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 作者:荒烟蔓草

    第8节

    祈舜在玄澜耳边轻声说:“腿受不住就直说,我们停下来休息一会儿。”顿了顿又说,“你受委屈了。”

    玄澜的腿伤还没好彻底,只是初初愈合,好在边关什么药都没京都好,唯独金疮药品质极佳——只是一路上伤口崩裂然后上药愈合,然后又崩裂上药,少不得一顿苦楚,甚至可能留下隐患,但他们此刻别无选择。

    “玄澜不会觉得自己委屈。”坐在他身前的小人面容坚定冷毅,再不见一丝一毫的娇贵和矜弱,“阿舜和这些亲兵叔叔是为护送玄澜才踏上这条路,玄澜不是那等不识好歹的人,怎会觉得自己委屈。”

    第31章 归京

    一路上他们都尽量避开官道,路线弯弯折折难以预料,尽管如此,在深入中原腹地的时候还是有追兵追了上来,起初还是一拨一拨偶尔遇到一些截杀的队伍,然而月深入中原腹地追兵越多,几乎已经上升到了一天一次的地步,更甚在今天,他们甚至遇到两拨队伍的围杀!

    祈舜心惊,没想到他那二哥对军队的渗透,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一路奔袭,离京都越来越近,他们的人也越来越少,从曾经的满员八百到如今不足五百——仅今天双向杀,就让他们损失了将近百名的护卫。

    这是一处临近城镇的矮山,并不在深山密林,山脚还有稀疏的灯火,赫然便是一座村庄。

    只要今夜没有追兵,那应当是没有危险的,所有人都疲惫不堪,今夜是他们难得可以休息的夜晚。

    他们只生了一堆篝火,因怕篝火生的太多引来野兽,好在此时正是盛夏,天气炎热,不然若在寒夜只生一堆篝火,这些护卫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所有人三三两两的或靠在一起或靠在树上,沉沉的睡去,守夜的人警惕的望着四周,一刻也不敢松懈。

    祈舜和玄澜坐在篝火旁——这也是他们仅剩的待遇了。祈舜靠在一棵樟树上,玄澜趴在他腿上沉沉的睡着。

    这数日千里奔袭风餐露宿的生活他并没有不太适应,毕竟有些生死间留下来的东西终究还是刻在了骨子里,即便他重活一世又过了十年安逸的生活。但危险一旦来临,灵魂本能的反应便让他迅速应对起来。

    夜空星河璀璨,点点闪烁的星光折射道树林里,静谧幽森。他竟然难得的忆起了前世——那些已经模糊到久远的记忆。

    他两世皆为天子骄子,前世生在顶级的红色豪门,却少年桀骜执意进入特种部队,年轻的时候达到单兵能力的顶峰,和几个单兵最强的战友一起转入军情二处,成为军委最隐秘也是最强悍的尖刀。后来听从了父母的劝阻才转入了相对安全的国安,他见过最不堪的罪恶,最龌龊的人性,却更加坚定内心的原则与信仰——一直到最后为国而死。

    这一世,虽然从原主的记忆里来看有点波折,但他醒来的时候,这幅身体已经是皇室的九皇子了。生母为最有望登上后位的安贵妃,外家是树大根深的容国公府——如何当不得一个天子骄子?前世的阴暗磋磨看的太多,也太多次经历生死一线,这辈子他指只想轻轻松松的当他的闲散王爷,潇洒快意的过完这一生,那位置谁爱坐谁坐去,反正他是没兴趣。

    只是……看向趴在自己大腿上睡着的时候眉峰都不自觉蹙起来的人。

    到底这个孩子成了他在异世的牵挂,他前世无子,这个孩子在他两世的人生中都是独一无二的,十年的感情下来,他怎么忍心看他一人面对那些饿虎豺狼。

    也罢,就送你坐上那个位置,看你君临天下,名垂千古。

    ——没想到我段祈舜前世为国而死,今生却甘愿为一人而战。

    轻轻抚开小侄子微蹙的眉峰,他想这几日这小子怕也忍的挺辛苦的,吭都没吭一声。

    近几日相处下来,这些护卫看他和玄澜的眼神都带着发自内心的尊敬——也对,两个养尊处优的皇子皇孙在这千里奔袭中没喊过一声苦,也的确值得敬佩。

    只是他能忍是有前世的底子在,倒是没想过玄澜也这么能忍,但还好没让他失望。

    又思及这几日的境况和接下来的路程,祈舜心头一沉,不再多想,闭上眼睛准备好好修养精神。

    次日清晨,护卫们早早就醒过来清理着他们休息过的痕迹,祈舜也在第一时间睁开眼睛,但他一直静坐着未曾起身,眼里微光闪烁,他在思索往后的路程。

    知道趴在他身上的小侄子醒来,他才站起来,跺了跺有点发麻的大腿,去小溪边简单的洗漱了一下便又要准备启程了——这几日他们过得一直是这样紧张的生活,一刻不停的在赶路。

    他站在山坡上,眯着眼看底下的两条岔道,天才刚刚破晓,大片的天地还笼罩在黑幕之中,黑白的光线打在他脸上,勾勒出英俊的侧脸。

    底下两条岔道——大道直奔北直隶而去,是能够最快深入京都的一条路,而这条小道——若是他没记错的话,再转过两个岔口,是直达江南的。

    祈舜眯着眼睛,微不可见的勾了勾嘴角,一拉缰绳,带头朝那条小道奔去:“我们走这条路。”

    “阿舜?”玄澜疑惑的抬头问他。

    祈舜却笑起来:“我们去临海。”

    临海,羽阳候府。

    直上北直隶,虽说是最快的一条路,但以他们昨日就遭遇两拨围杀的情况来看,这一路上恐怕凶险非常。相反,由临海羽阳候府接应,在辗转回到京都,虽说是波折了一点,但无疑是最安全的一条路。

    而且只要他们够快,也未必赶不上京都的剧变。

    两日马不停蹄的赶路后,临海羽阳候府。

    祈舜让随行的护卫都隐藏在附近的山林里,独自一人带着玄澜登上了羽阳候府。

    门房见他们满身尘土落魄的样子不耐烦的想挥手赶走他们,但是抬手的瞬间又放下了,觑着眼角偷偷的打量他们,心里暗道马上的两个人怎么样都掩不住一身疲惫,但敲着眉目俊秀气度不凡应当不是普通人,只是不知道究竟遭遇了什么,连这本该看着威风凛凛的大马都一副累成狗的样子。

    门房还行试探他们两句:“来者何人,可有拜帖?”

    祈舜直接掏出一封信递给他,道:“求见林老夫人,老夫人一见此信便知来由。”

    门房撇撇嘴想说老夫人也是你相见就见的,一低头瞥见那信封上几个字金勾银划,笔笔杀伐,眼角又扫到马背上那上好的鹿皮马鞍,心里一跳暗道自己这不会还真凑巧碰上个人物吧,嘴上却再也不敢刁难,老老实实送口信去了。

    且说林老夫人,,疑惑的结果门房递给他的信封,里头雪白的信纸上只写了八个字——“海棠花开,吾儿所在”

    ——这分明就是太子生母元懿德皇后的绝笔信上的内容!此事为皇家秘辛,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知晓,更何况来人这么赤裸裸的四个字“吾儿所在”,那分明就是昭示他是太子一脉的人了!林老夫人当即站起来,亲自走到门口去迎接。她还未到知天命的年纪,身体还健朗,羽阳候府与太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来人知晓如此皇室秘辛,气度不凡还带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身份八成已经定了。

    以羽阳候府和东宫的关系,九皇子和玄澜殿下她自然都是认得的。虽然对这位九皇子暗地里支持自己独子和宁王搅合在一起很是不爽,但她在世家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自然不会因为自己内心的一点芥蒂就耽误了大局。

    眼前的翊王和小皇孙以这种几乎是求救般的状态出现在她羽阳候府门前,不用猜她就知道必有大事发生了。

    更不用说眼前这两人这时候应该跟着太子在边关!

    难不成是太子出事了!林老夫人想到最近听到的太子在边关被流矢中伤的传闻,眼皮一跳,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祈舜隐瞒了段玄河弑父通敌那一段,将事情粗粗的提了一遍,隐晦的点出是二皇子在其中出的力,最后总结到:“本王听说老夫人和贺尚书家的老夫人特别谈得来,每次入京都要去贺老夫人处小坐一番,此次便要劳烦老夫人走动一趟了。”

    林老夫人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当下道:“王爷严重了,臣妇必定倾尽全力。”

    自然要倾尽全力,东宫若是倒了,羽阳候府要如何幸免。

    兵部尚书贺青山,是的,他这次走的就是这样迂回的路子。

    次日林老夫人临时起意,道孙子自从几月前被他爹抱去京城亲自抚养,她就再也没见过了,如今倒是甚是想念,于是下令下人收拾行李,上京城看孙子去。

    老夫人思孙心切,越想越心忧,竟然到了吃不下饭的地步,不过老夫人盼这孙子盼了多少年,如今牵挂一些,倒也正常,谁家的老人不是这样的呢。于是车夫只能听从老夫人的命令快快的赶路,一路上也没怎么停下来休整。

    在老夫人的督促下,原本走走停停要行十来日的路程,如今七日就感到京城外了。

    兵部尚书贺青山是京都人,他家祖宅就在京城外的贺家镇,别听是镇,但这里是京城脚下,一镇完全不输别地一县一府的风貌。贺家老宅在镇东,林老夫人琢磨着天色已经晚了,便想着去叨扰自己的老姐妹一晚,去贺宅休息一夜,明日再精神满满的进京看孙子。

    贺尚书是个孝子,何况贺家镇离京都的路程也不远,马车行的快大半个时辰也就到了,所以他仍旧住在贺宅里,每日处理完公务就按时回家陪老母。

    今日回家听下人说母亲的老姐妹又过来看她了,想着母亲今日心情应当不错,去拜见母亲后,母亲却一反常态的摒退吓人,然后从屏风后面走出了两个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的人。

    “贺尚书,别来无恙。”祈舜说。

    第32章 盘查

    “贺尚书,别来无恙。”祈舜微笑道

    他拉着玄澜的手,开门见山:“当初大人欠大皇兄的人情,舜带着玄澜来取了。”

    夏朝律法有规定,只有正三品以上官员才能乘轿,贺青山虽为兵部尚书,正二品大员,但是众所周知,贺尚书家住成为京外贺家镇,距皇城路途遥远,若是每日乘轿上下朝,那必定是来不及的,所以城门的守军在每日开城门后不久,都可以看到贺尚书带着两个护卫,坐着一辆藏青的马车晃悠悠的赶去上朝。

    马车咕噜噜的在大道上行驶着,车轮一轴一轴的转动,祈舜微微抬起了头,从帽檐下飞快的扫视四周。他现在伪装成了贺青山的马夫,一身灰色的短打布衣,脚上一双灰靴,都是灰扑扑不打眼的颜色,头顶带着已定笠帽,一头顺滑黑亮的长发跟沾了煤灰似得,干瘪瘪的搭在肩头,而他每一寸裸露在外的皮肤不知道涂了什么都变成了暗黄色。

    一眼望去,这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马夫,穷困不起眼,一条马鞭有气无力的垂在手边,简直够不上他贺尚书家马夫的身份——除了那双灿若星子神光奕奕的眼睛。竹斗笠带在头上,祈舜丝毫不担心别人看见他的脸,就算看见了他的脸又怎样,现在就算他自己都不一定能把自己认出来。

    上辈子后来转到国/安任职的时候,他也是干过一线的活计的,化妆术、伪装术、追踪术、情景术……这些都是每个合格的一线密/工必上的课程,虽然大部分忘的差不多了,但是现在用用糊弄糊弄这些古人还是绰绰有余。

    “驾!”祈舜轻轻的一甩马鞭,马鞭在空中摆起一个弧度,他借机抬头又观察了一下道路上的形式。

    如今还在清晨,官道上的人并不多,来来往往的几乎都是到京里上工的壮年男子还有挑着菜担子的附近菜农。北方的夏日很炎热,但是早晨很凉爽,祈舜裸露在空气里的皮肤似乎都能感觉到沁凉的露气,事实也正是如此,路上的行人大半都穿着薄薄的外衫。祈舜眼眉一跳,他看到有几个人走的慢悠悠的,脚步稳健,眼神不断的顾盼四周,而他们身上薄薄的外衫与里层的短打仅仅的贴在了一起,好像被水打湿了一样。

    脚步稳健那是下盘稳,摆明是会两下子的,而那湿湿的外衫……怕是一整夜都侯在外头吧。

    环顾四周,这样的人还不少,彼此之间还隐晦的在用眼神交流。

    祈舜轻轻勾起嘴角,果然不出他所料,城门这一道关卡,才是卡的最严密的。别看好像城门口没安排几个人,还是平常日的样子,但是那几个盘查的士兵不用说绝对是他那二哥的人,而这城门口一路往外的官道上,更是不知有多少人在明里暗里的搜索着他的踪迹。

    “驾!”贺尚书的马夫又一甩马鞭,马儿快跑几步,又慢下来懒洋洋的踱着步小跑,后头的两个护卫骑着马跟着,面无表情。

    到了城门口,照例要盘查才能进门,这一点就是兵部尚书也不能例外。

    这些戍卫兵一大早的来值班,往常一个个哈欠连天懒洋洋的,今天倒是难得的打起精神来。

    这些短工和菜农日日进京,有些他们都已经眼熟了,通常都是看一眼就放过去,今日不然,一个个盘查的仔细的很。

    “车里什么人!下车来检查!”一个戍卫兵走过来好威严的对他们喝道。

    “嗤,”贺青山带的一个护卫嗤笑一声,不屑道:“兄弟,你是新来的吧!”

    “不管是什么人,都要下车检查!”戍卫兵道。

    “还真是新来的愣头青。”护卫摇头一笑:“去把你们领头的叫来。”

    那戍卫兵被这么一嘲笑也怒了,心里不屑去你他娘的愣头青,这回要不是统领有令,劳资好好的队长不干跑来看门!况且……念及统领说的背后那人,他狞笑道:“你推三阻四的,莫不是这车里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护卫也怒了,眯着眼睛道:“你这是污蔑朝廷命官你知道吗!”他冷哼一声,道:“我们贺尚书天天往这去早朝,就没见哪一回是要被赶下车检查的!”

    当朝六部尚书姓贺者,唯有兵部尚书贺青山。

    “耽搁了大人早朝!你担得起吗你!”护卫又是一声冷哼。

    “你……!”兵部尚书的地位实际上并不比一个皇子差多少,那戍卫兵心里刚有点发虚,又被这么一讽刺,顿时涨红了脸就想反驳。

    “边去儿边去儿!”戍卫兵这一队的队长一溜儿小跑跑过来,谄媚笑道:“刘大哥,这小子新来的不懂事,您别怪罪。”

    刘护卫冷哼一声,道:“你小子怎么回事,查人都查到我们尚书大人头上来了!”

    “诶小弟这也是没办法啊!上头有令啊,必须要一个个盘查过去,说是京里又混进去一股盗贼,已经有好多户人家失窃了,当然啦,贺大人当然是不可能窝藏盗犯的人啦哈哈哈哈……”小队长哈哈赔笑几声,眼睛滴溜溜的转,看到马车另一边的护卫面无表情的站在那,心里一顿,顿时疑惑道:“呦!这位小兄弟看着面生啊!刘大哥,这是……”

    刘护卫揽过他的肩膀,得意的笑道:“不知道了吧,贺大人新招的护卫,彭家刀的传人……一身功夫,那是……这个!”刘护卫毫不吝啬的伸出了大拇指。

    小队长又仔细的看了看那个青年,虽然双腿笔直修长,身量也和统领说的差不多,但是面容平淡眉目也是寡淡至极……那人虽然也是这般身量,但是长相已经显出逼人的英俊来,想来也不会是他。

    “贺大人呐,小人冒犯了,”小队长对着马车内赔笑道:“上头有令,小的们也是身不由己,大人……您看,您是不是掀开帘子,让小的看看?也省的耽误您早朝不是。”

    小队长弓着腰站着有一会儿了,感觉头皮都快硬了,才听得车内淡淡传来一声“恩”,他才在心里松了一口气,毕竟人家兵部尚书的身份摆在那里,他们也不可能强迫性的上去搜查。

    马车的帘子被一只手掀开,贺青山沉着一张脸问:“查完了?”

    换个人被这么半逼着要求盘查都会不爽,更何况人家还是位高权重的一部尚书,小队长在心里暗哭,这回是真把这兵部尚书给得罪狠了,只希望人家不要和他一个小兵一般见识。一边又快速的朝马车内扫了一眼,贺青山是难得的作风简朴的官员,马车内并不像一些王公贵族一般有什么皮裘椅沉香榻,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张软座,软座上摆着小案几,案几上有几叠糕点,而在软座的另一旁,是一个箱子,箱子旁边还放着食盒,再简朴不过的摆设。

    小队长在看到箱子时心头一跳,即使他知道这箱子是干什么的,朝臣一般都有这个习惯,在马车里放置一个箱子,箱子里一般放一套备用的朝服和两套惯常的常服,以备不时之需,但他心底还是忍不住一丝怀疑——碍于贺尚书阴沉的脸不敢提出这个要求罢了。

    眼角扫过坐在马车辕边的车夫,最后落在他执鞭的手上,那双手暗黄又有点发黑,指甲缝里还有不知道是什么残留物的白屑,但他竟然疯了般的觉得这双手手指修长骨节也很圆润有型,咬了咬牙不甘心的试探问道:“这位赶车的兄弟?”

    贺青山眉头皱着,符合他一贯沉稳严肃的形象,脸却已经沉的能滴出水来了,当下不耐烦的问道:“怎么,本官赶车的马夫也有问题?”

    语调是波澜不惊的,但是小队长一听本官都出来了,就知道这位素来严谨的大人还是很不爽别人这么严谨的盘查他的。

    那马夫听见叫他,瑟缩了一下,有些惊恐的抬起头,露出斗笠下一双浑浊的双眼和暗黄黝黑的皮肤。

    “大……大人。”他有些迟疑的叫道,牙齿微微发黄。

    那小队长这才仔细的打量了他几眼,心里最后的一点怀疑也散去,暗道自己之前果然是疯了,这么个明显的底层小老百姓怎么会是那位高高在上矜奢华贵的王爷。

    这马夫一身灰扑扑的衣服,整个人看着倒还整齐,只是那细微处——那指甲缝里不知道是什么的白屑,还有那发黄的牙齿,无一不在昭示着他同无数劳工一样平凡普通的身份。

    小队长赶紧朝贺青山赔笑:“大人恕罪!是小的冒犯了!这就请您先行!”

    贺青山放下车帘,淡淡道:“走吧。”

    那马夫还是有点疑惑,或许还有点害怕,缩了缩肩膀才挥鞭赶马,刘护卫不善的看了那小队长一眼,跟了上去。

    祈舜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拖上辈子的福,没人比他更清楚把武装和伪装做到牙齿的重要性了。

    第33章 形势

    华京城恢弘威严的城门在身后远去,玄澜从马车里伸出一个小小的头,轻轻叫:“阿舜。”

    “乖啊,先回去。”祈舜心里也轻松起来,“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

    只要回到了京都,他们就没那么被动了,一切该还回来的,迟早都会还回来的。

    祈舜驾着车在容国公府前停了下来,玄澜从马车上跳下来,回头对着马车鞠躬:“贺大人此次相助之恩,玄澜没齿难忘。”

    没齿难忘的意思是,如若此次侥幸不死,日后必定荣华富贵奉上。

    “走吧,贺尚书是明白人。”祈舜在一旁微笑。

    贺青山在车厢内无动于衷,仍旧是那副威严沉肃的模样,唯独微眯的眼角泄露了他轻松愉悦的心情。

    他当然是明白人。

    他是右相得意门生,右相一脉从头到尾都是中立党,换个名字那就叫保皇党,前段时日老师乞骸骨归老,曾经把他叫过去一番提点,悟性不低的他自然知晓陛下是个什么意思。

    所以他在家里一见到这两位主儿,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刘护卫跳上赶车所坐的位置,驾着马车向皇城驶去,祈舜则回头把一件信物交给容国公府的门房,门房进去通禀去了,祈舜倒是也知晓自己现在这幅样子没什么说服力,但好歹边上还有一个宝贵疙瘩搁着。

    整个京都,除了皇宫之外,最能护他们安全的就是容国公府了,所以毫无疑问他一如今不去东宫不去自己的翊王府,直奔容国公府而来,外人永远不知道这种根基深厚的世家公爵百年积累下来究竟有多恐怖的力量。

    现任容国公安瑾珩是他亲舅舅,玄澜亲舅公,太子死后,容国公府一脉的荣华兴衰就全系在了他和玄澜的身上。

    安瑾珩年过知天命,脸上已经有了岁月镌刻的痕迹,但是并不显老,显得儒雅英俊,可以看出来年轻时也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人物,到了他这个年纪,长久身居高位,浑身透着一股成熟男人的魅力。

    岁月的磨练让他即使不如他父亲老练通达,但一听外甥所说境况,还是知道当前最要紧的是什么。

    于是第二天容国公夫人进宫求见安贵妃,身边带来一个十岁的童子。

    玄澜在宫里,他才能够放心。

    这世上,唯有隆平帝眼皮子底下,是最安全的地方。

    祈舜却出乎意料的并没有跟着进宫,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首要第一件事,就是整合东宫一脉明里暗里的势力。

    在这之前,他必须要联系上自己的人,在几个地方做了暗号之后,晚上,楚楼就悄无声息出现在了他的院子里。

    “把你们二十八个人都召集起来吧,如今是看你们本事的时候了。”祈舜气势平静沉稳,和几个月前去边关的时候判若两人。楚楼心里惊诧了一会儿,就把自己的疑惑收了起来,他们做暗卫的,只需要服从命令就好。

    只听得祈舜说:“本王把自己的命交到你们手上了。”

    是的,本王,玩了十年也玩够了,他必须要拿出王爷的样子来了。

    本王把自己的命交到你们手上了——这样一句话,虽然不知是什么事情能够让一朝皇子的生命受到威胁,但是毫无疑问的是,除了疑惑,这样一句话,这样的信任,他从自己心里感觉到的,只有如浪涛般汹涌而来,赴汤蹈火誓死效命的忠诚。

    “属下定护王爷周全!”楚楼斩钉截铁道。

    第二日,祈舜就让手下的人传信给谈斐,两人相约在闹市的一家小酒馆相见。

    “殿下……殿下他真的……”谈斐骤然听闻太子的死讯,不敢置信。

    “皇兄逝世前吩咐我,让我回京后来找你。”祈舜沉声道,有拿出太子死前的亲笔信推过去。

    谈斐一句一句看下去,到最后面上已经平静了下来,只是眼底深处还藏着浓浓的悲伤,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今生所幸,不过得遇明主。

    他说:“既然殿下有命,斐自然听从王爷差遣……”

    祈舜打断他:”本王不需要你衷心于我,你记住,皇兄遗命让你继认玄澜为主。”

    谈斐有些错愕:“可是,殿下在信中分明说……”

    “先生是聪明人……在储位未见分晓前,这一脉人听本王吩咐,尚无大碍——然而玄澜,本王是必要保他坐上那个位置的,这一脉人听命与他,才能在日后免收牵累。”

    “若有一日,本王离开了……先生当尽心尽力辅佐少主。”

    一切都还尚未见分晓,他竟然已经考虑的这么远了。

    酒馆里的乐女悠悠的拉着二胡,那种怆然幽凉的声音一丝丝飘进人的心里。

    谈斐当然知道,如果日后玄澜当真坐上那个位置,那么眼前这位储君之路上最大的功臣,必然会成为新帝最大的猜忌对象。

    狡兔死,走狗烹。历朝历代似乎都没有例外。

    他忽然想起去年腊月二十七,小皇孙生辰的时候,太子殿下看着漫天烟火对他说:“先生且记着吧,小九心中,这富贵权势,怕不及澜儿十分之一。”

    他又想起自己那句:“谁能被九殿下挂碍在心上,那才是真正有福气的人吧。”

    此后几日祈舜马不停蹄在和各路人员接洽,跟着他回来的那剩下的五百护卫在乡下的一处别庄安身,荆疏悄无声息回到了京都,秘密接触各位掌握军队实权的将领。

    现在距离祈舜回到京都已然过了几日,这几日他一直在暗中观察京中的局势,并且不断的完善太子的布局。在他初初回京的一两天,没有人知道他和玄澜已经悄悄的从边关回来了,所以京都的局势还不太紧张,但仍然透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平静,原因不外乎当他们从边关离开的消息被二皇子知晓,他这个二哥一面派出人截杀他们,一面也在京里暗暗活动开。

    起初他在私底下会见各位实权人物和世家族长还较为顺利,然而现在——

    祈舜掏出手帕,淡定的擦了擦溅到自己脸上的血滴,道:“楚楼,去处理干净了。”

    楚楼领命退下,两个梅花暗卫从暗处现身,把瘫倒在地上的那具尸体拖下去。

    而在不远处的角楼里,一道红色的血影一闪而过,站在那的那道身影倒下去,甩出袖中寒光闪闪的冷箭。

    空气无声的波荡,前去扫除钉子的两个梅花暗卫回来复命,又悄无声息的隐在祈舜身后。

    祈舜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波澜不惊的看向自己眼前的男人:“几个跳虫而已,让姜统领看笑话了。”

    “不知统领考虑的如何了?”

    姜丙卓感觉自己脸有点僵,这几个暗卫的这一手毫无疑问的震慑了他,更没有想到传闻中素来被皇家惯着骄横金贵的的翊王有这样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定力。

    “王爷说笑了,金吾卫本就为皇城守卫,皇宫安全本就是金吾卫分内之事,一旦听得任何风吹草动,姜某绝对义不容辞。”

    祈舜满意的勾勾嘴角,知道面前的人是应了,这一趟便不算白来。京城二十四卫,羽林卫为天子亲卫,守卫天子,虎贲卫守卫皇城,旗手卫掌天子仪仗,除此之外,便只有金吾卫执守宫闱,拥有出入皇城的权利。

    拉拢金吾卫的统领,不过为防一时之需,他在宫里,也必须要备点后手。

    “如此,那本王就不打扰大人了,相信大人必然会尽忠职守。”

    他起身离开,重新披上斗篷,黑色的兜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露出来的嘴唇透明到无情。眼角扫过楚楼玄黑的衣袍上渗出的暗红血迹,他加快了脚步,强行将喉间涌上的鲜血咽回去。

    他自己也不是毫发无伤。

    这几日他遭遇的暗杀一日日呈井喷状上升,甚至有几波人确确实实的伤到了他,只不过没能让他丧命罢了。但是他不能像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容国公府不出来,那不是它的性子,更何况有些人必须要见,有些事必须要干。

    而究其缘由——祈舜转过身回望那座巍峨的宫城,促使他不得不暴露的缘由,无非是在宫城里,那座至高无上的帝王寝宫旁的一个偏殿碧合殿,住进了这位陛下唯一的嫡亲孙子。

    玄澜住进碧合殿是瞒不住的,但是隆平帝也只有把这个小孙子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才能更好的保护他的安全。

    如此一来,旁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老二必然能够猜出来,他们已经躲过了一路的截杀,回到京都了。

    其实只要他回复自己的身份,光明正大的住进翊王府,用翊王的身份出来走动,满朝瞩目之下,没有人敢动他。

    谁敢动隆平帝最喜欢的小儿子?

    但是只要“翊王”回到了京都,那么傻子都知道,边关肯定出事了。

    毕竟在他回京之前,早就有太子在边关受伤的消息传回来了。

    第34章 立储

    拙政殿。

    隆平帝坐在帝王金座之上,案前摆着厚厚的一摞奏折,偌大的宫殿里空空荡荡,只有他间歇性咳嗽的声音。

    他看着这一本本摊开的奏折,面上是止不住的冷笑。

    “去把玄澜叫来。”他吩咐,于是宫人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这个全天下权势最盛的男人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鬓边如霜雪白——在他看见小孙子给他带来的,儿子死前遗留给他的亲笔信的时候。

    好像在那一瞬间,藏在身体里的寒意从五脏六腑里汹涌蔓延出来,连指尖都止不住的冰凉。

    他一生强硬,年轻时反手夺位置之死地而后生,从不曾犹豫不曾软弱,这一刻却难得有了一丝后悔的情绪……他都忍不住想这是不是老天给他的报应,报应他这一生造了太多杀孽——青年丧妻,中年丧子。

    铁血柔情,铁血犹在,柔情却无处安放。

    此生唯二两刻感觉到如此无力,即使他手握天下权,却依旧无能为力——上一次还是在三十年前,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发妻躺在床上,触手一片冰凉。

    而这一回——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最悲哀莫过于此。

    祈昭是他这三十年来的心血,是瑾珏留给他的血脉,是他倾注了所有希冀和期待的继承人。

    然而如今,孤家寡人。

    宫人进来禀报,说小殿下到了,他让人搬个小凳子,让玄澜坐在他身边。

    将那叠刻意挑出来的奏折推到小孙子身边,他说:“玄澜……这些人的名字你记住了,以后万不可重用。”

    玄澜万万没想到隆平帝把他叫过来开口就是这样一句,这句话的意思分明就是……他脸色大变,慌忙跪下请罪:“玄澜不敢——”

    “起来!”隆平帝低声喝到,“你父王留下的位置,除了你能坐得,还有谁能坐得!”

    按传统礼制,继承人的顺序是嫡长子、嫡长孙、嫡次孙,然后才是嫡次子。

    他这一生唯懿德一后,也就只有老大一个嫡子,而玄澜更是唯一的嫡孙。

    更何况,其他儿子实在不堪造就,老二倒是个心狠的——只是,今日他能够为一己私欲勾结外敌,焉知他日不会割土败疆。

    至于小九……可惜了没有他段氏血脉。

    隆平帝垂下眸子,不再多想,看着自己的小孙子,脸色神色莫辨,淡淡说:“玄澜……现在皇爷爷把这个位置放在你面前了,你只告诉皇爷爷,你坐不坐?”

    玄澜一咬牙,跪地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玄澜必不负皇爷爷厚望!”

    “哈哈,好!不愧是朕的孙子!”他大笑两声,他的后人该有这种担当的魄力。

    “那你现在看看这些折子……看出了什么?”隆平帝指了指那叠刻意挑出来的折子。

    玄澜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些折子全是奏请提左相王嵘为右相的。

    “你觉得这些人……会是谁的人?”隆平帝问道。

    “王嵘自己的人……”

    “还有呢?”隆平帝意味深长的继续问。

    玄澜脑中灵光一闪:“难道这里头还有二皇叔的人?……二皇叔要拉拢王嵘?”

    “差不离了,但是还不够。”他这个孙子的确是个聪明的,只是到底还是年纪太小了,阅历不足经验不足,还需要人来带着——只是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叹了口气,他举重若轻的提点,“你二皇叔——”提到自己的儿子,他语气淡漠没有一丝感情:“你二皇叔当然想要拉拢王嵘,他手底下人不少,就是少这些能在朝堂上说得上话的人,但是你记住王嵘这个人,向来不见兔子不撒鹰,他出生寒门,四十为相,满朝上下也只有刘培江三朝元老能够压的住他,刘培江乞骸骨告老,右相的位置空了出来,他能够不肖想位极人臣?”

    看着玄澜抿嘴咬唇的表情,隆平帝笑了:“别担心的太早……王嵘那么老奸巨猾心思深沉的人,你当他真会尽心尽力帮老二了——成年的皇子哪里有你这个小皇孙好掌控?”

    他不屑的嗤笑一声:“右相是位极人臣了……但哪里及的上无冕而王的顾命大臣?”

    玄澜瞪圆了眼睛,在他过去的十年里,虽然也接触过阴谋和诡计,但是如此城府……他实在是第一次知道。

    “王嵘这个人,乃是权中饿狼……用得好,那就是能臣,用得不好,他就是佞臣。”

    “是,玄澜记下了。”他一脸坚毅的道。

    隆平帝摸摸小孙子的头,微微叹了口气。他没有三十年再来培养一个继承人了,于是只能把能教他的都教给他,其余的,便只能靠这个孩子自己了。

    一时间,宫殿里回荡的都是隆平帝教导自己孙子的声音。

    “自前朝起,相位不再设单独一人,而是设左右二相,就是为了互相牵制,此外,还设六部尚书,以分相权。相权分散,才无法掣肘皇权,帝王才有一言九鼎的权威。””帝王权术,无非平衡二字。无论是左右双相互相牵制,还是六部互相牵制,皆为平衡。尤其是在官员的任免上更要把握好平衡,无论是朝中文武官员的的平衡,还是任免地方官员地方势力和外来势力的平衡。”

    “六部之中,又以户部、兵部、吏部,权势最重。皆因人、财、军才是皇权的根本——这三项,是不能交到外人手里去的,必须要由你自己掌控住。”

    “兵权一分为二,五军都督府掌控天下兵马,内设五军都督,但其只有练兵权,并无调兵权,调兵确实在兵部。除此之外,便只有帝王虎符可直接调兵。”

    汪福全端上来一杯暖茶,他接过喝一口一口,感觉四肢百骸的寒气都散掉去,继续教导自己的孙子:“身为帝王,最重要的是自己的权威,天子一言九鼎,切忌朝令夕改——就像吏部的官员考核,定好的规矩立在那儿,功绩不够的,就让他们该窝哪儿窝哪儿。”

    玄澜若有所悟的点点头。

    最后,隆平帝把孙子拉到自己的身边,拿过桌案上的帝王玉玺放到他手里——他之前就已经拟好了一份圣旨,此刻正摊开在桌案上。

    “玄澜……盖下去。”他不容置疑的道。

    ——那是一份立储的圣旨。

    玄澜握住玉玺,重重的盖了下去。

    康王府。

    府里的下人都低着头做事,来来往往不敢多言一句,偶尔抬头,看向主院落,眼睛里都是畏惧的光。

    “咣——”的一声,杯子碎裂的声音。

    跪在地上的人不敢抬头,简直要伏道地面上去,在屋内此后的两排侍女也都跪下来请罪。

    二皇子气急败坏:“王嵘那个老匹夫——他就是这么说的?!”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跪在地上那人慢慢抬起头:“恕属下多言——您何必非要拉拢左相呢?”

    “刘培江回家养老之后,朝堂之上,就他说话分量最重……不拉拢他拉拢谁?”

    他咬了咬牙,愤恨道。他已经把自己所有身家性命都压在这一场赌博上了——如果最后、最后还是要走最大逆不道的那条路,至少,他要有这么一个人,帮他洗白。

    “那王嵘,想必早就知道陛下并无意提他为右相,让您出手,那是让您平白暴露自己手下隐藏的势力啊。”属下低着头缓缓道:“王爷……您何必非要执着于这样一个人呢?”

    他说,声音在段祈辉听来充满诱惑:“当初圣上登基——妄言之人可是杀了个十之七八啊。”

    “恩!”段祈辉目光灼灼的看向他,危险的开口:“你知道了什么——”

    “属下对王爷忠心耿耿绝无二心!”那人连忙磕头表忠心:“一将功成都尚且万骨枯——何况是……天子呢?”

    段祈辉静默了一会儿,最后冷笑两声:“你说的不错,是本王多虑了。不听话的人……杀了便是。”

    他喃喃道:“一将功成都尚且万骨枯——何况是……天子呢?”

    这几日京都形势汹涌,太子战死边关的消息经历层层阻扰,终于传了回来,而九皇子和嫡长孙从边关悄然回来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昭明太子稳坐太子之位二十余年,如今骤然逝世,储位空悬,京都已然风起云涌。

    他的康王府,一下就站在了风口浪尖,众臣看向他的目光,也变得热切起来。

    他冷哼一声,如果他们知道太子的死是他动的手脚,怕是就不会这么看他了。

    而最不能知道的那个人……怕是已经知道了。

    他那个小侄子住在碧合殿的消息,世家里有点渠道的人恐怕都知道了吧。

    最近还都用那种怜悯的眼神看他——他有什么好怜悯的,该怜悯的,是他那小侄子才对!

    他看向皇城的方向——那座最至高无上的宫殿,目光一瞬间变得炽烈起来,眼里燃烧着熊熊的,最孤注一掷的烈火。

    应德悄无声息从阴影中现身,隆平帝手上一顿,问道:“朕那好儿子,都准备的差不多了?”

    应德回禀:“虎贲卫统领已投向康王。”

    隆平帝冷笑:“那就再添一把火好了……”

    第35章 逼宫

    隆平二十九年八月十二,帝颁圣旨立嫡长孙段氏玄澜为皇太孙。

    ——诏曰: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还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僵之休。自朕登基以来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绪应鸿续,夙夜兢兢,仰为祖宗谟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昭明太子代驾亲征,战死边关,朕心甚痛,不可见忘。然过不可一日无军,亦不可一日无储。太子嫡长子段玄澜,为宗室嫡长孙,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孙,续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注1)

    圣旨一出,朝堂众臣都被惊的呆立当场。

    当天当然什么事都没有议成,有人跳出来请陛下收回成命,被隆平帝一顿批——国之储君岂可朝令夕改;更有人冒死上谏,坦言皇太孙年幼,不足以担当大任,恐会皇权外落——隆平帝当场直言,朕莫不是已经死了,骇的众官兢兢请罪。

    事实上立储之事乃是朝堂大事,历朝历代下来,哪一回不在朝堂上争个几年,皇子们不斗上个几年的,向隆平帝如今这样——突然一个消息砸下来,也不怪各个大臣都被砸蒙了。

    很明显在他们还在纠结徘徊在太子究竟是否真的死在边关的时候,最上层的那些人,已经争斗过几个来回了。

    前朝文臣世家把持朝政,凡事总要吵上几天,上谏,弹劾——立储这种大事,皇帝更是别想一个人决定,非得朝堂上扯个几年,几个皇子的势力都见分晓了,各派各家都参与进去了,最后再看皇帝的意愿定下来。

    然而夏朝开国六十余年,几代皇帝都是铁血杀伐之人,开国勋贵老将也还在,文人无法掌控朝堂,隆平帝更是——朕用笔杆子写好的东西,你想用嘴皮子和我扯,那就先把你给砍咯。

    当然除了反对的那些人,更多的是出列高喊“陛下圣明”的人——这一些人多为原东宫一脉的人,还有近段十日祈舜拉拢过来的人。

    祈舜今日也身着朝服站在朝堂上,隆平帝都颁布立储的圣旨了,他再躲也没什么意思了。站在朝臣的前列,他一回头,倒是能将底下那些大臣们的小动作看的清清楚楚。

    老二康王站在他前两位,他看不见他的面色,但光看背影,就已经足够僵硬了。

    再抬头,就能看见玄澜了。

    尚仪局连夜赶制出了太孙的服制,明黄黑纹的四爪蟒袍,看着就威严凝重。玄澜并没有站在朝臣前面,反而站在龙座旁皇帝的身边——有大臣站出来反对他或者拥戴他的时候,他竟然没有一点的得意与羞恼,目光坦然,脸色平静,已然有几分掌权者的气度。

    文官之列第一人,左相王嵘突然执笏出列,祈舜心里一紧,但他没想到王嵘竟然是出来高喊:“吾皇圣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明显意识到隆平帝心意已决,众臣都跟着呼喊:“吾皇圣明,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汪福全出来喊:“退朝——”

    朝堂之上初初落下帷幕,朝堂之下的一切却才刚刚开始。

    下朝后祈舜被叫去拙政殿,昨日深夜父皇身边的暗卫首领应德亲自找到他,他现在已经知道他那二哥想做些什么了。

    即使这几日大家明争暗斗,他心里也有所预料,但听到应德亲口所说的那一刻,他脑子还是烧了起来,咬牙切齿就剩下了两个字——他敢!

    片刻后冷静下来,他敢,他当然敢,弑兄都敢,逼宫怎么就不敢了!

    匆匆赶到拙政殿,殿内空无一人,只有隆平帝坐在上首等着他。

    那一瞬间其实他是有点恍惚的,因为走进了再看——他这一世看做亲生父亲的人竟然老了这许多。

    “小九,朕立玄澜为皇太孙,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祈舜错愕,他……能有什么想说的?反应过来后苦笑:“父皇……多虑了。儿臣若有二心……就不会千里之外护送玄澜回京了。”

    山水屏风后面,玄澜抿起了嘴。

    “九五至尊之位,你就一点都不心动?”隆平帝抽搐一张空白的圣旨,飞龙走凤写完一张易储的圣旨:“只要你点一个头,朕就给这张圣旨盖上玉玺。”

    祈舜不知道隆平帝究竟是什么打算,那张易储的圣旨他连看都没看一眼,跪下,行大礼:“儿臣不知何处让父皇有所误会……儿臣既为翊王,就会一直是翊王。只不过辅佐的对象从大皇兄变成了玄澜罢了。”

    “‘翊’之一字,此生不变,儿臣……心甘情愿。”

    “咳咳、咳咳,”隆平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祈舜赶忙过去扶住他,声音惊慌:“父皇……父皇……”

    “咳咳,”隆平帝移开捂住嘴的帕子——上面鲜红一片。

    祈舜的瞳孔一缩,感觉心脏有些微的抽痛,他万万没有想到隆平帝已经重病到这个程度了:“父皇……”

    隆平帝听出他声音中的焦急,在心底微微叹了一口气:“你看到了……朕等不起了。”

    “玄澜还太小……你得帮他撑着。”

    “……儿臣明白。”祈舜扶他坐下,隆平帝却紧紧抓住他的手,“玄澜说……他信你,那么……父皇,也信你。”

    步履沉重的走出拙政殿,金水桥上,玄澜穿着明黄黑纹的四爪蟒袍等着他。

    祈舜定定的看着他许久——他发现,不过才几日,他竟然看不透这个孩子了。

    他更加像他那个死去的太子父亲,更加像身后宫殿里仍为天下之主的祖父——像这段氏皇朝每一个掌权的至尊。

    祈舜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个人在宫里,要好好照顾自己。”

    衣袂相缠,却在擦肩而过后分开,祈舜再没有多说什么,沉默的离开。在宫外,还有一场战役等着他。

    玄澜没有开口叫住他,只是转过身,目送他一个人渐行渐远。

    宫外其他世家听闻立储后的动作暂不必叙说,且说康王府。

    康王府的管事最近比较心累,因为康王府的瓷器摆件很遭殃,两日前刚换上新的一批,今日又被王爷一怒之下全砸了,管事苦着一张脸安排人把碎瓷片打扫掉,然后赶紧去库房拿出一批新的换上——王爷生气要是没瓷器可砸,那就该砸他们这些下人了。

    段祈辉砸了几波瓷器,心里的火气总算是泄出去一点,他来回走了几圈,又觉得自己这么生气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父皇会立玄澜为储,不是早就在他意料之中的事吗,早在玄澜住进碧合殿,他就有预感了。

    那么……到底还在不甘心什么!!

    他内心在嘶吼,面色狰狞,双目泛红……不甘心,都一样是儿子,为什么他都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第8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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