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十七?”

    太平公主盯着杨帆看了半晌,缓缓说道:“本宫曾经见过你吧?”

    杨帆坦然一笑,道:“是!在洛水河畔,小僧曾有幸见过公主殿下。”

    太平公主眸波微微一闪,道:“那时候,貌似你并不是和尚。”

    杨帆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苦笑道:“公主还是公主,坊丁已变了和尚。世事难料,小僧当日也不曾想过会有今日。”

    太平公主瞟了一眼他的穿着,又问:“你在白马寺,是何职司?”

    杨帆双手合什,肃然道:“小僧在白马寺,忝为首座!”

    太平公主微微扬眉,道:“想不到你做和尚快,升职更快,旁人念一辈子经、敲一辈子木鱼都未必有机会成为一寺首座,而你,转眼之间就做了洛阳第一大寺的首座和尚?”

    杨帆腼然一笑,道:“公主有所不知,小僧出家也好,升任首座也罢,这都是薛师的主意。想必公主也知道,薛师是个惯会制造奇迹的人物,就如前边那座‘明堂’和‘天堂’!”

    太平公主冷哼一声,细一咀嚼杨帆话中之意,微微动容道:“难道……,是薛怀义迫你出家?”

    她这话算是猜对了一半,杨帆却正容道:“公主此言差矣,小僧在俗家时,遇到了一些麻烦,幸赖薛师点化,托庇于佛门,这才得以救身解厄,小僧对薛师是感激不尽的。”

    杨帆说这话时,忽然瞥见薛怀义迈着轻飘飘的步子,正从后宫里走过来,弘一等弟子迎上去对他说了几句什么,他便快步向这里赶来,此时正站在一群宫娥后面听着他们说话。杨帆用眼角捎到了他的举动,当下仍是佯作不知,言语间却是无限地恭敬和忠诚起来。

    太平公主脸上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道:“难道做个出家人比做平常人还好么?既然你出家只是为了避祸,而非有心向佛,那么不要说是一个首座,就算让你做了住持,恐怕你也心不甘情不愿吧?

    当日,本宫有心招揽于你,却为你所拒。今日,本宫不妨再说一遍,你若愿意入我门下,你有什么麻烦,本宫替你挡下就是。你看怎么样?到本宫府上做事,虽然不及白马寺首座威风,可是青灯古佛,以你这般年纪怕也未必就会喜欢。”

    薛怀义从后宫里一出来,弘一等人就抢上去向他表功,讲他们如何骁勇,如何高明,若不是马桥那夯货色令智昏,以他们数月苦练的功夫,足以与大唐第一蹴鞠强队比肩云云,听得薛怀义心花怒放。

    如今他刚刚来到场边,就听太平公主挖他墙角,要把他白马寺第一主力撬走,当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强压怒火,就想看看杨帆如何回答。

    杨帆早已瞟见他站在人群后面,这薛怀义是个驴性子,惹恼了他,他不敢对太平公主怎么样,当众打杀了自己,却是轻而易举,当下眼观鼻、鼻观心,一本正经地答道:“阿弥陀佛!公主殿下此言差矣。小僧得以脱灾解厄,全是因为受了薛师的恩惠!又蒙薛师赏识,予贫僧以重用,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贫僧岂能另攀高门。”

    薛怀义听了大为欢喜,太平公主还不知他已到了,犹自有些不舍。在她自己看来,招揽杨帆只是惜才,这个杨帆不管是蹴鞠还是击鞠,都是一个可造之材,若能入了太平公主府,于她大有助益。

    她本来就自幼喜欢运动,酷爱蹴鞠、击鞠,若非如此,当年父母为她选婿,也不会刻意举行一场蹴鞠大赛了。后来因为驸马薛绍也是个酷爱蹴鞠和击鞠的,夫妻二人相得益彰,还在府里建了蹴鞠队、击鞠队,成了一个超级球迷。

    可惜她痴迷于蹴鞠和击鞠,但是每年上元节时宫中举行赛事,这两样儿她偏就没有一样夺过魁首,反倒是她本人并不喜欢的相扑屡屡夺魁。今日见了杨帆,太平很是惜才,否则以她心高气傲的性儿,岂会纡尊降贵,再三招揽。

    当然,她眼见杨帆神似亡夫,或者有些移情作用,不过这种潜意识的作用,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听了杨帆的话,太平公主“嗤”地一声笑,嘲弄道:“瞧你年纪轻轻,莫非真要当一辈子和尚?不知你家可还有兄弟,若是没有,你一出家连香火都断了,因为报恩便可不孝么?要说你真的一心向佛……”

    太平公主嘴角微微一翘,揶揄道:“本宫却是根本不信的!你不要以为入我公主府,便终身只是一个蹴鞠手,若是你有真本事,本宫自会保举你一个功名。得到本宫保举入仕做官的人可也不少呢。”

    太平公主虽是最受武则天宠爱的女儿,但她很少涉及政事,终武后一朝,她都很乖觉,从不在母亲面前表现得如何势衷于政治,实际上直到薛绍死前,她都是一个沉浸在爱情幸福中的小女人,从不曾想过参与政事。

    不过,不参与政事,不代表完全的隔离。太平公主的一双慧眼,完全继承了她母亲的特点,她很识才,曾先后向朝廷举荐过多位贤能之士,这些人受到朝廷重用后,也确实展现了他们不同一般的才干。

    此后,因她有心向政,举荐的贤才越来越多,也因之传出一些绯闻,坊间传言,那些被她举荐的人都是她的面首。正如上官婉儿主持昭文馆,品评天下诗文,天下词臣多集于她门下,于是民间便也众说纷纭,说那其中许多人都是她的面首一样。

    以女子之身做事,接触的男性多了,种种不堪传说自然纷至沓来,说得有鼻子有眼。此种风气直到近代现代依旧如此,只要是年轻貌美的女性得到重用,或者是做了秘书这个职业,你就算再清白,也会被人戴上有色眼镜一观。

    薛怀义此时就想得歪了,在他看来,这个风骚的小寡妇十有八九是看上了杨帆的俊俏。这位公主艳丽无双,连他也是常生绮念,这时生怕杨帆禁不住太平公主的美色诱惑,一旦答应下来,虽然他不点头,太平公主也未必就有本事把人从他手里抢走,终究面上难看。

    于是,薛怀义长笑一声,排众而出,大声道:“公主爱才,天下皆知,公主所举荐贤才,皆获朝廷重用,这也不假。不过,洒家早已有心为十七谋一份前程,这件事就不劳烦公主殿下了!”

    太平公主没想到薛怀义竟于此时赶到,不禁有些意外。她怔了一怔,便莞尔道:“薛师来了,贵寺这位首座虽然一身本领,可惜你其他那些弟子却不是可造之材,仅凭他一人,薛师想在上元节时一展身手,难!本宫府上,蹴鞠、击鞠,高手如云,若能得你这位弟子相助,未必就不能拔个头筹。”

    薛怀义冷笑一声道:“这个么,就不劳公主殿下操心了。洒家这白马寺,往前根本无缘于上元赛事,此番若能跻身前三,洒家也就心满意足了。说起来,洒家与公主介时还是对手,让洒家把自己的蹴鞠高手拱手相让,这怎么可能?”

    太平公主轻轻一笑,道:“薛师既然如此惜才,本宫倒是不好夺人所爱了。婉儿,咱们走吧!”

    太平公主说罢,拂袖而去。

    薛怀义怒气冲冲,犹自高声道:“公主方才说错了,洒家不只要在蹴鞠和击鞠上争个名头,便是素来由你太平公主府独占魁首的相扑,洒家也是要争上一争的。这一项,可是单打独斗的,洒家所恃,正是弟子弘十七!”

    太平公主脚步顿了顿,缓缓回过身来,脸上一抹愠怒已然消失,换了浅浅的笑意道:“瞧不出,薛师门下这位弟子,倒是一个全才啊!好!好极了,那上元节时,本宫倒要好好见识见识薛师的手段!”

    太平公主把柳眉一剔,伸手把住上官婉儿手臂,沉声道:“届时,本宫与婉儿也会参赛,领教领教令高足的真功夫!”

    薛怀义大笑道:“妙极,正要你们参赛,若非如此,如何显出我白马寺的威风!”

    太平公主听见薛怀义放肆的言语,心中愤怒已极,可她还真不敢与薛怀义冲撞。对薛怀义,即便是她这位最受宠的公主,心中也是颇为忌惮的。

    皇家无亲情,不仅仅是因为皇家争权夺利,尔虞我诈。即便是承平年代,太子之位长幼有序,一出生就确定了,皇子女们之间的关系也冷淡的很,与父母间的关系也是如此。为何?因为他们的生长环境不同。

    亲人亲不亲,凭的可不是一个血缘,亲情与友情一样,都是处出来的。在皇家,不管是兄弟也罢,姐妹也好,乃至父子、母女,他们之间相处的时间太少了,皇子女们各有宫室,各有一班公公嬷嬷侍候着。

    兄弟姐妹之间不但从小没多少机会相处,就是与父皇和母后也多是礼节性的问安,他们之间的亲情自然淡漠之极。太平公主可不敢保证,她这个亲生女儿,在母亲心中,就比母亲所宠爱的面首冯小宝更有份量。

    “这个不识抬举的臭小子,害本宫在众人面前受辱!”

    一时间,太平公主连杨帆也恨上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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