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空想家 作者:凉蝉

    第2节

    那是个歌颂亲情和人间大爱的小品,名称他已经记不住了。在运动场上昏倒的女孩被紧急送往医院,接到通知后赶到医院的父亲却得知女儿患了白血病。他在病房外崩溃地大哭,转身走到女儿床前又硬撑着强颜欢笑安慰她。全校都行动起来,捐款捐物。数万元的零钞送到父亲手里的时候,医院告诉他“我们误诊了”。四十多岁的老男人蹲在医生面前痛哭失声。那捐出来的数万元最后被女孩送到了福利基金会,真正用于困病者的救助。

    罗恒秋的好兄弟是晚会的主持人组的牵头人物,他常常借机去观摩晚会的排练,一来二去,就看到了在礼堂后面对戏的小品组成员。

    他对在升旗仪式上初见的那个男孩子念念不忘,心里有模糊不清的好感,下午最后一节课鼓号队例行排练的时候会不自觉转头暼向足球场。

    罗恒秋只知道那男孩叫邓廷歌,是高一六班的班长,那一年中考的榜眼,不久之后就加入了足球队。虽然是个板凳队员,但他板凳的位置和鼓号队的排练场地只隔了一条跑道。罗恒秋鼓着腮帮猛吹小号的时候,眼神会悄悄飘到那边去。

    他在小品组成员里看到邓廷歌时觉得很有趣。这个男孩子看上去应该是个运动健将,拿着剧本演戏,实在不像他的风格。

    然而他倚着自行车只看了七八分钟就震惊了。

    邓廷歌哭得太投入。

    那天排练结束之后,罗恒秋怀着莫名其妙的心思,悄悄跟在邓廷歌身后。

    他发现原来两个人回家的路有一段是相同的。两辆自行车一前一后行过景观树,行过大王椰投下的阴影,穿过下班放学的人流。罗恒秋一直跟着他,跟到了医院。

    邓廷歌把自行车放在医院对面的沙县小吃门口,要了笼蒸饺坐在门旁的小桌小凳上,边吃边盯着医院看。

    罗恒秋一直跟了他好几天,才终于明白这人在做什么

    他在观察医院里出来的人。

    有人一脸轻松,有人满身沉痛。邓廷歌看得认真但不无礼。罗恒秋会在沙县小吃旁边再旁边的凉茶铺子里要一杯凉茶,倚着自己的自行车悄悄陪着邓廷歌一起看。

    医院里生老病死太多,有时候确实有家属是边哭边走出来的。这个时候邓廷歌会稍微凝神,默默看着那些哭泣的人,手里筷子插着的饺子有时甚至忘了放进口里。他眉头轻皱,年轻稚嫩的脸庞上带着令罗恒秋难忘的同情、歉意和专注。

    那表情既复杂又生动,罗恒秋突然觉得自己注视着的同龄人心头可能有一个自己摸不透的宇宙。

    再后来,他直接走过去跟邓廷歌打了招呼。

    邓廷歌记得他,刷的一下站起来跟他说谢谢。两人分享了那笼蒸饺,罗恒秋趁机从邓廷歌身上套了一些话。

    虽然只是一个十几分钟的小品,但邓廷歌非常非常认真。他仔细地揣摩着四十多岁男人面对独生女儿患病这个噩耗的心思,已经基本弄明白了;现在他苦恼的是后面的一段。

    “应该是有悲有喜,但悲多一点,还是喜多一点?”邓廷歌喃喃道。

    罗恒秋没办法给他意见,于是和他闲聊。也是从这一天开始,两个人才真正算是“认识”了。

    当日为了观察别人的表情他可以天天去医院蹲守,但现在这出剧,他根本找不到参照物。

    一个享受着自己女儿爱慕目光的父亲,哪里有这样现成的人物?

    然而邓廷歌还是令他感到震惊。

    他举手投足都稳重有度,俨然一个受过良好教育、家境富裕的成功男人。三个围绕在他身边的女人他应付得游刃有余,然而却在女儿许小寒的步步紧逼中露出了颓然的慌张。邓廷歌压低了自己的声线,呼唤“小寒”的声音时而炙热,时而犹豫,时而慌乱。和剧中的其他角色相比,许峰仪没有过分激烈的台词和情绪表现,然而他就像一片巨大的、沉重的阴影,稳稳地笼罩在这个家庭、这个舞台之上。第二幕结束的时候许峰仪放好报纸,转身与自己妻子亲吻,又和女儿相拥道别,随即离家去工作。两个拥抱的幅度并不一样,两个女人的反应也全然不同。邓廷歌的肢体和表情自然也有微妙的变化:亲吻妻子额头时是深情的丈夫,而那只搁在女儿腰上犹豫地攥紧拳头的手臂又暴露了他不可宣于人前的内心秘密。

    一个优雅又卑鄙的男人,罗恒秋想。而纵然如此,他也快要被台上那位假绅士迷住了。

    “怎样?”演出结束之后,罗恒秋问钟幸。

    钟幸长出一口气,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比想象中好那么一点。”

    罗恒秋笑着站起来:“那就不止是一点了。走,我带你去后台找他。”

    “你这小朋友啊……”钟幸边走边说,“有灵气,但少了点野心。”

    “什么意思?”

    钟幸笑道:“他这个年纪的很多学生身上都有一种理想主义。以为自己演得好、专研得深就够了,其他的事情都不必要去掺和。认真是很好的,但是目标和方向不明确的努力实际上就是浪费时间。你看他刚刚的表演,他完全可以更出彩,甚至比许小寒这个主要角色更夺目。但他没做到。一个剧里的角色分配确实需要平衡,但演员和演员之间的竞争也必不可少。你的小朋友少的就是这种争斗心。没有争斗心是绝对走不出来的,酒香不怕巷深?我不相信这种话。理想主义再往前一步,就是空想了。”

    他一口一个小朋友,听得罗恒秋浑身不自在。

    “你也不过比我们大了几岁,什么小朋友。“罗恒秋说,“尊重人一点。”

    钟幸:“啧啧。不得了。”

    罗恒秋不再搭理他,带着他走进后台。

    邓廷歌领他来过几次,他一路和认识的人简单打招呼,一边寻找邓廷歌。

    演出才刚刚结束,后台的气氛非常热烈。有些剧迷进了后台,和演员们大声聊天讨论,罗恒秋只觉得耳朵里都嗡嗡的声音,但这种热闹的场面又令他有点儿开心。说实在话,他看了那么多次邓廷歌他们剧社的演出,没有一次比《心经》热烈。

    邓廷歌应当很高兴。罗恒秋想,自己会给他另一份更高兴的礼物。

    找到邓廷歌时,他正在后台的角落和人激烈地争吵着。

    “这和合同上说的不符,我们不可能接受。”他语气强硬,“道具租用的时候你们也检查过的,单子上明明写得清清楚楚。”

    “单子上写明了受损的是哪一个吗?”他面前的中年人也不甘示弱,突地拔高了声音,“现在屏风出了问题,这桌子椅子也不完整,单子没写明白,那就是你们的问题。”

    邓廷歌还未出声,站在他身边的一个瘦弱青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大声怒斥:“是你们做生意太不诚实!奸商!”

    “小刘!”邓廷歌忙拽了他一下。

    然而两人跟前的男人一下就气炸了,骂声滔滔不绝:“我操你妈个烂……”他嘴上开骂,手里拿着的木棍已高高举起。

    罗恒秋大惊,和后台里见势不妙的其他人一起冲了上去。

    邓廷歌捏着那人的手腕不知使了什么力,瞬息间夺下了那根棍子。他将眼镜青年护在身后,严厉地高声道:“我再说一次,照章办事!一切都按照合同来,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但你最好先跟我们的人道歉。”被他夺下来的棍子握在手里,直直指着那个中年人。

    情势一下逆转,扑过去的人又都停了脚步。

    罗恒秋觉得这样的邓廷歌跟自己的认知很不一样。他怔忪片刻才意识到,邓廷歌和同侪支撑着这个话剧社,在这个没名气没设备的地方撑了那么久,又和那么多兄弟院校维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他不可能是一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这个事实让罗恒秋心里的情绪顿时有点莫名。他这时终于觉得自己贸贸然带钟幸过来,可能不是一件好事。

    中年人最后还是按照合同上的道具租用费收取费用,悻悻走了。邓廷歌安慰了那眼镜青年一会,转身看到罗恒秋时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眼睛都亮了。

    “来怎么不跟我说?”邓廷歌大步走过来,“给你留专座。”

    一句话未完,邓廷歌已经看到了罗恒秋身后的钟幸。钟幸冲他客气地笑笑。邓廷歌的笑意还留在脸上,眼里却多了些疑问:“新观众?”

    “嗯专门来看你们演出的。”罗恒秋向他介绍,“这位是我的好朋友,钟幸。你应该看过他的电影。”

    邓廷歌呆了片刻,像是不太相信一般看看罗恒秋,又看看钟幸:“《无风的山丘》和《昨日》的,钟幸导演?”

    作者有话要说:

    ☆、死清高

    《无风的山丘》是钟幸的成名作,《昨日》则是他摆脱商业电影导演头衔、成为爱情文艺片领域新领军人物的破壁之作。

    邓廷歌说出这两部片子,顿时获得了钟幸的好感。他这几年里拍了四五部电影,实验短篇也不在少数,自己感情最深的却是这两部。

    邓廷歌看向钟幸的眼神有点希冀。钟幸之前还一脸冷淡,现在绷不住了。

    “演得不错。这个故事其实不太合适话剧舞台,它的内心戏多了一些,但你们把握得很好。”钟幸说,“无论是剧本的改编还是演员的表演都很恰当。”

    他从事这一行几年以来,对于当日老教师所说的“正确的道路”有了更多的体会。《心经》固然是一个冲突激烈的故事,却并不合适搬上舞台。他当时还那么年轻,写出来的剧本里带着无法回避的迷茫和不确定,对于故事本身甚至没有自己的判断。他被故事捆缚着,反倒失去了把握故事的能力。

    今天看的话剧让他体会到了当时自己剧本里没有的某些东西。

    世事往往不缺多,不缺少,缺的是“恰当”。泛滥的激情有时候是不合适的,对年轻的新人,这个所谓的“度”很难把握准确。

    他这边刚把话说完,邓廷歌脸上就闪过兴奋的神色,转身去把刚刚站在他身边的眼睛青年拽了过来。

    “他就是《心经》的编剧兼导演。”邓廷歌向钟幸和罗恒秋介绍眼镜青年,“也是我们剧组另一个意义上的台柱子,刘昊君。”

    刘昊君:“???”

    钟幸眼睛亮了。就刚刚他所看到的表演,邓廷歌确实出色,但还未达到令人惊讶的地步;而编剧对他来说意义就大不相同:一个优秀的编剧千金难求。

    不理会罗恒秋在后面咳个不停,钟幸十分兴奋地和刘昊君交流起来。他问刘昊君对这个故事的理解和处理方式,两人聊得兴起,完全将邓廷歌和罗恒秋甩在了一边。

    邓廷歌倒不以为意,拿来两罐啤酒。啤酒不冰了,喝进嘴里口感不太好,罗恒秋已经很久没喝过这样的酒,几口之后就放下了。

    “小刘很有才华,但脾气有点拧。”邓廷歌说,“在这一行可能不太好混。”

    罗恒秋想起钟幸方才说过的理想主义,便笑了笑。“你呢?”

    “差不多。一条道走到黑,不肯回头,不肯认错,不肯改。”邓廷歌转头道,“慢慢来吧。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你这样成熟的人。”

    “成熟的人很无趣。”罗恒秋说,“你这样比较快活。”

    “也就快活这一段时间而已了。”邓廷歌跃上一旁的桌子坐着,慢悠悠说,“过了这个学期就是大四,写毕业论文,找工作,养家糊口。很多现实问题。”

    罗恒秋默默看着对面聊得兴高采烈的两个人。和邓廷歌重逢以来,邓廷歌一直没有问过自己在哪里工作,他似乎对他的背景没什么兴趣。罗恒秋希望他问,又觉得不问也挺好,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利益牵扯,可以正正常常地做朋友。

    父亲过世之后,罗恒秋就开始接管他的传媒集团,为此放弃了继续深造的机会,回到国内学习做生意。然而事实上需要他做决策的事情并不多,股东会一个个都是老谋深算的人精,他不得不努力去维持自己的形象和气势,免得被元老们看不起。

    他明白只要邓廷歌开口,他一定能为他进入这个圈子打通一条基本平顺的道路。

    然而这里有一条界限,一旦过了,他和邓廷歌的现在的关系也就完了。

    钟幸和刘昊君聊得兴起,互相留了手机号码。罗恒秋这边已经和邓廷歌聊到当年邓廷歌暗恋的级花身上了。

    “准备结婚啦?”邓廷歌吃惊,“还没毕业呢。”

    “确定了就结了。”罗恒秋道,“估计一毕业就会举行婚礼。新郎倒是我认识的人,你想去么?”

    邓廷歌哈哈大笑:“不不不,不去。我现在对她没感觉了,你提起她名字,我现在还没想起她长什么样。”

    罗恒秋和钟幸很快告别。因为今天这一场表演反响很好,邓廷歌他们打算针对今晚的状况进行讨论,只把两人送到剧院门口。

    钟幸此时才像是突然想起正事一般问:“小邓,你现在跟什么公司签了约吗?”

    “没有。”邓廷歌说,“没有这样的打算。毕业了我考公务员。”

    钟幸一愣:“为什么?你资质不错,而且我看你演得挺开心的。”

    “人总要现实一点。”邓廷歌笑道,“这一行出头太难了。”

    钟幸回头看了眼靠在车边的罗恒秋:“不难的。你知道你师兄是华天传媒的老板吗?”

    罗恒秋一惊:“钟幸!”

    “我知道。”邓廷歌平静道,“师兄的名字前段时间还出现在日报的经济版上。”

    钟幸顿时不解:“那你怕什么。你演得好,如果签了华天旗下的影视公司,路会很顺。”

    邓廷歌有些尴尬。罗恒秋更是站在那儿,眼神复杂地看着邓廷歌。

    “不太好。”他笑道。

    钟幸看了他几眼,嗤笑道:“死清高。”

    回去的路上罗恒秋心头不痛快,一路都没怎么出声。

    钟幸满脸疲倦地打呵欠:“送我回家,谢谢。”

    “哪个家?”

    “我的家。”钟幸说。

    罗恒秋沉默了一会,连过两个绿灯,在路口停下来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钟幸,我知道你不清高,但你说话能不能客气一点?你没看见他多尴尬吗?”

    “我客气对他有好处?”钟幸嗤之以鼻,“他这种学生就是理想主义,假清高,喜欢端架子。”

    “你别忘了,你刚入行时也是这副死样子。”

    “所以我才想提醒他。”

    钟幸刚入行时也是一个很清高很孤傲的人。然而作为一个导演,他需要兼顾的上下关系实在太多,在无数磕磕碰碰中终于明白看菜吃饭的道理,也开始习得曲折迂回地实现自己的目的的方法。

    “我欣赏他才想点醒他,别人我会说这些话?”钟幸说,“小朋友不要那么傲,不是谁都有端架子的资格。”

    罗恒秋不出声。

    “主要是那么好的一个苗子,自己这样放弃了实在很可惜。”隔了半晌,钟幸自顾自地说,“你知道的,好资质实在难求。去年年底欢世有新人演了个傻子,记得吧。别人都觉得他自毁形象,结果呢,拿了几个奖。好演员演什么都能出彩,不论年纪,不论出身。问题是,明星那么多,好演员那么少。你那师弟我真是挺舍不得的。”

    “舍不得你还那样说?”罗恒秋打方向盘转弯,“但出头太难了。你说的那人叫丘阳,我知道。他是丘子真的儿子,欢世的少爷,这奖的含金量有多少,谁都看得出来。”

    钟幸扔进口里的木糖醇差点喷了出来:“所以我讨厌跟你们这些做生意的人聊天。你看过片么?看过片你一定不会这样说。坦白讲,邓廷歌给我的感觉跟那个新人有点像,他们身上都有好演员的气质和根底,你看他多沉稳。他知道我是导演,关于自己的事情一句话没说,直接把刘昊君推到我前面来。你觉得是为什么?”

    罗恒秋不假思索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已经决定大学毕业之后放弃这条路,所以干脆把有意往这个圈子里挤的人介绍给你。”

    钟幸又嚼一颗木糖醇:“是嘛,你还挺了解他。有能力,性格脾气还好,肯举荐别人,有识才的眼光,很难得。我跟他不熟悉,你劝劝他呗。你手里有资源,他有能力,红起来不费什么力气。”

    罗恒秋又不吭声了。快到钟幸的家时,他才闷闷道:“圈里脏,又乱。”

    钟幸笑了一会,打开车门下车。他说脏有你护着啊,乱怕什么,他可以出淤泥而不染,像我似的。

    罗恒秋说是是是,你白莲花。

    演出讨论结束后,剧社的人留下来整理东西。邓廷歌把废旧报纸展开铺在化妆台上,盖住了没来得及收拾的物件。

    “太突然了。”刘昊君说。

    “确实。”邓廷歌嗯了一声,“下午才告诉我的,所以后天就是最后一场了。”他转身拿扫把扫地,回头时看到几个演员正拿出几张新的宣传海报准备贴出去,海报上硕大的“心经”二字十分醒目。

    在刚刚的演出讨论中,他已经跟大家说清楚了剧场的事情。苟延残喘多年的人民剧场终于要拆迁了,后天的《心经》将是他们最后一次演出。剧社成立三年,从学校里的小教室到学院的小礼堂,最后终于在这里找到了一个固定的表演场所,过程曲曲折折。现在连演出场所都没有了,说心里不难受那是不可能的。

    和邓廷歌同届的几个人都比较淡定,但新加入的师弟师妹十分悲伤。他们认认真真地整理道具、清理地面,又仔细地重新张贴海报,后天那场演出的意义突然间就更加肃穆。

    邓廷歌知道自己不能沮丧。剧社是他和刘昊君两个人带头组建起来的,但刘昊君处事方面不够圆熟,和社员的沟通、鼓舞士气这些事情,大都是他来做。但他心里也一片凄怆,好听的、带劲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他本来已经将自己告别舞台的期限定在了毕业,谁知这一刻提前来到,还这样猝不及防。

    刘昊君收拾起地面上不要的废报纸,脚下突然一顿:“小邓,上面这个,不是你师兄么?”

    “嗯。”邓廷歌看了一眼,点头,“是他。”

    刘昊君蹲下来细看,猛地抬头,满脸兴奋:“他是华天传媒的!小邓,华天传媒!你可以找他,他能帮你的。”

    邓廷歌低头看着报纸上的照片。报纸上的罗恒秋非常陌生,他的装扮、脸上平静冷淡的神情,全都和邓廷歌平时见到的不一样。

    “算了。”他说,“不太方便。”

    刘昊君不解:“怎么不方便了?你们不是好兄弟么?我看他几乎场场都来。”

    邓廷歌左右扫了一圈,蹲在刘昊君身边有点烦躁地抓头发。

    “君啊,问你个问题。”邓廷歌说,“你……你被人喜欢过么?”

    刘昊君愣了一会,十分愤怒地说我今年二十二岁了你是在侮辱我吗!

    邓廷歌:“有过吗?”

    刘昊君:“……可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演不演?

    邓廷歌没有对自己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加以说明,然而已经彻底点燃了刘昊君的好奇心。他和邓廷歌同学三年,从未见过邓廷歌和别人交往。对他示好的倒是有不少,但邓廷歌不知怎么回事,一个都没有答应过。

    剧社里的人偶尔聊起大家的八卦,纷纷认为邓廷歌心里肯定有一朵白月光。

    邓廷歌自然是从不承认的。

    回校的路上刘昊君继续扯着邓廷歌问这件事。邓廷歌简直懒得跟这种经验都没有的刘昊君讨论,况且这还牵扯到别人。

    是真的吗?他又不敢确定,很忐忑。

    心里觉得罗恒秋对自己实在好得不太对头,是从上周回家的时候开始的。

    回家的前一天刚刚被剧社妹子说了一堆洗脑的话,想要得到些什么就必须要付出代价,有人对你好肯定是要你给他些什么,等等等等。邓廷歌并没往心里去。这几年类似的话他听得太多。第二天他回家看爸妈,承受了父母的一堆唠叨之后回房间睡觉,睡得不够安稳,梦见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时候邓廷歌还只是个高一的学生,为了校庆晚会上的一个小品心神不宁。他回家问自己爹:万一有一天医院误诊说我得了绝症,后来又告诉你我什么事都没有,你是什么反应?

    邓啸一口饭差点咽不下去,拍桌大吼:铲他全家!

    邓廷歌觉得跟个有蹲监狱经验的前流氓讨论这样的事情自己实在天真。他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选择了最蠢的一个:天天蹲守在医院门口观察。这样非常无礼,所以他很怕那些被观察的人发现。

    后来反倒是他发现有个人一直跟着自己。

    那人他有印象的,是提醒他鞋带松了的师兄,学校鼓号队的号手,很高大帅气的一个人。

    邓廷歌不知道他为什么跟着自己,在罗恒秋过来打招呼的时候,只好装作自己从未发现似的和他聊天。原本以为这师兄是个怪人,结果相处几天下来,竟然十分投缘。

    梦境到这里为止都很正常,后面就变成了莫名其妙的冒险经历:医院突然涌出大量的医生护士和病人家属,楼里浓烟滚滚。罗恒秋猛的跳起来说我们去救人,他就热血上头地跟着他冲了进去。

    梦里的罗恒秋有一张看不清楚的脸,一会儿是学生时代的师兄,一会儿又是事业有成的精英,总是站在他前面,带着他躲避流弹或寻找藏匿地点。医院里枪弹乱飞,乒乒乓乓。邓廷歌和他躲在拐角,手里不知何时握着两支枪。他们隔着一个走廊对视,没有说话,全用眼神交流。

    真像拍电影。邓廷歌突然想,可这明明只是一个梦。

    这个念头一起,他顿时就醒了。邓廷歌在床上坐起来,拧亮台灯发呆。在梦结束的瞬间,罗恒秋用口型对他说:我掩护你,你往前冲。

    邓廷歌下床,拖出床底下的储物箱。储物箱有好几个,他一时记不清各自装了什么,翻了半天终于把自己高中的学生证翻了出来。

    学生证的最后五位数果然是00635。

    起床吃早餐的时候他问自己爹妈:你们记得我学生证的后面几位数字吗?

    邓啸说我还不如记股票代码。庞巧云笑着说你们还有学生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他又问:“如果有条件,你们会不会天天去看我演出?”

    庞巧云说天天看你,不腻么。一直不赞同他学这个的邓啸一声都没出,径自看早间新闻。

    邓廷歌啃着油条喝着粥,心想师兄他……不会吧……不会的不会的……

    最后一场演出之后,人民剧场的管理员过来收走了他们手里的钥匙。剧社的成员和听闻这件事的观众都帮忙搬东西,将属于剧社的物件整理出来,把凳子之类的东西摆放整齐。很快,这房间就再也看不出剧社存在过的痕迹了。

    邓廷歌看着墙上的印子发愣。他还记得这是去年排练的话剧获奖之后他们在这里庆祝时,将红酒泼到墙上留下来的痕迹。墙皮老了旧了,酒色就一直褪不去,他们只好自己向人讨了些腻子过来刷。新刷的那一块很白,反而更加显眼。

    他站近了看,又走远回头再看。

    格格不入,如此突兀。

    “邓啊,来合个影吧。”那边有人叫他。

    邓廷歌便转身跑了过去。他被推搡着站在最中央,身边是手里拿着个奖杯的刘昊君。

    “举好了举好了。”有人喊。

    他们照了好几张照片,众人笑成一团。剧社里暗恋某个妹子的男孩还趁机跟人抱了一下,紧张得话都不会说了。邓廷歌觉得这样结束也挺好的,很快乐。除了他,这里面的许多人还会继续在这条路上走,包括刘昊君。

    “别哭丧着一张脸。”刘昊君看他喝完了手里的啤酒,又给他塞了一罐,“喝喝喝。”

    邓廷歌于是就喝了。

    “我很难醉的。”邓廷歌说,“你在打什么鬼主意,说吧。”

    “到底是谁喜欢你?”刘昊君笑。

    邓廷歌说别问了,没谁。

    “意料之外的人?不喜欢的人?”刘昊君问,“觉得吃惊还是恶心?”

    邓廷歌说不恶心,怎么会恶心。他倒是觉得有些难过。自己是不会喜欢男人的,罗恒秋如果真对自己有这样的意思,谁比较辛苦,一目了然。

    大家在剧场外的小广场上聊天喝酒吃东西,两人坐得稍远,看着灯光下大笑的同伴,仿佛隔着一幅大银幕,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我应该没被人喜欢过。”刘昊君说,“但我喜欢一个人很久啦。”

    邓廷歌:“哦?男的女的?”

    刘昊君:”……当然是女的!你问的什么问题。”

    邓廷歌抓抓鼻子:“继续。”

    刘昊君说的是一个无甚特别的故事,暗恋、表白、无法放下于是继续自己煎熬自己。邓廷歌默默听着。辉煌街的喧嚷声音传过来,烧烤的烟气和香味也飘过来,熏得人直想打喷嚏。

    数日后罗恒秋终于结束了繁忙的工作,顺路到人民剧场想看看邓廷歌他们最近有什么剧,结果发现这个老旧的建筑物被围了起来,小广场上的几棵大叶榕已经准备迁移。外墙的海报栏上自然也没有了话剧社的宣传海报。罗恒秋吃了一惊,询问后才知道人民剧场即将拆迁。

    他立刻联系邓廷歌。

    邓廷歌很快联系了他,跟他说明状况。

    “那你们以后怎么办?”罗恒秋问。

    邓廷歌说剧社依旧是存在的,再找演出的地方就行了。然而说出来之后自己也没有底:他和刘昊君都要毕业了,剧社的结构一直比较松散,也无人能继续往下扛这个担子。刘昊君虽然平时对剧社不太上心,那天晚上却也主动跟他提起了解散的话题。

    正想着这些事情,罗恒秋在那头说了几句话,他没听清楚。

    “什么?”

    “为什么不通知我?”罗恒秋的声音很明显地不愉快,“这么大的事情。”

    邓廷歌胡乱地支吾了几声。自从心里察觉到罗恒秋很可能对自己有些别的意思,他就觉得浑身不对劲。失去了表演场地对他们来说确实是大事,但对罗恒秋算什么呢?一个数年不见的师弟遭遇的小挫折而已,他完全不必要在意。

    于是邓廷歌没有跟他说。他心里隐隐地担忧:万一说了之后罗恒秋果然将它当做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来对待,简直就像坐实了邓廷歌心里的猜测。

    那太可怕了。

    那头的罗恒秋沉默了一会,语气变得有点公事公办:“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邓廷歌心头一咯噔:完了师兄不高兴了。

    他无暇去思考自己为什么那么怕罗恒秋不高兴,立刻接上:“需要的!”

    罗恒秋:“嗯。是什么事?”

    邓廷歌想了想,说:“我们剧社的刘昊君,就是编剧。他现在挺需要一个实习的机会。这人有点儿傲,不过确实有才华……”

    罗恒秋在那头无语了,听他啰啰嗦嗦说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打断他对刘昊君的溢美之词。

    “我是问你的需要。你呢?你没有吗?我认识不少表演场地的负责人,一定能找到适合你们剧社的场地。”

    邓廷歌笑了:“我们以前也比对过,除了人民剧场,别的地方租金都太贵了。”

    “这个我来解决。”罗恒秋立刻说。

    说完之后两人都微妙地沉默下来。

    罗恒秋心想糟糕,做得太过了。

    邓廷歌心里也想,糟糕,师兄不会真的……那个我吧。

    “不不不不不用了。”脑补的时候还能正常对待,现在听着罗恒秋的声音,想到自己的揣测,邓廷歌紧张得结巴了,“我要开始准备毕业论文和演出,估计时间不太多。”

    “好的。”罗恒秋说,“那你把刘昊君的简历和作品发一份给我。先这样,再联系。”

    他很干脆地挂断了电话,然后发现手机背面都是汗。

    自己的想法可能被邓廷歌知道了__这个念头让罗恒秋在瞬间有一种绝望的感觉。

    怀着不可说的不安工作应酬,晚上即将回家的时候他接到了邓廷歌的短信。

    “师兄有空记得来找我玩,我们学校很多好吃的东西。”邓廷歌还用了个卖萌的颜文字,“对了,你想看我的毕业演出么?”

    罗恒秋写了个“想”,看了几秒删掉,换成了“好的”。想想觉得过于冷淡,这是邓廷歌在主动示好,回复得太冷冰冰对方也许会不高兴。他斟酌了半日,换了几种说法,最后发出一条信息:“行,我有空去找你。毕业演出加油。”

    攥着手机,罗恒秋想,他知道了吗?他知道了吧?可是如果知道了为什么不回避我反而主动找我?他对我有兴趣吗?然而自己又立刻摇头:邓廷歌高中的时候还疯狂迷恋过当时的级花,他不是同道人。

    分析了半天,罗恒秋一时希望他不知道,一时又希望他知道,纠结得饭都没吃好。

    邓廷歌收到罗恒秋的回复,暂时觉得安心。

    好好做前辈后辈就行了。邓廷歌安慰自己,别自己乱想那么多复杂的。退一万步讲,他师兄连孔郁都没兴趣,还能看上自己?

    邓廷歌一边在食堂吃饭一边看着电视上播放的预告片。孔郁偶像剧天王的地位不可撼动,一会儿和卫子夫促膝长谈,一会儿又骑马追逐大玉儿。邓廷歌看得津津有味。

    手机响起的时候,孔郁正在电视上抬手扣袖扣,腕上一个表,“时不可待”的广告词啪嗒啪嗒从旁边窜出来。

    “你好?”

    “邓廷歌是吗?我钟幸。”钟幸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现在有个戏,有个配角,抗日的学生领袖。没别的要求,就长得正气,能演好,最好有舞台表演的经历。这角色要上台演讲的。”

    “噢。”邓廷歌说,“你是让我帮你找演员吗?”

    钟幸提高了声音:“你找个蛋!是我要找你!演不演?陈愚话剧改编的,就那部《巨浪》。”

    作者有话要说:

    ☆、《巨浪》

    《巨浪》是邓廷歌非常熟悉的一部作品,作者陈愚在辞职离开学校之前曾是他们这个表演本科班的老师。

    “《巨浪》改编成电视剧了?”邓廷歌没心思再吃饭,认真问起来,“这个作品不好改编吧。”

    “不是电视剧,是短剧。一个小时,以电影的标准来制作。”钟幸那头传来轻微的纸张翻阅声,“这是中宣部优秀话剧改编和展演活动的一环,《巨浪》影响力大,主题又好,自然被选中了。废话少说,演不演?”

    邓廷歌犹豫了。

    他从未涉足过真正意义上的影视圈,在摄像机面前演戏的经验也非常少。

    “我考虑一下再答复你,行么?”邓廷歌问。

    “最多半个小时。”钟幸说,“半小时后你不回复我我就找别人了。”

    食堂里十分嘈杂,邓廷歌收拾了餐具,信步走出食堂。

    他学习表演实在是机缘巧合。高中参加小品演出,在老师的引导下学会了揣摩角色和表现自我,就此对表演的兴趣一发不可收拾。高二的时候他和父亲大吵一架,最终还是报考了这个学校的表演专业。

    三年来邓啸对他的这个选择一直心怀不满。他年轻时没读过什么书,又因为打架斗殴进过牢房,总觉得低人一等,始终希望自己孩子能考上国企或是公务员,好让自己扬眉吐气。

    邓廷歌一直不肯。他学表演学得十分快乐,和同伴们演出也能获得巨大乐趣。虽然因为性格过分认真不太讨同学和老师的欢心,但也是个勤恳踏实的人。邓啸和庞巧云去看过他的演出,两人都被邓廷歌在台上的表演吓了一跳。

    那次之后邓啸就没再跟他谈过毕业后考公务员的事情了。然而没有多久邓啸就检查出了严重的糖尿病。进了几次医院,天天吃药打胰岛素,邓啸憔悴了,邓廷歌也终于开始正视自己的以后的生活。

    邓啸和庞巧云是靠做小生意维持生计的。那个小五金店虽然不大,但也支撑着邓廷歌从小学一直读到现在。邓啸的病一下抽走了家里的积蓄,邓廷歌看父亲量血糖的时候才无比明晰地意识到,家中除了他,再也没有壮年劳动力了。

    走表演这条路太凶险。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能否出头。

    不能出头的人他见得太多了,他们挤挤挨挨地住在逼仄的地下室里,有活就去拍戏,没活就打零工。邓廷歌刚上大学的时候还觉得这样的奋斗很有意义。他们天天把尹天仇的那句“我是一个演员”挂在嘴边,始终相信自己也像周星驰一样,能从被三合板隔开的小单间里走上大银幕。而到了成名时,这些艰辛的过往都可以拎出来,当做奋斗中泛着酸涩的趣事说给自己的粉丝听。那时候他们应该坐在灯光灿烂的演播厅里,面前坐着一个慈悲的主持人,殷殷地说:天哪真是太让人感动了,那么当时是什么让你坚持下来的呢?

    但邓廷歌后来明白,尹天仇不是周星驰。

    尹天仇们认真,态度好,肯学习,能吃苦;然而没有天分,更没有运气。

    这个圈子之所以枝繁叶茂,之所以能捧出那么多闪亮的人,全是因为有无数尹天仇牺牲血肉、时间和青春,奉上了数量巨大的养分。

    再退一步,如果这一行能让邓廷歌看到挣钱的希望,他也许不会放弃。

    但就像剧社里妹子跟他说的那样,他的性格太不圆滑,为人也过分认真,而且又不舍得扔开一点尊严和脸面去陪笑,根本走不远。

    事实上在学校里,他和同学的关系也处得很一般,有些老师也觉得他虽然是个好苗子,却太难调教和说服。他这样的人太多了。表演专业里齐刷刷地都是一把把的好苗。青嫩,茁壮,有无限可能:他邓廷歌算不上什么。

    他走到学校礼堂面前的亭子里坐下,看到高自己一届的师兄师姐正在礼堂前面拍毕业照。

    邓廷歌心想,有多少人会继续走下去,有多少人像自己一样放弃了呢?

    “放弃”这个词在他心里扑腾来去,让他心头一阵难以抑制的闷痛。

    他不舍得。

    刚进学校的时候怀着许多憧憬。当时陈愚还是他们的老师,第一节课就扔出了《巨浪》的剧本让他们分组讨论,各演一段。

    邓廷歌被这个故事吸引了。

    《巨浪》讲述的是抗战彻底爆发之前发生在一个中学礼堂里的故事。一个上午,十二个学生和两个老师,没有场景切换,全用台词和演员的表演来推动情节发展。然而在对话之中,年轻学生们沸腾的热血和老师的忧虑都被一层层地推上了顶点。

    所有人都在热烈地讨论。如果自己是那个老师,应该怎么阻止学生们以近乎愚蠢的献祭方式投身时代的浪潮中;如果自己是学生领袖,又怎么用语言、感情、肢体动作去震撼和说服两位拦在礼堂大门前的师长,让他们意识到巨浪已经扑上了海岸,没人能独善其身。

    陈愚是个戴眼镜的小胖子,不太说话,只静静地听他们讨论,偶尔点拨几句。等到学生们分批开始表演,他才终于打起精神,认真观看。

    角色都是随机抽签分配的,全班分成两个组,各演一部分。邓廷歌抽中了一个女学生。他很兴奋:这个激动的女孩子冲到老师面前将糊好的旗子扔到他脸上,给了他一个耳光。正是这个耳光引发了礼堂里最激烈的一次争执,也引发了之后一段比一段精彩的演说和议论。意识到自己是个关键人物,邓廷歌既投入又认真。

    演完之后他连忙跟刚刚被自己甩了耳光的同学道歉。下台的时候陈愚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邓廷歌告诉他自己的名字怎么写。

    “演得太用力。”陈愚难得地笑了一下,“好好努力,你大有可为。”

    之后没有多久,陈愚就在学院内部的权力转移中遭到了不公平待遇。他没吵没闹,辞了工作,全心全意地开始自己的编剧生涯。

    邓廷歌听闻这件事之后,很佩服他的勇气。

    此时想起陈愚的那句话,想起他笔下那部沉重的《巨浪》,邓廷歌捏着手机,微微发抖。

    他已经在这三年里学会了不那么用力的方法,如果陈愚看到他在《心经》里演的许峰仪,也许会做出完全不一样的评价。

    最后一次。最后演一次。《巨浪》是他开始学习表演之后演的第一部剧,虽然完全不正式;但现在正好有一个机会,他可以为自己的梦想画一个句号。

    他拨通了钟幸的号码。

    在钟幸的举荐下,邓廷歌的试镜无惊无险地通过了。

    导演还问他是否记得陈愚。邓廷歌说了自己和陈愚短暂的师徒缘分。导演笑了:“知道你来试镜这个角色,陈愚非常高兴。他现在人在国外回不来,但他还记得你。”

    邓廷歌紧张得直笑。

    他很快跟钟幸联系上,告诉他自己通过了试镜。

    “很好啊,好好干吧。”钟幸说,“我是不知道你有什么顾虑,但喜欢演戏就演下去,哪来那么多犹犹豫豫。你以为人这辈子长啊?”

    钟幸说了他几句,邓廷歌好不容易才逮到空隙跟他说谢谢。

    “过锦华阁吃个饭,你师兄也在。”

    邓廷歌应了。

    放下手机之后,钟幸看到坐在对面的罗恒秋不太高兴的脸。

    “你不能对我笑笑?”钟幸拿过菜单又点了两个菜,“我可是按照你的意思,带他进这个圈子了。”

    罗恒秋问:“你和他什么时候关系变得那么好?”

    “好吗?你怎么看出来好的?”钟幸不解。

    听个电话都谈笑风生的,不算好?罗恒秋心里想着,嘴上却不说。说出来就像嫉妒了,太不雅观。

    倒是钟幸脑子里想了两转,已经明白罗恒秋的想法,自顾自在那里笑个不停。

    “难看啊,罗少。”钟幸给他添了茶,“这人还不算是你的,你这占有欲实在是……”

    罗恒秋抬头冷冰冰扫了他一眼。

    钟幸耸耸肩,识趣地闭嘴。

    然而没消停两分钟,他又忍不住逗罗恒秋说话。

    “说把他带入圈的是你,现在一副不情愿的样子也是你。”钟幸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罗恒秋自己想了想,觉得也许真的是钟幸所说的占有欲。

    能做些让邓廷歌高兴的事情,他很乐意。但一想到之后邓廷歌步入的那个声色场,心底又感觉非常的不愉快。

    他认为这是因为邓廷歌不属于他,所以才会这样充满忧患地纠结。然而邓廷歌不可能属于他,他也不可能在邓廷歌身上获得自己情感的宣泄开关。

    他就像一个巨大的、被自己心底种种恶念充斥膨胀的气球,立在邓廷歌面前。希望他看自己,又希望他不要看自己;希望他喜欢自己,又希望他不要因为看到自己可鄙的一面而厌弃自己。

    没有落脚处,甚至没法控制那个人的眼光是否落在自己身上。那人会绕过他,继续往前走;而自己无法变成邓廷歌希冀的对象。

    “你师弟快到了。你真的不去化化妆?”钟幸有点幸灾乐祸,“脸色臭得啊……我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吗?”

    “让方仲意堵上你的嘴吧,少说两句。”

    罗恒秋不想面对他,起身到外面去转了两圈。

    一支烟没抽完,邓廷歌就来了。

    “吸烟有害健康。”邓廷歌说。

    罗恒秋说好,于是不抽了。他把那支快燃尽的娇子夹在指间抖了抖,地上落了小小的一簇烟灰。

    邓廷歌伸手将他的烟拿走,转身扔进了烟灰缸里。

    “师兄吃饱了?”他问。

    罗恒秋说没有。他忍不住打量邓廷歌。两人之前在电话里那段小小的不愉快,或是说不知如何处理的囧状对邓廷歌似乎完全没有影响。他依旧非常自然平静,开开心心地跟罗恒秋说今天试镜的事情。

    第2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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