择现在转型,时机抓得很准。”罗恒秋说,“之前还在犹豫是不是跟他续签品牌合约,就是因为他在转型。后来公关部的调研报告和舆论的反馈让我们这边也定了心,这个代言人是可靠的。”

    邓廷歌:“现在呢?现在还可靠吗?这个代言人简直要出柜了。”

    罗恒秋:“……”

    两人在背后议论着的代言人正在机场里候机。他推迟了去北京的时间,但第二天的电影节有几个展播,里面就有他自己的电影,是绝不能不去的。孔郁改飞昆明的时候已经被经纪人训了一顿,待发现他居然和胡慕同行,经纪人更是怕得腿都抖了。孔郁再三强调“我们是去看望重伤的知名小鲜肉邓廷歌,要是被拍到就这样写啊”,然后哭着的经纪人和几个未知就里的助理被他赶上了飞机。

    离开医院有几个小时了,胡慕仍旧一脸恍惚,时不时就突然笑着蹦出一个“太好了”。孔郁一开始觉得他烦,但一路走过来这种烦已经变成了“好有趣”。

    “你简直比罗恒秋还怕。”孔郁取笑他。

    胡慕一本正经地说是的。

    “我和小邓都是演戏的人。他比我好很多,我是除了演戏之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的那种。但是我很理解他的心情,之前那个……那个事情的时候,我不是有过一个低谷么。”胡慕轻声说,“想过重新走那样的路,想过自暴自弃,想过不演戏了去打工,想过很多很多事情。很绝望的,我们只走过这样一条路,它走不下去的话,能把人毁掉。”

    孔郁问他:现在呢?

    “好很多了。”探病之后胡慕的情绪明显活跃,话也变多了,“有一些不错的戏拍,还跟着优秀的前辈学了挺多东西。”

    孔郁觉得自己的心情也莫名其妙地变好了。他笑着看胡慕。

    胡慕:“说起来还得谢谢你。”

    孔郁:“我?”

    胡慕:“你劝我的啊,你说要自己去拼一拼,要好好活着,对得起自己。”

    孔郁:“……”

    他忘记了。

    孔郁皱了皱眼睛,他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被胡慕勾起来的保护欲在这一刻突然就变味了。面前的这个人虽然数年如一日长着一副看似软弱的脸,但他的性格却有自己看不到的强韧。

    有意思的是,这种强韧是通过自己生成的。

    他的眼神和口吻突然间都温柔起来。

    “胡慕。”他轻声说,“你考虑一下我,好吗?我上次说的那些话都是认真的,真心真意。”

    通透的窗外,飞机起起落落,巨大的银白色铁鸟在地面移动、滑行,然而所有想象中的震耳欲聋,都被隔绝在窗外。

    两人站在地毯上,候机室里十分安静,稍远处有瓷杯撞击瓷碟的轻微声响。

    “你看到的,邓廷歌和罗恒秋应该已经获得家里的同意了。”他继续在胡慕僵住的表情里轻缓地开口,“你怕什么呢?我可以证明给你看我是认真的,我也可以像他们一样争取认可……”

    “我怕你不是喜欢我,你只是在可怜我。”胡慕突然开口打断了孔郁的话。

    他鼓足勇气,终于将那句盘桓在心里很久的话讲了出来。

    “求你千万别可怜我。”他说,“我知道自己很可怜,但我绝不希望我喜欢的人来同情我。”

    ☆、第73章 粉红心形小泡泡

    孔郁愣了一会儿,结结巴巴:“喜、喜欢?”

    他卡壳的脑袋总算回复了思考能力:“我吗?是我吗?”

    胡慕看着他不吭声。

    孔郁自顾自地点点头:“那就是我了。嘿。”

    他十分得意,又十分雀跃,想要抱一抱眼前人,又顾及这是候机室,虽然室里人很少,但还是不能太出格。他凑近胡慕,借着两人身体的掩护,握住了他的手。

    “我没有可怜你。”孔郁想了想,又更正道,“那次……那次在酒店里看到你的时候,确实是有点可怜的。但现在没有,真的没有。”

    胡慕也想起了酒店那次相遇。落魄又尴尬,他赧然地想抽出手,但孔郁抓得很牢。

    “你比我厉害,也比我坚强。我这个人其实在事业上一路都挺顺的,没有经历过什么大的波折,也没有所谓的低谷。如果遇到了你碰上的那些事情,我能不能走出来自己都不知道。”孔郁很认真,很诚恳,盯着胡慕的眼睛一字字地说,“我可怜你什么?我钦佩和喜欢你都来不及。”

    “骗……骗人吧。”胡慕紧紧张张地说。

    “更好的理由其实我也说不出来。任何时候都想见你算吗?有开心的事情总是希望说给你听算吗?”孔郁轻声说话,像是怕被不存在的第三人听去似的,“我有时候甚至会想,要是时间能倒流,或者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我会穿越就好了。我可以穿越回去,早一些遇到你,罩着你,或者帮你揍那些欺负你的人。最好是像小邓和罗恒秋那样,我们很早就已经认识了。好事情我带你去见识,坏事情……坏事情帮你挡。”

    他说,迟一些早一些都一样的,我都会喜欢你。

    胡慕受到了惊吓。

    曾经也有人跟他说过喜欢,说的时候气氛很热烈,伴着酒精、在身体上游走的手掌,甚至还可能有药品。胡慕对于这两个字的回忆并不都是愉快的。

    但此时此刻,他突然之间愿意相信孔郁一次。

    可能因为孔郁一直悄悄握着他的手不放,可能因为孔郁注视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欺瞒和的杂质,可能受到了邓廷歌和罗恒秋的影响,可能——胡慕终于败下阵来——可能最大的原因是,自己已经非常渴望亲近这个强大又温柔的人。

    他小心地抓了抓孔郁的手心。

    孔郁:“?”

    胡慕:“我……我也是这样想的。”

    孔郁:“是吗?”

    胡慕连忙点头。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他生怕孔郁不信,又猛地连点了几次头。

    等胡慕想起给邓廷歌发洋溢着粉红心形小泡泡的报喜短信时,已经又过了一周。

    “真在一起了。”邓廷歌说。

    罗恒秋很高兴:“那挺好的。”

    他心想终于,孔郁终于不用再来烦我了。

    邓廷歌向他伸出手,罗恒秋把他从轮椅上小心地抱起来,坐在车里。两个人的动作非常自然,即便邓啸和庞巧云就在一旁看着也没有任何停顿。在邓廷歌可以用轮椅离开病房放风的这段时间里,因为邓啸抱不动他,一直都是罗恒秋负责他的转移工作。

    邓啸第一次看到时,重重哼了一声,被庞巧云悄悄训了一通,之后就没再说什么了。只是后来他偶然发现自己儿子其实完全可以用手完成从床铺到轮椅的转移工序。被抓了现行的邓廷歌苦着一张脸跟自己爹强调:不行啊还是得师兄来,我手疼,疼疼疼。

    邓啸心说去你的,别以为你老子看不出来,你是在装。

    罗恒秋乐此不疲,很愿意为邓廷歌服务。邓啸觉得罗恒秋这么精明的人,不会看不出来邓廷歌的想法。他想了又想,一会儿觉得自己儿子这么好一个人,怎么就喜欢男人呢,一会儿又觉得小罗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看上自己儿子呢。

    答案很矛盾,简直无解。

    “一个月了,都闲出毛了吧?”钟幸从驾驶座回头冲邓廷歌笑。罗恒秋坐上了副驾驶。

    “我本来就有毛。”邓廷歌调节脚的位置坐好,等父母也坐上来。

    庞巧云和邓啸放好行李,一行人坐着钟幸从许医生那里借来的七人座启程回家了。

    邓廷歌在这边住了一个月的院,出院的时候医生嘱咐他一定记得定期去复查。下身的知觉正在慢慢恢复,邓廷歌的情绪也一天比一天高。

    出院的前几天,常欢和钟幸过来跟他沟通工作的事情。

    邓廷歌自己也很清楚,自己目前这种状况,短时间内不可能恢复正常的工作。他之前接下来的剧本、已经基本敲定由他来主演的片子,还有这个仍在继续进行的传统文化宣传项目都已经剔除了他的名字。钟幸和常欢多番活动,但无济于事:让各个项目停工一年来等男主角,还不如就此换一个。

    罗恒秋起初想介入,但邓廷歌阻止了。

    “够啦,这次不用出头了。”他说,“等以后好了再说吧。”

    只是圈子里新人旧人的轮换如此频密,谁都不能保证他伤势痊愈之后再回到大众的视野里,人气还能保持现在这样。

    “我喜欢演戏,不是喜欢做明星。”他对罗恒秋说。

    罗恒秋最终没有插手。钟幸和常欢倒是不断接到剧组和项目负责人的道歉,他们这边也只好不断说对不起。在这件事情上两人的意见是一致的:这些负面的消息内部消化就好,目前最重要的是让邓廷歌保持愉快的心情去治疗和康复。

    邓廷歌看似不在意,但罗恒秋知道他心里是有疙瘩的。

    原本“瘫痪”这个可能性的冲击力太大,以至于被告知“不会瘫痪”的时候,狂喜把别的一切事情都压倒了。等到这种喜悦慢慢转淡,那些未曾消失的忧虑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存在着,赤裸地袒露在面上。

    他相信邓廷歌自己也清楚,即便是康复了、能行走了,他的腿部状况也不允许他再像以前那样投入到那么危险的工作中了。

    钟幸和罗恒秋轮换着开车。钟幸说自己和许医生自驾游的时候走过这边的路线,几个人还特地绕了路去看那些新奇的山山水水,一路晃悠着回去。

    原本邓啸和庞巧云希望邓廷歌回家住,但他们的宿舍没有电梯只有步梯,邓廷歌出入很不方便,最后还是决定住在罗恒秋家里。邓啸和庞巧云第一次到罗恒秋的家里去,一个很局促紧张,一个莫名其妙地愤怒。

    庞巧云是觉得这房子可大可漂亮了,邓啸则是觉得自己儿子好像被这个有钱人给包养了,实在太愤怒。

    但很快,这种愤怒就微妙地消失了。

    他看到罗恒秋跑前跑后地给他们两夫妻端茶和摆吃的,又干净利落地把邓廷歌抱到沙发上,转身把行李都归置好之后立刻钻进厨房里把钟幸拉出来,让他放下手里的冰淇淋先和自己去市场买菜。

    “小罗……你,你会做饭?”庞巧云十分惊讶。

    邓廷歌很有些骄傲:“他做的饭挺好吃的。”

    邓啸瞪了他一眼。

    罗恒秋和钟幸很快就走了,邓廷歌在师兄特地给自己留出来的相处时间里,跟父母详细地说这个房子和罗恒秋的事情。

    有些事情两个老人已经知道了,但更多的是他们所不知道的。夫妻两个听得很尴尬,心里百味杂陈。邓廷歌告诉他们是他先往罗恒秋身上凑的,又告诉他们这个沙发是自己喜欢的款式,这个窗帘和沙发配套,也是自己喜欢的款式。

    开口之前觉得紧张,怕自己找不到那么多的话可说;开口之后倒是越说越顺畅:这个家虽然是罗恒秋的,但几乎每一处都有邓廷歌生活的痕迹。

    庞巧云还到厨房去看了一遍。油盐酱醋的摆放方式是她的习惯,碗碟的陈列也是她的习惯。邓廷歌自己转移到轮椅上,转来转去给她说明:“他很会做饭,但善后处理一般都是我来做,碗碟也是我来洗。不说好什么放哪里的话,他会乱放的,等到想用的时候又找不到了。”

    “儿子啊。”庞巧云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回头看着轮椅上的邓廷歌,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妈妈。”邓廷歌拉着庞巧云的手,“他很好的。”

    “我知道。”庞巧云蹲在轮椅前面,拍拍他的手背,“我和你爸爸都知道小罗是个好孩子。”

    庞巧云告诉邓廷歌,他当时还在住院的时候,邓啸不信任医院的诊断,在当地又人生地不熟找不到可信赖的医生咨询,后来想到邓廷歌以前说图书馆里什么都有,于是就天天坐公交车去书店和图书馆查医书。

    “我觉得他看不懂的。”庞巧云说的时候自己也觉得很好笑,“你爸爸那什么文化水平,他能看得懂医学的书?我可不相信。但他不自己搞清楚,怎么都没办法放心。什么脊椎又脊髓的,那个髓字他不认识,抄下来去查字典才懂得。”

    邓廷歌也笑了。

    “后来有一天,他回来的时候跟我说,他在图书馆里看到了一些说你和小罗这种事情的书。”庞巧云说。

    邓啸会看到那些完全是偶然。他在自然科学类的借阅室里一排排地找医学辞典和治骨伤的书,又不懂得用电脑检索,只能自己拿着小本子和笔,记下“第几排书架第几层第几本”。走着走着就看到了一本说如何调节心理和精神的书。

    他想自己儿子好像最近精神确实不好,腿疼,心里又不开心,调节“心里”嘛——于是他就把书拿了下来。

    书里有一章说性心理异常的,在最后的段落前面加了个粗体小标题:同性恋不属于性心理异常。

    邓啸看得似懂非懂。他把那一章看了几遍,又去找别的说心理健康的书来看,最后还在角落翻出了几本在封面上就把那三个字光明正大写出来的书。

    那是三个令他心惊胆战的字。

    邓啸在书架和书架之间小步来回,犹犹豫豫,最终还是把书翻开了。

    “他说你们这种不是病,是正常的。”庞巧云怜爱地摸邓廷歌的脸,“他不懂,我也不懂。其实你过得开心,过得好,能平安健康就行了,妈妈现在什么都不求,你好了就行。正不正常,你喜欢跟什么人过,我都答应。”

    邓廷歌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想连初中都没读完的邓啸怎么看得懂那些大部头的、满是英文单词的医书,又想到他顶着一脑袋黑白间杂的头发,在书架上迟疑地盯着一本说同性恋的书。

    “你千万不要怪你爸爸。”庞巧云看他哭了,自己也哭,抽抽搭搭的,还得提防着不让在阳台上研究那个自动晾衣架的邓啸听到,“他很爱你的,他真的很爱你,他就是不知道,我们都不太懂……”

    邓廷歌说不出话,只好紧紧地、紧紧地抱住她。

    ☆、第74章 做不了了

    因为脊椎受伤和下肢的粉碎性骨折,邓廷歌回家之后要面临的是极其漫长的康复和治疗过程。骨折的地方已经做了内固定,现在暂时还不能行走,邓廷歌每天都很紧张地在自己大腿和屁股上乱掐。

    一个多月以前的他绝对不会想到,手指和皮肤、肌肉接触的每一丝感觉都会令他陷入狂喜。

    然而和这狂喜相伴相生的还有他没办法排解的沮丧。

    医生说一年吧,一年你就能走了。医生又说跑步跳跃这些剧烈运动即便能走了也不能随便做,你要给你的骨头一些恢复生长的时间。

    父母不来,罗恒秋离家上班的时间对邓廷歌来说特别特别难熬。

    他原本会习惯打开电视。但电视里的综艺节目和影视剧里总是看到自己熟悉的面孔。那些健康快乐的人们在大地上奔跑、跳跃,邓廷歌看了一会儿就默默关机。他后来更习惯看书,习惯把轮椅移动到阳台上,看周围的景色。

    楼层比较高,楼下经过的人们都很小。邓廷歌其实觉得这样也挺无聊的,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往往一看就是好几个小时。

    罗恒秋常常会把工作带回家里来做,陪他说话聊天,教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因为邓廷歌现在的活动全都坐在轮椅上完成,罗恒秋不久前将厨房和卫生间全都改造过了,安装上了低位橱柜和洗手盆等东西。之后邓廷歌可以在厨房里完成洗刷和烹煮的操作。

    但罗恒秋身材高,他做饭的时候就会不太方便。

    罗恒秋不会抱怨,邓廷歌也没说对不起。他知道现在还说这样的话就太见外了,于是干脆把之前悉心搜集的菜谱都翻了出来,一个个地试着制作。

    他仍旧是不太开怀的。肢体的受限让他整个人的世界仿佛都缩小了,对安全感的渴望前所未有地强烈。罗恒秋抱着他睡觉的时候他会特别安心,罗恒秋亲吻他的时候他也会特别激动。

    “做不了了。”有一次邓廷歌很突然地跟罗恒秋说。

    罗恒秋正和他依偎在床头看电影,想了好几分钟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

    罗恒秋:“哦。”

    邓廷歌:“怎么办,以后都做不了的话怎么办。”

    罗恒秋哭笑不得。他有些明白邓廷歌会在意这种事情的原因,又觉得他很好笑。但这是不能笑出来的。他十分严肃地摸了摸邓廷歌的脑袋:“还是起不来?”

    “……不,不太行。”邓廷歌十分窘,说这些话的时候脸红得厉害。

    罗恒秋看在眼里,心里莫名觉得很有趣。像是两个人第一次的时候,邓廷歌紧张、局促、尴尬,又渴望、期待和坦率。

    “不行就我来。”罗恒秋装作认真地说,“我行的,你知道。”

    邓廷歌下意识看看他下面。被被子遮住了,什么都看不到。

    ——哦对,他见过,所以当然知道师兄是行的。邓廷歌自顾自地点点头。

    在这种很容易引起伤怀的时期里谈论这样的问题本该很奇怪,或者很不适合,但邓廷歌却觉得这个很重要。如果不跟罗恒秋说,他还能跟什么人讨论。

    罗恒秋其实是开玩笑的。他咨询过很多医生,虽然每个人都不能跟他打包票,但也每个人都在看了邓廷歌的病历和目前的复原状况后告诉他:脊髓神经没有问题,他的下肢可以完全恢复知觉。

    第19节

    恋耽美

章节目录

亲爱的空想家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np只为原作者凉蝉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凉蝉并收藏亲爱的空想家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